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夏秋 楊鑫逸
【摘要】數字貨幣作為新興區塊鏈技術的產物, 對傳統金融市場的影響深遠。 隨著數字人民幣的發行, 作為商業銀行負債端存款貨幣的穩定性出現波動。 目前我國對于數字人民幣的定位是數字化現金, 貨幣流通級別屬于M0, 同時數字人民幣比存款貨幣具有更加突出的技術優勢, 例如雙離線交易方式、銀行賬戶松耦合、點對點交易等。 但數字人民幣存在技術依賴性和隱私泄露風險等缺陷, 不足以替代紙幣和存款貨幣, 而需與其并存。 存款貨幣與數字人民幣同為信用貨幣, 二者在金融市場中存在競爭關系。 在數字化經濟進一步發展的過程中, 貨幣系統穩定是金融市場發展的保障。 為了協調兩者的沖突, 減少數字人民幣對存款貨幣的影響, 建議在《中國人民銀行法》中明確數字人民幣不付息、設置風險預警機制等措施以保障兩者的有機發展。
【關鍵詞】數字人民幣;存款貨幣;金融穩定;貨幣流通
【中圖分類號】F830?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1004-0994(2022)03-0148-6
一、引言
我國研發的數字人民幣是實行中心化的法定數字貨幣, 且在流通中通過中央銀行增減額操作動態調節發行量。 具體的發行機制可概括為“一幣, 兩庫, 三中心”: “一幣”指的是央行數字貨幣DCEP; “兩庫”指的是數字貨幣發行庫以及數字貨幣商業銀行庫; “三中心”指的是認證中心、登記中心與大數據分析中心[1] 。
以這種不大幅度影響現有法幣投放機制的方式發行數字人民幣, 雖然對現有金融秩序的影響較小, 但對于商業銀行存貸業務的沖擊仍不可避免。 數字人民幣與銀行存款貨幣同為信用貨幣, 但存在層次上的差異性, 數字人民幣的出現必然會對存款貨幣產生沖擊和影響。
二、數字人民幣對存款貨幣的沖擊及影響
數字人民幣的兌換是以市場主體擁有的資金為標的進行的, 但市場主體以利益最大化為出發點, 在其進行經營決策時, 同為交易媒介的數字人民幣與存款貨幣之間的沖突也就不可避免。
1. 數字人民幣會沖擊存款貨幣存量。
(1)存款貨幣面臨擠出風險。 近年來, 隨著互聯網金融的不斷發展, 商業銀行不論是線上業務還是線下業務都面臨著相當激烈的競爭。 人民銀行的統計數據表明, 商業銀行的M1貨幣量持續低增長, 甚至在部分時間段出現負增長。 以支付寶、財付通為首的第三方支付平臺在不斷發展的同時, 造成存款大量流出商業銀行。 需要說明的是, 第三方支付所具有的高效性、便捷性與安全性等優勢, 數字人民幣也同樣具有, 且因數字人民幣的發行主體為中央銀行, 會使得客戶對其具有更高的信任度。 伴隨著數字人民幣的逐步推廣, 存款貨幣會從商業銀行大幅流向DCEP錢包, 與此同時, 企業的對公賬戶存款貨幣也會出于便捷交易的需要流向數字錢包[2] 。 《商業銀行法》明確規定了客戶享有存款自愿、取款自由的權利, 這意味著即使發生大量存款流出的情形, 商業銀行也不能以維護金融系統安全為由拒絕客戶的資金流出申請。 對于客戶來說, 更便捷、安全的支付工具無疑是符合其需求的最優選擇。 因而, 存款貨幣的流失也將成為一種可預期的現實。
