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誦芬院士科普二三事

中國航空學會常務理事/張聚恩

宮浩欽/繪

2021 年11 月3 日，在莊嚴的人民大會堂，顧誦芬院士（我們習慣稱呼他顧總）獲授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我和全體航空人一樣感到高興和榮光。本來，我要在過去已經發表的幾篇贊美文章之外，寫一寫我所知道的從1990 年代以來顧總的學術貢獻和戰略研究成就，且正在進行中。恰遇《航空世界》向我約稿，希望寫一篇關于顧總作科普的事跡。遂改變計劃，先行完成此篇。

寫這篇文章的始末，“大師風范”這四個字一直縈繞在心。何為大師？就是great master，就是有大學問、大本事的人，就是造詣深厚、享有盛譽的專家。什么是大師風范呢？有諸多不同的詮釋，諸如雖為大師，仍謙虛謹慎、平易待人，承認自己在某些方面的不足，甚至不如別人等等。而我要說的大師風范，是指既能領軍、有大作為，又能不拒纖細、樂作凡事。進一步演繹就是：上得廟堂，下得草堂；上得戰場，下得課堂。顧總就是這樣一位有高尚風范的大師，只要讀讀我下面寫的二三事，你定會認同。

顧總與殲8II 飛機合影

顧總的兩個35 年

顧總的職業生涯大致分為兩段，前一段是從1951 年步入新中國航空事業始，到1986 年離開我國殲擊機的搖籃——沈陽；后一段是從調入北京，參與領導中國航空研究院，直至現在。在前一段，他建樹我國戰斗機氣動設計體系，領軍研制殲8 系列等多型飛機，創立了不朽功勛；在后一段，他在航空科技發展戰略、航空工程項目謀劃、推進航空學術進步及國際航空科技合作與交流等領域，做出了一系列新的重大貢獻。

我從1992 年末有幸與顧總產生直接工作交集，受他的領導與指導，得他的真傳與教益，迄今已近30 年。他從60 歲邁進91 歲高齡，仍帶領我們忘我奮斗；如今我也變成75 歲老者。念茲憶茲，不勝感慨，又倍感溫暖。

顧誦芬在航空工業科技委辦公室

顧誦芬和南磨房中心小學的孩子們在一起

顧總在新時期做出的貢獻是全面的，尤以學術與戰略研究成就為最，具有重要作用和深遠影響；而他作為一位學養深厚的航空前輩，熱情而勤勉地投身科普事業，同樣令人欽佩和敬重。我在這里以親歷親見，說說顧總從事航空科普的二三事，從中可以更深地走進顧總的精神世界，真切感受他的大師風范。

是他，親手推動南磨房中心小學（現更名為垂楊柳中心小學馨園分校）的航空科技教育，助力該校成長為“全國航空特色示范學校”。是他，親筆撰寫長篇航模往事回憶，凝聚著他從幼年開始的藍天情懷與報國志向。是他，全力支持“航空工業杯”國際無人飛行器創新大賽，并以80 歲高齡出任第一屆賽事仲裁委員會主任，蒞臨現場盡責指導……樁樁件件，歷歷在目。

顧總與南磨房中心小學

2012 年12 月，時任北京市朝陽區南磨房中心小學校長楊曄和他的同事們，根據學校的基礎條件和發展需要，選定航空作為學校科技實踐教育的重點方向，并打算在每年六一兒童節前后設立學校航空節。他們寫信給顧總，報告了這一設想。聞此，顧總十分欣喜，遂于2013 年1 月16 日，親書了一封熱情洋溢的回信。

楊校長：

非常高興看到您校在您們的引領下，帶動了小同學們喜歡航空的熱潮。這樣不僅提高了同學們科學技術知識水平，同樣也提高了同學們的動手制作能力，這都為國家培養了航空后備力量。學生們的興趣追求，是推動學生努力學習的重要動力。所以，您們建航模科普工作室是非常好的創意，如需要我愿意為您們的工作室盡點力。祝您們新的一年里取得更大成就！

顧總在信中寫的那句話：“學生們的興趣追求，是推動學生努力學習的重要動力。所以，您們建航模科普工作室是非常好的創意，如需要我愿意為您們的工作室盡點力”，尤令人感動。隨后，顧總如約為學校建立的航空實驗室（活動室）題寫了牌匾。

