青瓦臺魔咒

思篤

韓國總統文在寅將于2022年5月任滿離職，這也預示著所謂的“青瓦臺魔咒”或許會再一次應驗，這位總統的未來命運又一次引起韓國乃至全世界的關注。所謂的“青瓦臺魔咒”，是以韓國總統府青瓦臺命名，指韓國歷任總統往往難得善終。韓國自建國以來經歷了12位總統，除現任總統文在寅之外，其他總統均不得善終，他們有的流亡國外，比如李承晚；有的被殺身亡，比如樸正熙；有的跳崖自殺，比如盧武鉉；有的身陷囹圄，比如全斗煥、盧泰愚、李明博和樸槿惠，有的聲名掃地，晚年蒙羞……這些悲慘際遇使得韓國總統被視為“世界上最危險的職位”。

流亡與身死

1948年，在美國的幫助下，大韓民國成立，早年便投身獨立運動的李承晚，成為韓國擺脫日本殖民統治獲得獨立后的首位總統。一般來說，一個國家的政權開創者往往勵精圖治，頗有一番作為，而李承晚卻恰恰相反。成為總統后，李承晚的主要精力不在經濟建設、改善民生，而在肅清異己、挽留美軍，以達到大權獨攬與抗衡朝鮮的目的。他曾連任三屆，執政時間長達12年，執政后期愈發獨裁專制，不僅摧殘新聞自由和言論自由，還對政敵采取肉體消滅手段。

1956年9月28日，李承晚的心腹李起鵬暗殺副總統張勉未遂。1959年12月，李承晚再次動員警察強迫國會通過《新國家保安法》，進一步強化專制獨裁，導致其民心急劇喪失。1960年大選來臨，李承晚仍欲耍花招占據總統寶座，輔佐他10多年的美國顧問奧利華建議他退休，李承晚仍說：“誰來領導戰斗？我必須留任，我讓我的人民選擇。”但是韓國人民沒有給他機會，引爆了“四·一九”革命，李承晚政權動員軍隊血腥鎮壓，導致186人死亡，6026人受傷。在人民的怒吼中，他無力回天，再加上美國也對他徹底失望，李承晚被迫于1960年4月27日向國會提出辭呈，次日以平民身份由景武臺總統府移居梨花莊。5月29日，李承晚流亡美國夏威夷，并于1965年去世。

李承晚辭職后，韓國民主黨最高委員尹潽善被黨內舊派推舉為總統候選人，并當選總統。可是當時的韓國仍然是軍隊掌握實權，沒有軍隊背景的尹潽善上任不久，就被韓國陸軍第二野戰軍副司令官樸正熙發動政變推翻下臺。此后，樸正熙通過規定總統終身制的《維新憲法》，進行了長達18年的執政。盡管樸正熙任內，韓國實現了工業化和經濟起飛，但他獨裁式的統治手腕也飽受批評。1974年，樸正熙夫人陸英修遇刺身亡，樸正熙幸運地逃過一劫，但在1979年10月26日，樸正熙在與時任總統警護室室長車智澈以及時任韓國中央情報部部長金載圭共進晚餐時，遭金載圭槍殺身亡。金載圭表示，樸正熙已成為韓國民主障礙，刺殺他是“愛國行為”。

時隔20年后，又一位總統隕落。不過不是被暗殺，而是自殺，他就是被稱為“草根總統”的盧武鉉。平民出身的盧武鉉于1988年進入政界后，很快成為知名人物，在競選時曾承諾根除長期存在的政治腐敗，但基層出身的他在任期內經歷大起大落，頻受丑聞和內斗打擊。上任之初，盧武鉉曾被在野黨以涉嫌對國會選舉“施加不公正影響”等原因提出彈劾議案，在韓國國會推翻該議案后，他得以繼續執政，直至2008年總統任期結束。但在卸任后不久，他便卷入受賄丑聞，2009年4月，韓國檢方以“涉嫌犯有綜合受賄罪”為由，要求盧武鉉從家鄉前往首爾接受調查。同年5月，盧武鉉跳崖自殺身亡，成為韓國首任自殺的總統。2015年8月，民調機構發布的一項調查結果顯示，24%的韓國人認為歷任總統中，盧武鉉最具有領導能力，僅次于樸正熙。54%的受訪者認為盧武鉉功大于過，愿意和國民溝通、為百姓說話，努力發展平民經濟被視為他的最大優點。

鋃鐺入獄

英國歷史學家阿克頓指出：“權力導致腐敗，絕對權力導致絕對腐敗”，這句話放在韓國總統身上一點兒也不假。韓國雖然是所謂的民主國家，但是韓國總統卻擁有極大的權力。基于這無上的權力，所有人都需為總統“盡心盡力”，便很容易導致總統以權謀私、腐化墮落。

韓國曾有多名前總統因涉及貪腐案件而鋃鐺入獄，盧泰愚和全斗煥在卸任后都受到相應的審判。1995年11月，盧泰愚因涉嫌籌集和侵吞秘密資金被捕入獄，隨著對該案件的深入調查，全斗煥在任期內收取錢財、建立秘密政治資金的問題也暴露于世人眼前。此后，隨著在野黨的呼吁，針對全斗煥、盧泰愚的調查全面展開，兩人及多名政界、軍界及財界的重要人物都被送上了審判臺。1996年8月，全斗煥被判處死刑，但在次年他被改判為終身監禁，并被處罰2205億韓元。1997年4月，盧泰愚則因涉謙違背韓國《軍刑法》的“叛亂及內亂”和“收受賄賂”等，被韓國大法院判處17年有期徒刑，罰款2628.9億韓元。然而，1997年12月，兩人得到候任總統金大中的特赦，并于1998年初獲釋。盡管全斗煥與盧泰愚未遭長期監禁，但這兩個難兄難弟最終也因疾病纏身，于2021年10月及11月相繼去世。

