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懷銀 原左曄
(1. 山西大學教育科學學院,太原 030006;2. 陜西師范大學教育學部,西安 710062)
鄉村振興戰略是黨的十九大提出的重大戰略部署,該戰略的提出開啟了我國鄉村現代化建設的新征程。在新的歷史時期,我國鄉村教育事業獲得了長足的發展,鄉村教育理論研究與實踐探索取得了新的進展,同時也面臨著新的挑戰。從“學”的層面探討鄉村教育,推動鄉村教育學學科建設,這不僅是新時代背景下中國教育學學科建設的重要內容,而且是推動鄉村教育現代化發展、實現鄉村全面振興的題中應有之義。有鑒于此,我們試圖系統探討鄉村振興背景下鄉村教育學學科建設的歷史必然性與亟待解決的問題,并就鄉村教育學如何在鄉村振興背景下進行建設進行初步研究。
作為傳統農業大國,鄉村及鄉村教育的發展對于中國來說尤為重要。鄉村教育作為我國教育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中國社會發展中扮演著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然而,隨著城鎮化步伐的加快,鄉村及鄉村教育不僅在空間格局上被逐漸壓縮,而且在學術研究方面也沒有受到應有的重視。在鄉村振興背景下,鄉村及鄉村教育亟待振興,鄉村教育學的出場與建設勢在必行。
一門學科的出現與否,發展程度如何,多與社會的發展需要緊密相連(馮建軍,2021)。鄉村振興的實施是一項復雜的系統工程,需要打造并形成面向鄉村振興的支撐體系以保障鄉村振興的有序推進。這不僅需要各學科進行系統化、體系化的學理性闡述與前瞻性研究,而且需要統籌和整合社會各方力量與各方資源,加強鄉村振興專業人才的培養工作,為鄉村振興目標的實現提供智庫和人才的支撐與保障。鄉村振興為鄉村教育學的建設提供了時代契機,而鄉村振興的推動和實現也需要鄉村教育學的出場和參與。
一方面,鄉村教育學學科建設是打造鄉村振興智庫支撐體系的必然要求。近年來,我國高度重視面向鄉村振興的學科專業建設。2018年12月,教育部印發《高等學校鄉村振興科技創新行動計劃(2018—2022)年)》,明確提出要加強面向鄉村振興的學科專業建設,推動涉農學科與社會科學深度的交叉融合,積極開展鄉村振興的戰略研究,打造面向鄉村振興戰略研究的高端智庫(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2019)。2021年1月,《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全面推進鄉村振興加快農業農村現代化的意見》進一步強調要加強涉農學科專業建設力度,大力實施鄉村建設行動(中共中央,國務院,2021)。通過學科的力量推動鄉村振興的實現,也逐漸成為人們的共識。2021年7月,來自國內多所高校的研究人員聯合發起“開化倡議”,倡導我國人文社會科學領域的研究者積極投身到鄉村振興之中,為推動鄉村教育等方面的發展貢獻人文社會科學的力量??梢哉f,推動鄉村教育學學科建設是積極響應國家重大戰略決策,通過充分發揮現代學科知識生產的優勢,成體系解讀和針對性解決鄉村振興過程中涌現出的教育問題,深度對接和主動服務鄉村振興戰略的重要舉措。
推動鄉村教育學的學科建設既可以基于教育學立場審視和解讀鄉村振興背景下教育與鄉村、人與自然、鄉村教育與鄉村振興等方面的關系問題,通過教育學相關研究成果在鄉村振興過程中的轉化與普及(侯懷銀,原左曄,2021b),推動鄉村振興的深入發展;又可以基于鄉村視角,運用多學科知識解答和解決鄉村振興過程中涌現出的教育問題,推動鄉村及其教育的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的現代化建設;此外,還可以進一步完善面向鄉村振興的學科支持系統,加強與鄉村社會學、鄉村經濟學、鄉村政治學、鄉村地理學、鄉村生態學等學科的融合共生,共同編織和打造面向鄉村振興的鄉村學科支撐體系,為鄉村振興的實施提供堅實的智庫保障。
另一方面,鄉村教育學學科建設是打造鄉村振興人才支撐體系的必然要求。鄉村要振興,關鍵在人才,鄉村振興對于專業人才培養的需求呼喚和催促著鄉村教育學的出場。構建鄉村振興的人才支撐體系,不僅需要加強面向鄉村教育的專業化師資隊伍的建設,而且需要推進以新型職業農民培養為主體的“三農”領域專門與專業人才的積累與開發。在此過程中,能夠持續為鄉村振興培養、輸送一批“知鄉村、懂鄉村、愛鄉村”的鄉村教育與鄉村建設人才,并且能夠為“三農”領域的專門與專業人才,尤其是為職業農民的教育和培養產出與轉化一系列“適農、為農、助農”的新理念與新方法,已成為推動并實現鄉村振興的內在要求。
面向鄉村振興的專業化人才培養和專門化知識生成,需要依靠高等教育機構開展面向鄉村教育的專業活動,建立科學而合理的科學研究體系和完備而系統的人才培養體系。而專業又以學科為基,因此要想實現鄉村振興人才的專業化培養,推動鄉村教育專業化發展,建設鄉村教育學學科以促進鄉村振興人才的專門化培養勢在必行。加之,鄉村及鄉村教育研究的大學化發展傾向愈加明顯,立足于學科的思維和大學的邏輯來思考鄉村教育學的建設問題則成為題中應有之義。
