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一勇
內容摘要:雖然郭靖宇導演電視劇《小娘惹》中的月娘依舊是位傳統女性形象,而非現代女性,但筆者認為:這種漸進式的人物變化更顯真實,更符合人物自身內在的發展。月娘的“忍”源于祖母和母親,但又不同于她們二代人,她不再像外祖母樣接受卑微命運的主宰,也不再像母親又“聾”又“啞”,缺少抗爭能力。月娘的“忍”首先意味著甘心接受傳統,其次是能擁抱痛苦,改變自身;再次是喚醒了更多的人性,幫助他人。而這正是月娘的魅力所在。
關鍵詞:《小娘惹》 月娘 忍 苦難
雖然許多觀眾吐槽郭靖宇導演的電視劇《小娘惹》只是前半部精彩,后半部看不下去,主要原因可能是劇中塑造的月娘依舊是位傳統女性形象,而非脫胎換骨的現代女性,但筆者認為:這種漸漸式的人物變化更顯真實,更符合人物自身內在的發展。
一.“忍”意味著接受傳統
展示傳統文化是劇中一大亮點。劇中傳統的建筑、家具、擺設、服飾、飲食習慣,以及峇峇家族的習俗,如祭拜、紅白喜事里都能看到不少中國文化的因素,其中娘惹菜和珠繡最引人注目。“現在與過去的差異在于,我們所意識到的現在是以某種方式對過去的意識,在某種程度上是過去對自身的意識所不能顯示的一種意識。”[1]413月娘對傳統文化的接受主要表現在三方面:
首先是學做娘惹菜和珠繡,學習改變了心智,提高了修養,精湛的技藝使她多次能脫穎而出。
月娘的出生和童年充滿傳奇和磨難,8歲就成為孤兒,輾轉回到開始走向沒落的外祖父家。在外婆嚴格督導下,月娘通過十年系統學習了傳統娘惹的廚藝、女紅。由于她天資聰明,舉一反三,加上外婆教導有方,月娘逐漸改掉了自己身上原有的毛糙、急躁、不求甚解的壞毛病,慢慢養成了細心、用心、專心的生活態度和方式,她不僅得到了外婆的真傳,更重要的是:學習做菜和珠繡的過程也是一個提升精神修養過程,月娘從一個野性十足的頑童轉變為技藝高超,懂節制、有涵養的姑娘。她很早就明白,凡事各有規律,做事要精益求精,要心手合一才行。
其次,繼承了外祖母和母親身上優良的傳統品質。
善良是外婆和母親最顯著的特征。她們心地純潔,純真溫厚,能在自我完善中利于他人,無論對誰,都能心存善念。如劇中開頭,阿桃誤以為天蘭是老傭人,得知對方是二太太后連忙打自己的嘴巴來道歉,天蘭不僅沒生氣,還不停安慰她。當阿桃打碎了碗被主人大姑暴打時,菊香及時上前阻止救下了阿桃。后來天蘭想辦法把阿桃留在黃家當女傭,菊香還出錢幫阿桃賠付打碎碗的三十塊錢。
勤勞是另一特征。她們辛勤勞作,不怕辛苦,能自食其力,創造財富。劇中天蘭每次亮相幾乎都在做事,不僅親自下廚,管理廚房,還做各種大小家務,盡心盡責,從不抱怨。菊香在逃婚后與山本洋介私奔,無依無靠,他們處境艱難,能在亂世中生存下來,得益于她自幼勤快、能干,獨立性強,僅靠做娘惹糕就能養活全家。
一半是天性,一半是從小耳聞目染,月娘幾乎繼承了外祖母和母親身上所有的傳統美德。這一點使她迥異于黃家其他的小姐(玉珠除外)和大姑母家的女兒們,月娘不僅外貌出眾,心靈手巧,更在于她品德高尚,內外兼修,這也是能讓陳家老太多次夸獎,讓陳家大少爺終身追求的主要原因。
