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時代勞動教育的邏輯進路

林仕堯

（南京大學 法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3）

教育與生產勞動相結合是馬克思主義關于教育的基本理念，也是我們黨的教育指導方針。新時代，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高度重視勞動教育，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關于全面加強新時代大中小學勞動教育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強調勞動教育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教育制度的重要內容，明確勞動教育在整個育人體系中的基礎性、先導性、根本性作用，對構建德智體美勞全面培養的教育體系具有重要意義。高校要以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為指導，全面貫徹黨的教育方針，認真落實《意見》精神，把勞動教育貫穿人才培養全過程，使勞動教育與德育、智育、體育、美育更好地相銜接相融合。

一、馬克思主義勞動思想的啟示

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認為，勞動的本質是實踐的，勞動是人類特有的社會實踐形式，是人類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的基本方式。馬克思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寫道：“全部社會生活在本質上是實踐的。凡是把理論引向神秘主義的神秘東西，都能在人的實踐中以及對這個實踐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決。”[1]社會生活的本質之所以是“實踐”的而不是什么“理論”的或者“神秘”的，就在于勞動是人類生命存在的首要前提。“因此，我們首先應當確定一切人類生存的第一個前提，也就是一切歷史的第一個前提，這個前提是：人們為了能夠‘創造歷史’，必須能夠生活。但是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東西。因此第一個歷史活動就是生產滿足這些需要的資料，即生產物質生活本身，而且這是這樣的歷史活動，一切歷史的一種基本條件，人們單是為了能夠生活就必須每日每時去完成它，現在和幾千年前都是這樣。”[2]馬克思正是用“實踐”定義了人的生存的本質屬性，批判了一切非歷史唯物主義關于人的生存的本質錯誤理論，確立了對人生存本質的正確認識——沒有勞動就無法生存這個通俗易懂的道理，即“勞動這種生命活動、這種生產生活本身對人來說不過是滿足他的需要即維持肉體生存的需要的手段”。[3]從實踐論的立場去闡述勞動這一人類生產生活的基本形式，是馬克思主義的理論首創，也是馬克思主義勞動思想的精髓和本質所在。

勞動不僅維持人的生命存在，也創造了人自身。勞動實踐把人從自然世界中分離出來，擺脫自然界的束縛，并在此基礎上建構了人的存在的全部關系。“勞動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間的過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動來中介、調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的過程。”[4]但同時，人類“通過實踐創造對象世界，改造無機界，人證明自己是有意識的類存在物，就是說是這樣一種存在物，它把類看作自己的本質，或者說把自身看作類存在物”。[5]換言之，人和動物雖然都是自然世界的產物，但動物是消極的“自然存在”，人是“有意識的自然存在物”，因而也是一種“實踐的存在”，“一當人開始生產自己的生活資料的時候，這一步是由他們的肉體組織所決定的，人本身就開始把自己和動物區別開來”。[6]人通過勞動與客觀世界和對象世界建立聯系，并在這個聯系過程中增進對自我的認識和了解，形成主體性世界觀，構建物質生活與精神生活領域，推動人自身不斷擺脫自然的野蠻狀態，從而不斷走向文明。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恩格斯說：“它是一切人類生活的第一個基本條件，而且達到這樣的程度，以致我們在某種意義上不得不說：勞動創造了人本身。”[7]

私有制導致勞動產生“異化”，成為封建地主階級奴役農民和資本家剝削工人的手段和工具。對勞動者來說，勞動絕不是什么快樂和幸福的源泉，也不是什么促進自身發展的動力，而是壓在他們頭上異己的力量。就像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所批判的：“勞動所生產的對象，即勞動的產品，作為一種異己的存在物，作為不依賴于生產者的力量，同勞動相對立。”[8]勞動的“異化”，也是人的“異化”。“勞動對工人來說是外在的東西，也就是說，不屬于他的本質；因此，他在自己的勞動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發揮自己的體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體受折磨、精神遭摧殘”。[9]馬克思通過分析資本主義生產關系中勞動異化現象，深刻揭示了資本主義生產關系中勞動和人的類本質相分離、人自身和勞動相分離、勞動和勞動產品相分離的異化邏輯，闡明了工人只有消滅私有制才能成為勞動的主人這個深刻道理——“社會從私有財產等等解放出來、從奴役制解放出來，是通過工人解放這種政治形式來表現的，別以為這里涉及的僅僅是工人的解放，因為工人的解放還包含普遍的人的解放”。[10]只有在公有制條件下，勞動才不再是奴役和剝削的代名詞，才能成為勞動者自由自主的活動。就像馬克思描繪的那樣：“而在共產主義社會里，任何人都沒有特殊的活動范圍，而是都可以在任何部門內發展，社會調節著整個生產，因而使我有可能隨自己的興趣今天干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獵，下午捕魚，傍晚從事畜牧，晚飯后從事批判，這樣就不會使我老是一個獵人、漁夫、牧人或批判者。”[11]

