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畫是什么?什么是畫?什么才算畫?為什么要畫畫?怎么畫才是畫畫?怎么畫出算畫的畫?怎么才能畫了就是畫?畫畫到底是一種行為,還是一種狀態,是一種結果,或是一種需要,又或是別的什么。
“老厚,你干嘛呢?”
“我在畫畫呢。”
我喜歡在暗夜里畫畫,入夜起筆,覺得那樣靜心,畫起畫來很順,其實我更喜歡暗夜里不畫畫,喝茶抽煙,躺椅上呆著。
白天的城市擁擠又嘈雜匆忙,總是叫人心生煩厭,可咱是個俗人,境界不夠,不喜歡還逃不脫。只等天光散去,夜深人歇,才覺得可以靜靜地考慮一下有關畫畫的事兒。縱是念著閉門即是深山,可往往門咣當地又開了,因此取個齋號“秸廬”。一是取其二字的諧音,望久之能學成五柳先生的詩境,心遠地自偏;二是“秸廬”也確名副其實,因為我的創作題材十有七八是大地秸稈系列,而且一度為了觀察寫生,還從島上拉了一車玉米稈回來,就堆在畫室的中央。只不過這齋號一沒制匾二不題畫,單擱在心里念念。
我的畫不多,大尺幅創作更是有數,主要是舒服不如倒著。通常為了給閑著找個合適的理由,我就當作是在思考,這樣會大大降低浪費時間的負罪感,常年把懶翻譯成惜墨如金和寧缺毋濫,把“思想的巨人,行動的矮子”這類警語留給我之外的懶人??擅慨斢媱澮獏⒓右粋€重要展覽而創作大尺作品時,這種懶漫的負作用就會彰顯。常規操作就是:“思考”……“思考”……“思考”……開始起筆……“思考”……直到突然發現截稿日臨近,然后開始星夜兼程,畫界勞模加身。至今仍清楚地記得《厚土》是在飛虹路的裱畫店里完成的最后兩遍分染而倉促完工,店里的電鋸聲今猶在耳。

我的畫顯怪,與傳統式樣貌似別類,事實上日光之下并無新事,外相而已。我也是品拜著傳世花鳥山水和人物過來的,只是不同的審美觀照共性之下有著不同的延伸。我喜歡構造貌似現實的非現實角度,臆造超過視域的畫面,先勾勒筋骨再然后把它彌合補平,最后達到一種假想的真實。如實觀照之后是如照觀心,加上我更愿意經營出自己獨特的筆墨語言和面貌樣式,于是想可想之想,能可能之能,嘗試了一個更適合的方法來表述自我的通感。我認為承襲傳統脈絡,深耕古賢的意境而為己用,在古風的外相之下表達己之觀情者,可得佳作;悟傳統之法,尋往昔之意,革面貌之新者,也可得佳作;覽歷代上品,覓遺世之神,唯己見,唯己思,唯己式而作己異畫者,亦可得佳作。
我喜歡提筆畫的東西不多,可能是我表達欲望不強吧!總覺得只有撞擊心靈的東西或形式才能入筆有情,也才可能出點有樣子的作品。而一旦我被某種物場擊中便會久久不易消退,秸稈題材便是如此,我已在此研探了十余年了。也有聽聞觀者評說我的作品總是一個題材和手法,缺乏變化,不思進取,我能理解觀者的感受??墒俏矣X得我還沒畫好它,或者說從未畫好它,而更關鍵的是它至今仍然在打動著我。人總是會有自己的執念,歸其原因應該是人的文化屬性問題。這種屬性應該是個體與塵世經歷的一切信息總和的大腦沉淀,而原生土地的區域文化和時代生活便是第一批信息基礎,它大概率上會引導個體未來的三觀形態,也許這就是為何當年那個日暮我會對玉米稈一眼千年的原因吧。落日彤彤,大地蒼闊,寒風拂剩雪,晚霞攏低山,滿眼金黃的玉米稈和家鄉的熟悉味道,瞬間喚起了我身體里文化屬性的表達訴求。隨著時間的延續,也許秸稈的形式變了,再后來也許畫面根本就不見它而轉換成了別的載體,誰知道呢。其實從根本上說,畫者無論畫什么都只不過是在畫自己,此刻的自己抑或是過去的自己而已。既是如此,還是先悅己再悅人吧,至于能否悅人就任由觀點了。我沒有強大的能力可以逆心而為或浮心而作,單喜歡在動心的角落里深耕。隨著以創代練,無論是章法、筆墨、精神亦在更迭中前行至今。記得有關于功夫三重境界的說法,曰:“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蔽以赋止P在荊叢路上,只看腳尖的方向,也只有當我愿意忍受更多的失望和迷茫,才有機會贏得吉光片羽的心喜。
我喜歡入夜起筆,彼時天上可以有明月,也可以沒有,反正有也不是當年的。
“老厚,你在畫畫呢?”
我想了想,回答:“是?!?/p>




董斌
常署老厚。1978年出生,山東泰安人?,F工作生活于上海。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上海市美術家協會會員。作品獲第十二屆全國美術作品展提名獎、入選第十三屆全國美術作品展。多件作品被天津美術館、劉海粟美術館、山東美術館、青海美術館等專業機構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