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仲鵬
法律意義上的舉報,作為執法單位的案件來源方式之一,指單位或個人發現了違法事實和違法嫌疑人而向有權受理、處理的國家機關或部門進行告發的行為。我國《憲法》第四十一條規定:“對于公民的申訴、控告或檢舉,有關國家機關必須查清事實,負責處理。”舉報是公民的基本權利,屬于行使民主監督權。[1]
網絡舉報,顧名思義,即網民通過互聯網平臺進行舉報,一般指以視頻、圖文等形式將違法事實或違法嫌疑人的情況發布在自媒體等互聯網平臺上的舉報方式。網絡舉報有官方網絡媒體舉報和社會網絡媒體舉報兩種,本文探討的主要是通過自媒體和社會公共網絡媒體的舉報,比如我們常見的有人在某視頻網站上手舉身份證,列舉某人或某單位的違法行為事實。網絡舉報通過在公開媒體上發聲,利用互聯網傳播的快速及開放屬性,引起社會廣泛關注,讓社會各界發表看法,形成一定的社會評價、社會觀點、社會態度等網絡輿論,以對國家機關或有關部門處理某事項產生影響。
網絡舉報在本質上屬于輿論監督或媒體監督,是我國社會監督的具體方式之一,是公民舉報權利和媒體監督結合的一種產物。公民希望借助網絡輿論實現自身訴求,得到有關機關或部門的重視,快速、公正地處理,同時借助輿論關注尋求自保,在輿論的聚光燈下,任何存念打擊報復舉報人的被舉報者,都不敢無所忌憚。
不管采取何種舉報形式,舉報者應秉持正義,堅持客觀標準,堅持舉報內容的真實性。但實際中,舉報者基于復雜的動機和心理,為了實現某種不正當利益,編造、夸大、虛構事實進行舉報,構成不實舉報。在互聯網公開舉報,如果內容失實,存在虛假、虛構、欺瞞,會造成嚴重的不良社會影響。
現實中,網絡不實舉報大致有以下幾種類型:
混淆視聽型。如2021年12月,網民朱某在抖音平臺發布“海門幾個男子拿鋼管打人”的自拍視頻。視頻中朱某把自己塑造成受害人,而公安機關調查取證后,事實恰恰相反,是朱某丈夫首先持刀砍人的。
報復泄憤型。如2021年12月,鶴壁張某全伙同楊某、牛某捏造張某慧行賄事實,制作舉報視頻,在多個微信群內傳播,意圖使張某慧、艾某軍受到刑事追究。
搬弄是非型。如2022年6月14日,網民劉某通過抖音實名舉報崇仁縣富溪村黨支部書記楊某強拆和毆打他人一事。經查舉報不實,實情是劉某三兄弟達成一致同意拆房,所謂“被打”是兄弟之間發生糾紛引發沖突。
夸大事實型。如2020年5月有家長發帖舉報廣州某小學班主任體罰學生。該家長展示了孩子校服上的大片“血跡”,經取證調查,照片展示的衣服“血跡”實為化妝品和水。
以偏概全型。舉報者通過網絡發布舉報文圖或視頻時大多只談對自己有利的情節,己方存在的過錯一般不提,內容上往往以偏概全,很容易誤導民眾,形成不良輿情。
這些不實舉報的目的和動機大多是擴大影響引起關注、發泄不滿情緒或博取同情、規避法律制裁等。舉報人以所謂“實名”名義舉報,無視法律道德規范,實際卻是“不實”的舉報,嚴重擾亂了社會公共秩序,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
網絡空間不是法外之地,現實社會的倫理道德規范同樣適用于網絡空間。網絡不實舉報對被舉報者不僅是嚴重的侵權行為,而且還嚴重擾亂了網絡空間秩序。
針對個人的不實舉報是一種侵權行為,我國公民的合法人身、財產和其他權利受法律保護,任何組織和個人不得侵犯,否則依法追究其法律責任。不實舉報指向某單位或部門,會造成社會公眾對該單位的不滿,影響其社會聲譽,對該單位的社會形象十分不利,造成的隱性損失可能更大,比如被舉報單位是國家機關,將嚴重影響該國家機關的執法權威。特別是網絡不實舉報,對被舉報者造成的后果更是嚴重。
