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傳統視角探析農村政治現代化的困境與對策

向玉婷

（貴州師范大學，貴州 貴陽 550025）

現代化是一個多層面的進程，是一個社會整體變遷的過程，不僅指經濟、社會、文化領域的變革，還包括政治領域的變革。美國著名的現代化理論家布萊克曾經說過：“經濟發展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現代化過程中的知識和政治方面[1]。”農村政治現代化是實現農村經濟現代化的重要保證。因此，在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勝利在望、我國農村地區經濟現代化已經取得了較大成果的情況下，政治現代化成為社會變革的迫切任務。作為一個農業人口占主導的農業大國，我國的政治現代化必然要以農村政治現代化為前提。然而，在廣大農村地區，凝重的傳統是一種現實力量，傳統村落文化勢必會影響農村政治現代化進程。因此，從傳統視角去考察農村政治現代化過程，是了解農村政治現代化進程的關鍵點和很好的切入點。

一、政治現代化與中國農村政治現代化

政治現代化是一個派生概念，出自比較政治學，是政治發展的特定階段和必然要求。目前國內外關于政治現代化的闡釋不勝枚舉。在西方最具代表性的是美國哈佛大學教授亨廷頓和普林斯頓大學教授布萊克的觀點。前者認為政治現代化既可以被定義為從傳統政體向現代政體的運動過程，同時也可以被定義為社會、經濟和文化現代化的結果。其中權威的合理化、政治職能的分化和專業化以及社會政治參與的擴大化是政治現代化最為關鍵的三個方面，也是同傳統政體的分水嶺[2]。后者則認為：“政治現代化就是用一種合法制度來代替個人獨斷，全體公民在一定程度上參與選擇政治領袖和政策，并且個人選擇權可以通過有效的公民參與權得到保障[1]。”

每一種政治理論的出現都是以特定的政治環境為背景的。然而我國現有的關于政治現代化的理論大多都是西方的舶來品，是西方的現實在理論上的表現，在中國缺乏現實的生存基礎。如果純粹用舶來的理論指導中國現實，既曲解了西方的理論，又歪曲了中國的現實。因此，北京大學羅榮渠教授植根于中國社會大環境，提出“政治現代化是實現傳統的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的大轉變中，工業主義滲透到政治領域，并引起政治組織和政治行為深刻變化的過程”的觀點[3]。華東理工大學曹錦清教授則在深入農村實證調查的基礎上，基于中國農民歷來善分不善合的特點以及習慣利用私人關系網來獲取諸種資源的行為方式，認為“所謂政治現代化，所謂法制現代化，就是將村落習俗認可的前現代化行為方式從政治過程內排除出去[4]。”毛澤東在《實踐論》中提到,“無論何人要認識什么事物，除了同那個事物接觸，即生活于（實踐于）那個事物的環境中，是沒有法子解決的[5]”。我國的政治現代化過程屬于“外鑠型”，是西方現成范式的演進，而要在中國歷史文化的土壤上培育其有效運作的“社會心理文化”是一項極為艱難的任務。同時，中國凝重的傳統無疑是一種現實的力量，必然不遺余力地改造著移植而來的現代民主觀念和制度。尤其在農村，村落本身就意味著傳統，這種改造作用更加明顯。基于此，本文主要借鑒曹錦清教授關于政治現代化的定義，來探討農村政治現代化相關問題。

二、傳統與現代化的博弈：農村政治現代化當代困境

現代化過程往往與去傳統化過程緊密聯系在一起。盡管我們引入了現代民主制度和觀念，但在農村，尤其在廣大的內地農村，依然是沿著它們巨大的歷史慣性向前運動。因而，農村政治現代化進程中必然會產生一系列問題，主要表現為普遍化的政治法律制度與人們習慣的人情交往方式的沖突、民主政治制度與民主的社會生活方式相脫節以及村民由“被治”向“自治”轉變艱難等方面。

（一）普遍化的政治法律制度與人們習慣的人情交往方式的沖突

在廣大農村，傳統觀念與行為方式對現代政治法律制度有很大的滋擾作用。如果新制定的法律規范與依然活躍在村民頭腦中的習慣相沖突的話，習慣往往會取得最后的勝利。普遍化的政治法律制度與人們的習慣的人情交往方式的沖突，在農村社會生動地表現為成文法和習慣法的沖突。這種沖突具體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一方面，現代政治法律制度普遍以“去人情化”為基本特征，而在具有濃烈人情文化的農村社會，以“禮尚往來”為互惠原則的人情交換關系大量侵入現代政治過程，必然會與現代政治法律制度產生沖突，阻礙農村政治現代化進程。因此，在具有濃烈人情文化的農村社會，能否將人情關系排除在政治法律過程之外并只限定在私人生活范圍內，是實現農村政治現代化的一道必答題。另一方面，我們必須清醒認識到，落后的農民的總體素質與超前的現代政治法律制度之間存在著很大的矛盾。我國目前所制定的各項現代政治法律制度和政策具有很大的超前性，與農村實際情況存在很大差距，未充分考慮到全國農村的地區性差異以及廣大內地農民實際素質狀況。違背了農民對現代政治法律制度基本要求認識的“最近發展區”規律，當他們跳一跳還不能摘到果子的時候，他們必然會繼續沿用人情交往方式即“關系”去尋求新問題的解決，從而與現代政治法律制度的基本要求發生沖突。

