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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zhuǎn)折”之際與“經(jīng)典”之前:1946—1949年的《圍城》批評及其文學史意義

2022-03-14 08:01:36謝力哲
文藝理論研究 2022年1期
關鍵詞:小說

謝力哲

在1980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印行修訂本之前,錢鍾書的《圍城》在國內(nèi)讀者面前消失了三十年。然而這部沉埋多年的作品一旦“破土而出”,便迅速躋身現(xiàn)代文學經(jīng)典之林,恰如曾經(jīng)捧讀過小說手稿的柯靈所感慨的:“一覺醒來,《圍城》已經(jīng)蜚聲國際,舉世傳誦。”(《錢鍾書的風格與魅力》126)小說重新發(fā)行后,讀者趨之若鶩,以至于連年脫銷,1990年播出的同名電視劇又在更大的范圍內(nèi)引發(fā)了大眾文化熱潮。作為被“打撈”起來的“20世紀中國文學”的代表作,生不逢時的《圍城》在經(jīng)歷了漫長的銷聲匿跡之后,終于得以在“新時期”獲得了它在文學史上應有的重要地位,亦印證了“文學研究的功能之一就是發(fā)現(xiàn)與闡釋經(jīng)典,在這個意義上可以說,文學研究史就是不斷發(fā)現(xiàn)與闡釋經(jīng)典的過程”(秦弓 15)。

就《圍城》所引發(fā)的反響來看,在20世紀40年代末短暫的各方爭議與80年代的“重新發(fā)現(xiàn)”和“重塑經(jīng)典”之間,橫亙著一段漫長的空白期/斷裂帶,后者普遍為人熟知,前者則易遭忽略。雖然已有不少學者論及80年代以降的《圍城》接受史與研究史,但對于1946—1949年的《圍城》批評,卻多停留在單純且不盡完善的文獻梳理層面,亦未深入闡發(fā)其豐富的內(nèi)在意涵。因此,在整合既有篇什、探尋散佚史料的基礎之上,考察這段尚未得到學界充分重視的當代“《圍城》熱”之“前史”,探究它的來龍去脈及其中蘊含的復雜性,無疑有助于更全面,也更深切地理解此一名著多元的歷史面相和曲折的接受歷程。本文即旨在展現(xiàn)被造就為“經(jīng)典”以前的《圍城》于新中國成立前夕同時受到“左中右”臧否的時代際遇,并揭示其在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轉(zhuǎn)型之關鍵時刻及《圍城》“經(jīng)典化”脈絡上的特殊文學史意義。

一、審美之維的凸顯:中間派及右翼的《圍城》批評

有論者總結(jié)文學史上三次對《圍城》的“知識范型規(guī)訓”,分別是20世紀40年代末的紅色批評、80年代的新啟蒙闡釋以及90年代消費主義和后現(xiàn)代思潮的批評(房偉 210)。但實際上,作為《圍城》批評之歷史起點的20世紀40年代,不僅有“紅色/左翼批評”,還有基于自由主義文學理念的中間派/中翼和右翼方面的批評。時人曾于1948年末聲稱《圍城》“在過去一年照面所受的‘譴責’和‘贊美’,如果全體搜羅起來,大約總可編成一巨冊的”(林海 12)。“一巨冊”的說法雖不免夸張,但在小說刊行后的短短三年間,文壇圍繞《圍城》的評價問題而聚訟紛紜卻是事實,這其中既有左翼的嚴厲質(zhì)詢,也有中間派與右翼的多番稱譽。欲體察此時期《圍城》批評的整體面貌,當然不宜忽視,更不應遮蔽“紅色批評”之外的聲音。

最早關注《圍城》的便是中間性質(zhì)的通俗讀物,小說剛開始連載時,滬上小報即有短訊稱“錢鍾書半年來在文壇上相當走紅,寫的小說有一種散文的美,筆致輕靈縹緲,幽默中帶點俏皮”,并提及《圍城》“雖非力作,也擁有一部分讀者”(迅迅 3)。對錢氏筆致輕靈、幽默俏皮之文風特征的指認,亦可代表彼時評論界之共識。第一篇《圍城》評介見諸1946年7月出版的上海《小說世界》雜志,此時小說才刊至第四章,評者對《圍城》洋溢的“書卷氣”深表贊賞,認為“錢鍾書散文寫得字字珠璣,這些東西搬在小說里還是一樣燦爛可愛。這并不是說他喜歡掉書袋。他把書本給融化了,像草一樣吃了下去,擠出來的奶還是有書卷氣的”。若將其與中國傳統(tǒng)小說類比,那么第四章的“那一部分很像儒林外史”(鄒琪 20)。對《圍城》諷刺藝術(shù)的激賞,亦可從滬上小報的一篇短評中看到:“讀《圍城》要忘卻了世俗對小說的觀念,不必想到故事呼應,人物安插,一如金圣嘆的罵人,罵得不亦快哉?可是又不見作者破口大罵的火爆,只是輕輕的一刺,小小的一擊。”(白香樹 11)沈立人(屏溪)更對錢鍾書的“那種滿含著學力與天才的幽默筆觸”表示由衷欽佩:“老年人覺得他有趣,中年人覺得他富于人生經(jīng)驗,少年人驚駭于他學識的廣博。”(《記錢鍾書》150)他還進一步肯定了小說在“人物性格的深畫”上的成功,稱許作者“文字鋪展的技巧”,驚嘆于“每一對話,每一況喻,都如珠璣似的射著晶瑩的光芒”。但遺憾的是作者過于執(zhí)著于“紓延文字的手段”而“并未著重他的故事”,以致描寫“片面的現(xiàn)實”時使用的“諷語未免慷慨得有些浪費了”(《〈圍城〉讀后》9)。