雖然鄉村教育在我國的發展由來已久,但是“鄉村教育學”這一提法的出現則是20世紀20年代后的事情。1921年,余家菊在《鄉村教育運動底涵義和方向》一文中指出,隨著教育學的分化,“于普通教育學之外,將產生一種鄉村教育學,專研究鄉村教育問題”(余家菊,1921)。鄉村教育學的概念被提出后,雖有金陵大學(南京大學高教研究所校史編寫組,1989,第190頁)、燕京大學(孫邦華,郭松,2020)等校開設鄉村教育學系或設立鄉村教育學專業,但研究者尚未對鄉村教育學本身進行更多的研究和探討。因此,在當前鄉村振興背景下,鄉村教育學的內涵亟待厘清和豐富。
一方面,著眼未來鄉村的新形態,我們需要建設面向未來的鄉村教育學。由于特定的歷史背景,我國鄉村多作為從事農業生產為主的勞動者的聚集地,在單一產業結構條件下,鄉村與農村在地域范圍上存在著高度重合和難以割舍的糾纏(耿涓涓,2015),不可避免地導致了鄉村教育學等同于農村教育學的認知并出現了將兩者作為同一概念進行替換的情況(吳明海,王曉宇,2022),這是時代發展之所限,但也會隨著時代發展而解決。隨著鄉村振興步伐的加快,未來鄉村的產業結構將不再局限于以農業為主,而是會逐漸涌現出以第二、第三產業為主的新型發展模式。鄉村經濟業態的豐富和轉變,又使得農村教育成為了發生在鄉村場域的一種教育,而非鄉村教育的全部(魏風云,2020,第3—4頁)。因此,傳統的以產業結構為特征而命名并建基于此的“農村教育學”,將無法全面而準確地涵蓋和表達出新時代鄉村教育學的深刻內涵。
另一方面,著眼“鄉村”的深刻內涵,我們需要建設反映中國鄉土社會特征的鄉村教育學。由于我國鄉土社會獨特的基層結構,使得鄉村不只是地緣性劃分的空間概念,而是極具文化氣息的結構單元。從鄉村教育的文化使命看,鄉村教育肩負著傳承鄉村記憶與鄉村文化、塑造鄉村形象與氣質的重要使命。隨著鄉村的全面振興,鄉村將不再會是貧窮、落后的代名詞,鄉村教育也不再以衰敗、沒落的姿態出現。鄉村教育學的出場不僅可以更好地促進鄉村各級各類學校的發展,而且能夠更好地發揮鄉村教育的文化功能,使得鄉村振興在鄉村學校的文化場中推動和實現。
我國鄉村教育研究始終有著強烈的鄉土情結,并形成了“經世致用”的研究傳統??v觀我國鄉村教育的研究和發展史可以發現,我國鄉村教育研究和實踐探索雖然穩步向前,并取得了一定的進展,但是關于鄉村教育的論文、著作和教材數量相較于教育學其他研究領域來說,仍然較少。在鄉村振興背景下,鄉村教育的重要性雖已經成為共識,但由于多數研究者缺乏鄉村生活和鄉村教育的經歷,或者缺乏深入鄉村教育的親身體驗,使得鄉村教育研究呈現出理念層面的重要性闡述多于實踐層面的研究、歷史性總結回顧多于當下鄉村教育研究的局面。
值得注意的是,近年來,我國學界關于鄉村振興視域下鄉村教育的研究逐漸增多,鄉村教育振興、教育精準扶貧、新鄉賢的培育、農民職業教育的發展等問題開始成為研究者關注的重點。但是與我國對于鄉村及其教育全面振興的迫切希望和重大戰略需求相比,鄉村教育領域的學理研究還存在較大差距,立足鄉村振興而開展的鄉村教育研究規模尚不足,持續性研究成果尚未形成,研究多集中于學?;A教育領域,對于成人教育領域、職業教育領域的延伸性尚不足,直接影響著鄉村教育研究的廣度和深度。建設與我國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偉大征程相適應、與我國實施鄉村振興重大戰略決策部署相對應的鄉村教育學,可謂時不我待。
鄉村振興需要鄉村教育高質量發展,鄉村教育高質量發展需要高質量的理論生成予以指導。在鄉村振興背景下,推動鄉村教育高質量發展既是保障與改善鄉村民生、阻斷鄉村貧困現象代際傳遞、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的重要內容,又是破解我國教育現代化難題、創新鄉村治理體系、提升鄉村地區教育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時代課題與歷史使命。但在鄉村振興推進過程中,鄉村教育的對象、內容、形式等均發生了顯著的變化,涌現出諸多新要求、新挑戰(陳文勝,李珺,2021)。面向鄉村振興的鄉村教育體系如何構建,鄉村各級各類教育如何全面振興并協同推進等問題,不僅需要集群化、持續化的知識凝聚與知識生成,而且需要形成高質量的學術研究成果來革新發展理念,進而引領實踐的發展。因此,僅憑著散點式、斷續式的鄉村教育研究,就顯得捉襟見肘,難以進行更為體系化、系統化的研究和思考,而專門化、學科化的鄉村教育學出場恰逢其時。
立足鄉村振興背景下鄉村教育理論研究與實踐發展的需求,我們應該推進鄉村教育學的學科建設。我們不僅要關注鄉村教育實踐,研究鄉村教育之事并進一步揭示鄉村教育事理,而且要有強烈學科意識、鮮明的學科立場來建設鄉村教育學。我們從學理的層面推進鄉村教育學的建設,就是要在認識論和方法論層面實現鄉村教育研究從鄉村教育事理向鄉村教育學理的跨越,提升鄉村教育理論化研究水平,促進鄉村教育實踐高質量的開展,彰顯鄉村教育學的獨特性存在。
作為一項國家戰略與國家行動,鄉村振興是破解我國發展不平衡不充分問題,改變鄉村發展面貌,實現鄉村現代化轉型,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核心議題與重要內容,更是中國式現代化在新時代鄉村的生動實踐與具體推進(王露璐,2021)。在追求現代化的過程中,鄉村教育的發展始終與“城市”“現代”等字眼緊密相連。在鄉村教育現代化發展的過程中,鄉村教育城市化的發展傾向與鄉村學校在空間上的壓縮甚至裁撤,使得鄉村教育在價值層面失去了鄉村,鄉村在空間領域失去了教育。為此,不僅在20世紀就有研究者發出了“中國鄉村教育走錯了路”的聲音(江蘇省陶行知研究會,南京曉莊師范學院,2018,第225頁),而且直到21世紀,仍有研究者流露出“如果說鄉村有教育,也是城市的教育”(饒靜,葉敬忠,郭靜靜,2015)的感慨,因此鄉村在追趕現代化的過程中,會造成鄉村及鄉村教育的消解(劉鐵芳,2021)等問題的憂慮。