在顧總的熱情支持下，以航模為主要載體的學校航空科技教育蓬勃開展起來。從2013 年開始，學校“航空節”年年舉辦，越辦越好。即使在疫情肆虐的2020 年，仍然組織了活動：12 月30 日，學校舉辦了2020 文化節暨第八屆航空節。適逢學校創建70 周年，三喜臨門，活動涵義厚重，內容更顯豐富。

顧總親手植下的航空科技之苗，在一天天茁壯長大；學校繼成為“北京市科技教育示范學校”、中國航空學會授予的“全國航空特色學校”后，又獲得“北京中小學金鵬科技團”殊榮，這是北京市中小學科技教育評定的高峰，并成為中國航空學會認定的“全國航空特色示范學校”。金鵬展翅、示范引領，這所學校在描繪科技教育新未來的同時，還把他們的經驗傳播到不少貧困地區的學校，如張北樹兒灣小學、遷西實驗三小等，取得了令人欣喜的成績。

2013 年5 月31 日南磨房中心小學首屆航空節上，筆者（右一）與時任校長楊曄為顧總親筆題寫的“航模科普工作室”牌匾揭幕。

2017 年7 月，已到耄耋之年的顧總盡管身體抱恙，仍堅持參加央視《開講啦》欄目，與青年朋友分享精彩人生，為大眾傳播航空科普知識。

學校涌現出楊偉楓、李毅等科技教育名師，并為他們設立了“楊偉楓模型工作室”和“李毅生態/智模工作室”，他們編著的具有現代內容與風格的教材《小學航空STEAM 手冊》《AI 在我身邊》等也先后出版。

在祝賀顧總獲得最高科技獎時，現任校長陳素琴深情祝賀，并代表學校向顧總對學校工作的指導與支持表達謝意。她說：“學校正走在一條健康發展的大道上。在先進理念的指導下，培養學生們擁有良好綜合素質，從小打下主動學習、終身學習的初始能力基礎，是我們的基本使命。而所有這些認識和取得的進步都與顧院士的鼓勵、支持密不可分，他老人家的教誨是我們不斷進步的動力。”

因身體原因，顧總囑咐我代他參加學校的有關活動。在他的精神感召下，近年來我先后7 次前往學校，參加航空節，為孩子們授課，為學校的科技教育出謀劃策。在給孩子們帶去顧總的關懷和期盼的同時，自己也從中受到熏陶和教育。

我深感，強國大業需要千千萬萬有抱負、有才智的新一代。今天的小學生，明天將成棟梁才。每一個航空人都應該像顧總那樣，關心和參與航空科技教育與科普，讓更多的年輕人愛學習、愛勞動、愛科技、愛航空，從每一天的勤奮學習與不懈努力做起，為未來報效人民、建設國家做好準備；也由衷希望更多孩子立下藍天志，把終身獻給航空強國的偉大事業。

顧總在北苑科技委辦公室與《名人話航模》主編、原國家體育總局航管中心模型部主任劉文章先生相見

顧總為《名人話航模》一書撰寫的部分手稿

顧總與《名人話航模》

我的好友、原國家體育總局航管中心模型部主任劉文章先生，希望我幫他相約拜見顧總，當面報告組織編寫《名人話航模》一書的情況，并向顧總約稿。他告訴我，顧總是一個航模愛好者，有很長的從事航模活動的經歷。從劉主任那里我還得知，當今很多名家名人都是航模愛好者。原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路甬祥、原國務院新聞辦主任趙啟正、原空軍裝備部部長魏鋼、原國家體委領導人徐寅生等都是。

當前全社會關注航空的氛圍日漸濃厚，航空科普活動風生水起，航模活動受關注的程度也日益提升。許多后來人都希望把老一輩當年愛航模、玩航模，獻身航空和科技事業的往事整理、挖掘出來，成為大家共享傳承、發揚光大的精神財富。于是，劉主任和他的同事們下決心，要辦這件事，要把它辦好；而且，要快辦。因為，就在我倆長長的通話里，他傷心地告訴我，幾天前剛辭世的京劇大師梅葆玖先生也是一位航模愛好者，他們原本要見面向梅先生約稿，卻已不可能，成為永遠的憾事。劉主任的這個想法得到了許多人的支持。路甬祥副委員長第一個向他提交了回憶從事航模活動往事的文章。

顧總愉快地應允和劉主任見面。2016 年4 月20 日上午，我們三人在北苑科技委顧總辦公室愉快地相見。在聽完劉主任的介紹后，顧總當即表示全力支持，認為這是一件很有意義的工作；并且興奮地回憶起他本人從啟蒙到參與、從玩航模到干航空的生動感人往事。老人如數家珍，娓娓道來，竟然講了一個多小時。我在顧總身邊工作時間很長，第一次聽他親口講往事，講從事航模活動的感受。正當我和劉主任為未作錄音而遺憾時，顧總爽快地承諾，他會提交一份文字回憶文章。