(2)物權貨幣將替代債權貨幣。 “貨幣本身是交割后可清付債務契約和價目契約的東西, 而且也是儲存一般購買力的形式。 [3] ”現代貨幣的表現形式是交易媒介, 在實現與貴重金屬脫鉤之后, 其內在本質就是信用。 關于貨幣的法律屬性, 學界有觀點認為, “貨幣是充當一切商品等價物的特殊商品, 在民法上屬于種類物”[4] 。 存款貨幣作為一種“內生貨幣”, 關于其物權的所有權歸屬, 學界一直存在爭議。 支持該“存款人所有權說”的學者認為, 若存款僅因為存款行為就發生所有權變動, 無疑會導致權利人對于自身財產安全性的擔憂及對于存款的抗拒。 持反對意見的學者提出“銀行所有權說”, 認為存款行為發生, 存款交付至商業銀行后, 商業銀行就取得了該存款的所有權, 雙方之間的存款合同雖非《民法典》中的有名合同, 但實為一種消費保管合同, 存款人僅享有對銀行的債權, 商業銀行負有按照存款合同約定返還同等種類與數量的存款貨幣的義務[5] 。 《商業銀行法》第七十一條規定, 商業銀行破產清算時, 在支付清算費用、所欠職工工資和勞動保險費用后, 應當優先支付個人儲蓄存款的本金和利息。 該條款可以證明存款人僅享有債權, 而不是像《破產法》第三十八條規定的那樣, 權利人可以取回不屬于債務人的財產。 通過兩部法律的不同規定, 可以看出立法者對于存款貨幣是持債權屬性觀點的。 若是存款人享有所有權, 也就意味著存款貨幣不論流通至何處其都享有所有權, 這既不符合銀行實際經營規則, 也不符合交易習慣。 故, 就其本質而言, 存款貨幣應是一種債權貨幣。
數字人民幣和現金貨幣的所有權歸屬與存款貨幣不同。 現金貨幣作為一種特殊的實體物, 應適用《民法典》中關于物的規定, 且現金貨幣就其所具有的流通價值而言, 應當具有財產性; 否則, 作為同其他消費性財產或投資性財產進行交易的相對方, 就不可能在價值上形成交易的對等關系, 這種交易也就不可能達成[6] 。 因而, 現金貨幣應當屬于一種特殊動產物權, 且持有人即所有權人, 擁有完整的占有、使用、處分與收益權, 可以視為一種物權貨幣。 數字人民幣作為一種數字化現金貨幣, 自然也屬于物權貨幣, 只是由于其特殊的外在形式需要特定的載體。 因存款貨幣是一種債權貨幣, 當債權人希望實現債權時, 僅能夠行使債權請求權。 若商業銀行破產, 存在多種因素制約其實現完整的債權。 相較債權貨幣而言, 數字人民幣作為物權貨幣, 其內涵的物權屬性使得持有者在權利救濟層面更為全面完整且實現效率更高, 更容易獲得使用者的青睞, 進而擠占存款貨幣存量。
2. 數字人民幣改變支付結算方式。
(1)結算體系將出現工具性更替。 目前我國的金融結算體系是由中央銀行與商業銀行共同構成的二元結構, 存款貨幣是商業銀行內部系統的主要結算工具。 央行數據顯示, 在貨幣市場中, 存款貨幣占據市場貨幣量的絕大多數, 并主要承擔往來結算任務, 但其存在操作復雜、操作界面不友好及大額交易延遲性結算等問題[7] 。 在數字人民幣這一新的結算工具出現后, 社會公眾自然會選擇更有效率的結算工具, 從而使得存款貨幣的結算工具職能弱化。
(2)信用層級與交易方式的優勢性替代。
第一, 數字人民幣作為法幣, 也就是基礎貨幣, 其不僅僅是商業銀行之間的結算工具, 也是商業銀行與中央銀行之間的結算工具。 根據信用貨幣創造理論, 商業銀行貸款創造存款需要在央行存款, 而增持的央行存款來源于央行貸款, 因此央行可以從源頭上控制銀行的貨幣創造行為[8] 。 而且, 基礎貨幣是由中央銀行發行, 依靠國家信用為其背書, 存款貨幣則是以商業銀行信用為其背書, 從信用等級上來看, 基礎貨幣毫無疑問具有比存款貨幣更高的信用等級。
從流動性來看, 限于技術原因, 存款貨幣的流動存在交易時效延遲, 且必須依托結算平臺、依賴外部通訊設備完成支付。 而作為基礎貨幣的數字人民幣, 在技術層面上完全可以解決上述問題, 這無疑使其更具有市場吸引力和競爭力。