我國教育的這種發展情況,折射到教育學研究領域,則表現為我們所研究和探討的教育問題多建立在教育資源相對充足、教育要素相對完備的基礎上,且所生產出的教育學知識與構建起的知識體系,多適用于城市區域的教育與教學活動,對鄉村教育的指導和借鑒意義相對有限。而即便是一般意義上的教育學知識,也可能存在著無法應用到鄉村教育領域的情況,因此倘若不加強鄉村教育的研究,不將鄉村教育提到“學”的層面,教育學研究的城市本位傾向將逐漸內隱為學科研究的價值預設,潛移默化地影響教育學的知識生產,最終將教育學引向“城市”教育學的發展道路,導致鄉村這一領域逐步淡出教育學的研究視野。
鄉村振興的提出,將人們的視線再度轉移到鄉村這一場域。鄉村教育振興作為鄉村振興的重要組成部分,理應從“學”的層面對中國教育學學科體系的完善做出呼應。鄉村教育學學科建設的推進,不僅順應和符合教育學進一步分化與綜合的發展趨勢,而且可以促進教育學研究的空間與價值轉向,彰顯教育學的人文關懷與實踐關照,開辟和拓展教育學新的研究領域,為中國教育學學科體系注入新的活力。這不僅是中國教育學學科體系完善的內在要求,而且是中國教育學學科體系發展的必然趨勢。
從學科成立的基本條件看(劉小強,2007),鄉村教育學已經具備了學科成立的基本條件。首先,鄉村教育學有著相對獨特的研究對象,具有其他學科不可替代的獨特性;其次,鄉村教育作為專門的研究領域,有著悠久的研究歷史和深厚的研究基礎,擁有著專業的研究人員、專門的研究機構和學會;再次,鄉村教育學的相關學科,如教育學、農學、鄉村社會學、鄉村地理學等均已發展較為成熟,能夠為其建設提供必要的支撐和借鑒;最后,在全面推進鄉村振興的今天,我國不僅有鄉村教育學建設的需要,而且也具備了鄉村教育學的學科建設提供的良好社會氛圍和基礎。鄉村教育學建設可以進一步推動鄉村及鄉村教育的全面振興,對我國社會發展和人類進步有著重要價值和意義。
然而,就目前而言,鄉村教育學的發育程度尚未達到成熟學科的標準,尚屬于一門應然學科,其內在學理建制和外在制度化建設還亟待完善,需要我們強化角色意識,縮短鄉村教育學由“潛”到“顯”的轉化周期(陳燮君,1991,第308—309頁),推動其從自然發展走向自覺建設。就提升鄉村教育學的學科成熟度而言,鄉村教育學學科建設亟待解決的問題,主要包括以下六個方面:
自鄉村教育一詞在我國出現后,研究者大多將其視為與都市教育、城市教育或城鎮教育相對的概念,分別從地理區位、產業關系等角度對其進行界定,并就鄉村教育對于鄉村、社會、國家的重要性進行了分析(侯懷銀,2008,第398—401頁),但是對作為學科的鄉村教育學的研究卻非常有限。放眼國外,2015年,澳大利亞迪肯大學的研究者曾提出鄉村教育學(Pedagogy of the Rural)的概念(Walker-Gibbs, Ludecke, & Kline, 2015),并在后續研究中基于鄉村教育學的視角對鄉村教師的角色認知和定位等問題進行了研究(Walker-Gibbs, Ludecke, & Kline, 2018)。但是,由于制度環境的不同,雖同為自然形成的鄉村,但我國的鄉村在社會治理過程中被納入了行政規劃序列,具有區別于其他國家的制度化特征。加之各國學科制度的不同,更大規模的對鄉村教育學本身進行的研究和探討尚未在國際范圍內形成。關于鄉村教育學的理解,就已有研究看,有人認為鄉村教育學是研究鄉村教育問題的一門學科(余家菊,1921),也有研究者認為鄉村教育學就是鄉村的(“of” the rural)教育學,而不是一種為了鄉村(“for” the rural)或者關于鄉村(“about” the rural)的教育學(Walker-Gibbs, Ludecke, & Kline, 2015)。但以上認識是否完全揭示出鄉村教育學獨特的內涵和特征,仍然值得商榷。
我們應如何認識、如何理解鄉村教育學,這既是鄉村振興對鄉村教育學發展提出的時代要求,又是完善鄉村教育學理論體系的前提和基礎。鄉村教育學包括鄉村和教育兩個概念范疇,我們既可以把鄉村教育學理解為以鄉村教育實踐為基礎,用教育學的基本原理和方法去研究鄉村教育問題與規律的一門學科,又可以將鄉村教育學理解為以鄉村教育為研究對象,推動教育融合發展的一門學科。
就目前而言,我們不僅需要展開對鄉村教育學概念的針對性研究,對這一概念本身進行回應和解答,填補鄉村教育學概念研究的空白;而且還需要展開對鄉村教育學概念的系統性研究,進一步厘清鄉村教育學與農村教育學、普通教育學等相關概念的聯系和區別,揭示鄉村教育學獨特的意義存在。
擁有特定的研究對象是一門學科確立的重要衡量標準之一(侯懷銀,王曉丹,2021)。建設鄉村教育學,也需明確其研究對象。如上文所述,研究者多認為鄉村教育學是研究鄉村教育問題、揭示鄉村教育規律的一門學科。如此認識,實為教育學研究對象在鄉村語境中的直接演繹,仍屬于較為籠統和模糊的說法,直接影響著鄉村教育學具體研究的展開。為此,在鄉村振興背景下,我們需要對鄉村教育學的研究對象進行準確定位。