網絡空間是現實社會的延展,網絡不實舉報行為嚴重破壞公共道德和公序良俗的社會風尚。一般情況下,人們認為一個人敢于手持身份證,曝光個人身份信息進行舉報,必定是有扎實的證據和真實的受害事實,一般會得到人們極大的同情和支持,基于樸素的正義感會認為舉報內容是真實的且應予以支持。但不實的網絡舉報嚴重破壞了民眾對社會和他人的信任感,會產生社會信任危機。社會發展需要人們之間基本的信任,網絡不實舉報會讓民眾的同情心在“狼來了”的騙局中消耗殆盡,人們會缺乏安全感,出現社會道德危機。同情心的釋放需要社會信任的土壤,透支同情心、透支社會信任必然導致社會冷漠。
網絡舉報成本低、速度快、很便捷,極易引起廣大公眾的關注和熱議,從而給相關部門和機構造成壓力,促使其盡快調查和處理。但是網絡傳播是把“雙刃劍”,真實的舉報有助于政府部門及時查處違法犯罪行為,但是不實舉報會造成嚴重的社會治安秩序混亂。網絡輿論主體具有泛化和分散的特征,帶來了多種聲音,導致輿論多元化。在這多元的輿論中,魚龍混雜,不乏價值導向偏頗者。網絡輿論作為社會意識形態和價值觀的外在形式,社會輿論的過于分散并不利于社會的整合,輿論的極度混亂可能會帶來社會秩序的混亂。
網絡舉報主體往往以受害者的角色進入人們的視野,一般民眾會形成先入為主的印象,通常會比較認同舉報者的內容信息,對被舉報者產生厭惡、不滿的情緒,被舉報者為了證實舉報內容虛假,需要花費大量的人力、物力、精力,甚至還要被人指責這是一種本能的“自救”,并不一定能夠洗清“冤屈”。網絡舉報社會關注度高,有關部門必須對舉報內容進行受理查處,展開調查取證,因此,虛假的舉報會造成有限執法資源的浪費。當大量的執法資源投入到虛假的舉報之中,勢必會影響真正有價值或其他緊急事項的處置。
對惡意舉報、不實舉報者的放縱,就是對正常舉報者的不公,也破壞了舉報制度本身的公信力。法律允許媒體監督、輿論監督,這是我國監督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但是對濫用媒體監督和不實舉報行為必須嚴肅查處。網絡舉報不同于電話舉報、信函舉報或當面舉報,網絡舉報一旦產生就會對公共秩序產生影響。網絡不實舉報消極影響和社會危害都很大,因此必須嚴厲打擊。
我國《憲法》第三十八條明確規定,禁止使用任何方法對公民進行侮辱、誹謗、誣告、陷害。依據違法行為社會危害程度的不同,可分為犯罪行為和一般違法行為。根據我國《刑法》相關規定,網絡不實舉報涉嫌構成誣告陷害罪或者侮辱誹謗罪;根據我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相關規定,網絡不實舉報涉嫌構成虛構事實擾亂公共秩序行為、誣告陷害行為、侮辱行為或者誹謗行為。
網絡不實舉報不同于一般線下不實舉報,其危害性不僅僅是對被舉報者權利的侵犯,更重要的是造成了社會公共秩序的混亂; 而且對于內容片面偏頗的網絡舉報行為,由于不存在誣陷或虛構情節,是不能依據現有《刑法》或《治安管理處罰法》進行處罰的,但是搬弄是非、以偏概全的舉報內容極易造成視聽混亂或形成不良輿論導向,給相關部門查處工作帶來極大的輿論壓力和被動局面,同樣具有社會危害性。在現有法律框架下,建議在《治安管理處罰法》和《刑法》中分別增加網絡不實舉報行為條款,根據危害情節分別納入《治安管理處罰法》和《刑法》規制范圍。
2021年9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關于加強網絡文明建設的意見》,提出要依法治理網絡空間,規范信息內容傳播,堅決防范和抵制不良信息,嚴禁傳播違法信息、造謠傳謠等惡意傳播行為。網絡空間是現實社會的延展,在網絡空間同樣應該遵紀守法。網絡空間的治理,要廓清平臺的社會角色和社會責任,平臺應承擔起相應的社會責任,防止非法信息、不道德信息進入社會大眾視野,確保流入平臺的信息符合社會倫理。對于社會責任履行不力的網絡平臺,應依法進行處罰。網絡不實舉報大多出自自媒體平臺,為此,要特別加強對自媒體平臺、自媒體用戶及信息傳播的法律監管。