第二, 商業銀行出于自身盈利考慮, 在跨行轉賬、多次支付時會收取一定的手續費。 這也是其平衡自身成本、維持經營運轉的通常選擇。 商業銀行為了滿足存款貨幣的支取建立地下金庫, 這也需要支付人力成本與物質成本, 并且需要一直維持該成本。 而數字人民幣因其電磁符號的外在存在方式, 不需要現實的物理保存成本, 支付時也就不需要支付額外費用。 對于以成本控制為中心的市場主體來說, 數字人民幣會是更加優質的選擇。
3. 數字人民幣會影響存款貨幣的信用創造。 存款貨幣作為商業銀行創造出來的信用貨幣, 其貨幣量波動除影響自身存續與交易地位外, 也會為商業銀行帶來很大風險。 存款貨幣實為一種抽象貨幣, 數字人民幣普及的現實影響將在一定程度上轉化為商業銀行的經營風險。
第一, 若存款貨幣出現存量削減, 商業銀行用以進行結算的資金流會減少, 這會直接導致其作為信用貨幣的存在價值逐步降低, 從而削弱其作為交易工具的主體地位。 存款貨幣的結算工具地位的確立, 一方面源于商業銀行實現自身結算的需求, 另一方面也是其龐大的交易數量所促成的。 商業銀行自身的資產結構決定了其在滿足資本充足率的基礎上需要大量外來存款以維持其基本的存貸業務, 從而實現對風險與流動性的管理。 若存款貨幣逐漸流失, 會對其貸款業務帶來連鎖反應。 銀行資產大部分為貸款資產, 流動性較差。 不能吸收到足夠的存款會使銀行資產端貸款不足, 貸款轉為存款貨幣的數量減少, 迫使銀行提前收回對企業的貸款。 這會對企業的經營造成影響, 甚至會帶來一定的社會不穩定因素或引發金融風險[9] 。
第二, 當存款貨幣存量不足時, 商業銀行為了消除其帶來的不利影響, 會通過其他途徑獲取資金, 但這會增加銀行自身的經營成本。 在出現存款流失的情況下, 商業銀行會通過兩種手段獲取資金。 一是向中央銀行申請貸款或者向其他融資機構申請貸款, 該種融資方式需要商業銀行為其貸款提供擔保。 不論是動產還是不動產抵押擔保, 商業銀行貸款融資都會增加其自身的經營風險, 加大商業銀行的決策壓力。 二是提高存款利率, 吸引社會公眾更多地存款。 該手段確實可以調動社會公眾的存款積極性, 但這也將壓縮商業銀行的利潤空間。 融資成本的提高也會促使銀行提高對外出借資金的利率, 變相增加貸款企業的負擔與風險。 當市場主體更多地選擇數字人民幣時, 不僅意味著存款貨幣的工具性地位逐漸喪失, 也意味著商業銀行創造信用的能力降低。 存款貨幣流失還意味著商業銀行信用的流失, 這將對整個融資市場形成沖擊。
三、數字人民幣的比較優勢
《中國人民銀行法(修訂草案征求意見稿)》指出, 數字人民幣與現金人民幣同屬法幣, 均擁有法償性。 數字人民幣是中央銀行的負債, 以國家信用為背書, 具有較高的交易地位和更強的流通性。 而且, 因為其具有法幣的身份, 可以用于國際結算, 結合近年來人民幣在世界范圍的流通程度與認可程度, 未來具有充當國際貨幣的可能性。 這一切都使得數字人民幣在市場中具有顯著的競爭優勢。
1.可以實現直線交易。 數字人民幣可以實現“點對點交易”, 即數字人民幣的使用者可以直接憑借各自的數字終端完成交易。 這種“點對點交易”的重要特點就是不需要中央銀行、商業銀行或其他中介機構進行支付結算, 僅憑交易雙方即可完成數字人民幣的移轉, 省略了支付結算步驟, 大大提高了支付效率并降低了支付成本。 中央銀行擔任宏觀層面的發行與監管的角色, 商業銀行在目前的設計中僅擔任運營與維護角色。 該項技術的完善會使得跨境即時支付具有現實可能性, 也將大大推進我國數字人民幣的國際流通程度。