其一,要廓清鄉村教育學的研究邊界,確定其研究范圍。我們要進一步厘清“鄉村”與“農村”這兩個概念的聯系與區別,這是我們開展鄉村教育學研究的前提。在現實生活中,我們多將“鄉村”“農村”混為一談使用。在相近學科中,有研究者認為鄉村社會學也可稱為農村社會學(袁亞愚,1990,第1頁),鄉村地理學也可稱為農村地理學(金其銘,董昕,張小林,1990,第1頁),但是也有研究者指出二者是不同的兩個概念。從概念所蘊含的關系看,研究者指出“農村”是一種體現產業關系的界定,“鄉村”則是一種體現城鄉關系的界定(杜育紅,楊小敏,2018);從概念所蘊含的文化意義看,鄉村更具本鄉本土的文化旨趣(耿涓涓,2015)。也有研究者對“鄉村”與“農村”的不同界定及其背后的數據意義進行了深入分析,認為“鄉村”和“農村”的外延和人口學意義有著明顯區別,若混淆使用則會直接影響現實中鄉村教育的發展與鄉村教育振興的推進(郝文武,2019)。據此,我們亟需對鄉村振興背景下的“鄉村”究竟如何理解進行更為深入的分析與研究,尤其是要重點分析“鄉村”在鄉村振興背景下的新形態,如城鎮化過程中出現的“城中村”“空心村”,以及經過“撤擴并”或易地扶貧搬遷而形成的鄉村社區如何認識、如何理解等方面的問題。
其二,要以整全性和一般性為原則來確定鄉村教育學的研究對象。鄉村教育學的研究對象應該反映鄉村教育的整全,而不是將鄉村教育學的研究對象窄化為某一局部或某一方面。此外,鄉村教育學要體現鄉村教育的一般性,對鄉村教育普遍性的現象、一般性的問題進行研究,以此為基礎,來構建鄉村教育普遍意義上的理論體系。只有這樣,鄉村教育學才能反映鄉村教育的一般性規律,進而有效指導鄉村教育實踐。
研究范疇及其范疇體系的確定是一門獨立學科趨于成熟的基本條件之一。一旦確立了研究范疇,即表明一系列研究命題得到了理論的合法性接受,從此,紛繁復雜的知識相互作用、相互影響,建立起了共生共存的知識關系,連接成了有機的知識體系,構建起了條理化、系統化的知識系統,這是學科由基本成立向相對成熟挺進的關鍵。如何確定鄉村教育學自身的研究范疇是當下鄉村教育學建設的關鍵所在。明確鄉村教育學的研究范疇,需要做到以下三點:
第一,基于教育學立場,從多學科視野中建構鄉村教育學的研究范疇。一方面,鄉村教育學要以教育學為根本,在借鑒教育學研究框架的基礎上,基于鄉村教育的發展邏輯建構鄉村教育學獨特的研究范疇;另一方面,鄉村教育學與農學、社會學、管理學、經濟學等多學科緊密相連,其建設需要多學科協同研究與多領域人員的參與。我們要跳出教育學的思維框架,從多學科視野中明確鄉村教育學的研究范疇,建立起鄉村教育學自身的邏輯范疇體系。
第二,基于鄉村發展史,從鄉村及其教育的發展脈絡中梳理鄉村教育學的研究范疇。一方面,“鄉村”是鄉村教育學研究重要的場域,我們要以鄉村為切入點,從中國鄉村發展與變遷史中提取與鄉村教育學高度相關的概念、命題等,以此構建鄉村教育學立足鄉村的研究范疇;另一方面,鄉村教育成為獨特的研究領域,雖出現較晚,但不能忽視我國悠久而豐富的鄉村教育實踐。追尋鄉村教育的歷史發展脈絡,從歷史中總結,從歷史中借鑒,無疑是鄉村教育學研究范疇建構的有效方法。
第三,基于鄉村教育實踐,從當代鄉村教育實踐中把握鄉村教育學的研究范疇。學科作為知識系統化成果,不僅需要一般意義上純知識的演繹和形而上的思考,而且也需要反映社會現實,不斷吸收實踐發展中形成和涌現出的新知識與亟待解決的新問題。在鄉村振興背景下,我國鄉村教育發生了顯著的變化,不僅在空間布局方面,而且還在價值層面上,都逐漸受到終身教育、終身學習等理念的深刻影響,促使鄉村教育本身的內涵和外延也發生著變化。因此,基于鄉村振興背景下的當代鄉村教育實踐重新認識鄉村教育本身,明確鄉村教育在中國特色現代教育體系中的地位,是把握鄉村教育研究范疇的重要前提。
關于鄉村教育學的學科定位,研究者尚未有更多的研究,但我們可以從研究者對于農村教育學的認識中來進一步把握。關于農村教育學的學科定位問題,研究者主要形成了以下四種觀點:
第一,“教育學分支學科”說。有研究者認為農村教育學在教育學學科體系中是屬于中觀層次的一門學科(張傳燧,1994,第15頁);還有研究者進一步指出,農村教育學是在中國教育實踐中創造出來的具有中國特色的學科(胡德海,2013,第139頁)。
第二,“社區教育學”說。有研究者認為,根據社區的外部差異和內部特點,社區可以分為城市和農村,農村教育學以農村教育作為整體來研究,因此農村教育學就是社區教育學(張傳燧,1994,第14頁)。
第三,“農村科學分支學科”說。有研究者認為,農村教育學以農村為特定研究對象,是農村科學下的二級分支學科(王續琨,2003,第153—154頁)。
第四,“雙重學科”說。有研究者指出,從縱向角度看,農村教育學是普通教育學的分支學科;從橫向角度看,農村教育學又是與社會學、文化學、哲學和經濟學等學科的交叉學科(中國中學教學百科全書總編輯委員會教育卷編輯委員會,1990,第290頁)。
清晰的學科定位是學科建設的前提。我們既應把鄉村教育學作為教育學學科門類下的二級學科進行研究和建設,但我們也要認識到鄉村教育學的交叉性、復雜性和開放性等特點,這也是上述研究者對于“農村教育學”有不同的學科定位的重要原因之一。因此,我們要建設的是既具有多學科視野、寬學科基礎,又有鮮明的教育學立場、充滿教育學內涵的鄉村教育學。
