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紫涵
(中國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北京 100086)
2021年8月20日,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三十次會議表決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法律援助法》(簡稱《法律援助法》),標志著我國法律援助制度發展進入“國家法”時代。為了提高刑事法律援助質量,《法律援助法》首次在立法層面明確了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人員的資質問題,提高了參與無期徒刑、死刑、死刑復核三類案件法律援助辯護的準入門檻。
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制度建設,不僅關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權利保障,也關乎國家司法資源分配、法律援助定位等問題。盡管《法律援助法》搭建起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制度的基本框架,但內容仍較為粗疏,難以實現律師資質與案件嚴重程度的相匹配的制度功能。制度的發展需要理論先行。因此,有必要依循應何、為何、何為之邏輯徑路,對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制度予以全面闡釋,以期為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制度的系統化發展提出完善建議。
辯護準入,是指對提供刑事辯護的主體資格依法予以確認和限制,從而避免讓不具備相應資質者進入辯護領域。二十余年前就有學者提出“刑事辯護準入”這一概念,認為過低的準入門檻是辯護質量低下的重要原因,法律應當明定辯護人只能由取得律師執業資格者擔任,并加強對有志于從事刑事辯護者的培訓與考核,推動我國刑事辯護的專業化發展[1]。作為刑事辯護的重要組成,法律援助辯護準入問題也逐漸得到關注;尤其是隨著一些冤假錯案的披露,要求提高法律援助辯護準入門檻的呼吁漸多。例如在趙作海案中,為其提供法律援助的僅為一名律所實習生,不僅沒有律師資格,也沒有辦案經驗,完全無力與追訴機關對抗。有學者直言,倘若指派給趙作海的是一名專業能力過硬、刑事辯護經驗豐富的資深律師,冤案或許就不會發生[2]。考慮到我國法律援助人力資源的緊張與地域分布不均,普遍提高法律援助辯護準入門檻并不現實,“依據案件的嚴重程度,從死刑、無期徒刑等重罪案件出發,分步驟、分層次建構法律援助辯護準入制度”的觀點得到學界普遍認可[3],“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這一概念在此理論背景下應運而生。具體而言,其內涵是指在重罪案件中,為保障法律援助質量,依法對提供法律援助辯護的人員設置一定的準入條件,如執業資格、執業經歷、執業年限、辯護角色等;只有符合條件者,才有資格接受指派,承擔該重罪案件的法律援助辯護工作。事實上,基于犯罪性質與案件嚴重程度,為重罪案件中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指派具有較高資質的法律援助人員也是國際社會法律援助領域的重要準則。如1990年聯合國《關于律師作用的基本原則》第6條明確提出應當為沒有律師的人按照犯罪性質指派一名有經驗和能力的律師;2012年聯合國《關于在刑事司法系統中獲得法律援助機會的原則和準則》再次強調,國家應當建立相關機制,以便確保所有法律援助服務人員都擁有與其工作性質包括所處理罪行的嚴重性質相稱的教育、培訓、技能和經驗。
1.源起:死刑程序改革的配套性措施
我國最早對重罪案件設置法律援助辯護準入門檻可追溯至死刑程序改革中以最高人民法院收回死刑復核權為契機推動的二審死刑案件庭審方式改革。為提高死刑案件中的指定辯護質量,充分保障被告人辯護權,司法部于2006年10月發布《關于認真做好死刑案件的律師辯護和法律援助工作的通知》,要求為二審死刑案件指派具備一定刑事辯護經驗的律師。這是我國首次在規范性文件中對法律援助律師的準入資質提出要求。2007年3月,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發布《關于進一步嚴格依法辦案確保辦理死刑案件質量的意見》,將重罪案件由二審死刑案件擴展至“被告人可能被判處死刑而沒有委托辯護人”的所有案件。2008年5月,最高人民法院、司法部發布《關于充分保障律師依法履行辯護職責確保死刑案件辦理質量的若干規定》,將擔任死刑案件指定辯護律師的資質標準由“具有刑事辯護經驗”細化為“具有刑事案件出庭辯護經驗”。