小說的單行本面世之前,《申報》上的書評便直言“《圍城》的大部分,不啻一部新儒林外史”;“整個作品并不主張情節(jié),作者妙筆生花,使每一段拆開來讀都能引人入勝”,讀罷仍覺“有余未盡”;作者在寫作時“并沒有想到意識問題,他只是想寫出一部好小說來罷了。認為他已經(jīng)成功了的讀者,想來一定不少”(果華 9)。這是對作者力圖超脫意識形態(tài)糾葛(“意識問題”)而追求獨立的審美價值的認可,斷定作品的“成功”正來自作者對“純文學”信念的堅持(“只是想寫出一部好小說”)。《文藝復興》第3卷第3期(1947年5月1日出版)封底刊出的《圍城》新書廣告的文案,是擅長以印象式批評來“含英咀華”的李健吾參與敲定的。文案中對小說藝術(shù)特色的概括,亦是出于自由主義文藝觀的賞析:“人物和對話的生動,心理描寫的細膩,人情世態(tài)觀察的深刻,由作者那枝特具的清新辛辣的文筆,寫得飽滿而妥適。零星片斷,充滿了機智和幽默,而整篇小說的氣氛卻是悲涼而又憤郁。”(吳泰昌 188)

時人還屢屢揭出《圍城》風行一時的情形,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趙景深就感慨道:“《圍城》卻已經(jīng)成為我們家中的favorite了。我的兒子、內(nèi)侄、姨女、內(nèi)嫂以及我自己都爭奪般地搶著看,消磨了一個炎熱的長夏。”(趙景深 61)此番閱讀感受,或可代表相當一部分中間派知識分子的欣賞之情。柯靈也在《文匯報》“浮世繪”副刊上談及《圍城》,其連載時“風魔了讀者,尤其是在學校里,許多年青人一拿到《文藝復興》就先找《圍城》看”。雖遭“少數(shù)人非議”,但其趣味濃郁、描寫生動、寫作技巧高超,“在國產(chǎn)新小說中顯就是一個異數(shù)”(向勤 10)。另一篇與柯文措辭近乎完全雷同的文章,更聲言《圍城》乃國產(chǎn)新小說中的“一個奇跡”(天行 10)。1947年初,《申報》“出版界”副刊登出消息說,皆曾連載于《文藝復興》雜志的《圍城》與巴金的《寒夜》,“為去年度最受好評之長篇小說”(10)。1948年,漢口《大剛報》的一則短文則稱“書商說:現(xiàn)在最暢銷的書,是錢鍾書的,徐訏的,乃至無名氏的”。三者之中“錢鍾書最有才氣,懂得最多,‘揉合中西’之處,尤為獨創(chuàng)一格,然而毛病也就這點,歡喜掉書袋”(2)。有人對此反感,有人卻視之為“才氣橫溢”的表現(xiàn):書中“妙不可言之處,委實是不勝枚舉,尤其是那些賣弄才情的對話,因為是出自書中的高級知識分子嘴里,使你只有感到妥帖,而不會埋怨作者的矯揉造作”。而指責《圍城》“有意逃避現(xiàn)實”則實屬“偏見”,因為“我們不能說,描寫一些自命前進的青年的生活的,便是好小說:暴露知識分子因時代苦悶而縱情于談情說愛酗酒狂歌的,就被貶為逃避現(xiàn)實”(企馮 4)。

不過,亦有論者一面稱錢鍾書為“鬼才”,贊許《圍城》“以靈巧著稱,大抵若天衣無縫的百衲衣,補綴若干小機智在一起,使人笑不可仰”;一面也指其“造語奇突”,不過“只是賣弄小聰明,有時過于雕鏤,反失于生硬,不自然。至于所表現(xiàn)的,也只是一個小圈子”(許飏 5)。九葉派詩人唐湜雖將《圍城》與《子夜》并列為三十年來“史詩式”長篇小說的代表,但同樣不滿錢氏矜才使氣的寫法:“作者太愛自己出場,瀟灑的談吐就不能不成為小說進展的絆腳石,結(jié)果是一盤散沙,草草收場。”(唐湜 473)天津《益世報》的書評盡管肯定“錢先生的博學,和理想的豐富,生動,描寫的奇矞,瑰麗,使本書生色不少”,卻也認為小說與抗戰(zhàn)前后的時代背景關聯(lián)薄弱,書中人物的思想言行都“絕少關系到戰(zhàn)爭”,“所描繪的只是一些蒼白,無力的角色”、一群“轉(zhuǎn)變以前的知識分子”,如方鴻漸便是“不討厭,可是全無用處”的“可憐蟲”的代表(弛 6)。

上述評說多屬泛泛而論,主要是對《圍城》的修辭技巧、寫作風格、情節(jié)結(jié)構(gòu)與人物角色的總體把握,尚未深入到文本細讀的層次,而填補這一空白的,是任教于廈門大學中文系,后來成為“錢學”首倡者的鄭朝宗(亦為錢氏清華外文系同學)。其《〈圍城〉與“Tom Jones”》一文的主要目的,在于駁斥左翼方面的巴人(王任叔)對錢鍾書“態(tài)度傲慢,儼然以上帝自居”的指斥,申明《圍城》的創(chuàng)作意圖乃是“筆補造化”,且無論如何,都難以否認“作者感覺的靈敏和筆墨的精妙”。鄭氏將《圍城》與英國作家亨利·菲爾丁的《湯姆·瓊斯傳》進行主旨、腔調(diào)、體裁、藝術(shù)手段、寫作方式等方面的對比,開創(chuàng)了以比較文學的平行研究方法探析《圍城》之多重意蘊的先例。又基于“議論多于事實”的文本特點,將此作定義為“學人之小說”(林海 12,10)。據(jù)作者晚年回憶,他因深覺“左”的觀點“太不公道”,便有意借此文“給此書以比較公允的評價”,錢氏后來還稱其為《圍城》的“賞音最早者”(鄭朝宗 73—74)。