關于鄉村教育學的學科性質,基于不同的視角可以有不同的認識,這就需要我們從多維度對鄉村教育學的學科性質進行把握。從鄉村教育學的理論基礎和研究范式角度看,鄉村教育學主要屬于教育學學科;從鄉村教育學的歷史發展和理論建構角度看,鄉村教育學是一門理論性學科,它以研究鄉村教育的普遍問題和一般規律為內容,擁有獨特的術語與概念,有著自己相對獨立的理論體系;從鄉村教育學的研究取向和知識應用角度看,鄉村教育學是一門實踐性學科,不僅對鄉村教育實踐中的問題進行針對性研究,而且運用鄉村教育學的基本理論指導鄉村教育實踐的發展;從鄉村教育學的研究對象和知識構成角度看,鄉村教育學是以教育學為核心主干的學科,在堅持教育學立場與其他學科立場平等對話的基礎上,通過教育學與農學、生命科學、生態學、地理學、環境學等多門學科交叉融合而形成的復雜性學科。鄉村教育學的特點不僅體現在其研究對象的復雜,需要綜合運用多學科、寬領域的知識才能求得鄉村教育的全貌,而且體現在其研究過程中需要基于不同學科立場的多樣化知識生成。其中,既有基于教育學立場,通過運用教育學相關知識和理論,對于鄉村經濟、鄉村政治、鄉村文化、鄉村生態等進行教育學解讀的內生交叉式知識生成,又有基于其他學科立場,運用其他學科理論解讀鄉村場域中的各種教育現象的外生交叉式知識生成。
新時代的鄉村教育學要想在鄉村振興中有所發展,需要深扎鄉村這一沃土,以構建中國特色現代鄉村教育學體系為旨要,加快建構我國鄉村教育學自主的知識體系,在理論深化與實踐探索中不斷推動鄉村教育學學科體系、學術體系和話語體系的創新發展。
1.鄉村教育學的學科體系
鄉村教育學的學科體系,可以從以下兩個方面進行認識和理解:
其一,鄉村教育學學科體系是由鄉村教育學分化、衍生出的諸多學科所組成的學科群的體系化呈現。就已有研究看,目前關于鄉村教育學學科體系如何認識、如何分類等問題,尚未有更多的研究。隨著鄉村振興的推進,聚焦鄉村振興而形成的新興學科和交叉學科將會不斷涌現,鄉村教育學也會在進一步分化的基礎上進行高度綜合。這就要求鄉村教育學在參與鄉村振興的過程中,既要與政治學、社會學、農學等學科進行廣泛地交叉融合,加強各子學科、交叉學科的建設,不斷壯大自己的學科群,又要處理好學科分化與綜合之間的平衡問題,避免鄉村教育學在學科分化、學科交叉過程中失去自己的獨特性存在(侯懷銀,原左曄,2021a)。
其二,鄉村教育學學科體系是鄉村教育學的教材或著作中各章節內容所組成的知識系統的體系化呈現。據筆者目力所及,目前國內尚未有以“鄉村教育學”命名的學科著作和教材,即便是以“農村教育學”為名的學科著作和教材數量也比較少。但對已有的“農村教育學”著作和教材進行分析,可以為我們建設鄉村教育學學科體系提供借鑒和參考。從已有的農村教育學學科著作和教材的內容架構看(南京師范大學教科所,南京師范大學教育系,1988,目錄第1—8頁;張傳燧,1994,目錄第1—2頁),其學科體系主要從以下四個層面來展開:一是農村教育學概論,包括農村教育學的研究對象、性質、體系與研究方法等;二是農村教育的一般原理,包括農村教育的概念、對象、目的、結構、功能、影響因素、農村教育與農村社會系統和國民教育系統的關系等;三是農村教育的運行,包括農村教育的師資隊伍、農村教育經費、農村教育管理、農村教育評價、農村教育與農村人才、農村社會教育、農村學校的教育教學等;四是農村教育的回顧與展望,包括中國農村教育發展的回顧與展望、中國教育家鄉村教育思想的回顧、國外農村教育發展概況等。
可以看出,我國農村教育學所包含的內容豐富,兼具理論性與實踐性氣息。但從已有的研究看,研究者大多基于教育學立場、從學校教育視野構建農村教育學的體系,對于鄉村教育學而言,尚未進一步建構起更為成熟而邏輯自洽的學科理論體系。在鄉村振興背景下,如何在大教育學視角與鄉村視角下構建鄉村教育學學科體系,并基于鄉村教育自身的獨特性去構建一門充滿中國鄉土氣息、反映鄉村教育新形式和新要求的鄉村教育學,仍然是需要我們進一步研究和思考的問題。
2.鄉村教育學的學術體系
鄉村教育學的學術體系主要包括鄉村教育學學術研究活動及與此相關的學術訓練、學術評價和學術成果等。對于鄉村教育學學科建設而言,學術體系的構建是建設和發展鄉村教育學重要的理論基礎。就目前而言,研究者需要聚焦鄉村教育這一主題,以鄉村和教育為基本點,在終身教育視角下,圍繞各年齡階段、不同社會角色在鄉村這一場域中的教育問題進行深入探討,拓展傳統意義上的鄉村學校教育的研究框架,尤其關注新型職業農民的教育問題,以此推動鄉村教育學知識譜系的構建與完善。同時,我們需要高度重視在鄉村振興戰略深入推進過程中所形成的獨特的多學科的概念和范疇,結合學科自身發展特色進行有選擇性地吸收和有針對性地改造,在鄉村振興的廣泛參與和深入研究中,推動中國鄉村教育學學術體系的構建。
3.鄉村教育學的話語體系
鄉村教育學的話語體系是指對鄉村教育學學術研究成果進行表達的言語系統。目前,鄉村教育學基于自身獨特性存在的理論話語表達尚未完全形成,對于鄉村教育學的核心概念及其邏輯關系尚未形成更多的共識,還存在著農村教育與鄉村教育混用的情況。為推動鄉村教育學的建設,我們亟需加強鄉村教育學話語體系的構建,通過開展鄉村教育學基本理論的研究,建構并形成基于自身邏輯的話語及表達。同時,鄉村振興是獨具特色的中國行動、中國戰略,既需要多學科的參與,更需要多學科視角的解讀。對于鄉村教育學來說,就是要在參與鄉村振興的同時,堅持走中國式教育現代化道路,以鄉村教育學的視角講好鄉村振興的中國故事,在本土實踐中形成鄉村教育學立足中國、極具中國風格的中國話語表達,逐漸形成鄉村教育學在整個學科體系中的獨特話語、在整個高校學科布局中的獨特話語、在對外交流過程中的獨特話語。
開展鄉村教育學研究,無論是對于推動鄉村教育實踐,還是對于完善鄉村教育理論體系、推動鄉村教育學學科建設等方面,都有著重要意義。而開展鄉村教育學研究就需要運用一定的研究方法,這是推動鄉村教育學研究的規范化和科學化發展的前提。在研究方法方面,鄉村教育學的學科建設應該從以下三個方面進行把握:
第一,要以教育學研究方法為基礎,形成鄉村教育學基本的研究方法體系。鄉村教育學是教育學學科體系下的一門學科,建設鄉村教育學需要在已有鄉村教育研究方法的基礎上借鑒、參考教育學的研究范式,形成自身最為基本的研究方法體系。
第二,要廣泛吸取多學科的研究方法,拓展和豐富鄉村教育學的方法體系。當前,僅靠單一學科的方法,已難以適應科學發展中的復雜問題了,因此需要多學科方法的介入。對于鄉村教育學學科建設來說,僅靠教育學的研究范式是遠遠不夠的,還需要科學的研究范式和實證研究方法體系做支撐。在國外,有研究者曾借鑒多學科的研究成果,通過融合羅姆·哈瑞(Rom Harré)的定位理論、讓·鮑德里亞(Jean Baudrillard)的擬像與模擬概念以及亨利·列斐伏爾(Henri Lefebvre)的空間和經濟地理學等,形成了一種鄉村教育學的復合理論,構建起了獨特的研究和分析框架(Walker-Gibbs, Ludecke, & Kline,2015)。鄉村教育學研究對象動態生成于鄉村教育領域的具體情境之中,因此需要我們借鑒人類學、社會學、民俗學等多學科領域的研究方法,尤其重視實證研究方法在鄉村教育學領域的吸收和應用,通過開展扎根鄉村教育實踐的長時段追蹤研究或實證試驗研究,積極運用建基于數據科學的大數據分析方法等,建立更加開放、共享、科學且彰顯中國鄉土氣息的學科研究方法體系。
第三,要基于鄉村教育學的自身獨特性,選擇鄉村教育學適切的研究方法。鄉村教育學的研究對象和范圍廣泛,因此需要采用多種研究方法進行研究,但這并不意味著所有的研究方法都適合進行鄉村教育學的研究,更不意味著將教育學或其他學科的研究方法簡單移植或挪用到鄉村教育學領域。我們需要基于鄉村教育學自身的獨特性進行選擇和改造,甚至是進行自我的探索。在我國,“生命·實踐”教育學派已經從方法論層面對教育學新的研究范式進行了一定的研究和實踐性探索,并形成了“深度介入式研究”“變革性實踐研究”等新的研究范式。因此,對于鄉村教育學來說,我們需要高度重視對鄉村教育研究方法本身的研究,需要從方法論層面對鄉村教育研究進行再研究和再思考,在不斷提升鄉村教育學研究方法的適切性的同時,進行一定程度的自我構建和自我探索,逐漸形成鄉村教育學獨特的研究方法。
鄉村振興為鄉村教育學的出場提供了契機。結合上述問題,我們認為推動鄉村教育學從“應然學科”走向“實然學科”,需要從以下四個方面進行努力:
在鄉村振興背景下推動鄉村教育學的學科建設,應該確立扎根鄉村、服務鄉村的基本理念。具體來說,要做到以下兩點:
其一,建設鄉村教育學要樹立大鄉村教育學的發展理念。鄉村教育學雖以鄉村教育為研究對象,但僅僅局限于鄉村學校教育,尤其面向基礎教育階段的鄉村學校教育的研究還遠遠不夠。《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年)》不僅對農村基礎教育的發展做出了要求,而且明確提出要加強面向“三農”領域的職業教育、繼續教育等方面的發展。鄉村教育學要在深耕鄉村教育研究的基礎上,在終身教育與學習型社會建設的理念下,將鄉村教育學的研究視野拓寬至鄉村這一場域中的各級各類教育之中,加強鄉村學前教育學、鄉村成人教育學、鄉村職業教育學、鄉村特殊教育學、鄉村老年教育學等學科的建設,開展鄉村視域下的大教育學研究。
其二,建設鄉村教育學要樹立“在鄉村、為鄉村”的發展理念。在城市化發展過程中,曾出現過“城市教育學”(文娟,李政濤,2013),但也由于其“對城市社會及都市眾生缺乏了解”產生過后續理論研究難以開展的困境(周勇,2017)。對于鄉村教育學來說,“鄉村”不僅是鄉村教育學研究的基本場域,而且是鄉村教育學獨特的學科之根。鄉村教育學從鄉村生發而來,必然回到鄉村之中去。鄉村教育學要致力于推動鄉村及其教育的高質量發展,就需要有生于茲、長于茲的學科情懷,在服務鄉村的過程中不斷發展和推進自身學科建設。這就需要鄉村教育學的研究者擁有強烈的鄉土情懷,秉持心中有鄉村,腳下有泥土的研究理念,將鄉村教育學既建立在鄉村之上,更融入到服務鄉村之中。
在鄉村振興背景下推進鄉村教育學的建設,要把握好學科建設的方向,明確學科建設的思路,具體應沿著以下兩個基本思路進行:
其一,沿著由學科外在建制推動學科內在建制的方向建設鄉村教育學。鄉村教育學的建設要走“由外而內”的建設路徑,即通過學科外在建制的完善推動學科內在知識體系的完善。如果通過學科內在知識的自然積累達到學科內在建制相對成熟,從而進一步建立學科的外在建制,如此發展可能需要漫長的過程。鄉村教育學不能順其自然發展,而要把握鄉村振興這一契機,通過人為的努力進行建設,推動學科由自然發展走向自覺建設。
其二,沿著兼顧學科知識生產邏輯與社會發展邏輯的方向建設鄉村教育學。學科因知識生產需求而興,也因高質量知識生產能力而盛。對于任何一門學科來說,如果完全遵循知識生產邏輯,學科建設的步伐會相對緩慢;而完全按照社會發展邏輯來進行學科建設,又可能導致由于自身知識組織的雜亂,缺乏對于實踐領域更為持續和深入的指導。
一方面,鄉村教育學要以學科自身的知識演進邏輯為基礎,走內涵式學科理論體系建設之路。鄉村振興背景下鄉村教育學的學科建設既要以鄉村教育基本理論研究為根基,又要實踐性建構鄉村教育的理論體系,圍繞鄉村振興背景下鄉村各級各類教育的在地化發展以及鄉村教育與鄉村建設、基層社會治理、城鄉教育一體化發展等內容不斷尋求新的理論生成點,逐漸形成聚焦鄉村教育高質量發展的學科理論體系。
另一方面,作為一門應然學科,鄉村教育學要緊抓鄉村振興這一發展契機,在契合社會發展需求的同時,堅守自己的學科立場,強化鮮明的學科意識,處理好知識生產邏輯與社會發展邏輯之間的張力,做到既不跟風發展,又不固步自封,要在已有研究的基礎上,有目的、有選擇地進行學科建設。