可以說,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規范最早是作為死刑程序改革的配套性措施提出的,旨在通過強化辯方力量,提高死刑案件的辦案質量。在此階段,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規范尚未與法律援助制度形成真正意義上的互動。司法實踐中仍然存在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指派毫無辯護經驗的律師的現象。
2.正本:控制法律援助質量的重要方式
隨著2012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修改,尊重和保障人權理念被貫穿到刑事訴訟的全過程[4]。在法律援助領域,通過控制法律援助律師準入門檻來保障法律援助質量的做法涌現。例如,2012年12月,司法部出臺《關于法律援助工作貫徹實施修改后刑事訴訟法的意見》,明令指派具有一定年限刑事辯護執業經歷的律師辦理無期徒刑、死刑案件。2019年2月,司法部發布《全國刑事法律援助服務規范》,對重罪案件法律援助律師的資質標準作出更為細致的規定,要求法律援助機構在指派時綜合考慮律師資質、專業特長、受援人意愿等多項因素。各省市也基于當地司法實踐情況,對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規范的適用予以進一步細化和落實,如河北省要求法律援助律師曾主辦過五件以上刑事案件,廣西壯族自治區、寧夏回族自治區、上海市則將“一定年限”分別細化為三年、五年、十年。
可見,隨著我國對保障刑事司法人權認識的加深,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規范得到快速發展。在功能定位上,該規范被納入刑事法律援助制度,成為控制法律援助質量的重要手段;在適用范圍上,不再局限于死刑案件,而是延伸至無期徒刑,甚至其他重罪案件;在準入門檻方面,也逐漸從單一的“一定刑事辯護經驗”發展為多元標準。不足在于,由于監督與保障措施的欠缺,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規范在適用上缺乏強制力,依然存在法律援助機構將案件指派給不符合條件的律師,或律師接受指派后將案件全權交由助理或其他律師辦理的情形。
3.入法:開啟制度化建構的新起點
2021年頒布的《法律援助法》首次在法律層級確立了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標準。根據《法律援助法》第26條規定,“對于可能被判處無期徒刑、死刑的人,以及死刑復核案件的被告人,法律援助機構收到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公安機關通知后,應當指派具有三年以上相關執業經歷的律師擔任辯護人”。同時,《法律援助法》第61條還明確了法律援助機構及其工作人員違背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規范的法律后果,加強對法律援助機構指派工作的監督。如此,《法律援助法》既從正面劃定了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的最低標準,也從反面厘定違反標準應承擔的法律責任,為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規范的有效實施保駕護航,推動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制度向下一階段縱深發展。
構建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制度,根據個人能力與資質對法律援助人員進行分流,讓專業能力更強、辯護經驗更豐富的刑事律師為重罪案件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提供法律援助辯護,不僅具有現實層面的必要性與可行性,更在價值層面與我國刑事法律援助制度發展相契合,有利于推動我國實現從“有”法律援助到“有效”法律援助的制度轉型,促進控辯平等,從形式正義邁向實質正義。
