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雨竹
(四川大學)
“意象”一詞在西方現代主義理論以及中國傳統美學中都曾被仔細論述過。在中國文藝理論中,“意象”的具體含義就是“意中之象”。南宋劉勰在《文心雕龍》中指出“獨照之匠,窺意象而運斤”,指藝術創造時須將外物形態與意趣、情感融合起來,從而形成審美意象。從中可知,意中之象是人心營構之象,即主體的審美意識在外界的刺激之下與審美客體達成共識,其中最具典型意義的就是“成竹在胸”——作為客體的竹在畫家心目中意化成審美的竹,形成了意象[1]。
在西方美學中,意象是一個重要概念。美國學者凱文·林奇(Kevin Lynch)在《城市意象》中根據城市居民對城市元素、城市肌理等方面的綜合認知提出了城市意象的概念,并指出人們并不是城市景象的單純觀察者,而是它的一部分,任何一個城市景觀,都存在著城市居民由意識復合之下而形成的公眾意象。總的來說,城市意象就是一種情感反應,是公眾通過在城市空間所進行的一系列活動,潛移默化地感知到了城市形態、地理環境等特征的意識結果,這是人類各種活動與自然因素相互作用的綜合結果[2]。凱文·林奇將城市意象中的物質形態歸納為5種要素——道路(path)、邊界(edge)、區域(district)、節點(node)和標志物(landmark),要素類型往往不會孤立存在,區域由節點組成,由邊界劃定范圍,通過道路連接,并四處散布標志物,各個要素間的相互交叉重疊,構成了城市整體意象的物質形態。而城市意象還包括了城市生活方式、居民文化觀念和價值觀念等非物質形態,由此城市空間意象的形成是由物質形態和非物質形態兩部分組成,公眾從城市環境及城市文化等各方面提取相關要素,經主觀認知后形成了心中的城市形態,即公眾體驗和理解的城市意象。
文化是連接城市與歷史的橋梁,城市中特有的元素,如街道、廣場、集市等,對人們的意義不僅僅是功能層面上的,它們承載著市民的集體記憶,是城市意象的物質形態,由此可知城市本土文化的傳承和發展是城市意象形成的重要影響因素。由于城市意象理論本身所具有的普適性,因此在應用到不同城市或空間時應在其理論基礎上加以本土化的認知,對凱文·林奇所提出的城市意象五種要素進行再認識。基于城市意象理論的分析方法應該隨著結構形態、社會文化、規劃布局、空間類型等的變化加以調整和完善。
城市空間很大程度上是由建筑外部空間構成的,城市具有的意義通常也是在使用建筑空間的過程中被賦予和實現[3]。不同功能的建筑物所圍成的街道、廣場、綠地等都不必然地影響著城市的空間類型,當公眾將城市空間視作城市生活的公共場所,并賦予其“城市意象”的同時,也將城市空間與建筑空間相連接。建筑空間本身的意義在于建構其城市空間的意義,使城市意象得到了實體支撐,因此城市意象理論在適用于城市空間的過程中,同樣也適用于建筑空間,從而達到城市空間到建筑空間的延伸。
城市生活方式、歷史文化和公眾的價值觀念等城市文化構成了城市意象的非物質要素。與其他類型的城市公共建筑(如購物中心、寫字樓)相比,其承擔著傳播歷史文化的責任,進行文化活動的文化建筑對城市文化的發展影響最大。結合凱文·林奇提出的城市意象五種要素并綜合本土化的認知對城市文化建筑進行再分析,主要分為交通空間形式、場域、節點和標志。
建筑中的交通空間一般被稱為廊,是連結著出入口、房間、各個功能分區以及疏散人流的通道。現代建筑中按照交通所處的空間位置將其分為:連結一側房間的外廊式、位于兩組房間之間的內廊式、沿房間兩側的走道等類型,以保證各個分區之間相互聯系。在文化建筑中,位于北京東四的中國美術館就是比較典型的走道式組合的案例。