在實踐論基礎上，馬克思深刻闡明了勞動與人的全面發展的意義關聯。他在考察英國工廠立法時指出：“從工廠制度中萌發出了未來教育的幼芽，未來教育對所有已滿一定年齡的兒童來說，就是生產勞動同智育和體育相結合，它不僅是提高社會生產的一種方法，并且是造就全面發展的人的唯一方法。”[12]在《共產黨宣言》中，他深刻批判了資本主義所有制教育關系，認為資產階級害怕共產主義消滅私有制的主張，是因為他們害怕失去奴役勞動的權力，以及他們的階級利益，資本、剝削、特權、所有制、生產關系等。因此，資產階級的教育就是要維持他們的“階級的教育”，“資產者唯恐失去的那種教育，對絕大多數人來說是把人訓練成機器”。[13]馬克思嘲諷道：“你們既然用你們資產階級關于自由、教育、法等等的觀念來衡量廢除資產階級所有制的主張，那就請你們不要同我們爭論了。你們的觀念本身是資產階級的生產關系和所有制關系的產物，正像你們的法不過是被奉為法律的你們這個階級的意志一樣，而這種意志的內容是由你們這個階級的物質生活條件來決定的。”[14]馬克思關于與生產勞動相結合的教育思想，是馬克思主義勞動思想在教育領域的發揚和體現，是對私有制社會教育觀念的批判和反正，其理論意義在于辯證而清晰地界定了教育本質是人的實踐活動，深刻闡明了生產勞動與智育的結合是改造現代社會最強有力的手段之一。

馬克思主義勞動思想是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世界觀和方法論，是包含勞動精神、勞動方式、勞動思維、勞動意識、勞動價值、勞動主體的思想體系，具有深刻的思想性、價值性、實踐性。我們從中可以看出，馬克思主義勞動思想深刻揭示了勞動與人的自由和尊嚴、生命和健康、文明與進步，以及人的全面發展和人類社會最終解放之間的哲學意蘊和實踐關聯。深化新時代勞動教育，要學習和運用馬克思主義勞動思想，把勞動教育作為開展德育、智育、體育、美育工作的載體和基礎，始終貫穿立德樹人全過程，夯實“五育并舉”的思想根基、生活根基、實踐根基，為培養堪當大任能挑重擔的時代新人奠定堅實基礎。

二、新時代勞動教育的定位

習近平總書記圍繞“為誰培養人、培養什么人、怎樣培養人”這個根本問題，明確提出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教育發展道路、把勞動教育納入人才培養全過程的根本要求，形成了關于新時代加強勞動教育的科學理論。

首先，勞動教育是構建德智體美勞全面培養的教育體系的基礎。勞動教育就是以勞動實踐為載體的，以勞動精神教育、勞動創造體驗、勞動能力練就、勞動文化培育、勞動意識養成、勞動信仰確立、勞動人格塑造、勞動價值建構為主要內涵的參與性、體驗性和實踐性教育活動。新中國成立后，我們黨確立了教育為工農服務、為生產建設服務的方針。改革開放后，我們黨提出勞動教育要面向經濟建設主戰場、為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服務的指導意見，體現了勞動教育始終與時代發展緊密相連的內在邏輯。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立足新時代歷史方位，高瞻遠矚提出了構建德智體美勞全面培養的教育體系的重大命題，賦予新時代勞動教育新動能新內涵。從“德智”并行到“德智體”三位一體，從“德智體美”四要素結合到“德智體美勞”五育并舉，不僅是理念的轉變，也是實踐的深化。“五育并舉”強調綜合育人、體系育人、協同育人，扭轉了過去一段時期“重智育輕德育、有智育無勞育”的做法，把勞動教育擺在育人體系更加突出和更加基礎的位置，明確把勞動教育納入人才培養全過程，貫通大中小學階段，貫穿家庭、學校、社會各方面，與德育、智育、體育、美育相融合，體現了新時代勞動教育的中國特色和時代特征。

