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公主”重新找回做人的感覺

關鍵詞：危機干預;心理成長;成功體驗

中圖分類號：G44 文獻標識碼：B 文章編號：1671-2684（2022）05-0056-03

一、想跳河的女生

當年的“公主”A同學最近還好嗎？

多少年過去后，來訪學生A的坎坷經歷讓我仍難以忘懷。她第一次坐在我面前說的第一句話猶在耳邊，“老師，昨晚聽了你的報告之后，我在回宿舍的路上就想跳河，我怎么這么差、這么無能，我有什么理由繼續活著？”

那時我給大學生做了一個心理健康方面的報告，怎么就有學生聽了后要去跳河，哪里刺激她了呢？我懷著好奇的心情慢慢聽她述說原委。

“并不是你報告的內容不好，而是很好，所以我們都去聽你講課。在剛開始的時候，你說前排有空座位，后面站著的同學可以到前排就座。我不敢去，有同學去了。你第二次邀請時，我被同學笑話了，他們回頭看看我們站著的同學，對著我們笑，雖然不止我一個人，但是我覺得我真的沒有用。我那天下午還上了體育課，真的很累，很想有座位坐下，看到前排有空的座位，我就是不敢去坐，還被同學笑話。我想了好一會兒，內心充滿矛盾自責，就不想再聽你的報告了。在回去的路上，到了相門橋上，我在那里站了很久，真想跳下去了此一生。”

這個大學二年級的女生當時這樣的述說真是讓我很緊張。

“那個大橋之上人來人往的，你不會真的想跳下去吧？”

“老師，我之前也覺得那個橋上往來的人很多，可我在那里待了兩個多小時，很多時候是沒有人通行的。我要是跳下去，是沒有人看見的，也一定不會被人救的。”

“不過，是什么讓你現在能坐在咨詢室與我交談呢？”

“老師，我想了很多。我在橋上看著河面的波濤，想著想著，就看到了我媽媽的臉。因為我媽媽對我太好了，要是我跳下去死掉了，第二天下午尸體就會從河里浮上來，我媽媽一定會從老家趕來，她一定哭得很痛苦很慘，我不想讓她那么傷心……想到這里，我就流著淚回宿舍了。”

究竟是什么讓A有了輕生的念頭？又是什么讓她忍住痛苦，來到咨詢室與我交談呢？通過最初幾次的交流，我了解到一個貧窮人家培養出來的“公主”的故事。

二、面臨絕境的“公主”

A出生于一個貧困地區的小山村，因為聰明伶俐又長得好看，她受到了全家族的重視，受到了很多人的呵護和照顧。父母在學習上盡力培養她，她也不負眾望，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并成為村里第一位考取大學本科的優秀學生。

在她讀書期間，家庭發生變故，爸爸病逝，媽媽與鰥居的大伯重組家庭，目的就是把A順利地培養成大學生。她家的經濟很困難，加上爸爸的離世，更是雪上加霜。她讀書時期的生活費主要靠繼父（之前的大伯）的退休工資支持。她進入大學，一切還算順利，大伯用他的所有積蓄給她交了第一年的學費，之后她的生活費要靠她的哥哥在外地打工來支持。

A進入大學之后很開心，第一學期就開始談戀愛了，學習也沒有很用功，有兩門掛科。后來又失戀了，心情不好，有空就上街去玩，買了許多自己喜歡的各種各樣的東西，不知不覺中把從家人那里得到的錢都用完了。好在哥哥每月給她匯款，讓她維持了自己很舒服的大學生活。

但是到二年級，忽然有一天哥哥打電話說：“我生病了，情況不好，是肝炎，需要錢治病，請把你多余的錢給我看病吧。”A嚇壞了，唯一的親哥哥治病當然很重要，她就把所有剩余的錢寄還給哥哥，從此自己的生活費就斷了來源。

沒有生活費的她向媽媽求援，媽媽也沒有錢。A就回了一趟家，結果又讓她大吃一驚。她家族中兩個最疼愛她、能給她支持的長輩舅舅和姑父在過去的一年中都過世了，舅舅是車禍意外死亡，姑父是患病醫治無效。她說：“我在舅舅的墳前哭了兩個小時，我真的想把他們從墳中挖出來，他們離世居然也不讓我知道。”其實是因為大學一年級寒假的時候，A沒有回家過年，跟一位好同學去四川玩了一趟。

那時A只能每月向同學借錢，用很少的錢艱難維持自己的生活。來咨詢的目的就是“我活不下去了，我怎么辦？我不能每個月都向同學借錢啊”。

大學有政策，不會讓有困難的學生因為經濟問題而不能讀書，于是我啟動學校救助系統。得到的回復很讓我吃驚，回復是“這位同學經濟不困難，她平常花錢很多，自己大手大腳，學習表現也不好，有多門掛科，不屬于困難補助對象。是不是咨詢中心搞錯了”。

其實我們沒有錯，學院反映的情況也對，因為A第一學年真的是那樣。她雖然從小在貧苦家庭出生，但從未受苦，備受呵護和照顧，從來不缺錢，也不知道節約，更沒有錢省著點以備急需之用的意識。現在遇到家庭變故，哥哥生病，沒有了經濟來源，她四面楚歌，面臨絕境。

三、找到“重新做人”的感覺

我與A討論現實情況，認為她的最好資源是她自己，因為她有健康的身體，也能吃苦耐勞;聰明且勤奮積極，中學時期成績優秀。作為咨詢師，我告訴她：“我們大學里有許多貧困學生，都能夠憑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有個別學生邊學習邊打工，經濟有所結余還能支持家中的父母，你為什么不可以呢？”