但與傳統文化建筑以線性設計為主將建筑中的使用空間與交通空間劃分得一清二楚的做法不同,現今文化建筑減少了以墻體為主的區域劃分方式,使各個功能區之間相互交融,讓交通空間形式逐漸向多元化發展。由日本建筑所SANAA1設計的瑞士勞力士學習中心由于建筑外形呈波紋狀和流線型導致室內空間存在一定的高度差異,于是在室內設計時就巧妙地利用到了大面積水平向度的緩坡來代替垂直向度的實墻,從而大大地削弱了室內空間的圍合感和封閉感,交通空間與功能空間相互交融,人們的運動行徑方向自由且不受限制。
城市文化建筑在城市中心的高密度發展下,為了減少對城市空間資源的占用,盡可能地為公眾的城市生活提供更好的條件,當前文化建筑的邊界呈現模糊化的趨勢并與城市空間相互滲透。在文化建筑形態上趨于景觀化,將建筑空間與城市景觀相疊合,已經成為城市文化建筑發展的新思路[4]。由美國PTKL事務所設計的上海新江灣文化中心位于上海中央公園西南角,為了更好地融入周邊的自然環境,在建筑形態的設計上顛覆了傳統建筑,“匍匐”于地面上的不規則建筑形式給予了人們如同翻越山嶺般的自然體驗。建筑以“根”為意象,設計九條根須狀的坡道和踏步,形成線性通道,使建筑的整體形體仿佛在大地上自由伸展,表現出與周邊的濕地景觀相契合的原生狀態。新江灣文化中心的設計不僅使建筑成為城市空間與自然景觀的過渡,還模糊了建筑與景觀、建筑內部空間與外部空間的界限,實現空間之間的相互滲透。
在城市意象理論中,區域指城市中中等或較大的空間,很多人就是通過這些大大小小的空間去組織他們的城市。文化建筑作為城市文化傳承的物質載體,體現了一座城市的區域特征,具有強烈的場域效應。
文化建筑在區域選址和設計上強調可達性和可識別性??蛇_性主要包括城市交通線路、步行空間和城市公共空間的延續性設計;可識別性主要包括建筑形體、承擔的文化職能、所處的區域位置的可識別。建筑特殊的形體和外立面設計可以給人帶來視覺體驗,加深區域印象;所處區域位置會使建筑產生別樣的空間體驗,并能夠融入自然地貌與歷史文脈的空間記憶,承擔其文化職能。2007年,展示了神秘古蜀文化的成都金沙博物館在金沙遺址原址上建成開館,館內保留了考古學家挖掘出的遺址痕跡,將千年前古蜀人們的祭祀場所、大型建筑、一般居址、墓地、一一展現在人們眼前,在這樣具有明顯文化特征的區域中,通過對文化遺跡的保留作為尋找場所精神的線索,將文脈傳承與歷史文化融入于博物館之中并體現出區域特性。
城市意象理論中節點通常指交通交叉路口、方向變換處、十字路口或集會處,簡單來說節點就是“集中”,這類集中的節點也許是某一區域的中心或縮影,可以在人們的印象中占據主導地位。標志與節點意義相近,是另一類參考點,區別在于人們不能進入其內部,通常是明確的目標、招牌、山丘。當節點與標志出現在文化建筑中時就是細節方面的體現,包括導視系統的設計、裝置、遺留的歷史物件等。成都東郊記憶有別于傳統的文化建筑,是通過對原有紅光電子廠工業遺跡的更新和保護修建而成的文化園區,園區中有近百米高的紅磚煙囪群、火車頭廣場、殲5教練機模型、復刻的成都經典建筑群等大大小小的節點與標志物,其目的就是希望通過這些要素來表現原址歷史文化、展現空間特性,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公元前五世紀中葉,古蜀開明王朝九世以“一年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成都也就因此得名。說起成都,人們想到的是古蜀文化的發源地、物產豐富河網密布縱橫的天府之國、美食云集的休閑之都,成都這座城市給人們留下的印象太多。而承擔傳播歷史文化,進行文化活動的文化建筑對成都城市意象的影響舉足輕重,它不僅滿足了市民進行文化活動的需求,還向外傳播著城市文化。
凱文·林奇的城市意象研究核心是人們對城市環境的知覺以及形成的心理意象,研究內容主要包括城市的環境意象、公共意象、綜合意象[5]。對成都文化建筑空間意象特征的分析將結合城市意象理論中所提出的這三種意象。