除了中間性報刊上的品頭論足之外,也有來自右翼喉舌的聲音:《文藝先鋒》月刊1947年底登載的彭斐《〈圍城〉評介》一文。1942年10月創(chuàng)刊的《文藝先鋒》,系由旨在鼓吹“民族文化運動”和“三民主義文藝政策”的國民黨中央文化運動委員會主辦,發(fā)行人為國民黨中央宣傳部部長張道藩。全面內(nèi)戰(zhàn)時期,該刊刊發(fā)了大量的“戡亂文學”與“剿匪歌謠”,承擔了反共輿論工具的作用(方錫德 344)。這篇書評毫不吝惜贊譽之詞,感嘆“《圍城》之妙,該是妙在作者錢鍾書先生的超人機智,和他那五車的才學,以及透過那重機智的冷嘲熱諷的筆調(diào)上,縱觀全書,內(nèi)容豐富精彩,寫得又極輕快活潑,淋漓盡致”。評者用“清涼暢快”來形容自己的閱讀體驗,并賞析了書中的多個精彩段落,對其幽默風趣的“獨特卓越的風格”、“清麗美好,又頗洗練流暢”的文字之美以及“生龍活虎筆調(diào)”屢加稱道(彭斐 69,65)。與同一時期言辭峻厲的左翼批評相較,右翼刊物則極力頌揚《圍城》之“妙”,左右兩翼的一貶一褒、一批一捧,遂形成了殊堪玩味的對照。

以上中間派和右翼方面的評論,顯然基本上屬于“自由主義”式的,其主要內(nèi)容不外乎:首先,對小說的總體評價以褒獎為主調(diào),頻稱其“妙”且不惜溢美,即便指出若干不足與缺陷,也都是以承認作品相當成功為前提的;其次,評語大多重在稱賞作者“妙筆生花”“糅合中西”的不凡才氣,贊嘆書中充滿機智、趣味濃郁的旁征博引和“妙不可言”“珠璣似”的精警譬喻,對其幽默俏皮、“清新辛辣”的諷刺藝術(shù)和“輕靈縹緲”“輕快活潑”的散文筆調(diào)更是嘉許再三;再次,論者一再證實《圍城》“相當走紅”,說它令讀者“風魔”,引人“爭奪般地搶著看”,且收獲了大批“忠誠崇拜者”;最后,負面意見多集中于文字上“諷語”過多、引經(jīng)據(jù)典有“掉書袋”之嫌、譬喻過于雕鏤而失之生硬、只描繪出蒼白無力的角色以致現(xiàn)實意義不足、作者過度介入使得情節(jié)結(jié)構(gòu)“一盤散沙”等。

彼時報章雜志上不少有關《圍城》的零散篇什長期無人問津(其中多來自既非左亦非右的“中間地帶”),還原此類易遭忽略的往日之聲,當有助于今人更完整地認識該作問世之初的輿論現(xiàn)場。遺憾的是,就這些評論的質(zhì)量而言,大多流于疏略乃至膚淺,無論褒貶都往往三言兩語帶過,如蜻蜓點水,點到為止,不僅失之粗率,相似觀點也多有重復。雖然大致概括出了《圍城》的藝術(shù)成就與創(chuàng)作瑕疵,卻很少能形成真正切入文本內(nèi)部的周密分析與達到一定思想高度的深刻審視。這或許是因一時的眾口稱善而抑制了批評的進一步深化,也或者因時間短促還來不及形成足夠有分量的長篇大論。當然,不能把它們跟19世紀80年代以后卷帙浩繁的《圍城》研究成果相比較——這并不公平,但平心而論,也的確缺少像同時期左翼作家巴人、陳煒謨寫出的那樣有廣度、有深度的嚴肅專論——這也是事實。

然而不應忽視的是,中間派與右翼基于自由主義文學觀念的《圍城》批評,固然未取得較高的理論建樹,可是就其性質(zhì)來看,這一立足“審美性”的評價范式卻可謂20世紀80年代從“文學性”的角度來重新認識《圍城》之重要價值的“先聲”。那些著眼文本實際、強調(diào)藝術(shù)效果、凸顯審美之維的非“左”之論,今日視之雖卑之無甚高論,但若置諸《圍城》接受史的整體脈絡上,便具有了特別的歷史意味,它似乎在提醒人們意識到:如此一種尚未完善便突遭中斷的批評范式,會在將來得到別樣的“隔代承續(xù)”。

二、偏見與創(chuàng)見的交疊:左翼的《圍城》批評

較之《圍城》甫一面世便引起的關注,左翼的批評則集中發(fā)生在1948年初至1949年初,即在小說已引發(fā)轟動之后才跟進。實際上,正是因為《圍城》的走紅確已造成了相當影響,左翼方面才判定它為一個值得針鋒相對的標靶。正如香港學者在探討巴人的批判動機時所言:因為“《圍城》太風行,尤其在年輕知識分子群中,左翼陣營也有很多人捧場,令較為教條的批評界,認為需要把反映學院里小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趣味的毒素加以清洗”(鄭樹森 黃繼持 盧瑋鑾 19)。如前文所述,時人已反復確認了此作風靡一時的現(xiàn)象,這不僅讓其備受贊譽,也令它頻招非議。不過對于左翼作家的指摘,并不能因其“教條”傾向或過“左”作風便擱置具體的辨析,否則便會陷入另一種學理上的“教條”。

1948年初,在北平任教、時年27歲的王元化以筆名“方典”發(fā)表了《論香粉鋪之類》一文,標志著《圍城》左翼批評的開端。而早在小說連載時,王元化便已注意到此作。在1946年上半年寫給自己以前學生的信中,他就明確表示:“現(xiàn)在的那些報刊,里面充斥了多少無聊的垃圾,我也不喜歡錢鍾書的《圍城》。樸素地說話,真誠地寫文章的人太少了。”(王元化 258)將《圍城》與“無聊的垃圾”相提并論,已埋下了他后來發(fā)起猛烈抨擊的伏筆。而一向低調(diào)、從未正面回應過《圍城》批評的錢鍾書,在晚年與友人信中提及王氏早年“痛詆拙著”后又“刻意結(jié)納”一事,目之為“俗學陋儒,不足當通雅之目”(汪榮祖 166),亦足見此文給錢氏留下的負面印象實則頗深。