再次,月娘由于少年時期長期生活在封建氣息濃厚的黃家,少有機會接觸外面的世界,很難接觸到新鮮事物和思想,更不可能像其他小姐和少爺上新學,學習到西方文化,再加上外婆過度的柔順、謙卑,遵從封建禮教,月娘也會部分地接受了傳統文化中家庭倫理的一部分,這一點影響比較復雜。該劇導演并沒有讓第三代娘惹脫離女性自我犧牲、張揚母性的傳統敘事風格,塑造的月娘依舊是一位傳統女性形象,筆者認為是合乎現實邏輯的。
二.“忍”意味著擁抱苦難,改變自身,這是她成功的基礎和前提
一是現實的苦難讓她逐漸洞悉生命的意義,并能夠勇敢地面對苦難。
月娘的出生充滿象征意味:菊香臨盆時,風雨交加,孤單無助,忍痛自己接生,后風雨突止,窗外圓月當空,這幾乎喻示著她將來命運多舛、后經努力終歸圓滿的結局。
月娘的童年過早伴隨著太多的苦難。父親的缺席、母親的聾啞,家境窘迫,缺衣少食,還遭到不明身份的殺手追殺,天上戰機轟鳴,四處逃亡。好不容易家人短暫團圓,戰爭又將他們分開。在逃亡英國的船上,母女倆又被騙,被桂花和黃美玉扔進大海。幸運活下后,月娘又親見父親為救家人被日軍槍殺,母親傷心過度吐血而亡。經歷九死一生,四處流浪,八歲的她才終于找到馬六甲的外婆家。
如果說八歲之前月娘經受的主要是物質缺乏、戰亂逃亡、父母雙亡的離別之苦,那么進入黃家后,她又面臨著另一種切膚之痛:即不公正的待遇、不合理的封建禮教之苦。
開始月娘就不喜歡自己小姐的身份,不讓阿桃叫自己小姐,幼小的心靈在疑惑,為何自己不能進入其他小姐的房間?但從外婆、阿桃身上能間接感受到黃家的等級森嚴。等戰亂結束,黃家老小回歸后,她和外婆再三遭受到非人的待遇,直到離開黃家。
月娘幾乎遭受到除玉珠外黃家所有人的欺侮、陷害和暗算。如桂花多次欲置她于死地,先是稱她來路不明,想趕走她,天蘭跪下懇求才將她作為不給工錢的傭人留下,又命她給自己倒痰盂,穿鞋,做下人的事情。黃天寶覬覦她的美色,夜晚想挑逗、凌辱她,她奮力反抗才擺脫險境。黃珍珠視她眼中釘,處處為難她,甚至在她不慎滑掉進水井后,眼睜睜看著黃美玉把水井的蓋子蓋上而成為幫兇。黃美玉暗地多次陷害她,阻止她與陳錫的交往,在陳家老太面前毀壞她的名聲。
苦難的現實并沒有擊垮月娘,相反,她變得愈發成熟、強大。她的聰明在于:在抗爭中能逐漸認清苦難的真相,既然客觀上的苦難隨處可見,不能避免,就要改變自身,勇敢面對。“如果我們經歷一定的心智訓練,我們能夠接受疼痛、死亡、以及不公;我們能夠對抗看似過度的痛苦、過早死亡,以及嚴重的不公,不過我們應該最終接受,這些是維持我們生命的宏大秩序的一部分;我們真正的幸福在于改造我們的靈魂。”[2]198
人一旦發現痛苦的意義,痛苦就不復是痛苦。月娘之所以長期忍耐、委屈留在黃家,很大程度上是為了外婆的安危,在這里她能感到自己存在的意義。
二是能夠自我控制,保持冷靜的狀態,清醒的認識。
對苦難的深刻認識使月娘具有了清醒的頭腦,她遇事冷靜,判斷準確,多次化險為夷,保護了自己。主要表現在對待敵手和親人兩方面:
面對強大的敵人,月娘知道力量對比懸弱,懂得退讓。如黃元帶著一家老小回家時,月娘立刻認出桂花就是把她扔進大海的兇手,但她能夠不動聲色地看著桂花,免得被發覺以致加害自己。當桂花帶秀鳳來找月娘興師問罪,不許她祭拜父母,還把黃天寶被打的事全都怪罪在她身上,并逼她燒掉父母的靈牌,否則就從黃家滾出去時,月娘為了照顧外婆,也能硬著頭皮向桂花認錯,忍痛燒掉靈牌。當月娘得知外婆將要出院回家,為了不讓外婆擔心,就隱瞞了黃美玉和黃珍珠對她落進下石、見死不救的事。