A在幾次咨詢之后說：“為什么我不可以呢？我有健康的身體、勤勞的品質和聰明的腦袋，我也可以自己養活自己。”于是開始了尋找工作機會養活自己的歷程，這個過程讓我特別感動，我的心情也伴隨她找工作過程中遇到的一次次挫折而起伏。

她每周有空就去找工作機會，先后找了二十多家，最后終于找到一個賣奶茶的店，店主被她感動了，錄用她站店，從下午一點到晚上十點，給吃兩頓飯，每天30元報酬。她要求店主先付半個月的薪水，店主也同意了。她拿到了人生第一筆自己努力掙來的錢，她激動地給媽媽打電話，報告說找到工作了，請媽媽放心，她現在可以自己養活自己了。

A告訴我：“我聽到電話那頭媽媽哭了，我也哭了。當放下電話，我第一次感受到，我找到了做人的感覺。”這對她來說是多么寶貴而難得的體驗啊。

A的工作是很辛苦的，工作占用時間太長，工科生的課時很多，作業和實驗也很忙，雖然每次我都給了A許多鼓勵和支持，她還是越來越吃不消。她堅持了近兩個月后，換了一份家教工作，暫時緩解了壓力。那年暑假，她找了三份家教，賺到了一些錢，經濟困難得到了化解。一邊打工一邊學習的生活，讓她的人生發生了很大改變。

從那時開始，A再也沒有玩的時間了，要么學習，要么工作。她說：“我是工科生，其實我也喜歡文學，之前還有時間看小說，現在想都不敢想了。這是一種重新做人的感覺。”

四、反思與啟示

之后，我和她一起反思，為什么之前會那樣隨意地花錢，隨意地玩耍，也不認真學習。她說：“我還是太任性了，我被一大家族人給寵壞了，我知道我們家很窮，但是我從小就沒有缺過錢，該有的都會有，這使我養成了隨意花錢、任性玩耍的壞習慣。在我的觀念里，只要每次考試都是年級第一名，只要成績好，仿佛一切就很好。”“到了大學，學習不那么容易了，一不小心就有不及格，我對此很不服氣，就開始不想學了，后來覺得這么做對不起自己，對不起那些曾經很愛我的人，我不能讓他們失望。”

曾經被愛的體驗是她改變的動力，使得她面對困難產生了巨大的勇氣。A自身潛力無限，只要得到適當的指導，她就可以順利渡過難關，獲得成功而幸福的人生。

大學三年級的時候，她的一名高中男同學W找到她，因為她太忙了，不與同學聯系，朋友圈也不現身，W同學以為她出了什么問題，經過多方打聽才聯系上她。她說W是她高中時期最好的同學，班上就他們兩個考取了一本大學，W在另一個遙遠的城市。W雖與她聯系上了，但還是不放心，專門趕來看望A，見面交流之后，才知道了具體情況。W家庭條件較好，立即要給她資助，告訴她：“不要為經濟犯愁，一切都會好起來的。”A很感動W同學的出現，但是當W提出要與她建立戀愛關系的時候，她拒絕了，也不要他的經濟支持。她說：“我自己可以的，我有健康的身體、聰明的腦袋、勤勞的品質，我自己可以搞定我必須面對的困難。”

大學三年級之后，A的狀態大為改觀，她自我管理好，逐漸獨立自主，工作學習兩不誤。W與她一直保持聯系，到四年級的時候，他們確定了戀愛關系。大學畢業后，A到W所在的城市找到了工作，他們后來結婚了，之后 A曾給我發過一次消息，報告他們的發展情況。

讓孩子腳踏實地地健康成長是一個非常復雜的工程。A雖然出生在貧苦家庭，但是她被家人寵愛有加，使她養成了“公主”一般的性格，生出了“公主病”。后來，家庭的變故、經濟壓力和學業壓力迫使她面對生活現實，在生死考驗面前，她不得不改變自己。而改變的動力是她從前獲得的那些愛，和她自己經歷的許多的成功體驗。

她從咨詢師這里學會的一句話是“我有健康的身體、勤勞的品質和聰明的腦袋，我可以自己搞定我自己必須面對的困難”。咨詢師的陪伴幫助她走過人生低谷，幫助她發現了自己的能量，鼓勵她在困難中堅持。在這段經歷中，她磨礪出了堅韌和勇氣，獲得了自信，找到自己的發展方向。

她說：“我可以憑自己的努力獲得自己的幸福生活，讓過去和現在愛自己的人放心。”

感謝A當年同意我自由運用她的案例以幫助更多的人，至今總算了此心愿;也希望讀者能從中獲益。

作者簡介：陶新華，博士，副教授，臨床心理學碩士生導師，中國心理學會首批注冊心理督導師，蘇州大學蘇南地區大學生心理健康教育研究中心專職咨詢師、督導。國本家庭教育研究中心新家庭教育研究院副院長（北京市），中國心理衛生協會臨床心理咨詢與治療專業委員會理事，中國心理衛生協會團體心理咨詢與治療專業委員會常務委員（表達藝術心理治療學組組長），中國心理衛生協會家庭治療專業委員會理事，中國表達藝術治療國際學術研討會主要創辦人之一，江蘇省心理衛生協會常務理事，蘇州市心理衛生協會理事長，蘇州新教育心理培訓學校校長，日本宇部創新大學臨床心理學客座教授。

編輯/張國憲 終校/石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