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興·融合·詩意·唯美

摘? 要：楊明清先生油畫創作題材豐富，形式多樣，想要對其全面評介十分困難。楊明清先生油畫藝術的主要特色表現為：一是在創作緣起上，神會心得，有感而發。楊明清先生油畫創作注重物我適然相遇后的感興觸動;二是在創作技法上，中西相參，多元融合。楊明清先生在油畫技法運用上表現出博采眾長、不受束縛的特點;三是在主題意蘊上，生存追問，詩意營構。楊明清先生通過油畫語言符號傳達其對工業化進程中，人的理想生存空間的反思與創構;四是在藝術風格上，視覺唯美、意境明凈。楊明清先生油畫在整體氣質上，富有節奏、韻律感，呈現出渾然天成的意境美。楊明清先生在油畫創作中，堅持表達自我，用藝術語言呈現其所見所感，精心創構沁人心脾的詩意空間，傳達對時代的關切與思考。

關鍵詞：楊明清油畫;感興;融合;詩意;唯美

楊明清先生祖籍浙江，出生于武漢，工作于宜昌，學習于西安美術學院和湖北美術學院，寫生于大江南北，視繪畫創作為生活方式。楊明清先生以其與生俱來的江南文人細膩氣質，加上轉益多師與執著勤奮，其油畫創作取得了耀人的成績，作品多次入選國展并獲獎，其中最近一次獲“2020中國百家金陵畫展金獎”。對其油畫創作進行理論提煉，一方面是對楊明清先生幾十年執著于油畫創作的工匠精神的充分肯定;另一方面通過評介其藝術創作經驗，以饗同好。

一、神會心得，有感而發

眾所周知，比較成熟的畫家，一般都不存在技術上“怎么畫”的問題，但往往會為“畫什么”而糾結。“畫什么”類似于學術研究中的“選題”，只有確定了“選題”，才會有接下來的查資料、撰寫、論證等步驟。同樣道理，藝術家只有首先解決了“畫什么”，也才能有構思、醞釀、創作等后續環節。因此，在與楊明清先生訪談中，筆者對其創作緣起問題特別感興趣，據介紹其油畫創作緣起于外在對象的感興觸動。他的油畫創作是他與外在世界適然相遇后的神會心得，用他自己的話來說，“繪畫是畫者的手段和媒介，它表達的是畫者情緒和感受，只有發自內心的繪畫，才是真正的藝術”。有關“畫什么”的問題，在楊先生看來，就是將真情實感呈現出來而已。

因此，在楊明清先生的油畫創作中，“畫什么”取決于楊先生與對象之間有無感興觸動、有無心靈的震顫、有無情緒和感受。根據筆者掌握的材料來看，楊明清先生近二十年間，熱衷于創作《空間系列》《園林系列》《悟系列》等，在2006年創作的《空間系列》之一中，楊先生在題記中提到創作緣起：“走到工作室樓梯，在陽光映照下，特別有感覺”;再如《空間·對話系列》創作于他對北京798建筑空間的心領神會;《游走江南》《夢園·林語》一系列組畫的誕生，緣于楊先生帶學生到江浙采風，江南傳統園林對其心靈的震顫誘發。類似創作還有《跡》《風景寫生》《人物肖像》系列，楊先生總會通過畫藝呈現剎那的心靈觸動、有感而發。

筆者研究繪畫理論多年，從繪畫理論上來看，楊先生這一油畫創作特色也是值得充分肯定的。以中國傳統繪畫理論為例，眾所周知，宮廷院體畫之所以被持文人畫觀點的理論家所詬病，主要是宮廷畫院畫工們的繪畫創作受制于宮廷審美意旨，并非有感而發。因此，鄧椿批評為“咸竭盡精力以副上意”[1]。文人畫理論集大成者的董其昌甚至直接以繪畫創作是否是興會來臨、一揮而就，作為文人畫的劃分標準，他說：“寄樂于畫，自黃公望始開其門庭耳。”[2]筆者認同這一繪畫美學觀，畫家只有在不受外在束縛時，自我生命力才能完全敞開，才能最大限度地發揮主觀能動性。如果畫家為外物所役使、為市場所左右，又怎么做到自由揮灑、有感而發呢？