2. 可以實現全天候交易。 數字人民幣在充分借鑒現有第三方支付相關技術和用戶體驗的基礎上, 進一步開發出更加便捷的支付功能[10] 。 雙離線交易便是其進一步便利性功能的體現。 雙離線交易與當下熱門的電子支付工具不同, 一般性的電子支付工具依托互聯網進行交易, 而數字人民幣的支付交易不僅不依賴互聯網, 也不依附移動信號。 只要交易雙方都持有數字人民幣錢包就可以進行交易, 這一特點大大拓寬了數字人民幣錢包的適用范圍, 在偏遠地區或者無信號地區都可以進行交易結算。 此外, 數字人民幣會給鄉村企業的發展帶來技術上的便利與結算上的低風險。 在這種技術優勢實現后, 數字人民幣錢包無疑會更進一步地飛躍發展。
3. 不依賴銀行賬戶。 數字貨幣實行與銀行賬戶的松耦合[11] , 這一點與當前的第三方支付工具或存款貨幣有著較大的差異性。 銀行賬戶的松耦合是指數字人民幣并不與銀行賬戶綁定, 類似于現金直接完成支付, 這也凸顯了其虛擬現金的特點。 數字人民幣由貨幣使用者自己掌控, 而不是由中央銀行或商業銀行進行管理。 且其特殊的存在形式也會提高交易效率, 降低銀行清算系統的壓力, 有助于提高金融效率。 銀行賬戶緊耦合與之相反, 賬戶所有人雖然享有賬戶所有權, 但其所進行的一切操作指令都必須經過商業銀行, 最終由銀行完成支付。 除現金外, 現今的所有資金交易方式都具有銀行賬戶緊耦合性, 數字人民幣的問世無疑會帶來新的交易方式和新的機遇。
4. 安全性更高。 數字人民幣自身具有與現金相似的匿名性, 類似于比特幣交易過程中僅需要知道交易對方的公鑰便可以完成交易。 在用數字人民幣進行交付時, 交易相對方僅需要知道數字人民幣錢包的地址就可以完成交易, 不需要獲得更多的私人信息, 從而有效避免了個人信息泄露風險, 保證了交易過程中的信息安全。 但這種匿名性并非絕對的, 屬于一種可控匿名。 中央銀行為了反洗錢與反恐怖主義活動, 會在一定程度上保留對于數字貨幣的監管權力, 也就是會在保護隱私與打擊違法犯罪之間找到平衡[12] 。 有學者提出, 數字人民幣因其自身的數字化特征, 在發行之初便具備追蹤的可能性。 這雖然有利于金融監管的完善, 但難免會對個人隱私權產生威脅。 在各國政府權力都存在張力的情形下, 數字法幣的監管權也會存在恣意擴大的可能, 故出于對利益的權衡, 有必要在法律中對于突破數字人民幣匿名性的情形做出規定。
按照托賓等[13] 的觀點, 通貨與存款是可以互相取代的, 當法定貨幣獲得技術上的巨大突破后, 必然會帶來同位媒介的競爭與金融流通市場的革新。 不論是“存款創造貸款理論”還是“貸款創造存款理論”, 存款貨幣的產生理論都需要存款作為基石。 隨著數字人民幣適用范圍的拓展, 市場主體會基于自身需求調整交易媒介, 難以避免地會出現商業銀行存款量波動, 特別是針對具有短期大額交易需求的客戶來說, 即使不會全額兌現, 也會基于交易便利性考慮部分使用數字人民幣。 數字人民幣成為傳統銀行賬戶之間貨幣交易的替代, 出現存款量縮水的現象也就顯得理所當然。
四、數字人民幣與存款貨幣共存的必要性
數字人民幣雖然在形式上具有獨特的數字化特點, 其本質仍是中央銀行以國家信用為背書的負債。 數字人民幣屬于“外生貨幣”(Outside Money), 作為現金人民幣的替代物投入市場, 卻更能夠適應數字經濟的土壤。 數字人民幣與作為“內生貨幣”(Inside Money)的存款貨幣在具有競爭性的同時, 也具有一定的共生性[14] 。
