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紅梅
(北方民族大學 中華民族共同體學院,寧夏 銀川 750021)
現代中華民族意識是中國自20世紀初以來產生、演化并廣泛傳播的群體觀念,是中國近現代觀念史研究的重要課題。在中華民族觀念史研究中,民國時期國人對西北問題的關注和討論是不容忽視的重要組成部分。1931 年九一八事變爆發,東北三省被日軍占領,戰火隨即燃至上海,面對國土淪喪、民族危機日重的局面,南京國民政府著手對西北建設進行多方籌劃,社會各界也熱衷于討論西北問題, “開發西北” 的主張成為一時的思想潮流。20世紀三四十年代,國內僅以《新西北》為名的期刊即有五種之多,分別創刊于上海、開封、北平、蘭州等地。1932年1月,上海《新西北》季刊即在此背景下由旅居上海、南京等地的甘肅籍學子創辦。該刊刊文主要內容旨在揭露西北現狀、討論西北開發的意義及途徑等問題。本文嘗試通過分析上海《新西北》關于西北問題的具體闡述,挖掘其時西北學人的中華民族自覺意識。
《新西北》期刊由西北學會創辦。西北學會成立于1931年,總會設在上海,由在內地求學的一批甘肅籍大學生組成, “去年西北旅滬京平各大學學生,痛念鄉況之日下,而思謀以救濟之道,爰組織西北學會,以期群策群力,共促西北文化之發展”[1]。西北學會成立之初的會員人數不詳,但從《新西北》的撰稿群體和兩年后學會的發展情況來看,西北學會不僅聚集了許多在南京、上海等地求學的西北籍大學生,還吸引了不少學者參與其中,頗具規模。1932年10月,西北學會南京分會成立,成立大會有40多人參加[2]。學會派專人負責籌備各地設立分會事宜, “西北學會以各地會員日漸增加,茲為便于聯絡而資共籌西北文化發展起見,茲限期組織各地分會,除南京已正式成立外,其他各處亦正在積極進行,計日本東京方面特派王雪亞女士及駱美中二人負責,宜興由蔣杏培、陳鴻濱、呂之選三人,甘肅由李國義、汪濟等,陜西胡自新,青海由郭學禮等,寧夏由楊作榮,漢口由方鎮五等各負責各該地分會籌備之事宜云”[3]。可見西北學會成立后,經過一年的發展,已在國內多個省份及城市籌設分會,還計劃在留日學生中發展會員,說明該學會在各地大學生中擁有相當大的號召力。
西北學會以 “聯合熱心西北志士共同研究學術,促進西北文化之發展” 為宗旨[4],成立后即開展了相關系列工作,主要包括以下三個方面。一是西北狀況調查。1932年,由西北學會主要成員康天國編輯整理的《西北最近十年來史料》出版,對西北存在的現實問題和民眾苦難做了系統且細致的揭示。《新西北》亦刊發多篇對西北各省經濟、文化狀況的調查報告。二是發行《新西北》期刊,作為西北學會的宣傳陣地。1932年1月,《新西北》創刊,至同年12月,《新西北》以季刊的形式共出版4期(其中第3期和第4期為合刊),共發表各類文章、消息等80多篇。三是發展組織,建立分會。除前述在南京及各地成立與籌備分會外,西北學會還與西北屯墾團等組織合作,籌備成立中華墾植合作社, “實行經營西北墾植,牧畜西北事業”[5]。
作為西北學會的宣傳陣地,《新西北》的辦刊宗旨被概括為 “促進西北文化之發展,提高西北民族之地位”[6],所刊發文章以宣傳西北的重要地位、研究西北問題、探討西北振興之道等為重心。《新西北》現存3 期,共刊載文章、消息等84 篇,其中42 篇是關于西北的調查、消息、議論等,內容可概括為下述兩個方面。
《新西北》的撰稿人均為西北學會會員或由西北學會聘請 “關懷西北事業之名流或熱心文化事業之學者” 的指導員、名譽會員。 “今年以來,該會又發行《新西北》刊物一種。全書約廿萬言,內中有南京中央大學教授劉汝璠、美國伊利諾大學政治博士現任中央政校教授田炯錦、上海暨南大學及法科大學教授張云伏、國府考試院司長馬鶴天、國立暨南大學講師兼附中教務主任郭維屏、前甘肅中山大學教授楊作榮、上海大夏大學教育學士宋恪及李行之、罪我齋諸先生之宏著碩論,其余者亦均系滬平各地著名大學之學生文字。”[1]這些學生和學者大多來自西北各省,或曾在西北地區任職,例如,劉汝璠為甘肅天水人,田炯錦為甘肅慶陽人,楊作榮是甘肅臨洮人,郭維屏是甘肅武山人,馬鶴天曾任甘肅省教育廳長,他們對西北地區有深厚的情感和深入的了解,因而對西北社會落后閉塞、西北民眾遭受蹂躪和苦難的認識更為深刻,情感更為強烈。在他們的筆下,西北的現狀是令人痛心且亟須改變的。