該文開篇即稱:“你在這篇小說里看不到人生,看到的只是像萬牲園里野獸般的那種盲目騷動著的低級的欲望。[……]這里沒有可以使你精神升華的真正的歡樂和真正的痛苦,有的只是色情,再有,就是霉雨下不停止似的油腔滑調(diào)的俏皮話了。”充斥“對于女人無孔不入的觀察”的《圍城》,只能讓那種把文藝當作“消閑解悶的娛樂品”和點綴無聊空虛生活的“一點趣味”的讀者心滿意足。“猥褻的,裝腔作勢的”《圍城》,如羅曼·羅蘭在《約翰·克里斯朵夫》中所譴責的那樣,“令人讀了如入香粉鋪,聞到一股俗不可耐的香味與糖味”,錢氏也因此被打入“色情的作者”之流。聯(lián)想到近期“張愛玲在上海又死灰復燃起來”,王元化不禁發(fā)出厲聲質(zhì)問:“為什么還不把這些偽善的法利賽人從神圣的殿堂趕出去?難道睜著眼睛讓我們的文藝變成香粉鋪不成?”(方典 6—7)

在筆者看來,理解該文之所以“過火”的關鍵,不僅在于文中“意識形態(tài)色彩濃烈的政治話語”(熊飛宇 70)或缺乏學理、夸大歪曲的“嘩眾取寵之心”(陳思廣 14),更在于把握作者“正義而偏執(zhí)”的“左翼青年”之典型特質(zhì)。王元化曾在信中深情傾吐道:“我們都喜愛文學,都把文學當做照耀陰霾人間的火把,為什么不把自己的生命奉獻給它呢?”(王元化 258)這位把文學視作“照耀陰霾人間的火把”,甚至一心想要把生命“奉獻給它”的年輕人,推崇的是《約翰·克里斯朵夫》《在人間》《櫻桃園》這樣“樸素”“真誠”的現(xiàn)實主義作品,鄙棄的是阿爾志跋綏夫的《沙寧》這類描寫“精神上的殘廢者”的小說,因為它“有股虛無氣息,這個人物也太頹廢了,充滿著世紀末的悲哀”(王元化 258)。易言之,在他的眼中,“看不到”與“陰霾人間”搏斗的“人生”、不去展現(xiàn)這樣的人生中“真正的”歡樂與痛苦,更不去致力于讓讀者獲得“精神升華”的《圍城》,不正是一部中國的《沙寧》么?

彼時意氣昂揚的王元化,深具愛憎分明、眼里容不下沙子的“進步青年”性格,對于內(nèi)心懷揣的“正義”信仰、“正確”信念堅信不疑,也不免因此而失之偏執(zhí),容易自覺或不自覺地過度強化自己所篤信的道德律令,在批評實踐中呈現(xiàn)出攻伐太甚的亢進姿態(tài)。單就出發(fā)點和立意而言,《論香粉鋪之類》意在捍衛(wèi)文學“神圣的殿堂”,擯斥“偽善的”作家和“香粉鋪”式的文風,可謂足夠“正義”,但其充滿冒犯性的表達方式卻不可謂不“偏執(zhí)”。左翼青年自信“真理”在握便對意見相左者予以無情打擊的心理定勢,早已在20年代“革命文學”論爭中的太陽社、創(chuàng)造社諸人身上得到了印證。然則王氏所依托的乃是《約翰·克里斯朵夫》中的批判現(xiàn)實主義精神(何建委 187),并未引據(jù)階級斗爭教條施以“極左”式鞭撻,表現(xiàn)的主要還是“革命新人”在所難免的“憤青”氣質(zhì),故此倒不妨將其當作一個反映年輕的左翼知識分子之“正義卻偏執(zhí)”特質(zhì)的典型個案來看待。

無獨有偶,另一位在上海任教、同樣時年27歲的“左翼青年”張羽,緊隨其后向《圍城》發(fā)難,劈頭蓋臉地斥責“只有錢鍾書這樣裝飽了肚皮,閑著沒事做的紳士和清客,才會在這五光十色的市場上演幻術(shù),為那些遺老遺少們尋開心,替那些妖姬艷女們講戀經(jīng)”。作者以“廉價拍賣自己的才華”來挑逗彷徨苦悶的小市民,以使他們獲得感官的暫時快樂而“忘卻了眼前的陰森的現(xiàn)實”。小說對“才子佳人”放縱感情的描寫,正說明了“妻子如衣服”的“這種紳士清客的豁達大度其實是卑劣無恥的戀愛觀,也就是錢鍾書的做人態(tài)度及寫作態(tài)度的最恰當?shù)膶懻铡薄?傊耙氵M迷谷,動邪火,陷情網(wǎng)”的《圍城》,正是“一幅有美皆臻無美不備的春宮畫,是一劑外包糖衣內(nèi)含毒素的滋陰補腎丸”。而像“錢鍾書這樣的幫閑文人”,無非是“抱著紳士的屁股眼親嘴的清客”罷了(張羽,《從圍城看錢鍾書》55—57)。

倘若僅就張文抨擊《圍城》以“新的鴛鴦蝴蝶”來麻醉民眾斗爭意志的主旨而論,它其實是與王文一脈相承的。但是很顯然,前者的文風與格調(diào)要等而下之得多,已流于大批判式的粗鄙謾罵和大字報式的人格侮辱,用“不堪入目”形容亦不為過。若說王文是“正義”與“偏執(zhí)”交疊互見,那么張文則是“偏執(zhí)”全然淹沒掉了“正義”。柯靈指稱“《寫在人生邊上》、《人·獸·鬼》、《圍城》,無一不受過‘左派’抨擊,有的穢詞惡語,令稍有潔癖者不愿復述”(《促膝閑話中書君》91)。陳子善亦認為王、張等人的“這些指責顯然都屬‘穢詞惡語’,不值一駁”,只能說明“在《圍城》研究史上還有這樣一個荒唐可笑的插曲”而已(陳子善 184)。具體而言,王文不乏“惡語”,張文“穢詞”過甚。不過兩文在當時并未攪動太大的波瀾,1948年參加過中共上海滬西區(qū)委地下活動的沈鵬年就說明:刊登王、張“惡攻”文章的“這些小刊物,上海的書店并沒有出售,雖在作家圈子傳開了,廣大讀者很少看見,《圍城》兩次重印。仍然受到歡迎”(沈鵬年 162)。