（二）民主政治制度與民主的社會生活方式相脫節

民主，在西方政治學理論中一向被認為是一種政治制度。但曹錦清教授認為：“民主并不單純是一種政治法制制度，而且還是一種生活方式。一套用以解決社會公共事務的習慣、程序與方式[4]。”在上世紀90 年代，我國就確立了基層民主自治制度，開始在農村地區廣泛推行村民自治。村民自治雖然在理論上賦予了全體村民廣泛的自我管理權力，在形式上確立了農村的民主政治制度，然而受“私”觀念的影響，中國農民歷來善分不善合，他們的共同體意識僅局限于同宗同族極小范圍之內，無法在個人利益和家庭利益基礎之上，通過平等協商合作來處理日常生活中的公共事務，即在政治問題上無法有效運用民主制度，形成一種社會生活方式上的民主，除非出現一個能在公共事務中發現他們的共同利益并能夠一心一意代表他們共同利益的“領頭人”，但這樣的“領頭人”是偶然性的產物，而不是批量化培養出來的。例如面對村干部一級的腐敗現象，盡管這是涉及到全村的共同利益的問題，只要通過村民的協商合作共同反抗就可解決，但是除了憤世嫉俗的怨恨和犬儒主義的冷漠這兩種最常見的反應方式外，很難看到大家通過聯合的方式去解決。大多農民只關心他們庭院圍墻內家長里短的私事，對全村的公共事務則沒有關心的興趣。因而，在當前農村政治生態中仍存在明顯的民主政治制度與民主生活方式相脫節的“兩張皮”現象。

（三）村民由“被治”向“自治”轉變艱難

亨廷頓將政治現代化的標準劃分為三個大方面，即權威的合理化、政治職能的分化和專業化以及社會政治參與的擴大化。依據這三個標準，對我國目前農村政治現代化進行評析可以發現，在新中國成立以后，中國共產黨憑借其影響力在較短時間內便在農村社會建立起了最為健全的基層政權體系，權威的合理化與政治職能的分化和專業化兩方面的現代化進程取得了較好的效果，但農民這個龐大的社會集團的政治參與的積極性并沒有得到質的提高，盡管我們有“村民自治委員會”。因而如何提高當前村民政治參與的積極性，讓村民由“被治”轉向“自治”，是當前農村政治現代化最艱巨、最繁重的任務，也是要堅決完成的任務。

我國在農村普遍設立了村委會，倡導村民自治的頂層設計是“希翼通過村委會選舉為農民提供民主操練的機會，由村及鄉，由鄉到縣，繼而在更大范圍內推廣選舉，最終由草根民主推動國家民主，走一條自下而上的民主發展道路[6]。”然而隨著村民自治實踐的推進，并沒有得到預想的民主。村民自治雖然在理論上賦予了全體村民廣泛的自我管理、自我代表的權利，然而受傳統小農經濟的影響，要想培育起該制度有效運作的社會心理，仍是一項極為艱難的任務，其中問題就在于農民缺乏自我管理能力以及呈現出來的普遍的政治冷漠主義傾向。

在小農經濟的生活模式下，中國農民歷來缺乏自我管理能力，他們在政治上的最高理性，就是渴求一個包拯式的青天大老爺來掌管他們的公共事務，來替他們做主。同時只要不觸及個人與家庭的利益，他們對誰做官、當家并不在乎，將基層民主近乎曲解為無政府主義，對政治參與持普遍冷漠的態度。然而，民主的前提是公民意識而非臣民意識，是共同體意識而非私人意識，如若村民不能學會自我代表和自我管理，由“被治”轉向“自治”，建立在此基礎上的一切法律與民主的制度建設，只能是一層浮在水面上的油，缺乏真正的基礎。也使得村民自治委員會變成貫徹鄉黨政指派的各項任務，單純執行上級指令的工具，失去其原有的意義。

三、破解當代農村政治現代化困境的路徑思考

農村政治現代化是農村現代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實現農業農村現代化的根本保障。能否破解當代農村政治現代化的困境，關系到2035 年能否基本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關系到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戰略布局。就現階段我國農村政治現代化的發展現狀而言，破解當代農村政治現代化的困境，擺脫與政治現代化基本要求不相符合的村落傳統觀念與行為方式對農村政治現代化的影響，需要多方面的支撐與保障。