首先,教育和交通的落后。曾任甘肅中山大學教授的楊作榮在《甘肅政治建設之途徑》一文中指出: “甘肅,僻在西陲,交通梗阻,與其認為政治區劃之名稱,毋寧視為地理上自然的畛域;教育落后,民智閉塞,種族龐雜,經濟窮困,一切社會風俗習慣,均停滯于陳腐的農業社會,絲毫未沾染現代意味;以故政治形式仍不脫武力征服,掠奪成了政治的唯一作用。”[7]時任中央政校教授的田炯錦描述西北教育現狀: “近數年來,西北各省區,因天災人禍,中小學校或全然停閉,或僅有空名而經費毫無。以致青年學業荒蕪,縱有高級教機關,亦罕人應考受學。”[8]
其次,兵匪與苛政。《馮軍前在甘肅之苛稅雜捐略記》一文整理了國民軍在甘肅的各類苛捐雜稅,達44種之多[9]。 “多年來西北遍地匪徒苦害良民,苛稅雜捐,誰敢言問,近四五年來,雖將六七百萬人民犧牲于匪方之屠力,兵之快槍,苛政,饑饉,然外界人士其能聞之者,其能知之者,其能目睹其慘狀者,其何有幾?在此種情況下之西北何能云及文化歟,是以西北之文化自日促于低落退伍矣!”[1]青年學生的表達尤為強烈,中國大學學生廉卿在《新甘肅的酵母》一文中幾近控訴: “近幾年來甘肅的局面,可說是民元以后中國局面的縮影,也經過許多的激烈戰事,也遭了無數的匪患,也逢了連年不收的大災,也演了無數世界不曾有的大屠殺,也死了成千累萬的無辜蒼生;紛亂到了極點,破碎糜爛到了極點,地方經濟的破產與人民生計的斷絕,無不到了最后最后的極點”[10]。
基于對西北現狀的深刻認知,學人們在《新西北》上提出關于西北建設、西北開發的許多具體建議和主張,主要體現在改善交通、振興教育、發展實業等方面。
交通問題被認為是西北落后閉塞的根源,因而成為西北建設的首要問題。馬鶴天寫道: “西北各地產業未興,文化落后,原因固多,但交通梗塞,實為一重大原因,所以開發西北,第一須便利交通,否則一切無從著手。”[11]楊作榮說: “隴海鐵路之完成,西北航空之開辦,西北公路之修筑,關系于國家統一、西北開發者至為重要。”[7]《新西北》有關西北建設問題的刊文中,《甘肅政治建設之途徑》《開發西北之交通問題》《開發西北之先決問題》《建設西北之路》等均將交通問題視為建設西北、開發西北的先決條件。
馬鶴天將教育落后稱為西北的 “智識饑荒” ,他提出的解決之道為: “(一)謀各民族之教育普及;(二)謀報紙圖書運輸之便利;(三)多請內省知識分子去西北,多送西北學生留學內地;(四)創辦大規模并有特殊設備之農林學校;(五)以學田為教育經費”[12]。田炯錦認為, “吾國自海禁開放以來,迭受列強侵侮,其原因固多,而教育不普及,實為最有影響” , “故在開發西北聲中,為西北人民自己存計,為國家前途計,西北人民應該趕快努力于教育之振興”[8]。
西北地區被視為國家蘊藏最為富集之區,亟待開發利用。 “吾國西北部面積,約占全國三分之二,而且富有礦產及全然畜牧場,若果開發其富源,不僅可容內部之過剩人口,而且于內部之實業振興,直接大有裨助。”[8]“礦產之開發,更是中國國民經濟機器生產化的基礎原料,是發展中國國民經濟的唯一工具,抵抗外國資本主義侵略勢力的唯一工具。中國的國民經濟不發展,中國民族不會復興,西北經濟蘊藏不開發,中國國民經濟又豈能充分發展?這是已經肯定了的連環關系。”[13]
除了上述三個方面,學人還提出, “甘肅地理之特異,民俗之復雜,宗教勢力之龐大,均為建設甘肅政治之障礙” , “今后欲圖新甘肅之建設,自當注意消除障礙,然后可言其他。(1)鏟除交通障礙;(2)消弭民族隔閡;(3)反對武力征服”[7]。