然而接在“插曲”之后的,卻是新中國成立前最具分量的一篇《圍城》書評:巴人旅居香港時發(fā)表的長文《讀〈圍城〉》。文中以“上帝的夢”(錢氏同名短篇小說)一語來諷喻錢鍾書不屑于底層民眾的“斯文中人”的寫作態(tài)度,以及面對人世“游玩一下”的輕浮佻達的人生觀,他的“賣弄才華”正如其“冷酷的諷刺精神一樣”,是自封為“上帝”的結(jié)果。盡管巴人肯定了“現(xiàn)實導引作者的一面”,承認這部小說是“可以作一些人的反省的”,但仍重在揭露書中“僅有否定一切的笑與冷嘲”,認定把“上帝的夢”做過了頭的作者“站在上帝所站的高處,畢竟沒有深入更廣大的人間的可能”。錢鍾書不厭其煩地描寫“爭風吃醋的小場面”,便是因為“他只看到一切生存競爭的動物性,而忽略了一切生存競爭的社會階級斗爭意義”(無咎 90—91,93)。

不過,此文還向置身象牙塔中的作者表達了“脫下西裝或者白衫”去直面“廣大的勞苦人民”的期望——唯有走向“人民的文藝”,才能孕育出“健康的笑與熱情的諷刺”。巴人在文末更進一步發(fā)出了“站起來與一切殺人的文化毒素戰(zhàn)斗”的召喚,期待作者向小市民“給予以敢于憤怒與憎惡,并進一步給予以敢于戰(zhàn)斗”。倘能如此,“以作者圓熟的技巧,將會獲得更廣大的讀者”(94—95)。實際上,巴人正是在將錢鍾書視為一位可以爭取來“給予這誕生中新人類助一臂之勞”的“有良心與有正義感的作者”的前提下展開批評的。有學者即稱此文為立足于“幫、拉”的批判,“條分縷析的諄諄善誘和居高臨下的嚴詞批評交叉互補”,并且“多少尊重作品的‘本意’”(黃萬華 93—94)。對今人而言,坦然自稱為“一個功利主義的讀者的意見”的《讀〈圍城〉》或許因政治目的和教條氣息明顯而有刻意苛責之弊,但其學理性的論述方式和相對友善的批評態(tài)度,足以令它與其他有“穢詞惡語”之嫌的粗暴筆伐明確區(qū)別開來。

巴人一文中值得留意的創(chuàng)見,還在于以東西文化精神對比的宏大視野觀照了以方鴻漸為中心的“戀愛攻防戰(zhàn)”,并憑此將人物剖析提升到文明批判的高度。方氏具有“玩世不恭”與“和同隨俗”的兩重性格:“前者是西方精神的私生子,后者是東方精神的嫡庶。”他的戀情以受“魔女式的”鮑小姐的誘惑而拋開古板拘謹?shù)奶K文紈為開端,恰象征著“西方精神的爛漫(或者說腐爛)與東方精神的拘謹(或者說虛偽)顯出了分明的對比”。而作者讓形象完美的唐曉芙出現(xiàn)在蘇文紈身旁,無非是意圖鑄造一個“西洋化的新型東方精神”的塑像。以“不露痕跡的擒縱戰(zhàn)術(shù)”誘使方鴻漸與自己結(jié)婚的孫柔嘉,“則又是蘇文紈性格的發(fā)展,是東方化了的變型西方精神。[……]靜溫柔和的表面風度里面,卻有一顆獅子一樣勇猛追求金利的心”(91—92)。

正視文本實際的巴人對《圍城》蘊藉的東西方文明對抗與糾纏之意旨的讀解,誠然有著宏觀俯視的氣魄與頗具啟發(fā)性的洞察,卻也因其依附于東方封建主義與西方資本主義精神文明二元對立的宏大框架,不免失之主題先行和大而化之,亦限制了對人物形象性格的個性感悟。“大官僚”“辦買型”等階級概念在角色分析上的套用,更難免簡化粗糙之弊。但就其“深刻的偏見”一面而言,仍不失為體現(xiàn)開闊眼界和獨到見解的一家之見,標志了1946—1949年《圍城》批評在思想上所達到的深廣程度。

另一篇頗有分量的左翼批評,是淺草-沉鐘社的發(fā)起者、任教于四川大學外文系的陳煒謨(熊昕)于1949年初發(fā)表的《我看〈圍城〉》。此文著力反駁“把《圍城》說得太好了”的鄭朝宗的觀點,且與后者一樣運用了中西比較的解讀法,得出的卻是完全否定性的論斷:錢氏承襲了英國文學強調(diào)藝術(shù)性、孤立性而忽視教育性、社會性的“為藝術(shù)而藝術(shù)”的傳統(tǒng),結(jié)果只是“玩字句”“耍花槍”,“把外面的兵戈擾嚷的世界視若無睹”。看似“珠光寶氣”的文風,“仍不免是堆砌過火,雕琢太甚”,僅僅是“供消閑階級清遣的玩意罷了”。作者處處以“高等華人”自居,即便作一個比喻,也給人以“俯視眾生”之感。《圍城》的思想內(nèi)容更暴露了“高高在上”“藐視一切”的作者對待女性只有奚落與漫罵的“不健全的人生觀”。總之,如此“學人之小說”無非是“換書袋,顯淵博”而已,沒有“真正的小說的血肉”,“顯得貧瘠可憐,蒼白無血色的”!究其原因,就在于“作者不敢面對人生,正視現(xiàn)實”,致使以抗戰(zhàn)為時空背景的《圍城》竟然“仿佛完全置身事外,并無切膚之痛似的”。不過,陳煒謨也如巴人一樣勸告作者:如能“虛心接受一點新的文學觀念”,并肯“睜眼去正視現(xiàn)實”,那么“以他的才華,當然是能夠?qū)懗鲆恍┙Y(jié)實的作品的”(29—33,48)。