4 月28 日中午，科技委辦公室的蘇華打電話說顧總要轉交一份文件給我。取到裝在牛皮信封里的文件打開一看，原來是顧總寫給我的一封簡信和在老式大稿紙上書寫整齊、長達十頁的回憶文稿。撫摸和拜讀這篇文稿，心中涌起一陣激動。顧總的文章把那天見面時他口述的生動往事親筆寫在了紙面上，讀來親切感人、文筆流暢、脈絡清晰，浸透濃濃航空情，也飽含深深的期盼。我高興地把這件事告訴劉主任，我們在電話兩端，都為之動容，感動與敬仰之情溢于言表。

顧總文稿的題目是：“玩航模引導年輕人走上航空事業路”。文中，他憶及1937 年遭遇日機轟炸，7 歲的他在幼小的心靈里種下抗日的種子，并開始知道飛機對于戰爭的重要性。1939 年，他平生第一次得到一架叔叔贈予的橡筋動力桿身模型飛機，不久父親又以當時幾乎可以買一袋米的價錢，為他買了一架橡筋動力艙身模型飛機，從此他開始了由玩航模到愛航空的成長道路。1947 年高中畢業時，他的3 個報考志愿全部是有航空系的學校：清華、浙大和交大。進入上海交大后，他即投身學校的航空模型研究會，結識了一批志同道合的摯友，開啟了長達60 年的航空奮斗史。他動情地回憶了與張汝煐、朱寶鎏、喬新、陳國鈞、葉正明等好友，全都是后來中國航空事業的名家名士的友誼和共同參與航模活動的往事。

顧總還特別寫道：航模不僅寓教于樂，教我航空知識，而且對后來的事業有很多實際的幫助。例如：1958年在為我國第一架自行設計的噴氣教練機檢查艙蓋投放是否會打到垂直尾翼時，他用航模技能制作了縮比動相似模型用于風洞試驗；1961 年進行殲5 加掛副油箱安全性試驗時，他用輕木制作副油箱縮比模型，配以高速攝影，解決了技術難題。顧總在文稿最后寫道：“開展航模活動對造就航空人才非常重要。現在小學校搞航模已普及，相信我國的航空事業一定能從大國轉成強國。”

由這篇文章，聯想到顧總熱情扶持南磨房小學開展航空科普教育的動人事跡，以及以抱病之軀，仍為祖國航空事業嘔心瀝血的堅韌奮斗，深感每一個航空人和所有的后來人，都該向這位德高望重、積厚流光的前輩學習，學習他在進行戰略思考、獻身發展大計的同時，又以積微成著、跬步千里的精神，從身邊做起，從每一件實實在在、甚至是很小的事情做起。

在欣聞曾任北航校長的懷進鵬院士出任教育部長后，顧總于2021年11 月8 日寫給懷部長一封信，并隨贈了《名人話航模》一書。

出生在國學世家的顧誦芬對理工科興趣濃厚，他從小就非常喜愛各種模型。

中學時期的顧誦芬就是一位癡迷的航模愛好者，經常自己動手制作模型飛機。

懷部長，您好！

知您履新，本應拜訪，但因年事已高，行動不便，難以成行，特以此信問候，并隨信贈送我參與編撰的一冊有關航空科普的書籍《名人話航模》。

我從小就喜愛航空模型，一步步走上航空報國之路。研究和制作航模幾乎伴隨了我的整個學生時代。回憶我的成長歷程，感到航空模型活動對于訓練科學思維、培養技能與品格，均有良好作用，同時也深感學習科技應從娃娃抓起。最近，全國教育戰線都在落實“雙減”政策，學生們有了參加自己喜愛的科技教育實踐活動的時間與空間，我的上述愿望可以實現了，希望有更多的青少年積極參加航空模型運動，從小立下航空報國的夢想，長大成為報國英才。

出于上述心愿，受此書72 位作者與參與編著的全體同志的委托，我將此書贈與您，請雅正。

祝工作順利，身體健康！

順致敬意！

相信顧總的愿望和期盼一定能夠得到理解和支持，化作教育戰線“雙減”樂章的鮮活音符。而我們對顧總的景仰，則再次凝聚為“大師風范，藍天情懷”！祝顧總健康長壽，繼續引領我們奮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