值得注意的是,學人們在《新西北》討論西北問題時,并非僅僅從區域角度出發,以西北地區為終極關懷,在所有涉及西北問題的文章中,我們均可以看到作者將西北置于整個國家和中華民族之中,將西北與整個國家和中華民族的歷史和命運相關聯,從而凸顯西北問題的重要性。
民國時期,西北地區貧瘠、荒涼、落后是不爭的事實,也是世人對西北的基本印象,來自西北的學人自然為之憂心,然而他們在描述西北地區狀況時,除了對苦難和落后予以深刻揭露外,還努力將西北描述成中華文化的發源地。如《西北學會之過去與現在》一文寫道: “西北為吾華民族之發祥地,其對世界文化亦有相當之貢獻。”[1]郭維屏在《開發西北譚》中亦稱: “就文化而言,中國文化之發展,實由西北而東南,蓋西北諸省,乃羲皇故里,文化泉淵。”[14]上海法科大學學生康天國(問之)則從歷史記載角度闡述西北與中華文化的淵源關系:
據史所載,西北乃系吾華文化之發源地,因為人種西來之說,是中國文學家、歷史家都所承認,然則,文化西來,豈能否認乎?此種問題,有例非凡,據史所載,伏羲生于成紀,按成紀者,為今之天水甘谷秦安一代地方也,當其時,吾國人類社會已由漁獵時代而進入畜牧時代。次至神農氏,氏生于烈山,為今湖北江漢道,而長于姜水,為今之陜西關中道岐山縣,斯時也,人類社會更由畜牧時代而漸進于農業時代,社會文明,逐漸發達,再次至黃帝,帝生于姬水,為今之陜西,國有熊,為今之河南開封道新鄭縣,在此時人類社會之文明組織業經大備,而創造文字,實開我數千年文明之基。自是而后,則豫陜甘晉及楚之一部乃為周秦漢唐各代之根據地。[15]
《新西北》學人們將西北文化興衰與國家危亡及民族存續緊密聯系起來。暨南大學學生商洪若在《建設西北之路》一文中將西北建設視作中華民族未來對敵戰斗的根據地。
我們已知西北問題,與東北問題有同樣的嚴重性,顧國人必不愿使西北為東省之續,因以謀有以建設之,繁榮之,必使西北為中華民族之西北,并發揮而光大之,使西北為中華民族之根據地,充實建設以與敵人決斗,更恢復歷史上之光榮,此當為國人所深望者。不然十年后,數十年后,西北將不知淪于何族,錦繡山河,豐富寶藏,當又為他人所有,吾民族寧可不共同努力奮斗以自存?![16]
郭維屏在《新西北》 “創刊詞” 中一方面強調 “吾國文化之發展,皆由西北而東南,故西北諸省實為羲軒故里,文化源泉” ,另一方面指出西北在近百年來文化漸趨落后, “惟近百年來,因山川阻隔,交通不便,與西洋之物質文化,不易接觸;復以天災人禍,疊相侵擾,遂至文化上之發展,遠不及東南沿海諸省矣” ,進而指出建設西北、發展西北文化的重要意義并不止于西北自身,而是關系國家和民族的危亡: “夫一國之文化不平均,則一國人民之知識難平等,一國人民知識之不平等,則其意志亦殊難一致統一。國人之意志,既不統一,則對內不足以建設,對外不足以御侮,其危亡可立至矣。故吾人欲救中國之危亡,當先努力于西北文化之發展” ,因此, “凡我國人都應注意西北,認識西北,努力改進西北,使中國之文化,能普遍發展不致成畸形之現象” 。他還從西北民族特性的角度說明西北是中華民族救國雪恥的希望所在: “就民族上言之,有國民族之發展,亦由西北而東南……夫國家之強盛,全靠國民之健康,民族之健康既衰,則國家之強生難期。幸我西北諸省,古道猶存,一般民眾,耕田鑿井,從事勞動,體魄既壯,意志亦堅,對于異族,不媚不阿,茍生聚而教訓之,則十余年后,救國雪恥,定堪勝任矣。”[6]
關于開發西北的重要意義的討論,《新西北》學人們同樣不是局限于西北一隅,而是從國家的立場出發,說明開發西北不僅有益于西北社會和西北人民,更有助于國家解決許多現實困難,促進國家的文化發展和社會進步。