同樣，以西方繪畫美學發展史為例，他們也是完成了由正統油畫創作注重寫實，到現代主義繪畫注重表現、抽象、立體等審美轉向。筆者認為從繪畫創作緣起的角度來說，從注重寫實，發展到注重畫家的主觀情緒的表現，是有時代合理性的。尤其是隨著攝影技術的廣泛普及，繪畫在逼真再現對象方面的優勢蕩然無存，但是畫家只畫自己在生活中的剎那感興，只畫外在對象與主體在適然相遇后的神會心得，也就是楊先生所謂的“有感而發”，這是攝影、科技所無法替代的。因此，筆者對楊先生油畫以“有感而發”為起點，給予了充分認同。如果藝術家一味追新潮、迎合市場，終會喪失自我創作個性與特色。

楊先生油畫創作起點是“有感而發”，但又特別注重對藝術語言的錘煉，在油畫技法運用上也頗有特色。繪畫語言上的考究與匠心獨具，又讓楊先生與文人畫末流一味高標“寫意”，卻泛無章法、任意涂抹形成鮮明對比。

二、中西相參，多元融合

在技法運用上，楊明清先生油畫創作表現出中西相參，多元融合的特點。這與他堅持的繪畫創作觀念緊密相關，在他看來，不論是油畫還是國畫，都是表達物我感興觸動的手段與媒介而已，凡是有助于呈現主體與外在對象的感興、情緒，藝術語言可以任意采擷，不拘泥于某家某派。

縱觀楊先生油畫藝術，在技法運用上，不經意間流露出中西相參的特色。楊先生近年創作了《空間·對話》《夢園·林語》《空間》系列，從藝術語言層面上來說，這些繪畫是中西相參的。眾所周知，西方油畫藝術在技法上以“色彩”“光影”“焦點透視”為特色，但是楊先生的“空間”系列繪畫中，卻是以“灰”“白”“黑”為主，把油畫的絢麗用色特點弱化到了極致，例如創作于2019年的三聯丙烯油畫《空間·對話22》，畫面以“黑、白、灰”為主色，初看上去，給人以中國水墨畫的感覺。可以說楊先生的空間系列都給人一種中國山水畫的視覺印象，尤其通過三聯并置構圖方式，有效地將中國傳統山水畫的“移步換景”的“散點透視”技法，巧妙地運用于油畫創作上，增強了畫面的縱深度、時空感，豐富了畫面的表現力。筆者認為，楊先生在技法上的中西化用是非常成功的，在呈現時空變遷的時代感上，用“灰白黑”類似于老照片的效果給人懷舊感，更加符合楊先生“空間”系列油畫創作的初衷。他說：“這一系列油畫是有感于參觀北京798建筑空間”，他是對包豪斯建筑與時代新建筑的有機結合，呈現歷史與現實的發展變遷，引發觀者的想象。筆者通過訪談得知，楊先生的本意在于表現時代感、歷史感、厚重感，透過畫面斑駁的石灰墻皮，觀者仿佛看到了中國社會變遷的歷史縮影。

楊明清先生創作技法上的另一突出特征為多種藝術類型相融合，表現出自由灑脫，博采眾長。楊明清先生的《對話·空間》《空間·融合》系列油畫創作，從油畫命名中也有所體現。表達楊先生將歷史與現代、空間與時間、東方與西方、繪畫與設計、繪畫與攝影、繪畫與雕塑等多元融合、對話的創作意圖。