2012年當選的韓國女總統樸槿惠于不久前出獄，她是韓國第二任總統樸正熙的女兒，一生可謂命運坎坷，早年父母便遇刺身亡。2006年5月，樸槿惠又遇劫難，在首爾參加競選活動時，遭到不明身份男子用文具刀割傷臉部。她上任后曾被寄予厚望，然而，終究沒有逃過宿命。她被指控涉及2016年爆發的“親信干政”案、收受國家情報院“特殊活動費”案及干涉國會選舉案三起案件。韓國大法院對樸槿惠“親信干政”案和收受國家情報院“特殊活動費”案作出終審判決，判處樸槿惠20年有期徒刑。加上此前干涉選舉案被判2年，樸槿惠刑期累計為22年。不過，2021年底，韓國總統文在寅宣布赦免樸槿惠。

樸槿惠的前任李明博于2008年至2013年期間擔任韓國總統。他曾被視為可能逃脫“青瓦臺魔咒”的總統。據此前報道，盡管李明博飽受質疑，且在李明博執政后期，其兄弟、總統府官員，甚至其夫人和兒子都卷入多起案件，但李明博每次總可“有驚無險地”順利脫身。但在2017年下半年，隨著韓國檢方對樸槿惠案件調查范圍的擴大，涉及李明博的可疑案件再次進入公眾視野。2018年4月，韓國檢方以貪污受賄、濫用職權、逃稅等16項罪名起訴李明博，盡管李明博對此反應強烈，斥其為“政治報復”，但經過一系列的調查，韓國最高法院最終于2020年對他做出監禁17年的判決，與此同時還判處其繳納130億韓元罰金，追討犯罪所得57.8億韓元。2021年以來，鑒于李明博年事已高且健康狀況不佳，韓國國內圍繞是否要特赦李明博展開了激烈的討論。關于是否要特赦李明博，尚未有公開消息披露。

聲名掃地

相對而言，“文人總統”金泳三和被譽為“韓國的曼德拉”的金大中結局較好，但他們也因家人涉嫌腐敗而聲名掃地。

金泳三是韓國民主化運動標志性人物之一，為反抗當局的獨裁統治，多次遭到逮捕和軟禁。1992年12月，金泳三在韓國總統選舉中贏得42%的選票，以相對多數當選第14屆總統。金泳三在韓國總統中評價極高，不僅政績斐然，還致力于打擊貪腐，將前總統全斗煥和盧泰愚送進了監獄。然而，金泳三在任期間放任韓國的家族企業、大財團過度擴張，債務堆積如山，成為韓國1997年爆發金融危機、被迫向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求援”的重要原因之一，這給他的總統任期留下差評。另外，金泳三的次子金賢哲1997年因收受賄賂而被起訴，成為韓國歷史上第一位被捕的現任總統之子，這令金泳三的形象大大受損。金泳三曾在卸任時的告別演說中向民眾道歉，稱自己未能在5年任期內兌現最初的競選承諾。

金泳三的繼任者金大中，可以稱得上是韓國歷史上偉大的民主派政治家，為促進朝鮮半島和解，他曾付出諸多努力，給人留下誠實、果敢的印象，還因實行同朝鮮和解的“陽光政策”獲諾貝爾和平獎。同時，他在任上還幫助韓國走出了金融危機的泥潭，但他最終也未能在卸任后逃脫丑聞的困擾。2002年11月，金大中的小兒子金弘杰因被控受賄35億韓元而被判處 2年監禁，緩期3年執行，并罰款2億韓元。2001年11月，金大中長子金弘壹也差點爆出經濟丑聞。2003年2月，金大中次子金弘業受賄和逃稅罪名成立，入獄2年并被處以6.6億韓元（約合352萬人民幣）罰款，這一判決使得即將卸任的金大中形象再次受損。已經兩鬢斑白的金大中，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因兒子卷入經濟丑聞向韓國民眾道歉。

金大中曾坦言，自己的3個兒子和7個孫兒孫女是他快樂的源泉，但他也在卸任前公開承認，他在職5年間最大的憾事是沒有管教好自己的幾個兒子，以至于他們紛紛以身試法、鋃鐺入獄。金大中曾在接受采訪時表示：“我的兩個孩子的問題是我一生中最大的不幸事件，我總是不能抹掉對不起國民和世界所有人的想法。”

“青瓦臺魔咒”似乎已經定論，韓國總統似乎無法避免“強力開始，跛腳鴨結束”的命運，其原因與韓國的政治結構和政治文化緊密相連。

韓國的政治結構導致，總統權力獨大，且能控制檢察權，很容易使檢察廳淪為現任總統對前任總統進行政治報復的最佳工具。另外，韓國政治中“扈從文化”十分突出。由于受歷史文化影響，攀關系、當隨從在韓國政治中十分普遍，這種政治文化雖然加強了進步派、保守派勢力內部的團結，但進一步加劇了兩派勢力之間的競爭，不利于國家的政治團結。在實際的政治生態中，兩派勢力由于背后支持的財閥集團不同，其競爭完全是零和博弈。因而保守派當政后會極力打壓進步派勢力，進步派當政后也會采取同樣做法。

雖然現任總統文在寅曾發起修憲提案，試圖實行總統四年連任制等條款，但朝野雙方在該問題上固守既定立場，最終沒有找到折中方案。幾年前，在樸槿惠“閨蜜干政門”持續發酵時，韓國國內民眾情緒高漲，曾多次街頭游行呼吁變革。但時至今日，這種分裂仍是難解。文在寅能否打破“青瓦臺魔咒”，前景看來并不樂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