月娘的忍讓是有原則的,一旦超過限度,她會奮力反擊。如對付當地地痞、無賴,她事先預判,和阿桃提前準備,一招制勝對方。當黃天寶趁天黑偷偷來到她房間想欺凌她,被月娘當場打跑,不再敢騷擾。當劉一刀要強娶月娘,她在劉母靈前淋了一身煤油,欲自焚了斷,劉一刀見她如此剛毅,就與之認了兄妹。當月娘得知外婆已死,悲痛不已,她堅決不讓把天蘭遺體從后門運走,要天蘭光明正大的從黃家大門離開,即使桂花招來警察,月娘也決不妥協。
面對親人,尤其是陳錫少爺的求婚,月娘表現出驚人的冷靜和智慧,源于她能正確認識到自己卑微的身份和陳家存在巨大的鴻溝,這正是外婆一生悲劇的根源。
月娘愛的是司機身份的“牛仔”,她從沒想到要攀龍附鳳,與富家小姐們有天壤之別。在被綁架的危難中,陳錫背著體虛的月娘,始終不肯放下。兩人被關在柴房里,陳錫細心照顧她,不離不棄,月娘心生感動,埋下愛意。當得知陳錫不是司機而是陳家大少爺時,她頓覺被騙,一時無法接受,急急借口離開陳家。并告知他要么上門正式提親,要么帶她遠走高飛。當她意識到陳錫因自己背負著太多的負擔,陳老太決定另選玉珠為曾孫媳婦時,就毅然決然主動離開,以成全玉珠的幸福。
三是通過學習和經商改變自身的局限,順應時代的變化,“我的命運我做主”。
月娘曾對病重的外婆說:“別人可以看不起我們,但我們不能看不起自己,要不然就一輩子被人踩在腳底。”外婆的不幸使她認識到:光有廚藝、女紅還不夠,還應有其他本事,別人才不敢欺負,男人的本事也能學會,還要做得更好。
善于主動學習是月娘最大的優點。山本洋介曾手把手教月娘認字,認字使她區別于她的母親。菊香雖然聰明、能干,但她的聾啞限制了抗爭的能力,她的聾啞是個隱喻,即缺乏感受外界的能力和表達自身的能力。
月娘和玉珠心心相惜,互相幫助。玉珠教她學英語,教她讀書,月娘除了干活,就是跟著玉珠學習,還能把所學的知識靈活運用,如黃珍珠逼月娘幫她繡珠鞋,月娘故意繡了英文字母交差。學習開拓了月娘的視野,增強了信心和才干,為她以后在各方面的綜合發展奠定了基礎。如后來她到新加坡開始做燕窩生意時,困難重重,偶然間遇到了律師保羅,如果她不懂英語,就無法和保羅交流成為朋友,也無法在警察局取回屬于自己的那箱燕窩。保羅在生意上為她出主意,提供了她許多幫助,她的生意才能越做越大。她的能力也得到了威廉士女兒麗貝兒的認可和贊賞,由此也得到許多成功機會。陳盛也給予月娘母女許多幫助,他喜歡傳統文化,尤其是古董收集。他教會月娘很多鑒賞古董的知識,月娘都牢記在心,邊學習邊實踐,逐漸具備了識別、鑒賞古董和與收藏家洽談的能力,最后還計劃等黃元百年以后把祖宅建成娘惹博物館。
三.“忍”意味著喚醒更多的人性
苦難的現實激發出月娘更多美好的人性,呈現如下:
一是同情心。“同理心,或者‘換位思考’,是受過苦的人更可能培養出來的美德。孔子認為,這其實是強者應當培養的美德。”[2]256同情心能指導我們如何對待他人并管理我們本性中固有的不平衡。