（一）轉變小農生產方式，大力發展市場經濟

“民主政治是市場經濟的產物，市場經濟越發達，民主政治的需求就越強烈，政治民主化的程度就越高[7]。”然而在推進農村政治現代化進程中，我們必須要正視的基本現實就是，廣大農民對古老的小農生產方式，以及由此而衍生的社會關系以及政治關系的歷史繼承性遠遠超出它們的表面變化，盡管近半個世紀以來不斷從外部輸入新的觀念和制度。越來越多的研究表明，對傳統觀念和行為方式的批判只有在傳統的生產方式本身已經開始變化之時方起作用，而在與政治現代化基本要求不相符合的村落傳統觀念與行為方式沒有根本變化之前，農村政治現代化只能是鏡中花、水中月。然而在小農生產的基礎上，似乎不可能產生新的觀念與行為方式，農村政治現代化的實現必然要經歷一場觀念與行為方式的徹底變革，而最根本的就是廣大小農生產方式的變革。因為廣大農村地區只有在變革小農生產方式的基礎上，才能更好地推動農村市場經濟的發展，進而使得傳統的生產方式、社會關系以及政治關系發生全面變化。正如王滬寧所說的：“真正能夠動搖村落家族文化的應該是物質生產力的高度增長以及由此帶來的其他變革。強制手段引發的只是外部變革，這種變革難以成為深刻的鞏固的變革[8]”。

（二）推動農村社會組織發展，培育村民共同體意識

梁漱溟先生在談到中國農民的特點時，認為缺乏平等協商的合作精神來管理與他們利益相關的公共事務是中國農民最大的弊病，嚴重阻礙了農村由傳統政體向現代政體的轉變。政治現代化的基礎是共同體意識而非個人意識或家庭意識，要實現政治現代化必然要克服平等協商的合作精神缺乏的弊端，廣泛構建超越傳統親情關系網絡的共同體意識。同時我們應該注意到的是，村民的共同體意識是通過村民之間的共同利益來維系的，而在原子化的農村，共同利益的實現必然需要借助于社會組織。正如有學者所指出：“原子化的個人利益表達，只能導致社會失序和政治不穩定，而不能促進社會的健康有序運轉。當代中國利益表達機制的構建，在利益表達的主體方面，即‘誰來表達’方面，只能是社會化的組織而不能定位為原子化的個人[9]”。應該“積極鼓勵農民建立自己的組織，無論組織性質屬于經濟合作、文化娛樂還是環境公益、民眾維權，農民組織起來這一事實就使農村形成了一個新的權力中心[10]”。基于新的權力中心形成的互利平等的多數人聯合民主來進行村級公共事務的管理是培育村民共同體意識的搖籃。政治現代化的基礎是共同體意識而非個人意識或家庭意識，推動農村社會組織的發展，培育村民共同體意識是推進農村政治現代化的重要武器，對廣大農村社會關系現代化、對村民自治實踐、對農村社會的民主與法制建設都具有重要意義。

（三）培養村民的政治參與意識與能力，加強村民自治制度建設

在我國農村，村民自治不僅是農村政治現代化的主要內容，也是推進農村政治現代化的根本途徑。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多次指出要堅持和完善基層群眾自治制度，發展基層民主，保障人民依法直接行使民主權利，并強調民主不是裝飾品，不是用來做擺設的，而是要用來解決人民要解決的問題的[11]。民主政治的主體是公民，要使農民成為社會主義民主法制下自己替自己做主的農村公民，讓村民自治制度發揮真正效用，應從以下兩方面進行：一方面要加強對村民政治參與意識與能力的培養，克服對政治一味的順從與依附的傳統心理。廣大領導干部要真心實意地培育廣大村民的自我作主精神，讓村民能夠真正的自我代表，而不是由別人來代表。另一方面要加強村民自治制度建設，營造良好的村民自治環境。既要防止傳統的宗族勢力、權錢交易現象對村民自治制度的侵害，使得村委會成為有權勢的人謀取私利的工具，又要防止上級政府過多的干預，使得村委會成為單純貫徹執行上級任務的機構。如果這種氛圍不加改善，便會對村民自治制度的權威構成嚴重挑戰，必然使得村民的政治參與熱情難以提高。正如邁克爾·羅金斯所說的：“無論一個公民在學校里受到多么積極的有關政治體系看法的教育，只要他遭到了警察的騷擾，福利機構的冷漠或者是被不公正地征了稅，他就不可能對政府當局表現出很大的熱情[12]”。

中國的政治現代化過程是“外鑠型”的，在一定意義上也是一種“被現代化”過程。因此，關于中國政治現代化的實現問題，絕不是引進一些“現代制度”就可以解決的，必須扎根于中國的土壤，處理好傳統與現代化的關系。實踐證明，從傳統視角透視農村政治現代化過程，可以為我們思考和解決當代農村政治現代化相關問題提供有效的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