1. 數字人民幣的內在缺陷。 數字人民幣的技術性依賴缺陷和隱私泄露風險使市場無法摒棄其他的貨幣支付方式。 數字人民幣具有的“點對點交易方式”“雙離線交易”“銀行賬戶松耦合”等優勢會使得其在市場主體之中逐步獲得更高的接受度。 2019年深圳、杭州開展了數字人民幣試點工作, 通過類似于支付寶的宣傳手段逐步提高社會公眾對數字人民幣的認知和接受程度。 傳統的現金貨幣具有便捷性與匿名性等優點, 但在大額交易時存在不易攜帶、財產安全隱患大等問題。 數字人民幣在擁有存款貨幣和現金貨幣優勢的同時能夠克服兩者的弊端, 故在交易領域與存款貨幣的競爭不可避免。 數字人民幣雖然具有眾多的技術優勢, 且在未來前景設想中存在完全替代紙幣的可能性, 但對于電子設備的依存性是其目前無法克服的技術問題。 當數字錢包所依附的電子設備出現故障、電源不足或因其他原因導致設備無法使用時, 數字人民幣將無法完成交易。 我國目前雖已步入數字化時代, 電子設備的使用已成為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但對于老年人來說, 由于其教育背景及對新鮮事物接受能力有限, 其在面對數字人民幣這一全新金融工具時, 無疑存在使用困難的可能性。
數字人民幣與現存的數字貨幣的一大區別就是, 數字人民幣并不實行去中心化, 而是由中央銀行作為發行核心, 與商業銀行共同搭建雙層投放體系, 以“一幣, 兩庫, 三中心”作為發行機制, 對數字人民幣實行可控匿名。 相比比特幣之類的數字貨幣可通過公私鑰實現對于第三方的完全匿名而言, 數字人民幣在個人隱私上存在對官方機構的依賴性使其匿名性低于紙幣交易。 對于強勢國家機構來說, 為了公共利益, 可能會通過數字人民幣“合理損害”個人隱私。
2. 存款貨幣的貨幣政策傳導作用。 銀行對存款貨幣進行再創造, 通過調整貸款貨幣供應量來調節市場中的資金供需, 對金融市場發揮重要作用。 首先, 存款貨幣量會影響數字人民幣的兌換量。 在雙層投放模式下, 數字人民幣與存款貨幣構成雙層流通結構, 中央銀行對于法幣的發行量可以直接調控, 但對于存款貨幣的調控只能間接進行。 我國數字人民幣將實行100%準備金制度, 商業銀行需要為數字人民幣的發行提供1∶1的存款貨幣。 這也意味著存款貨幣在此情況下也直接影響著數字人民幣的投放量。 其次, 存款貨幣量取決于市場貸款額。 市場貸款額來源于存款貨幣創造過程, 通過存入、貸出、再存入、再貸出得以實現。 商業銀行為市場貸款額的直接控制者, 在整個交易流通市場中扮演不可或缺的角色[15] 。 再次, 存款貨幣的市場投放量可以根據貨幣政策予以調整, 繼而實現對產業政策的支持。 數字人民幣雖然由中央銀行發行, 但雙層投放體系中數字人民幣錢包的具體運營與維護是由商業銀行承擔的, 存款貨幣創造過程影響數字人民幣的營運及兌付, 其地位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存款貨幣出現存量波動后必然直接影響商業銀行的生存, 并帶來一系列連鎖反應, 影響金融體系的穩定性。
數字人民幣具有兩面性, 在具有諸多優勢的同時仍然存在技術性依賴、隱私泄露等問題, 需要存款貨幣、現金貨幣共同組成一個完整高效的貨幣市場。 數字人民幣作為“外生貨幣”, 也是中央銀行對于社會主體的負債, 貨幣持有者即為國家信用的債權人。 作為“內生貨幣”的存款貨幣的本質是債權債務關系, 是商業銀行通過復式記賬法開展貸款業務, 再經由負債端等額創造出客戶存款[16] , 這是一種抽象的存款貨幣創造。 客戶存款行為產生的存款貨幣同樣被視為商業銀行的負債。 二者雖然本質都是信用債權, 但由于信用等級不同, 流通層次也存在一定差異, 對市場發揮的作用也不同。 數字人民幣因其特殊性, 會在市場流通過程中表現出更廣泛的適用性, 進而對銀行的存款貨幣產生各種影響。 由于數字人民幣與存款貨幣在流通中具有復雜的競爭關系與共存關系, 在我國當前市場背景下, 二者的沖突難以避免, 故對于數字人民幣給存款貨幣帶來的沖突與影響仍需要加以重視和調節。