建設鄉村教育學,需要以鄉村教育學的學科獨立性為前提,不斷提升鄉村教育學的學科識別度。鄉村教育學作為鄉村教育知識學科化的結果,我們不僅需要處理好鄉村教育學研究與鄉村教育研究之間的關系,確立好鄉村教育學作為“學”的前提和基礎,而且還要處理好鄉村教育學在建設過程中與鄉村教育實踐、相關學科之間的關系。此外,鄉村教育學需要樹立鮮明的中國立場,處理好學科建設過程中的中與西之間的關系。
1.鄉村教育學研究與鄉村教育研究的關系
從“學”的層面推動鄉村教育學建設,需要對鄉村教育學研究和鄉村教育研究進行區分。與以鄉村教育這一特殊的人類實踐活動為主要研究內容的鄉村教育研究不同,鄉村教育學研究則更多體現出一般性、理論性的特點。鄉村教育知識是鄉村教育研究的成果,具有鮮明的問題導向和實踐特性;鄉村教育學則是鄉村教育知識的學科化,具有整體主義導向和理論特性。我們建設鄉村教育學,不僅要以鄉村教育研究為基礎,而且要從學科建設和發展的角度開展鄉村教育學的研究。此外,建設鄉村教育學而開展鄉村教育研究,在獲得集群化、體系化、規模化、規范化研究優勢的同時,極易形成一定的學科壁壘,造成相關研究的呆板化、封閉化。
然而,專門知識的累積性發展,使得知識的分類與學科的成立成為必然,而知識的流動性、復雜性和不確定性以及研究問題的多學科交叉性又使得跨學科研究成為必需。因此,我們在建設鄉村教育學時,需要處理好學科化發展與跨學科研究之間的張力,既要建立邏輯自洽的學科理論體系,又要為鄉村教育領域重大問題的解答和解決開展跨領域、跨地域的跨學科研究。
2.鄉村教育學與鄉村教育實踐的關系
縱觀鄉村教育學的發展,我們可以發現,鄉村教育學的出現與鄉村教育實踐密切相聯。這不僅體現在鄉村教育實踐孕育了鄉村教育學的發生,而且體現在自鄉村教育學出現就擁有著強烈的實踐傾向。理論源于實踐,又歸于實踐。20世紀以來,中國鄉村教育的研究者和改革者進行了廣泛的鄉村教育實驗,將鄉村教育與鄉村建設有機關聯,為構建和檢驗中國鄉村教育理論、推動中國鄉村建設進行了本土實踐。鄉村教育學學科發展的動力之源是鄉村教育實踐,這就需要鄉村教育學扎根中國鄉村實踐,廣泛調研鄉村教育發展現狀,深度介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鄉村教育現代化發展的生動實踐,在學科理論與實踐的深度融合與互動交流中,推動鄉村教育學的學科建設。
3.鄉村教育學與相關學科的關系
鄉村教育學獨特學科地位的確立,離不開與相關學科之間關系的正確處理。具體而言,主要包括以下兩個方面的內容:
其一,確立鄉村教育學在教育學學科體系之中的地位。鄉村教育學的學科建設既是推動鄉村教育學從邊緣走向中心的過程,又是提升鄉村教育學學科指導力、解釋力和影響力的過程。面對教育學高度分化與融合的趨勢,鄉村教育學要處理好與教育學一級學科及其他二級學科之間的關系,在與教育學學科體系中的諸學科的比較中,明確自己學科的邊界。同時,鄉村教育學要充分發揮在鄉村這一場域中的研究優勢,形成自身獨特的研究范疇與概念體系,搭建起鄉村教育學的研究框架,在加強自身學科理論建設的過程中確立起在整個教育學學科體系之中的獨特地位。
其二,確立鄉村教育學在整個學科體系之中的地位。面向鄉村這一廣闊天地,鄉村教育學研究的開展,既需要也必然和學科體系之中的其他學科產生交流或交叉。鄉村教育學的建設,既要擁有廣闊的學科視野,同社會學、文化學、經濟學、政治學、管理學、農學、法學進行深度地交流與互動,又要在與其他學科交流互動中堅守自己的學科立場。無論吸收和借鑒多少學科的知識和理論,鄉村教育學需明確它不是哲學、農學、經濟學等在本學科領域的應用場,相反,這些學科應成為鄉村教育的哲學、農學、經濟學等。只有這樣,鄉村教育學才不會在一開始就落入其他學科應用的依附式存在,才能夠確立自身在整個學科體系之中完整且獨立的學科存在。
4.鄉村教育學研究的中西關系
自20世紀興起至今,我國鄉村教育的研究始終立足于中國實情,其生發而建構起來的鄉村教育理論,具有特殊的中國鄉土氣息和中國文化基因。然而,我們建設的鄉村教育學既是中國的鄉村教育學,更是世界的鄉村教育學。
建設鄉村教育學,需要引進來。為了完善學科建制,吸收和引進國外鄉村教育領域的研究成果是合理的,也是可行的。通過考察20世紀以來我國鄉村教育的相關研究成果,我們發現,我國鄉村教育的研究始終擁有著國際視野,對美國、蘇聯、英國、日本、墨西哥、丹麥等國的鄉村教育均進行了介紹和深入研究。但是我們需要明確的是,對于國外的鄉村教育理論的引進,不應秉持所謂的拿來主義,而是要進行本土化的改造與創新性的發展,以我為主,為我所用。
建設鄉村教育學,也需要走出去?!叭r”問題和人類減貧問題是全人類發展中所面臨的共同性問題。在實現農村農業現代化的道路上,中國走在了世界的前列。在中國共產黨的堅強領導下,我國書寫了人類減貧史上的偉大奇跡。鄉村振興戰略的提出,更是為世界“三農”問題的解決開出了一劑中國良方。世界需要了解中國,中國需要走向世界。一方面,鄉村教育學的建設需要在人類命運共同體視角下,對全人類鄉村教育發展的一般性、普遍性規律進行研究。正如有學者所言,21世紀的研究者,僅僅在教育中申明鄉村的重要性是遠遠不夠的,我們還需要在全球化的視角下尋找鄉村現實與多樣化的社會空間現實的交集(Biddle, & Azano, 2016)。另一方面,鄉村教育學的建設需要進一步總結和凝練出鄉村教育發展的中國經驗,為世界“三農”問題的解決貢獻鄉村教育學的中國智慧和中國力量,進而建設具有人類關懷與世界眼光的鄉村教育學。