縱觀我國刑事法律援助制度二十余年發展歷程,主要面臨兩大問題:一是法律援助覆蓋范圍狹窄,供給不足;二是法律援助質量低下。前者隨著“刑事案件律師辯護全覆蓋”試點工作的全面深入推進得到初步解決[5];而后者卻始終難以得到根治,成為掣肘我國刑事法律援助制度發展的重要原因。尤其是隨著刑事案件法律援助覆蓋范圍的不斷擴大,法律援助數量與質量的結構性矛盾逐漸凸顯。在司法實踐中,刑事法律援助已儼然成為缺乏案源的新手律師乃至實習生積累訴訟經驗的“練兵場”[6]。無論是新執業律師還是法律實習生,他們往往缺乏獨立處理案件的能力,面對疑難、復雜的重罪案件則更加無從下手[7]。法律援助律師水平低、法律援助辯護質量低于委托辯護質量似乎已經成為刑事辯護領域的“潛規則”。質量是法律援助制度可持續發展的生命線。法律援助服務雖然是無償的,但是,對于受援人而言,卻并非純粹的單方受益的慈善行為[8]。低質量的刑事法律援助不僅無法起到改善受援人弱勢處境之作用,還可能會危及受援人合法權益。此外,低質量的刑事法律援助還可能會導致我國有限司法資源的浪費,引發人民群眾對法律援助,甚至司法體系的信任危機[9]。
提高法律援助質量的前提與基礎即選撥具有高素質、高能力的律師承辦案件。如果可以對所有刑事案件法律援助律師在執業年限、執業經驗等要素上設置一定條件,就能夠從“源頭”徹底解決我國刑事法律援助質量低下且不穩定的難題。由于我國法律援助律師資源并不充分,大量刑事法律援助案件辦理難度不大,一味抬高辯護準入門檻并不現實,需要輔以案件范圍的限制。重罪案件涉及對被追訴人自由權與生命權的處置,且一般具有情節復雜、辯護難度較大的特點,對律師的專業素養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如果將重罪案件指派給經驗不足的年輕律師辦理,即使其主觀上勤勉認真,也無法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合法權益起到很好的保障效果。因此,出于對重罪案件的謹慎,防止被告人被判處死刑非因其實施罪行之惡劣,而是因其辯護律師的拙劣表現[10],在法律援助律師資源不充分的當下,有必要圍繞重罪案件,在我國既有法律規范的基礎下,構建系統性的法律援助辯護準入制度。
1.實現有效辯護的基本前提
正如“獲得律師并不就等于獲得了律師辯護”[11],法律援助律師的到場,也不意味著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獲得法律援助辯護。從法律援助制度功能與獲得辯護效果來看,真正意義上“獲得法律援助辯護”應當理解為在法律援助案件中獲得有效辯護,亦即獲得有效果、有作用的法律援助辯護[12]。這無疑對法律援助人員的專業素養與辯護能力提出較高要求。尤其是在辯護難度較高的重大復雜案件中,律師的辯護能力與經驗直接決定其能否與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充分溝通并從中獲取有用信息,能否在復雜瑣碎的案卷中凝練辯點,并針對控方猛烈的攻擊提出有理有據、及時精準的辯護意見。但遺憾的是,在法律援助領域,因律師缺少辯護經驗、能力不足導致法律援助辯護效果不佳的現象常常發生。事實上,我國首起因律師無效辯護而導致上級法院發回重審的案件即與法律援助律師的資質問題緊密相關。2012年4月,在一起可能判處死刑的一審案件中,某地法援中心指派經驗豐富周姓律師與其助理陳姓律師擔任指定辯護人。然而在辦理過程中,作為主辦律師的周律師不僅沒有會見被告人,還以生病為由拒絕出庭,只留其助理參與庭審辯護,導致被告人最終被判處死刑[13]。為了避免法律援助成為“無效辯護”的代名詞,讓沒有委托辯護人的重罪案件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獲得高質量刑事法律援助,有必要構建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制度,保證重罪案件法律援助律師在專業知識、專業技能、辯護經驗等方面與案件的重大、復雜程度相匹配,具備提供有效辯護的能力和資質。
2.貫徹控辯平等理念的必然要求
提高法律援助辯護準入門檻,讓具有更豐富辯護經驗與專業知識的律師擔任重罪案件受援人的辯護人,也是貫徹控辯平等理念的必要要求。對于具備天然權力優勢與資源優勢的檢察機關,如果法律援助律師沒有做好充足的辯護準備,欠缺刑事辯護經驗,則無法有效維護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合法權益。作為現代刑事訴訟的基本理念,控辯平等要求辯護方與控訴方在平等武裝的基礎上進行平等對抗。如果不提高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律師的準入門檻,任由從未辦理過重罪案件或接觸過刑事案件的律師擔任辯護人,即使被告人獲得法律援助律師幫助,其在力量上也與公訴方相差甚遠,無法體現出平等武裝之精神,更遑論平等對抗。因此,為了使司法權力與訴訟權利在重罪案件中真正得到平衡,應對參與重罪辯護的法律援助律師提出更高的資質要求,以強化辯方力量,實現控辯平等對抗。