其次，勞動教育重在弘揚勞動精神和培養勞動價值觀。習近平總書記有著真摯樸實的勞動情懷，圍繞弘揚勞動精神、開展勞動教育發表了一系列重要講話，提出了一系列重要理論。這些講話和理論構成了習近平總書記關于新時代勞動教育重要論述的思想內核。一是堅持唯物史觀立場，辯證把握勞動實踐與勞動目的關系，提出“勞動創造幸福”理論，建立勞動實踐與人類幸福的倫理紐帶，把勞動作為人類生活幸福的根本方式，實現了勞動價值論和工具論的有機統一，如“人世間的一切幸福都需要靠辛勤的勞動來創造”[15]“人民創造歷史，勞動開創未來”[16]“勞動是財富的源泉，也是幸福的源泉”[17]“勞動是一切成功的必經之路”[18]“幸福不會從天降，美好生活靠勞動創造”[19]“用辛勤勞動創造中國人民的美好生活、創造中華民族的美好未來”[20]等經典“金句”都是具體體現。二是把握勞動的實踐本質和時代特征，明確提出“勞動最光榮”論斷，強調“勞動最光榮、勞動最崇高、勞動最偉大、勞動最美麗”[21]“要在學生中弘揚勞動精神，教育引導學生崇尚勞動、尊重勞動，懂得勞動最光榮、勞動最崇高、勞動最偉大、勞動最美麗的道理，長大后能夠辛勤勞動、誠實勞動、創造性勞動”，[22]重塑了勞動的價值定位，彰顯了社會主義公有制條件下勞動實踐的正義性和公正性本質，體現了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基本屬性和內在要求。三是從社會勞動分工和職業定位的角度提出“勞動平等”觀點，認為“勞動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任何一份職業都很光榮”，[23]要求“破除妨礙勞動力、人才社會性流動的體制機制弊端，使人人都有通過辛勤勞動實現自身發展的機會”。[24]“勞動沒有貴賤、職業不分高低”的論述深刻闡明了這樣一個道理：社會主義勞動不同于封建生產關系時代的“壓迫勞動”，也不同于資本主義生產關系時代的“異化勞動”，社會主義勞動真正實現了勞動者與勞動的同一、勞動者和勞動產品的同一、勞動主體與勞動對象的同一。四是明確勞動的精神意蘊和價值取向，提出“光榮屬于勞動者，幸福屬于勞動者。社會主義是干出來的，新時代是奮斗出來的”[25]“我們要在全社會大力弘揚勞動精神，提倡通過誠實勞動來實現人生的夢想、改變自己的命運，反對一切不勞而獲、投機取巧、貪圖享樂”的思想，[26]倡導崇尚奮斗、實干興邦、擼起袖子加油干，反對不勞而獲和奢侈浪費，激發全民族尊重勞動、崇尚勞動、熱愛勞動的理想情懷。五是構建以人民為中心的勞動信仰體系，把勞動創造與社會發展進步、人民幸福生活、人的全面自由發展緊密聯系起來，讓勞動者人人享有勞動創造的機會、人人共享勞動創造的成果、人人實現自由自主的勞動，通過誠實勞動創造幸福生活。“要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維護好工人階級和廣大勞動群眾合法權益，不斷提升工人階級和廣大勞動群眾的獲得感、幸福感、安全感。”[27]

再次，勞動教育必須貫穿整個國民教育體系。離開勞動教育談育人，既不接地氣，也容易走偏，就會變成“無身”和“無根”的教育。勞動教育和其他教育方式不同，需要有依托載體、操作工具、環境條件，強調操作性、實踐性、體驗性，直接面對生活世界。因此，勞動教育效果主要體現在勞動綜合育人過程中。《意見》指出，勞動教育是國民教育體系的重要內容，是學生成長的必要途徑，具有樹德、增智、強體、育美的綜合育人價值。從樹德的角度來說，勞動帶有天然的德性價值，體現了遵循自然規律、生命規律以及創造規律的根本邏輯，可以引導學生辨識真假、善惡、美丑、是非，從而形成熱愛生活、熱愛勞動、熱愛祖國、熱愛黨、熱愛人民的道德價值觀。從增智的角度來說，勞動內在地凝結著社會發展進步的知識智慧結晶，集聚著科技創新發展以及一切文明創造成果，能夠幫助我們更好地認識世界，提高勞動技能，推動文明進步。從強體的角度來說，勞動教育有利于勞動者錘煉身心意志、增強身體素質、提升精神氣質，感受勞動帶來的獲得感和幸福感，培養剛健有為、自強不息的勞動精神和勞動品質。從育美的角度來說，勞動作為人類實踐的方式，連接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人，能夠塑造學生發現美、認識美、追求美、致力美的思維和能力，有助于構建健康積極向上的審美世界，形成美人之美、美美與共的審美境界和美學情懷。