五、數字人民幣與存款貨幣的協調路徑
數字人民幣的異軍突起無疑對存款貨幣帶來沖擊, 放任這種情況的發生則會對整個金融體系的發展帶來隱患。 況且數字人民幣也并非完美無缺, 尚未達到完美替代紙幣的程度。 出于金融市場的穩定性考量, 需要對二者進行平衡與協調。
1. 明確規定數字人民幣不予付息。 現行《人民幣管理條例》與《中國人民銀行法》并未對數字人民幣是否付息做出明確規定, 且于2020年對外公布的《中國人民銀行法(修訂草案征求意見稿)》雖已初步確立數字人民幣的法定地位, 但仍回避了該問題。 首先, 研究數據表明, 常規經濟狀態下數字人民幣一旦付息, 其利率將會成為商業銀行的存款基準利率。 如果數字人民幣利率高于商業銀行存款利率, 貨幣使用者必然會增加數字人民幣的持有率且會長期沉淀; 商業銀行為了維持其存款比, 不得不提高存款利率吸引儲戶[17] 。 其次, 在金融危機時商業銀行往往會面臨大規模擠兌, 付息的數字人民幣會成為社會主體最可能的選擇, 因為其既具有最高的信用等級又能獲取收益。 商業銀行可能因此面臨更為嚴重的生存危機。 最后, 從貨幣政策工具角度來看, 付息的數字人民幣更可能影響數量型貨幣政策工具的效果。 中央銀行通過調節存款準備金來施行寬松或緊縮的貨幣政策, 而當數字人民幣付息后, 流向商業銀行的基礎貨幣量減少, 必然導致其提供給中央銀行的存款準備金發生波動, 商業銀行創造存款貨幣的能力將受到影響, 從而進一步影響中央銀行貨幣政策工具的效果。 在信貸市場中, 中央銀行以間接調節的方式通過貨幣政策工具進行宏觀調控, 如果貨幣政策工具失靈, 會給國家經濟調控帶來不穩定的因素。 隨著市場的不斷發展, 直接調節的方式越來越難以實行, 若間接調節工具不穩定或效果減弱, 會對經濟發展造成不利影響。
經過長期的研究, 對于我國數字人民幣的合理推進路徑, 普遍的共識是從中央銀行→商業銀行→非銀行金融機構→單位賬戶→個人賬戶, 直至最終完全取代實物現金[18] 。 從立足點來看, 數字人民幣被定位為M0, 旨在逐步取代現金貨幣, 實現貨幣流通市場的無紙幣化。 據中國人民銀行副行長范一飛介紹, 數字人民幣的發行與流通按照現金進行規范管理; 且因為數字人民幣是央行向公眾提供的公共產品, 不計利息也不對兌換流通等環節收費[19] 。 因此, 建議在《中國人民銀行法》中增加對于數字人民幣不付息的規定, 同時在《人民幣管理條例》中增加數字人民幣相關規定, 正式將數字人民幣納入管理范圍。 由此, 保障在逐步實現金融系統工具性升級的過程中, 既不會在短時間內過度沖擊原有金融秩序, 也不會為商業銀行帶來經營風險。
2. 設定單次交易上限。 我國現行的《人民幣管理條例》因制定與修訂時間尚早, 并未有關于數字人民幣的流通規定。 數字人民幣因其特殊的交易形式與外在載體, 即使在實現不付息制度后, 仍存在擠占存款貨幣存量的風險, 進而威脅到銀行系統的經營穩定, 甚至迫使其出現業務萎縮, 變成“狹義銀行”。 在交易市場中, 大額現金交易因存在攜帶不便、運輸風險等一系列問題, 因而市場主體紛紛由現金支付轉為銀行存款賬戶支付。 但銀行存款賬戶因其緊耦合性, 難免會存在一些交易上的不便。 數字人民幣的出現無疑能夠滿足該類市場主體的交易需求。 