3.維護司法公正與分配正義的重要手段
構建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制度,從源頭上保障法律援助律師有能力承擔該案辯護工作、有實力與公訴方抗衡,有利于實現司法公正與社會正義。首先,司法公正包括實體公正和程序公正,其中前者是司法公正的根本目標,后者是司法公正的重要保障[14]。建立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制度,推動控辯平等對抗,一方面有利于加強對追訴機關的監督,避免其濫用公權,侵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合法權益,與程序正義之精神契合;另一方面,有利于形成強大的辯護方,促使裁判者在保持中立的前提下,兼聽則明、居中裁判,實現實體公正。
其次,刑事法律援助作為司法制度的重要組成,其所欲實現的公平與正義還具有更廣泛的意義。理想的刑事法律援助制度,不僅能夠使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合法權益得到充分保障,還能夠讓民眾提高對國家法治的信任。重罪案件關乎民眾生命與人身自由,社會影響力較大,讓缺乏刑事辯護經驗、能力欠佳的律師為重罪案件提供法律援助,損及的不僅是個案正義,更是法律援助制度的聲譽與國家法治的顏面。
最后,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也體現了分配正義的理念。肇始于亞里士多德的分配正義是一種直接關涉公權力并主要憑借公權力來實現的正義。其主要涉及三方面問題,一是誰來分配,二是分配對象是什么,三是怎樣分配才是正義的。法律援助作為國家建立的無償法律服務,其關乎國家采取何種手段、方式將法律援助辯護資源分配給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正義的分配需要考慮法律援助案件和律師之間的適配性與均衡性。將事關自由與生命的重大案件交由一些毫無經驗的律師辯護顯然與分配正義相抵觸。因此,只有合理分配法律援助律師資源,讓專業能力更強、刑事辯護經驗更豐富的律師為重罪案件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提供辯護,才能推動法律援助制度實現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的統一,實現真正意義上的正義[15]。
《法律援助法》的出臺雖使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初具制度化的雛形,但仍存在諸多不足。其一,《法律援助法》第26條在表述上存在模糊,在司法實踐中易引發分歧;其二,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制度的發展和存續僅依靠較為單一的規范顯屬不足,其生命之發展與興盛勢必需要系統性內在自新與配套化的外在配合。基于此,有必要以法秩序統一原理、價值衡量原則為基礎,闡明規范之要義;同時,結合我國司法實踐與域外有益經驗,推動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制度的系統化構建。
1.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的適用范圍
根據《法律援助法》第26條規定,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的適用范圍為“可能被判處無期徒刑、死刑的人,以及死刑復核案件的被告人”。從立法并未以“等”字煞尾可知,該規則的適用范圍應當是封閉的,無擴張之余地。但問題在于:在《法律援助法》出臺以前,很多地方規范性文件放寬了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規范的適用范圍,如將“可能被判處五年以上有期徒刑的被告人”納入適用范疇等。對于這些案件,當地法律援助機構可否以《法律援助法》為依據,拒絕向該案受援人指派較高資質律師?