陳文的理路和主旨與此前的巴人同出一脈,乃至于可以一一對應:前者抨擊《圍城》“高高在上”且不敢“正視現(xiàn)實”的處世態(tài)度、“妙筆生花”卻“雕琢太甚”的寫法、陶醉于“藝術(shù)是要創(chuàng)造什么自己的小天地”的落后觀念,一如后者駁斥作者做著“上帝的夢”而不去“深入更廣大的人間”的立場、僅有“否定一切的冷嘲”和“賣弄才華”的諷刺、用“世界上所有古典名著砌起了城墻”的作風。而陳煒謨勸導錢氏拋棄“為藝術(shù)而藝術(shù)”的狹隘成見、接受現(xiàn)實主義“優(yōu)良的寫法”以創(chuàng)造“結(jié)實的作品”,更是延續(xù)了巴人發(fā)出的以“健康的笑與熱情的諷刺”去贏得廣大讀者的呼吁。

左翼方面的批評不僅載于內(nèi)地與香港的報刊,亦可見諸南洋的華僑刊物。在雅加達發(fā)行的《生活周報》是側(cè)重于報道解放區(qū)時事、抨擊國民黨統(tǒng)治的“印尼愛國華僑的喉舌”(黃周規(guī) 鄒訪今 156),其“書報春秋”專欄刊登的史忱《錢鍾書的〈圍城〉》一文鮮為人知,卻或許是最早的一篇海外《圍城》書評。評者提出沒有與抗戰(zhàn)的進行“配合在一起”的《圍城》,題材上“虛構(gòu)得離開現(xiàn)實社會關系很遠”。其“到處拋古今中外的書袋,顯示其才華博學”的創(chuàng)作路數(shù)又把“賣弄才情的手段做得太過”,只令人感到“作者在隨意捉弄著書里的人物,把人物當作傀儡”,導致作品“完全失去真實的社會生活斗爭底內(nèi)容”。錢鍾書的文風“有西洋人的諷刺與譏嘲,加上中國人的冷酷與刻毒”,處處流露著“嫉視一切的態(tài)度”。一言以蔽之,“看《圍城》,是一個死氣沉沉的所在;有一群蛆蟲在跳舞。同時,也還看見,作者伸入了自己翻覆的手”(9—10)。

該文在巴人一文見刊于香港《小說》月刊不久后發(fā)表,雖不能證實前者是否受到后者的影響,但僅就其內(nèi)容而言,它幾乎就是后者之核心論點的濃縮版。無論是斥責作者“把人物當作傀儡”和“嫉視一切”的態(tài)度,還是指責故事“離開現(xiàn)實”、人物形象“失去內(nèi)在的矛盾斗爭”,又或抨擊書中隨處可見的“賣弄才情”,都與巴人及其后陳煒謨的批評要旨別無二致。稍有不同的是,史文指出錢氏“值得批判”的種種問題最終破壞了“藝術(shù)作品的完整性”,似乎是著眼于“藝術(shù)性”的,但實則指涉的卻是文藝作品必須展示“社會生活斗爭底內(nèi)容”的左翼規(guī)訓。

縱觀左翼作家的臧否之聲,可謂偏見與創(chuàng)見相互交疊,有偏激過火的聲討,也有自成一家之說的省察。學界以往基于對“極左”思潮之慘痛歷史教訓的反思,多強調(diào)其偏失之處,但客觀而言,至少巴人和陳煒謨的評說皆稱得起有的放矢、犀利敏銳,措辭容有不妥,但也確能揭示出若干引人深思的問題。不過他們一再向作者發(fā)出介入社會、批判現(xiàn)實、反映斗爭、增強階級意識的信號,也實在難免流于一廂情愿。總之,與中間派及右翼的浮泛之論相較,左翼的《圍城》批評明顯思考得更為深入,視野更為廣闊,現(xiàn)實關切也更加強烈。較之前者普遍抱持的贊賞態(tài)度,后者則致力于暴露小說的創(chuàng)作動機、思想傾向、題材內(nèi)容、敘事風格、修辭技巧等方面的缺陷。實際上,只有將有褒有貶、“左中右”齊全的各式意見合而觀之,才能有效地還原新中國成立前《圍城》批評的歷史全貌。

在“文藝一體化”帷幕拉開前的“觀點的自由市場”上,左翼話語盡管強勢,卻并非一家獨尊,其他論調(diào)仍可與之爭衡,但當它隨著新政權(quán)的建立而成為宰制性話語并不斷趨向教條化后,《圍城》這樣“不合時宜”作品便不復有繼續(xù)傳播乃至生存的空間(當然也有處世審慎的作者本人有意雪藏此作以避禍的主觀動因)。小說后來未能及時重印,有人推測系個別人受蘇聯(lián)文藝界批判M.左琴科的諷刺小說《猴子奇遇記》的啟發(fā),從而“不問國情、生搬硬套,便向《圍城》開刀”所致(沈鵬年 136)。然此說并無確證,況且《圍城》的停印,從根本上說乃是任何個人都無法抗拒的“時勢”致之。縱使沒有來自蘇聯(lián)的影響,它的湮沒也當屬“情理之中”——質(zhì)言之,這是符合新中國成立后到“新時期”前的政治邏輯的。