即使數字人民幣不付息, 但由于其自身的交易優勢且兌換流通都無須支付任何費用, 仍能夠降低市場主體的交易成本。 這無疑會使銀行存款貨幣可預期性下降, 導致中央銀行負債增加, 甚至會出現金融脫媒的風險。 為了避免出現此類風險, 可以采取類似網上銀行交易限額的做法, 對數字人民幣的每日交易量實行一定程度的管控。 在具體金額上, 可以比對網上銀行的每日交易限額進行一定程度的下調。 通過這樣的手段, 可以有效降低因為大額交易的便捷性導致商業銀行出現大面積現金漏損的可能性, 同時也可以實現對于不法分子利用大額數字人民幣交易的技術優勢實施洗錢、支持恐怖主義等犯罪行為的預防。
3. 征收交易手續費。 目前數字人民幣擬采取“銀行賬戶體系+數字貨幣錢包”的發行方式與我國二元發行機制相匹配[20] 。 商業銀行在負責向用戶兌付數字人民幣的同時維持著數字錢包系統的正常運轉, 在日常運維中需要大量成本投入。 而這部分成本在發行設想中屬于沉沒成本, 即使在中央銀行提供一部分資金支持的情況下仍需要商業銀行自負成本。 現行的《商業銀行服務價格管理辦法》并未涉及數字人民幣。 這對于面臨存款貨幣流失的商業銀行來說, 無疑是另一種負擔。 建議對數字人民幣多次上限額度交易收取一定比例的手續費。 數字人民幣交易本是數字錢包的附帶功能之一, 實際運行中也由商業銀行進行后臺維護。 且第三方支付平臺已開始收取手續費, 數字人民幣支付作為一種新興的金融工具支付方式, 為交易方提供了金融服務, 自然也可以征收合理的手續費。 商業銀行對于數字人民幣多次上限額度交易收取手續費也有利于維持其存款貨幣存量的穩定。
4. 設置貨幣沖突的風險預警機制。 前述三項措施均是前端對策, 用于在數字人民幣發行之初即進行貨幣市場規制。 但貨幣流通市場自身處于不斷變動之中, 需要更進一步關注貨幣流通市場的動向。 而且, 現行的《中國人民銀行法》與《人民幣管理條例》中未構建相應的風險預警與應對機制。 依據目前人民銀行設計的“一幣, 兩庫, 三中心”的發行機制, 大數據分析中心將成為其“中心化”發行數字人民幣的技術支撐, 故可利用發行機制中的大數據分析中心與各商業銀行的資產管理系統對數字人民幣的發行量與存款貨幣的流通量進行統計。 當數字人民幣的發行量出現波動性增長而可能危及存款貨幣流通量時, 可采取調整數字人民幣錢包使用功能等措施進行調節。
六、結語
數字人民幣在智能合約、分布式記賬方式等技術支持下表現出旺盛的生命力。 “雙離線支付”“無結算平臺參與”等特點使其能夠適應各種交易場所, 不會因為網絡中斷等客觀因素導致交易無法進行。 數字人民幣使便捷性跨境交易結算成為可能, 并擁有逐步發展為國際結算工具的潛質。 存款貨幣與數字人民幣雖內在同為債權債務關系, 但信用等級不同, 數字人民幣的低交易成本會帶來商業銀行存款貨幣損漏, 對其經營造成不利影響, 沖擊銀行系統的穩定性。 但二者的沖突并不是不可協調的。 可通過不付息、設定交易限額等對數字人民幣進行一定程度上的約束。 同時, 數字人民幣的發行與推廣能夠反向推動商業銀行的金融創新, 使其抗風險能力得到增強, 并借此機會完善自身經營結構, 實現市場競爭中的自我革新。 綜上, 應當防范數字人民幣的運行風險, 保證兩種貨幣實現平衡與有序發展。
【基金項目】江蘇省社會科學基金項目“移動支付時代非銀行支付機構法律監管研究”(項目編號:19FXC001)
【作者單位】河海大學法學院, 南京 210098
【 主 要 參 考 文 獻 】
[1] 穆杰.央行推行法定數字貨幣 DCEP的機遇、挑戰及展望[ J].經濟學家,2020(3):95 ~ 105.