筆者認為,答案是否定的。《法律援助法》所確定是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規則的合法性標準,亦即底線標準。如果法律援助機構拒絕向無期徒刑、死刑、死刑復核案件中的受援人指派具有三年以上執業經歷的律師擔任辯護人,則構成違法。但立法關于合法性標準的規定并不禁止使用更高、更嚴格的公正標準[16]。倘若法律援助機構基于當地實踐情況,向更多刑事法律援助案件中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指派較高資質的法律援助律師,實際上是實現了從合法性標準向更高標準的跳躍,不僅符合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的立法意旨,也與法律援助高質量發展的時代趨勢相契。因此,法律援助機構不得以《法律援助法》效力高于地方性規范而選擇性適用《法律援助法》第26條,拒絕或駁斥符合地方性規范的法律援助申請。
2.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律師的資質標準
根據《法律援助法》第26條規定,法律援助機構指派的法律援助人員應符合三項資質標準:第一,身份應當是執業律師;第二,必須具有“三年以上”的執業經歷;第三,必須具有“相關”執業經歷。此三項資質標準缺一不可。對于第一項標準,實踐暫無爭議,司法實踐之困惑主要集中在第二、三項標準,包括執業經歷的年限如何計算,是采用連續計算還是累計的方法;“相關執業經歷”中的相關性如何認定等。
(1)三年以上執業經歷
認定三年以上執業經歷的核心在于對“執業經歷”的計算以及對“以上”的解讀。司法部曾在對浙江省的批復中指出,“律師執業經歷是指依法獲得律師執業許可,連續或累計從事律師執業的年限”。其中,連續計算是指一旦律師停止執業,無論是其主動選擇停止,還是因違反《律師法》規定被處以停止執業,既有執業年限均歸零;待其再次執業后,執業經歷重新開始計算。累計是指律師停止執業后,執行年限暫停計算,待其再次執業,執業經歷繼續計算。由于《法律援助法》并未對執業經歷的計算方式予以限定,故無論是采連續計算還是累計的方式,只要律師在依法取得律師執業證書后執業滿三年,均符合法律規定。
對于“以上”,筆者認為有兩層含義:一是對律師而言,“以上”之作用在于強調執業經歷年限的底線標準,即至少具備三年執業經歷,才有權在無期徒刑、死刑、死刑復核案件中擔任辯護人。二是對法律援助機構而言,“以上”賦予其在指派律師時的自由裁量權,即可根據當地司法實踐情況,在三年底線要求之上合理分配法律援助律師資源。考慮到無期徒刑、死刑、死刑復核案件的重大程度,法律援助機構應當盡可能為此三類案件中的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指派執業經歷更長、刑事辯護經驗更豐富的律師承擔辯護工作[17];同時,對于越是重大復雜、社會影響力越大的案件,法律援助機構越應當指派具有更高資質的律師參與辯護。
(2)“相關”的標準認定
根據《辭海》解釋,“相關”是指“具有相關關系的不同現象之間的關系程度”。相關執業經歷,即要求法律援助律師的執業經歷應當與該案件具有一定程度的關聯。那么,何種程度的關聯能構成本條規定中的相關?一般認為,相關可指向弱相關、中等相關與強相關三種關聯程度。結合我國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實踐,可具體理解為以下三種情形:第一,弱相關,要求律師曾在刑事案件中擔任辯護人,熟悉刑事法與我國刑事訴訟程序。我國早期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規范多采取這種關聯程度,立法表述為“具有刑事案件出庭辯護經驗”“具有一定年限刑事辯護執業經歷”等。第二,中等相關,要求律師曾在無期徒刑、死刑及死刑復核三類案件的任一類案件中擔任過辯護人,具備辦理重罪案件的經驗。第三,強相關,要求律師的執業經歷與接受指派的案件具有高度一致性。這種一致性既體現為程序一致,如辦理死刑復核案件的律師應當曾經以辯護人身份親歷死刑復核程序;也體現案件內容一致,如辦理毒品類案件的律師應當曾經為可能被判處無期徒刑、死刑、死刑復核的毒品案件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提供辯護。從理論上而言,律師執業經歷與即將辦理案件的相關性越強,法律援助辯護質量越高。但從現實著眼,如果過分強調律師執業經歷與即將辦理案件的一致性,一方面會造成法律援助律師資源更加緊張,甚至出現部分地區無符合條件律師的窘迫情形;另一方面會導致符合要求的法律援助律師承辦案件數量過多,辦案壓力陡增,影響法律援助辯護質量。因此,筆者認為,本條所規定的“相關”應當采取中等相關標準,即只要律師曾經在無期徒刑、死刑或死刑復核案件三類中的任一類案件中擔任過辯護人,則具有法律所規定的相關執業經歷。
1.擴大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制度的適用范圍
