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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鳴解紛:清代民間糾紛化解的實踐及法律意義*
——以徽州投狀文書為中心

2022-03-15 10:01:40鄭小春陶良琴
社會科學 2022年11期

鄭小春 陶良琴

在清代,民間糾紛大多為鄰里口角,發生后一般不會徑直告官。最終告到官府的,也多為“一時競氣,冒昧啟訟,否則有不肖之人從中播弄”,因而“應審者什無三四”。①汪輝祖:《佐治藥言?息訟》,清同治十年慎間堂刻汪龍莊先生遺書本。然而,長期以來人們重點關注的恰恰是“什無三四”之“應審者”,亦即訴訟案件的司法審判情況。至于大量的民間糾紛在告官之前究竟是如何發展演化的?其與正式的訴訟審理程序有著怎樣的關聯?諸如此類的一系列重要問題,由于資料等方面的限制,學界一直鮮有專論。

徽州文書數量龐大,種類繁雜,不少文書能夠提供官府檔案以及律典文獻難以提供的重要信息。“投狀”即是這樣一類文書,它有助于進一步拓展和深化對傳統時期基層司法運作實態的認識。②俞江依據其收藏的投狀文書對清代“細事”類案件作過研究,但仍有頗多需要補充、拓展和深入的學術空間。參見俞江:《論清代“細事”類案件的投鳴與鄉里調處——以新出徽州投狀文書為線索》,《法學》2013年第6期。投狀文書顯示,在民間糾紛發生后到正式面官起訴前,實際上存在著一個非常重要的環節——投鳴特定對象調處紛爭,并為正式訴訟預留證據。本文擬對清代徽州投狀文書進行系統考察,進而深入探討傳統時期投鳴解紛制度的司法功能及法律意義。

一、清代投狀的構成要件及特點

投狀是指糾紛發生后,被侵害人向特定對象遞交的請求及時查驗事實,進而直接化解糾紛或者“轉呈”官府的申請狀文。投狀是一種特殊的文種,迄今在官府司法檔案中未見遺存。筆者目前共搜集到115件清代投狀,涉及水利、婚姻、奸拐、欺主、占業、盜葬、竊耕牛、房產、田土、借貸、吞賬、聚賭、抗租、訛諞、盜木、盜租、兇毆、窩匪等十余種糾紛,大都屬于民間“細事”類,有的看似嚴重,實則被人為夸大了。從地域看,婺源縣40件,祁門縣39件,歙縣30件,黟縣4件,績溪縣1件,未知的有1件;在時間上,乾隆朝2件,嘉慶朝6件,道光朝12件,咸豐朝19件,同治朝12件,光緒朝49件,宣統朝3件,清末12件,主要集中在嘉道之后。

投狀具有較為固定的書寫格式、構成要件以及共性特點。現舉一實例說明:

二十一都二圖具投狀姚程氏,投為妒忌倩人、辱罵尊長、日夜吵鬧,乞理究處事。

被:侄孫姚羅

證:氏與媳孀居苦做,倩人照應田事,姚羅妒忌在心辱罵親嬸,日夜吵鬧不安,氏系女流無能制處。不法已極,為此仰乞保臺究處,據理公論,以安良懦。切稟本都本圖保臺 呈行

咸豐十年(1860)五月 日具①劉伯山編:《徽州文書(第三輯)》第3卷,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48頁。

這一實例具有代表性,盡管有的投狀寫法略有變化,但格式基本固定,皆具六點構成要件:

第一,投狀人。主要是受害人,最常見的是一人,實例中的“姚程氏”即是。也可多人,還可為民間組織,咸豐十年許蔭祠、許文會投狀②劉伯山編:《徽州文書(第三輯)》第1卷,第231頁。即是,許蔭祠和許文會實為共同投狀人。

第二,朱語。實例中的“妒忌倩人、辱罵尊長、日夜吵鬧,乞理究處”等四字一組者即為朱語,用來概括投鳴申訴的案由,其用法及特點與正式起訴的狀詞朱語相同。

第三,侵害人。統一寫作“被……”,實例中“被:侄孫姚羅”即是。

第四,證據。統一寫作“證……”,具體包括三種形式:一是僅用幾個字列出物證或人證,例如道光十六年(1836)桂內壽等投狀用“被盜祖冢”③劉伯山編:《徽州文書(第一輯)》第9卷,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445頁。、咸豐四年歙縣許嗣遠投狀用“租額”④劉伯山編:《徽州文書(第三輯)》第1卷,第226頁。、乾隆四十八年(1783)洪正通等投狀用“老譜二副,戶籍收稅,與緋塘、曉秋口同派相共清明、冬至二簿”⑤乾隆《(婺源)官源洪氏總譜》卷之末《山頭構訟案卷》,清乾隆五十三年刻本。,等等。二是僅用“余詞后補”“余詞縣補”“余情上補”⑥劉伯山編:《徽州文書(第五輯)》第2卷,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259、275、278、285頁。等幾個字,意為一旦告到官府,再將案由和證據詳細補充明白。三是用較長文字詳述案由,這種形式最為常見,前引實例即是。

第五,投到人。即投狀提交的對象,實例中“本都本圖保臺”即是。具體情況頗為復雜,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