以《對話·空間22》油畫作品為例，簡析楊明清先生的油畫語言特色。從畫面整體效果來看，作品給人以黑白老照片的視覺印象，在油畫中融合攝影效果;在黑白灰的總體基調上，將雕塑作品《思想者》以藍色融入畫面，使整幅畫在黑白灰的統一中又富有變化，給人以音樂般的節奏感;另外，不論是置于畫面中心的墻面，還是有意布局在畫面頂端的鳥巢，也起到打破畫面統一性的效果，使畫面充滿變化、有層次感，使觀者聯想到楊明清先生對設計藝術空間布局技法的借鑒、吸納。類似油畫語言特色比比皆是，限于篇幅，不再贅述。

三、生存追問，詩意營構

在主題意蘊上，楊明清先生通過油畫語言符號傳達其在工業化進程中，對人的理想生存空間的追問與反思。觀者透過油畫符號，可以感受到楊先生油畫藝術中強烈的人文關懷，引人深思。隨著工業化的進程，人的生存空間發生了巨大變化，鄉村不斷被高樓大廈擠占;雞犬相聞的田園牧歌不斷被車水馬龍所替代，鄉村、田園成為了縈懷夢繞的鄉愁。楊明清先生的大量油畫作品，之所以充滿歷史懷舊感，可能正是楊先生對田園牧歌般鄉愁的一種懷念方式。

筆者注意到，多年來，楊先生油畫創作一直堅持的主題完全可以概括為“生存空間”，像《鄉村系列》《家園》《園林系列》表現生存空間比較明顯，還有如《對話·空間系列》《巢》一類作品，也可以理解為生存空間主題。可以說，楊先生對“生存空間”的主題呈現不僅作品數量眾多，而且質量高，《夢園·林語》《對話·空間》《鄉村系列》最具代表性。楊先生“生存空間”主題油畫又可以分為兩種類型：

（一）對理想生存空間追問與反思。楊先生在2007年創作的《家園》，繪畫命名雖為“家園”，但這幅作品以暗色調為主，田園里唯一的綠色也是充滿衰敗感的黃綠，完全不同于楊先生以《鄉村》命名的系列油畫，表現鄉村的郁郁蔥蔥、生機勃勃。《家園》這幅作品的基調卻和楊先生的《空間》系列作品接近，筆者認為，這是楊先生實際感受到的現實中的家園，在商業化、城市化進程中不斷凋敝，鄉村空心化，一些富有歷史底蘊的傳統村落存續面臨危機。這些時代變遷在楊先生的油畫藝術中有著淋漓盡致的呈現。

筆者還發現楊先生在《空間》系列油畫中的幾個有意思的細節。首先，楊先生的《空間》取景多是樓梯道，例如從《空間系列之一》《空間NO2》《空間NO3》，一直到《空間NO45》都是表現樓梯道。楊先生在《空間系列之一》的創作題記中給出了答案，他說：“樓梯口與走道的交接處，這個空間可以向上下左右的方向延伸，其結構復雜而有趣味，給人以想像的空間。”在筆者看來，這正是楊先生的隱喻所在，他是在追問我們理想的生存空間在哪里？我們是不是在樓梯道這個可以向上下左右不同方向延伸的空間處，反思與追問我們該往何處去？其次，楊先生在《空間》系列油畫中特別醒目地設置了紅色的消防栓或紅色的煤氣管道，在整個黑白灰色調中，有意設計紅色消防栓，一方面是使畫面有變化，增強節奏感;另一方面，楊先生是在通過紅色符號警示我們，反思四壁高墻的空間是不是理想的生存空間。再次，楊先生在《空間》系列油畫中，還喜歡設置驚恐失措的飛鳥、空中飛行的飛機，這些無不是在隱喻：冰冷的鋼筋水泥的包豪斯建筑里，人也和關在籠子里的鳥一樣失去了自由，在壓抑的氛圍中猶如驚慌失措的飛鳥。

（二）對理想生存空間的營造與憧憬。楊先生關于“生存空間”主題，還有一種類型相對幽靜、明麗，給人以一切美好的想象。在筆者看來，這是楊先生通過畫筆精心營造的理想生存空間，為快節奏生活、身心俱疲的當代人們創構的遠離塵囂的心靈棲息的詩意空間。