三、新時代勞動教育的路徑

開展勞動教育要把握育人導向，遵循教育規律，強化綜合實施，堅持因地制宜，體現時代特征，避免脫離學校育人實際，使勞動教育任務化、形式化、儀式化，要堅持勞動教育的內在契合與有機聯系，做到日常生活勞動、生產勞動、服務性勞動的統一。

一要深化勞動教育理念，構建勞動文化融合機制。勞動文化是勞動實踐精神的重要承載和表達，主要體現為勞動精神、勞模精神、工匠精神等。要在校園文化建設中厚植勞動文化基因，整合“生、師、家、校、社”五大育人要素，統籌校園文化和社會風尚，主流文化和青年文化，構建文化陣地、網絡平臺、主題抓手，積極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營造勞動光榮、勞動可愛、勞動美麗的文化氛圍，引導師生尊重勞動、崇尚勞動、參與勞動。通過師德先進個人、優秀工作者等評選活動，樹立教學科研先進典型，發揮勞動模范引領作用，促進勞動精神文化的融合扎根。

二要深化勞動教育實踐，構建勞動生活融合機制。勞動作為實踐形態，總是通過一定的形式來實現。校園勞動具有自己的獨特形態和方式，既要考慮勞動方式的可行性和便捷性，也要重視勞動效果的銜接性和融合性。如通過整合環境、衛生、后勤、食堂、保安等管理和服務型崗位資源，設立“勞動體驗崗”，通過開辟“綠色使者”“校園義工”“后勤助理”等志愿服務渠道，組織學生參與校園景觀修整、校內道路除雪、校園垃圾分類、食堂伙食監督等活動。同時，學校要積極挖掘勞動教育元素，開展校園“光盤行動”“節約用水”“大掃除”等活動，抓好身邊勞動的日常滲透，培養學生艱苦奮斗精神。

三要深化勞動教育設計，構建勞動課程融合機制。勞動課程是提升學生勞動教育認知、拓展勞動實踐參與的重要途徑，也是完善勞動教育體系化、規范化、標準化建設的重要方面。學校可以結合學校特點和學科特色，開設廚藝、園藝、勞藝、手工藝等勞動技能課程供學生選修。如在疫情防控線上教學期間組織“美食DIY”“愛心獻父母”廚藝大賽，就是一次生活技能和勞動精神的良好展示。學校可以依托學科開設專業實踐課程，引導學生走入基層社區、工廠車間、企業園區、田間地頭，增強勞動實踐參與度。此外，學校還要積極構建勞動志愿服務課程體系，通過設立相關學分，記錄志愿服務時長，提升勞動實踐的參與度和認可度。

四要深化勞動教育體系，構建勞動職業融合機制。勞動是手段，也是目的。通過勞動職業教育提升大學生對未來參加社會勞動的正確認識是勞動教育的應有之義。一方面，學校要做好生涯規劃和職業發展教育，開展“職業發展規劃大賽”“求職經驗分享會”“就業大講堂”“校園科創比賽”“文創產品創意設計”等相關活動，提升職業體驗意識，樹立正確職業觀。另一方面，學校可以采取強化實習實訓等方式，加強學校與社會組織、部門行業、公司企業、農場鄉村、街道社區的合作，共建勞動教育實踐基地，探索建設校地勞動育人的有效機制。

五要深化勞動教育評價，構建勞動素質融合機制。勞動教育成效最終要體現到勞動素質養成上來。因此，人才培養需要實現考核評價體系的轉型升級，建立健全勞動教育的考核、評價和督導、反饋、監測機制，制定勞動教育評價標準，提升勞動教育在整個立德樹人工作體系中的地位和分量，促進大學生勞動素質與其他綜合素質的一體化融合，確保勞動教育落實落地。轉變育人評價方式，破解“五唯”評價導向，強化德智體美勞育人要素聯動，突出全面發展指標，為大學生成長提供全方位支持，對深化新時代綜合育人改革做出積極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