雖然《法律援助法》僅規定了三類“極刑”案件的法律援助律師辯護準入門檻[18],但各省市法律援助機構可以根據當地實際情況劃定其他重罪案件法律援助律師辯護準入的地方標準,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提供更高質量的法律援助服務。考慮到提高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門檻的一個重要功能在于增強辯護權,形成與公訴方的平等對抗。在我國立法尚未明確重罪范圍的情況下,對“重罪”范圍的認定可以參考重罪檢察之工作標準,即可從以下三方面把握重罪之“重”:一是量刑要重,如可能判處十年有期徒刑以上刑罰;二是案情重大、疑難復雜;三是社會影響重大,引發多方關注[19]。有學者提出,擴大制度的適用范圍,可能會導致法律援助律師資源緊張,出現無適格律師可指派的情形。筆者認為這種觀點是片面的。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制度并不是簡單提高辯護準入門檻,其核心在于對某一地區法律援助律師群體予以分流,通過設置不同層級的準入標準,篩選出有能力參與重罪案件辯護,有實力與公訴方對抗的法律援助律師。由于地方標準具有靈活性,即使在法律援助資源相對緊張的地區,也必然能夠篩選出刑事辯護經驗相對豐富、專業能力相對更強的律師,實現控辯平等對抗與有效辯護,切實維護重罪案件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合法權益。
2.制定科學合理的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標準
制定科學合理的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門檻,幫助法律援助機構在法律援助律師庫內篩選出與案件嚴重程度相匹配的律師,是構建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制度的關鍵。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在美國,各州一般會根據當地情況構建一套以律師資質為核心的辯護準入制度。以華盛頓州為例,該州對提供指定辯護的人員提出基本與進階兩方面的要求。具體而言,基礎要求包括具備本州律師執業資格,熟悉本州法律規定與相關判例、刑事辯護指南等。進階要求則隨著案件嚴重程度地提高,呈現出階梯式上升態勢。例如在成人A級犯罪中,律師需要具備兩年以上辦案經驗,參與過三件以上由陪審團審判的重罪案件;在無期徒刑案件中,律師需要具備四年以上辦案經驗,至少在一件A級重罪案件中擔任過首席辯護律師,以及曾經辦理過涉及精神問題、性犯罪、專家證人等事宜的案件;死刑案件中,首席辯護律師需要具備五年以上刑事辯護經驗,曾在九件以上由陪審團審判的重大復雜案件中擔任首席律師,具備為重大兇殺案或累犯案準備減刑方案的經驗等[20]。
目前我國《法律援助法》僅從執業時間與執業經歷兩方面設置門檻,略顯粗疏。筆者建議從以下兩方面著手,完善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制度。首先,可將重罪案件分為十年以下有期徒刑的重罪案件、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案件、無期徒刑與死刑案件、死刑復核案件四層;案件層級越高,辯護準入門檻越高。其次,各地根據當地法律援助律師資源和重罪分布情況,將《法律援助法》中的“相關”具象化,從律師曾參與辯護的案件數量、案件類型,辯護頻率等方面予以限定,例如“以法院判決書為準,律師過去3年每年都辦理過一定數量的無期徒刑以上的重罪案件”“律師曾經參與同類型案件的刑事辯護”等,從而幫助法律援助機構更好地判定、篩選出刑事辯護經驗豐富、專業能力強的法律援助律師。未來,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制度還可以與律師分級管理制度接軌,將經律協評定為刑事領域專業律師者指派為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人。
3.提升對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制度的保障與監管
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制度的有效實施,離不開相應的保障與監管措施。具體而言,第一,應當建立重罪案件法律援助律師庫,加強對庫內律師的培訓,促進交流。目前,大部分地區法律援助中心已經建立法律援助律師庫,但對律師資質的登記相對簡單,僅局限于律師的基本信息、執業年限、提供法律援助服務類型等,不便于快速篩選出符合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要求的律師。因此,可以參考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準入標準,要求律師如實匯報辦理過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案件、無期徒刑、死刑、死刑復核案件的數量,和近三年來辦理上述案件的總數等,并在此基礎上對法律援助律師庫內的律師進行標注和分類。第二,提高重罪法律援助案件的辦案補貼,激發法律援助律師參與重罪案件法律援助辯護的積極性。第三,完善重罪案件法律援助律師的退出機制,包括主動性退出與強制性退出兩種形式。前者是指法援律師自愿選擇退出重罪案件法律援助律師庫;后者是指法援律師因自身不良行為被責令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