三、“轉(zhuǎn)折”之際與“經(jīng)典”之前:文學史的意義

盡管《圍城》問世之初引發(fā)的爭議歷時短暫、成果有限,但卻是在“轉(zhuǎn)折”之際與“經(jīng)典”之前的特殊時代語境下產(chǎn)生的,因而有著獨具深意的文學史內(nèi)涵。《圍城》在新舊政權(quán)交替的“天翻地覆”之時出現(xiàn),為彼時文壇上的諸家各派針對同一議題各抒己見提供了一次難得的歷史契機;而在《圍城》取得公認的經(jīng)典地位之前開展的這些批評活動,作為一段似乎無足輕重的“前史”,卻正與作品后來的“經(jīng)典化”有著某種深層的內(nèi)在聯(lián)系。是故,1946—1949年的《圍城》批評的文學史意義,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兩個方面。

其一,就其與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之關系而論,發(fā)生在現(xiàn)代-當代文學轉(zhuǎn)型與過渡之關鍵時刻的這一現(xiàn)象具有“典型案例”的特定價值。處于新舊時代轉(zhuǎn)捩點上的《圍城》批評,出現(xiàn)于行將瓦解的容納了“左中右”各派的多元文藝格局之內(nèi),擺蕩在“左中右”諸翼的褒貶毀譽之間,時人雖都著眼于一部《圍城》,但因立場不同,以致評價各異且彼此齟齬,遂形成了現(xiàn)代(就學科規(guī)范而言)/民國(就歷史階段而言)文學批評史上的一聲“絕響”,也映照出了現(xiàn)代/民國文學史告終時,亦即“一體化”進程開啟前的一幕“眾聲喧嘩”的場景。而在此之后,“左中右”互相爭鳴的局面與絕版的《圍城》一道斂跡,代之而起的是以單一意識形態(tài)為依歸的“十七年”文藝批評模式。

《圍城》刊行初期獲得的多方反饋,因此就典型地呈現(xiàn)了自由主義與左翼的文學價值觀在現(xiàn)代/民國文學之收官階段的對立境況。在秉持審美性原則、標舉藝術(shù)性旨趣的前者看來,《圍城》怎一個“妙”字了得——無論是作者的才氣之超俗、學識之宏博、取材之獨到,還是作品的擬喻之精辟、諷刺之辛辣、筆調(diào)之輕靈,直可謂達到“筆補造化”的境界;而在服膺意識形態(tài)規(guī)訓、政治立場強硬的后者看來,《圍城》則潛藏著種種“思想錯誤”——王元化斥之為“俗不可耐”的“香粉鋪”,張羽視其為“幫閑文人”的“春宮畫”,巴人指稱自封“上帝”的作者忽視了“社會階級斗爭意義”,陳煒謨抨擊因沒有現(xiàn)實的“血肉”而顯得“貧瘠可憐”,史忱從中看到在死城中跳舞的“一群蛆蟲”……前者所稱許的“字字珠璣”,恰是后者所鄙夷的“油腔滑調(diào)”;前者所嘆服的“揉合中西”,正是后者所斥責的“賣弄才情”;前者所稱贊的“世態(tài)觀察”,偏是后者所厭惡的“藐視一切”;前者所欣賞的“機智和幽默”,竟是后者所譴責的“冷酷與刻毒”;前者所擊節(jié)的“學人之小說”,卻是后者所否決的“上帝的夢”……投射到《圍城》之上的兩種評價標準、兩套價值觀念的差異之鮮明、抵觸之尖銳,可謂一望即知。

據(jù)此可見,在自由主義話語快要被革命洪流掩埋、左翼話語日益壯大并將“定于一尊”的前夜,幾乎貫穿整個民國時期的兩大文學話語在如何看待《圍城》的問題上針鋒相對,繼續(xù)暴露著兩者自20年代以來在價值觀上不容調(diào)和的根本分歧。這不僅為后世“立此存照”般地展示了自由主義與左翼文學批評范式在“轉(zhuǎn)折”之際的對峙情形,亦為后世認識和觀察它們在“當代文學”開場前彼此抗衡的“最后一幕”提供了生動的歷史樣本。

其二,就該現(xiàn)象同《圍城》的接受及研究史之關系而論,則時隔三十年后國內(nèi)學界對于《圍城》之經(jīng)典地位的追認路徑,正與當年的自由主義式批評有著明顯的承續(xù)。實際上,經(jīng)典重塑的學術(shù)史源頭——夏志清《中國現(xiàn)代小說史》中對《圍城》的評價,體現(xiàn)的正是自由主義的鑒賞姿態(tài):在這部“現(xiàn)代中國文學中最討喜和最用心創(chuàng)作的小說,或許也是最偉大的一部小說”中,錢鍾書這位“非同凡響的文體家”(a stylist of unusual distinction),常以警句和雙關語令喜劇段落變得鮮活靈動;他是一位擁有明晰優(yōu)雅的散文筆調(diào)(perspicuous and elegant prose)的小說家,是“一位善用明喻的能手”(a master of similes)、“一個象征主義者”(a symbolist)(Hsia 441,459-460)——如此看來,中間派及右翼早在40年代末發(fā)出的連連贊嘆,仿若夏氏之論的“先聲”。

《圍城》之“遺珠棄璧、識者興嘆”的遭際,自然是受制于50至70年代的文學評價標準左右的結(jié)果。不論是在愈加左傾的文藝批評生態(tài)下,抑或是在以“新民主主義”為綱的文學史撰寫中,隨著政治性考量不斷強化(以至成為唯一要素)、審美性考量愈益淡化,《圍城》自然找不到容身之所。直至“新時期”的學界深刻反省歷史教訓,僵化的意識形態(tài)鐵律遭到普遍質(zhì)疑,海外漢學界傳來的新聲又刷新了國內(nèi)研究者的陳舊眼界。“思想解放”推進到80年代末終于激蕩起“重寫文學史”的潮流,更力圖反撥過以往“左”的嚴重偏失,將審美性/文學性放置到評價權(quán)重的首位——由是遂與早前自由主義的《圍城》批評構(gòu)成了“不謀而合”和“殊途同歸”的關系。