對自媒體信息傳播進行法律規范。堅持立法必要原則,既要保護自媒體行業發展,還要給大眾創造清朗的網絡空間。當前自媒體傳播領域法律文件多為部門規章或政府規范性文件,層次較低,效力不足,建議提高立法主體層次,制定狹義法律層次的自媒體法律規范,或者制定專門針對自媒體信息傳播領域的全國性法律文件。
建立自媒體平臺和政法機關聯動監督機制。自媒體經營者同實體經營者一樣,應遵循誠實守信原則,相關部門要周期性地對自媒體內容進行抽查,對于曾經發表違法不實信息、傳播謠言的自媒體主體列入“黑名單”或永久關閉,對于發布違法不實信息查證屬實者追究其相應的法律責任。
自媒體平臺對平臺使用者要建立嚴格篩選機制,特別是要對面向社會公眾發布信息的用戶,進行進階認證。構建自媒體平臺“黑名單”制度,即各大自媒體平臺共同對曾經在平臺上有過造謠、侮辱、誹謗等行為的自媒體用戶進行登記,根據事件具體情形,對這部分用戶采取相應的行業禁入措施,情節嚴重者可以禁止其終身進入相關領域,從而減少自媒體平臺不良分子的數量,營造風氣良好的自媒體信息交流平臺。[2]
網絡舉報盛行的直接原因是線下舉報制度還存在一些不完善之處,比如舉報信息長期沒有回應、舉報人信息泄露遭到打擊報復等,都極大地影響了民眾線下舉報的積極性,同時也使匿名舉報的比例不斷增加,從而制約了舉報價值的發揮,部分人進而選擇采用網絡公開方式舉報。網絡舉報的實質是利用網絡傳播的公開性形成輿論壓力促進舉報事項得到有效解決。線下舉報方式規范了,網絡舉報行為自然就少了,網絡不實舉報自然也會減少。
暢通舉報渠道。對于舉報人的舉報信息,受理部門一定要認真核實,有條件回復的及時回復并說明理由。舉報人敢于舉報,是敢于同違法犯罪行為作斗爭的表現,對這種積極性應予以支持和保護。
建立舉報人保護制度。舉報人要求保密的權利要充分支持,不得在案件辦理過程中泄露舉報人的信息,舉報人可以選擇匿名舉報或者明確向受理機關提出不暴露身份的要求,可以拒絕直接充當證人。對舉報人提供的舉報材料,未經舉報人同意,不得作為訴訟證據。對于舉報人為舉報支出的必要費用予以補償,對于承諾的物質獎勵應該及時兌現。[3]
啟動舉報立法。我國的線下舉報方式比較廣泛,其具體制度散見于各部門法中,有些法律雖然規定了惡意舉報、不實舉報將受到懲處,但可操作性不強。建議從國家層面制定統一的“舉報法”,明確界定不實舉報、惡意舉報的法律要件、查處程序和處罰力度。網絡實名舉報應由法律法規來規范和保障。
網絡匿名性和傳播主體來源廣泛性的特點給網絡輿論監督帶來一定的負面影響,如泛自由化、可控性差等,較之其他舉報監督形式顯示了非理性特征,比如自媒體傳播主體出現意見表達過激或失控,利用輿論監督之名散布謠言、披露隱私、進行偏激和非理性的評論、謾罵以及人身攻擊,以至于觸及法律底線。某些網絡信息迎合普通民眾樸素善良的價值觀,特別是很多“不實舉報”內容又多是普通民眾痛恨厭惡的“官腐”或“濫用職權”現象,此類舉報很容易引發普通民眾的共鳴,從而得到廣泛關注轉發留言,實際上會對“不實舉報”對象造成很大的傷害,行為本身也涉嫌違法。
提高公民的道德覺悟和法律素養,加強網民自身道德法律教育,遵守法律規范和道德標準。網絡表達要有道德意識和法律意識,堅決抵制各種違反道德、觸犯法律的網絡行為。在網絡媒體上不片面宣泄表達情感,對于網絡信息保持警惕,進行多方衡量,做到“不信謠、不傳謠”,更多地選擇通過官方媒體獲得信息,從而減少網絡不實舉報現象給社會秩序帶來的危害。[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