首先,開發西北有助于擺脫困局。 “西北各省區地屬偏遠,從前鮮人注意。近數年來因為全國混戰,民窮財盡。有識之士始悟中國之積弱不振,內亂綿延,不僅屬政治問題,亦實為經濟問題。茍中國內部,過剩之人口,無相當職業,使衣食住不感困難,則中國政局,絕難安定。政局茍不平靖,則一切建設計劃,俱如空中樓閣,何從實行。于是開發西北也,移民實邊也,遂成為中國現實研究社會問題,經濟問題與政治問題之主要資料。” 其時,國家民窮財盡、社會動蕩,西北社會安危與民眾生計關乎國家全局, “西北各省區,乃中國固有之土地;而其居民乃中國之血族。故進行開發西北,不僅希圖解決內部之經濟社會與政治各問題,而同時尤需顧到西北原住人民之生計與安全。否則倘因西北之開發,使內部人民之無業者,得有所歸宿,而同時使邊疆人民因而失業以至于流亡,顧此失彼,于國家前途,有何益處呢?”[8]
其次,開發西北可以強國御侮。民國時期開發西北的呼聲高漲,這與日本侵華直接相關。 “自九一八已還,東北淪陷,金甌有缺,國人莫不以失之東隅者,而欲收之桑榆。因此無論政府和人民,所謂‘開發西北’‘建設西北’‘繁榮西北’的聲浪一天高似一天。”[16]《新西北》學人對此有更加切近的認知,開發西北不僅關乎國計民生,更關乎國家安危和抵御強敵之策。
就地理上言之,我西北諸省,土地廣大,物產豐殷,值此舉國患貧之際,開發西北,建設國內,亦至重要。……再就國防而言,更應注意。……時至今日,欲救中國,當注意邊防,欲注意邊防,當先鞏固西北。西北不保,則中國無救矣。[6]
西北,為我中華民族之發源地,現雖尚無任何條約之約束,然蘇俄虎視于北,英人圖謀于南,茍不及早開發,固我藩籬,勢將流于與東北同樣情形之下。彼時再為著手,恐已無及矣。故開發西北,在今日不但為對內解決民生問題之良法,實為對外抵抗強權之要策。[17]
暨南大學教授張云伏從抵抗外來資本帝國主義侵凌的角度闡述開發西北的意義,他認為中國的資本與人才均集中在東南地區,這不僅是中國經濟虛假繁榮的表現,而且 “這種現象只是落后的中國必為外國資本勢力完全摧毀的預兆” , “中國民族前途之是否能夠復興,卻只在這中國人有無抵抗外國資本的力量” ,因而 “今日的中國人……不能不站在民族存亡的關系上,去關注西北,把西北作為抵抗外來資本勢力的偉大工具” ,中國的國民經濟不發展,中國民族不會復興,西北經濟蘊藏不開發,中國國民經濟又豈能充分發展?這是已經肯定了的連環關系”[13]。
最后,開發西北是中華文化發展的關鍵。作為 “中華民族文化發祥地,其對世界文化亦有相當之貢獻” 的西北地區由于長期處于被忽視的境地,在文化上 “日促低落退伍”[1]。若提振民族精神,推動全國文化發展,開發西北是必經之途, “就文化而言,中國文化之發展,實由西北而東南,蓋西北諸省,乃羲皇故里,文化泉淵。歷代帝王自周秦以至隋唐,類多建都長安。典章文物,名勝古跡,隨處皆是,各民族之供獻,各宗教之主張,均為推進東南文化之動力。故欲研究吾國固有之文化,保持精神之遺傳,非積極開發西北不可”[14]。
中華民族觀念是20世紀初中國在遭受外來列強多次打擊之后,現代民族國家意識逐漸生成,并經辛亥革命得以傳播發展,最終經歷抗擊日本侵華戰爭后被廣泛接受的一種符號化概念。現代中華民族意識或觀念 “主要由認同‘中華民族’這個一體化的大民族共同體;關切其共同的安危榮辱,維護其權利尊嚴,以擺脫外來欺壓,實現獨立解放和現代發展兩方面的內容構成”[18]。
《新西北》創刊于1932 年,當時現代 “民族國家” 和 “中華民族” 觀念已為國內知識界廣泛了解并認同,在九一八事變后風行全國, “中華民族復興” 成為20 世紀三四十年代中國最響亮的理念和口號。從《新西北》刊文中,我們可以看到學人對現代民族國家概念的自覺探討。康天國(問之)的《由自然環境于國家與民族說到西北文化落后之原因》一文就強調土地的主要作用: “土地為國家要素之一,由此可知天然之于國家矣,吾人乃知猶太人足跡全球不能稱為國家者,因彼系一群漂泊無定之游民,根本上無天然之環境做基礎,故國家乃無產生,換言之,假有許多人中亦有領袖焉,發號施令,而其命令,亦為一般人所服從,此則人民主權均似乎具有,而其吾人亦不稱彼為國家者,無在一定處所有一相當組織故也。”[15]可知作者業已掌握現代民族國家由 “疆域、民族、主權” 構成的基本理論。