要之,《圍城》經(jīng)典地位的重建,就當時實際情況而言,是歷經(jīng)“浩劫”、痛定思痛的新老兩代學人卸下沉重的政治負累、拋卻昔日僵硬的教條而回到文學本位后取得的理論突破。而從《圍城》的接受與研究路徑來看,也是在“起點”處凸顯審美之維的自由主義批評范式在長期中斷之后被再次接續(xù)起來,并在新的歷史語境下得到深化的結(jié)果。當“文學”被恢復為“藝術(shù)”之后,人們終于又一次正視起“清詞妙語,心織舌耕,處處皆成文章”的錢鍾書(李健吾 15),對這位創(chuàng)造了“現(xiàn)代中國文學史上最杰出的諷刺藝術(shù)”的作者“隨筆成韻,涉筆成趣”的才能驚嘆不已(敏澤 138);面對《圍城》中“光芒四射、才情橫溢的筆墨”,由衷地欣賞其“深刻的心理描寫,語言的精練與生動”(唐弢 106)。人們更透徹地領會到:“《圍城》是一個既現(xiàn)實又奧妙的藝術(shù)王國,只要進入這片疆域,無論接觸到哪一層意蘊,總會有所得益,深者得其深,淺者得其淺。”(溫儒敏 163)

探討易為論者忽略的1946—1949年文壇熱議《圍城》的一段“前史”,體察中間派及右翼的屢加稱美與左翼的嚴厲質(zhì)詢,無疑有助于豐富今人對《圍城》之接受與研究歷程的全面認識,亦有利于更為縱深地理解其經(jīng)典化的道路——原來,多年后遲來的齊聲贊譽,并非全然從零開始,而是其來有自的。力求對新中國成立后遭受不公正待遇的作家作品撥亂反正的“新時期”學界,在自我反省和檢討“左禍”的前提下尋回了“常識”,由此也與新中國成立前自由主義式的“《圍城》觀”產(chǎn)生了遙遠的共鳴。在這個層面上,追尊《圍城》文學史地位的行為所映照出的,便是對視文本為“藝術(shù)”、立“審美”為要義、以“純文學”為旨歸的自由主義文學價值觀的重拾與接續(xù)。

錢鍾書嘗于1948年初自言,“作品遭人毀罵,我們常能置之不理,說人家誤解了我們或根本不了解我們”,而“跟毀罵一樣的盲目”的贊美則如“無形中的賄賂”,引誘作者“不知不覺中遷就迎合,逐漸損失了思想和創(chuàng)作的主權(quán)”。因此“有自尊心的人應當對不虞之譽跟求全之毀同樣的不屑理會”(錢鍾書 18)。不屑理會、笑罵由人,便是“有自尊心”的錢氏在毀譽交加的境遇面前的應對之道,這或許是緣自視外界評價如浮云的清高,或許是出于“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的信念,又或許是看破了文壇上罵殺與捧殺的把戲。但作為研究者,卻不能漠視那些毀罵與贊美——不管對于作者本人而言是求全之毀還是不虞之譽——因為正是它們形塑了《圍城》在不同時代、不同立場的讀者及評論者心目中的形象,也構(gòu)建了此作在文學史上的多元面相、多重意涵,其“經(jīng)典再造”的過程更成了“重構(gòu)現(xiàn)代文學傳統(tǒng)、改造‘當代文學規(guī)范’的手段”(房偉 204)。著眼于《圍城》批評的“起點”,可借此厘清它邁向“經(jīng)典”以前的歷史線索與思想源流,亦可憑此去試探它躋身“經(jīng)典”之后的各方評說與以往觀點的內(nèi)在關聯(lián)。畢竟,人們對《圍城》的接受雖有“起點”,卻并無“終點”可言。

① 1944—1946年寫就的《圍城》,連載于《文藝復興》第1卷第2期(1946年2月)至第2卷第6期(1947年1月),1947年5月由上海晨光出版公司發(fā)行初版單行本,后分別于1948年9月再版、1949年3月三版。

② 參見汪少華:《〈圍城〉研究綜述》,《江西大學研究生學刊》2(1987):12—18;陳思廣:《〈圍城〉接受的四個視閾——1979—2011年的〈圍城〉接受研究》,《新疆大學學報(哲學·人文社會科學版)》1(2013):100—105;房偉:《文學史接受視野中的〈圍城〉問題研究》;夏偉:《〈圍城〉與中國現(xiàn)代文學學科》,《南方文壇》5(2018):22—26,等等。

③ 參見陳子善:《關于〈圍城〉的若干史實》;熊飛宇:《〈圍城〉的早期批評談片》;陳思廣:《〈圍城〉出版初期的臧否之聲》,等等。

④ 該文系柯靈所作,且未見前人引述(吳泰昌 169)。

⑤ 張羽(1921—2004年),1938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1946年10月至1948年8月在上海任中小學教員,并參與上海地下黨的學運及工會活動,任《學生報》編輯,為《時代日報》《聯(lián)合晚報》《同代人文藝叢刊》等撰稿,新中國成立后任中國青年出版社編輯(張羽,《〈紅巖〉與我》227—228)。

⑥ 該文作者似為粵籍新加坡作家趙戎(1920—1988年),“史忱”為其常用筆名之一。

⑦ “觀點的自由市場”最早由英國政論家、文學家約翰·彌爾頓在1644年的《論出版自由》中提出,后由美國政治家托馬斯-杰斐遜以及英國政治家約翰·米爾發(fā)展改進。彌爾頓認為真理是通過各種意見、觀點之間自由辯論和競爭獲得的,而非權(quán)力賜予的,必須允許各種思想、言論、價值觀在社會上自由地流行,如同一個自由市場一樣,才能讓人們在比較和鑒別中認識真理。“觀點的自由市場”以及與之相關的“觀點的自我修正”理論被稱為西方自由主義新聞學的理論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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