對于弱者,月娘都是主動相助、慷慨解囊。如每當大傻前來討飯,她總給他吃的,像對待親人。見他被人打得頭破血流,就帶他去找醫生包扎,醫生要錢,月娘只好拿出陳錫抵押的手表暫時付賬,這種無私救人舉動讓陳錫看到了月娘性格的閃光點。后來大傻來找月娘,無意中看到傭人們抬著病危的月娘出來,就一路跟到破廟,由于大傻的照顧,特別是吃了他煮的燕窩湯,月娘才蘇醒活過來。可謂好人有好報!又如,劉一刀的母親是個老娘惹,自知死期將近,很想吃一頓娘惹餐才上路。月娘本被人劫持,身處危境,但她天性良善,還是用心做好精美的娘惹菜,滿足了老人最后愿望。這一善舉導致了劉母的好感以及劉一刀的愛慕,為她后來能融入劉一刀團隊做好了鋪墊。
二是責任感。“從真正的意義上講,責任完全是一種自愿的行為,是我對另一個人表達或沒有表達的需要的反應。”[3]90責任感是關心,是義務,是愛的一種形式。
月娘曾答應要照顧好外婆,雖然她受盡屈辱、屢遭陷害,也不離開黃家。月娘一直幫外婆分擔家務,安慰、開導她,并用計騙黃家將外婆送到醫院治療。陳盛知月娘在黃家受欺凌,想接她出去讀書,但月娘放棄大好機會也不肯離開外婆。
對玉珠,月娘盡到了做姐姐的職責。她教玉珠做娘惹菜、珠繡,真心希望玉珠能被陳家選中。在玉珠被羅伯張欺凌嫁入張家后,月娘時刻關注她的安危,前去張家打探消息,又冒著生命危險和陳錫在大火中救出玉珠。
對劉一刀和他的兄弟們,月娘盡到了做朋友、甚至是領導的職責。月娘幫劉一刀改掉了許多江湖習氣和壞毛病,使他浪子回頭,重新做人,同時也影響了他的弟兄們。為了徹底改變他們的經濟狀況,月娘決定帶領他們跟隨大傻上山掏燕窩,做生意,與兄弟們同甘共苦,共同致富。她又帶領阿桃遠去新加坡賣燕窩,做布匹生意,當把賣燕窩的錢賠得一干二凈時,她茶飯不思,但她勇于承擔責任,向大家賠禮道歉,承諾會幫大家挽回損失。幾經波折,劉一到燕窩行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三是感恩。“我們的基本職責是感恩。感恩你能夠奮斗、受苦、找到你真正在意的東西,這些東西是你通過其他方式,永遠無法找到的。”[2]204
月娘對有恩于己的總是銘刻在心。玉珠和陳盛對他幫助最大,她也知恩圖報,回饋最多。當她知道玉珠真心喜歡陳錫,就要玉珠答應,如和陳錫結婚,不必覺得對不起她。在劇未,月娘將玉珠送到精神病院治病,并收養她的孩子,親自進行嚴格的教育。當月娘生意成功后,想掙更多的錢建學校、醫院和娘惹博物館,完成陳盛的遺愿。
月娘對曾屢次傷害自己的黃家,也能不計前嫌,以德報怨。“真正有道德的人評判自己、原諒他人”。[2]211當月娘得知黃家欠了雜貨店很多錢,就主動幫忙還上,還買了生活用品,讓阿桃和劉一刀幫忙送來。桂花也后悔自己作孽招來報應,最終因為急火攻心中風癱瘓,月娘就背起她去醫院。最后還把黃家祖宅買了回來,將黃元夫婦和秀鳳接回家住。因為在月娘心里,他們始終還是一家人。
參考文獻
[1][英]拉曼·塞爾登編.文學批評理論——從柏拉圖到現在[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
[2]斯科特·塞繆爾森.關于痛苦的七堂哲學課[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20.
[3](奧)弗洛伊德等著;高申春等譯.心靈簡史[M].北京:線裝書局,2003.
(作者單位:湖北職業技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