筆者在楊明清先生工作室，現場觀賞了他的部分《夢園·林語》作品，感受正如陶淵明詩中所說：“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有種溢于言表的幽靜愉悅、沁人心脾。在筆者看來，藝術的價值正在于此，通過藝術符號在現實生活之外，創構晶瑩剔透的靈境，誠如惲南田所說的“皆靈想所獨辟，總非人間所有”[3]。筆者僅以《夢園·林語11》為例，簡析楊先生營構的冰清玉潔、晶瑩剔透的詩意空間。這幅作品，同樣是中西相參的，以西方油畫形式呈現的東方韻味，給人以中國寫意水墨畫的視覺效果，黑色的柱廊、樹干，灰白色的枝葉，猶如晶瑩的雪花，澄澈溪流中的紅色游魚，自由嬉戲，給人以寧靜、簡潔、悅適，這就是楊先生想象與憧憬的理想詩意空間。因此，我們才可以理解楊先生為何將其命名為“夢園”。

四、視覺唯美，意境明凈

通過現場訪談，筆者更加深入地了解到楊明清先生對油畫藝術勤奮、執著的態度，視藝術創作為生活方式，自我要求極高，有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因此，楊明清先生的油畫藝術在整體風格上，還是以形式唯美、意境明凈為主，楊先生非常注重藝術語言的實驗與視覺效果呈現。誠如筆者前文所述，楊先生的油畫藝術也充滿著時代關切與憂思，但是楊先生并沒有在油畫創作中刻意呈現苦大仇深、晦暗沉重，而是讓人情不自禁地走進他精心營造的美的藝術世界。

楊明清先生注重視覺美感營建，與其藝術觀念有關，他說：“繪畫是視覺藝術，畫面的品質和語言是必不可少的。”所以，楊先生的油畫作品的畫面品質與語言都極為講究，極力創構布局嚴謹，于統一中有節奏變化，營造視覺效果。例如《空間》系列油畫，整體畫面為黑白灰，但是楊先生總在適當的位置布局紅色、藍色等打破畫面的單一性，給人節奏感;為了實現畫面層次感，楊先生通過三聯、四聯并置的方式，將中國傳統繪畫的散點透視引入《空間》系列、《園林》系列，每一聯中畫面已經結構完整。通過幾聯并置處理，又可以將幾個相對獨立的空間串聯起來，構成一個深富層次感、韻律感的更大空間，強化了藝術感染力。

五、結語

楊明清先生的油畫在風格上還注重借鑒東方意境美學特色，追求言外之意、味外之味，在有限的畫面中，達到以少勝多，強調“計白當黑”“無畫處皆為妙境”的明凈、簡遠的想象空間創構。尤其在《空間》《園林》系列作品，以黑白灰為主，楊先生將油畫色彩簡化到了極致，筆者認為這與楊明清先生的東方藝術氣質相關。整體而言，中國傳統美學更推崇出水芙蓉般的清新自然美，而反對錯彩鏤金般的雕飾人工美，藝術雖然是人的創造，但是中國傳統藝術美學強調“雖由人作，宛自天開”的效果。作為深受中國傳統文化熏陶的藝術家，楊明清先生自然受到傳統藝術美學的影響，在西方的油畫藝術中實踐著東方美學精神。尤其在《夢園·林語》組畫中，為我們創構了寧靜、干凈、簡遠的遠離塵囂、與世無爭的世外桃源，給人以可游可觀、可居可止的唯美視覺享受。讓我們期待著楊明清先生在中西繪畫融合的道路上，取得更大成績。

參考文獻：

[1]盧輔圣.中國書畫全書（第三冊）[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09：278.

[2]董其昌.畫旨[M].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08：56.

[3]宗白華.美學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72.

作者簡介：趙以保，博士，三峽大學藝術學院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研究方向：文藝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