鄉村教育學的學科建設是一項復雜性的系統性工作,需要多方面的參與才能實現。具體來說,主要包括以下三個方面的內容:
1.加快鄉村教育學研究機構和學術組織的建設
建設鄉村教育學,需要進一步為鄉村教育學研究的開展搭建專門的研究與學術交流平臺。目前,從研究機構看,已有部分省份成立了省級鄉村教育研究機構,如浙江省鄉村教育研究中心、四川鄉村教育發展研究中心、陜西鄉村基礎教育發展研究中心等;在高校層面,部分學校成立了專門的鄉村教育研究機構,如湖南師范大學鄉村教育研究中心等;其中還有高校建立了專門的面向鄉村振興的教育學院,如廣東嶺南職業技術學院鄉村振興教育學院等。從學術組織來看,我國不僅成立了如中國職業技術教育學會鄉村振興與城市可持續發展工作委員會、中國教育發展戰略學會鄉村振興專業委員會等全國性學術組織,而且成立了區域性、民間性的學術組織,如四川省鄉村學校振興聯盟等。這些研究機構和學術組織的成立,為開展鄉村教育學術研究與交流提供了平臺,為鄉村教育學的學科建設工作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但此類專門的研究機構和學術組織仍然較少。
此外,在鄉村振興背景下,雖然如安徽、廣東、甘肅、浙江、山西等省份,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山西大學等高校積極對接國家鄉村振興發展戰略,建立了專門的鄉村振興研究院,其中浙江省鄉村振興研究院還下設了教育評價與鄉村教育發展研究中心等,但是從總體而言,鄉村教育研究方向并未在其中占有更多的席位,因此,面向鄉村教育學的研究機構和學術組織亟待建立。
在鄉村振興的背景下,鄉村教育學的學科建設要以已有的鄉村教育研究機構和學術組織為基礎,聚焦中國鄉村教育的改革和發展,推動以“鄉村教育學”為核心的專業化的學術研究平臺的建設。
2.重視并加強鄉村教育學學科人才的培養工作
學科建設,人才為本。目前,已有東北師范大學、西北師范大學等高校將鄉村教育發展等作為教育學原理學科下的研究方向開始招生,但是尚未形成更大范圍的貫通本、碩、博的學科人才培養模式,這深刻制約著鄉村教育學高層次學科人才的培養。因此,加強鄉村教育學學科人才的培養,需要從以下兩個方面進行:
其一,鄉村教育學要把握鄉村振興研究院設立的契機,充分發揮學科特質,探索人才培養新模式。目前,鄉村教育學既可以依靠鄉村振興研究院、鄉村發展戰略研究中心等實體或虛體性質的研究院或研究中心,下設鄉村教育專業或者研究方向,也可以獨立設置鄉村教育學院或鄉村教育研究院,探索多學科復合型學科人才的培養模式。
其二,鄉村教育學要以“交叉學科”門類設置為契機,重視多學科人才的培養?!敖徊鎸W科”門類的設置,為系統推進鄉村教育學基礎理論、方法論創新和新型交叉學科及其研究團隊建設,提供了難得的歷史機遇。我們要把握各高校推動交叉學科發展的趨勢,加快自主設置鄉村教育學交叉學位點建設的步伐,在深度對接國家發展戰略中發展鄉村教育學多元復合型交叉學科,不斷壯大和優化鄉村教育學在各高校的學位點布局。同時,我們要積極推進鄉村教育學學科專業的落地建設,運用多學科的理論反哺和涵養鄉村教育學的人才培養,以多學科人才的培養推動鄉村教育學的創新發展,特別是在探索學科大類招生與后期專業分流的“教育學+X”人才培養模式、特色化設計人才培養方案、組建具有多學科背景的師資隊伍、完善跨學科人才培養評價體系等方面持續推進具有學科交叉背景的鄉村教育學人才培養工作。
3.營造鄉村教育學學科建設良好的政策與制度環境
相對應、相配套的政策和制度不僅是學科建設的重要保障,而且可以更有力地推動學科建設工作(侯懷銀,2020)。目前,在鄉村振興方面,我國先后印發了《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年)》《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全面推進鄉村振興加快農業農村現代化的意見》《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實現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同鄉村振興有效銜接的意見》《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做好2022年全面推進鄉村振興重點工作的意見》等政策文件,以及《中華人民共和國鄉村振興促進法》等法律文件,對鄉村教育的發展任務和目標等進行了制度化的規定。在鄉村教育領域,國家頒布了針對鄉村學校、鄉村教師發展等方面的政策文本,但從宏觀意義上的關于鄉村教育發展的中期、長期規劃尚未出臺。在現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法》中也未涉及更多的鄉村教育的內容。
為了進一步保障鄉村教育的有序開展,我們有必要制定《鄉村教育振興中長期發展規劃》,推動《鄉村教育促進法》的制定。同時,政府和高校要為鄉村教育學的建設提供配套的人力、物力等方面的保障,通過“?!亍焙献鳌ⅰ靶!!焙献鳌ⅰ靶!蟆焙献鞯刃问?,整合各類社會資源,充分發揮社會力量,共同推進鄉村教育的發展和鄉村教育學的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