《新西北》學人在討論西北問題時以 “中華民族” “國家” 為終極關懷目標,通過關注西北問題實現對中華民族意識的構建,視西北為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有機組成部分。
學人們從地理、歷史、文化角度強調西北地區與中華民族的緊密聯系,將西北地區置于中華民族共同的歷史記憶、共同的祖先、共同的文化認同符號等序列之中。如前文所述,《新西北》學人們反復論證西北為 “吾華民族之發祥地” ,西北諸省為 “羲皇故里,文化泉淵” , “羲軒故里” , “西北,為我中華民族之發源地” , “西北各省區,乃中國固有之土地;而其居民乃中國之血族” 等均為此論。郭維屏總結道: “竊以為西北諸省,無論在歷史上地理上民族上觀察之,均為我中華民國之重要省區,凡我國人均應特別注意,而我西北人士更應負喚起國人注意之責任而特殊努力焉。”[6]
西北問題與西北開發的主題之所以在20世紀30年代受到中國知識界的廣泛關注,既有東北淪陷的近因,也是近代中國屢遭列強侵凌促使國人現代民族國家意識不斷累積的結果。在《新西北》的論述中,無論是經濟文化發達的中國東南地區,還是新遭淪喪的中國東北地區、亟待開發的中國西北地區,均為國際資本帝國主義侵凌蠶食鏈條上的一部分,我們的國家全都在列強的虎視之下。 “自國際方面觀察:國人若環顧吾圉,或已被蠶食鯨吞,或又論豆剖瓜分,虎視眈眈,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欲整齊步伐,共同奮斗,沖出那國際資本帝國主義包圍陣線,打破那重重鐵鏈,是則東省固無論,東南仍為資本帝國主義所威脅,在此危機四伏,險象環生的當中,‘建設西北’‘繁榮西北’成為重要而必然的趨勢,是毫無疑義的事實” ,因此, “我們可知建設西北非但是西北民眾異常的渴望,亦且是全國人民和中華民族永續生存立命之一致的要求。故無論在政治上,社會上,經濟上,以及國防計劃上,均含有極重大的意義”[16]。西北的發展與前途不再是單純的區域性問題,而是關系到全國甚至中華民族命運存續的重要問題。
康天國在《西北應設立一國立大學》一文中,對國家與人民的責任義務關系進行辨析: “夫國家與人民,不過為交換條件之下可存在,人民固然有納稅之義務,國家亦自培植國民之責任,今西北人民對國家乃盡人民之義務,而我國家當局不施責于西北,是誠有我人不得不難言于政府當局之機會,深望我國當局注意及之,否則,今日之國民,非專制時‘奴才’可比倫也”[19],準確揭示了現代民族國家的本質特征。從這一角度出發,學人呼喚西北青年擔負起國家民族的責任: “事實擺在我們前面,欲使整個的中華民族,從帝國主義鐵蹄之下救出來……西北的青年們,西北的民眾們,我們今后應該毫無遲疑地負起應負的偉大責任,與全國革命的青年,結成鞏固的戰線,解除勞苦民眾的束縛”[20]。應該說,從權利、責任和義務的角度揭示個人與國家民族的關系,是現代民族國家中國民意識的應有之意,這表明《新西北》學人既掌握了現代民族國家的理論知識,也具有較高水平的中華民族自覺意識。
總之,在20 世紀三四十年代關于西北建設與西北開發的討論熱潮中,學人們對西北地區的疆域、歷史、文化與中華民族之間的緊密聯系有著普遍的體認,相關論述已不鮮見,《新西北》刊文所表達的思想即充分體現了這一時代風潮。民國時期,面臨共御外侮、振興民族的時代主題, “中華民族為一緊密相連命運共同體” 的自覺意識在國人思想觀念中不斷普及并強化。西北學人在《新西北》刊物上闡述西北地區在中華民族大家庭中的重要地位與作用,強調西北地區是中華民族重要且不可分割的有機組成部分,這些深入的論述和積極的文化活動充分彰顯了他們的中華民族意識自覺和認知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