林奇認為環境意象是公眾與所處環境雙向作用的結果,是個體頭腦在面對客觀環境而歸納出的圖像,是直接感覺與過去經驗的共同產物,他強調的是人們在物質空間中方向的認知??偟膩碚f,文化建筑中的環境意象可以理解為呈現在公眾面前的建筑外立面形式以及空間的功能布局和交通導向。成都市文化建筑在功能設計上劃分明確,并且除了承擔著文化傳播的功能之外,還會在建筑外部空間設置休閑廣場和一系列配套服務設施供人們休閑娛樂。2008年修建的成都新文化宮作為成都標志性文化建筑之一,集教育培訓、文化藝術、體育健身、休閑娛樂等多種實用功能為一體,建筑由文體中心、辦公中心、電影中心三大主體構成。新文化宮的建筑造型以“山·水·船”為意象,文體辦公樓外側似一道狹長的斜坡延伸至建筑頂部,寓意為“山”,大面積完整的玻璃幕墻,讓建筑更具有標志性。主體建筑之間留有間距使之形成了新文化宮的“內街”供人們休憩通行。內街穿過建筑主體連接各類公共休憩的小空間形成一條“主線”,導向性明顯,空間形成了有機又連貫的整體。新文化宮成為這片區域中獨特又明顯的標志,強烈的可識別性加強了人們的感官界定,在人們腦子形成較深的意象。
公眾意象是大多數城市居民心中擁有的共同印象,由許多個別意象重疊而成,也是對城市文化的一種群體認知。比如成都天府廣場,成都市民第一時間想到的可能是毛澤東雕像,也可能是坐落在雕像背后的成都科技館,雖然每個人對城市的感應不同,但是在同一個城市中人們對城市意象的描述具有趨同性。
綜合意象和公眾意象類似,是由城市環境意象的各種要素共同構成圖形,具有獨特性、唯一性和不可復制性,同時也是每個人對范圍內環境認知的總和,林奇認為由城市環境意象的各種要素共同構成圖形就是綜合意向,具有獨特性、唯一性和不可復制性。比如提到重慶就會想到山城、提到云南就會想到四季如春的氣候、提到西安就會想起古代長安的歷史,成都也不例外。在人們心中有無數個對成都的印象,所有印象綜合起來相互重疊、關聯,久而久之便成為了一個整體的城市意象,而城市文化對城市意象的影響非比尋常。2006年金沙遺址發現揭開了古蜀文明神秘的面紗。作為成都歷史的起源,一提起金沙文化人們的腦海中呈現出的是神鳥圍繞太陽騰飛的圖騰樣式,是那個臉部豐滿、表情威嚴的大金面具,這得益于金沙博物館對金沙文化的宣傳。金沙博物館從地鐵站的設計開始就給公眾營造出一種歷史氛圍感,大量使用了金沙文化元素,站臺頂部還融入了金沙文化的標志“太陽神鳥”圖案。金沙博物館的設計分為遺跡館和陳列館兩大主體建筑,兩個建筑一圓一方象征著天圓地方的宇宙觀念,建筑外形都采用斜坡式,喻示著金沙遺址的冉冉升起。由于其承載的文化內涵,金沙博物館成為成都市的地標性建筑,吸引了大量市民和外來游客參觀學習。文化建筑并不是為某一個人而建造的,而是服務于眾多背景、職業、階層各不相同的人,金沙文化之所以能夠在人們心中留下大大小小的印象也是源于金沙博物館的設立為他們提供了源源不斷的文化輸出,以利于城市意象的形成。
通過上述對城市意象理論和文化建筑空間的討論,我們看到了城市意象理論的本土化以及從城市空間到建筑空間的延伸。文化建筑作為傳播歷史文化、進行文化活動的物質載體,其本身就對城市意象的形成具有促進作用,從凱文·林奇提出的五種要素出發并綜合本土化的認知對城市文化建筑進行重新的解析,可以看到文化建筑交通空間與功能空間相互交融、邊界的模糊、強烈的場域效應以及節點和標志的個性化的空間發展趨勢。成都是一座具有豐富歷史與人文氣息的城市,以三種意象對其文化建筑空間設計進行分析,希望深入了解文化建筑發展狀況,為城市文化傳播、加深公眾印象尋找新的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