[2] 徐文彬.央行數字貨幣(DCEP)重塑銀行體系的前景展望[ J].稅務與經濟,2020(5):29 ~ 36.
[3] 凱恩斯著.何瑞英譯.貨幣論(上卷)[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6.
[4] 張俊浩.民法學原理[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
[5] 朱曉喆.存款貨幣的權利歸屬與返還請求權——反思民法上貨幣“占有即所有”法則的司法運用[ J].法學研究,2018(2):116 ~ 135.
[6] 劉少軍.“法定數字貨幣”流通的主要問題與立法完善[ J].新疆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1(4):113 ~ 125.
[7] 王森,智慧,李倩婷.貨幣政策工具對社會融資的動態影響研究[ J].經濟問題,2020(6):30 ~ 40.
[8] 李達,李群.信用創造貨幣理論:釋疑與沖擊[ J].西安財經大學學報,2020(4):29 ~ 36.
[9] 劉忠璐,趙靜.同業與儲蓄存款對商業銀行貸款的影響研究——兼論“存款荒”問題的應對[ J].經濟學家,2019(7):80 ~ 89.
[10] 湯奎,陳儀玨.數字人民幣的發行和運營:商業銀行的機遇與挑戰研究[ J].西南金融,2020(11):24 ~ 34.
[11] 藍天,龐春陽,肖晶,張星星.法定數字貨幣、前瞻條件觸發與貨幣政策傳導[ J].南方金融,2021(2):38 ~ 52.
[12] 謝平,石午光.數字貨幣新論[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9.
[13] 詹姆斯·托賓,斯蒂芬·S.戈盧布著.張杰,陳未譯.貨幣、信貸與資本[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5.
[14] 基斯·貝恩,彼得·豪厄爾斯著.楊農等譯.貨幣政策理論與實務[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3.
[15] 孫國峰.貸款創造存款理論的源起、發展與應用[ J].國際金融研究,2019(11):3 ~ 11.
[16] 方衛星.銀行會計、信用貨幣創造與貨幣調控[ J].新金融,2018(5):16 ~ 20.
[17] 謝星,封思賢.法定數字貨幣對宏觀經濟的影響機理分析——基于中國不同試點階段的研究[ J].現代經濟探討,2020(11):82 ~ 88.
[18] 姚前.中央銀行數字貨幣原型系統實驗研究[ J].軟件學報,2018(9):2716 ~ 2732.
[19] 范一飛.關于數字人民幣M0定位的政策含義分析[EB/OL]. https : //www. financialnews. com. cn/ll/gdsj/202009/t20200914_
200849.html,2020-09-14.
[20] 巴曙松,姚舜達.央行數字貨幣體系構建對金融系統的影響[ J].金融論壇,2021(4):3 ~ 10.
(責任編輯·校對: 黃艷晶? 許春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