一是具體提交的對象是誰。據這115件投狀記載,投到人包括:圖保、保老、保臺、地保、文會、斯文、鄉約、貴約、族長、房長、家長、尊長、戚翁、宗翁、耆老、紳耆、耆長、紳董、鄰證、中證、東主等,總體上可分為基層組織、社會組織、地方精英三類。基層組織主要為鄉約、保甲等頭領,社會組織主要為宗族、文會等頭領或掌事人員,地方精英主要為紳耆、紳董等。還有一種不太常見的情況,即直接寫某人,如“吳振保親臺先生”⑦劉伯山編:《徽州文書(第二輯)》第6卷,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156頁。等,多屬于地方精英。這些不同性質的投到人,并非隨意選擇。根據投狀提供的信息,涉及治安和教化的糾紛,投到人多選擇基層組織;涉及族內糾紛者,多選擇宗族或文會;涉及佃仆糾紛者,則多選擇東主。有時同一糾紛還會向多個投到人投鳴,形成一狀多投。例如,光緒五年(1879)正月,婺源北鄉汪元興的姐姐孀居,被惡叔吳裕亨毒毆,于是提交五紙投狀,同時向“文會”“知事”“房長”“貴族”“貴約”投鳴申訴。①黃志繁編:《清至民國婺源縣村落契約文書輯錄》第3冊,北京:商務印書館2014年,第863—867頁。宣統元年(1909),洪連生田屋被人占據不還,也先后向“貴約保”和“貴家長、族長、房長”投鳴申訴。②劉伯山編:《徽州文書(第六輯)》第7卷,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167、168頁。

二是具體向何處投到人提交。這涉及到管轄的問題。投到人若寫作“族長”“房長”“宗翁”“紳耆”“東主”的,糾紛雙方應屬同族,直接提交給族長或執事人員即可,比較簡單。另外一種相對復雜,即投到人寫作“本都圖保老”“該管地保”,或“保老”“文會、鄉約”,或“貴都圖保老”“貴府高明處”等,這顯示投狀在提交時應遵守兩個原則:屬地原則和原告就被告原則。這與正式起訴投遞狀詞的法律規定非常類似。③田濤、鄭秦點校:《大清律例》卷30《刑律?訴訟?告狀不受理》,北京:法律出版社1999年,第478頁。所不同的是,正式起訴一般是以原被兩造戶籍是否屬于同一州縣來判斷,而投狀則以糾紛雙方是否屬于同一保甲、鄉約來判斷。具體地說:投狀中寫作“本都圖保老”“該管地保”“保老”“文會、鄉約”之類的,應是屬地原則,說明糾紛雙方同屬某縣某都圖下的某一“保甲”或某一“文會、鄉約”,前引實例即是;寫作“貴邑執事尊前”“貴府高明處”“貴都圖保老”“貴約先生”的,應是原告就被告原則,說明糾紛雙方要么不同縣,要么盡管同縣但所在都圖乃至保甲、鄉約不同。不同縣者,如嘉慶三年(1798),婺源縣吳元順因祁門縣磻溪陳氏族人搶去其家木材,于是狀投“貴邑執事尊前施行”。④劉伯山編:《徽州文書(第五輯)》第2卷,第201頁。又道光二十八年(1848),石臺縣汪福德投鳴黟縣吳騰魁等人,即狀投黟縣宏村“貴府高明處”。⑤劉伯山編:《徽州文書(第二輯)》第6卷,第116頁。所在都圖、保甲、鄉約不同者,例如同治十三年(1874),歙縣二十一都五圖汪恒有投鳴刁佃汪勝,即狀投二十都二圖“貴都圖保臺”。⑥劉伯山編:《徽州文書(第三輯)》第2卷,第561頁。再如康熙四十年(1675)二月初三日,婺源縣段莘人盜砍了一山之隔的慶源詹氏樹木,詹氏遂于初四日“修書一封、狀三張”令人“下與段莘約內”,⑦《畏齋日記》,參見中國社科院歷史所編:《清史資料》第4輯,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215頁。即將投狀遞交給侵害人所屬的鄉約。

第六,投鳴時間。主要是遞交投狀的時間,有的在證據一欄里還寫明侵害發生的時間。

從上來看,一紙投狀應當具備投狀人(類似原告)、朱語、侵害人(類似被告)、證據(類似干證或案件事由)、投到人(類似審官)和投鳴時間等六項要件,與正式起訴的狀詞結構相類似。投狀還有兩個顯著特點:一是遞交投狀的時間,是在侵害發生之后,正式起訴之前,且可同時投鳴多個投到人;二是遞交投狀的目的,是期望投到人及時查驗案情,進而直接化解糾紛,或是由之“轉呈”官府,為演化成訟后的司法審判預留證據。前者容易理解,后者將是下文分析的重點。

糾紛發生后,一旦遞交投狀,就標志著投鳴申訴正式開始了。那么,投鳴申訴究竟具有怎樣的解紛作用和法律意義呢?總體而言,投鳴申訴后將會引發民間糾紛解決的走向有二:一是私下和解,即在民間直接化解,無需勞煩官府;二是司法解決,即演化成訟后在官解決。兩個不同的走向,決定了投鳴申訴所起到的解紛作用及法律意義存在很大區別。

二、投鳴與民間糾紛的私下和解

民間糾紛通過投鳴以私下和解,總體上可從族內糾紛和族外糾紛兩個方面來考察。

其一,族內糾紛的投鳴解決。上述115件投狀反映族內糾紛的共有70件,顯示出投鳴解紛實為族內糾紛化解的重要渠道。

“徽州聚族居,最重宗法。”⑧嘉慶《黟縣志》卷3《地理?風俗》,清嘉慶十七年刻本。當族人之間發生糾紛沖突時,宗族自有一套成熟的解決機制。歙西沙溪汪氏宗族的規定即非常典型:“及有族家或因田土、錢谷、越界侵墳一應等項事情,本門近房先稟正、副族長,并公道老成之人,請各詣祠焚香,對祖宗前公道公言,以理息判,量情輕重行罰,以戒其余。”①道光《新安歙西沙溪汪氏族譜》卷12《忠烈宗祠內喜慶盟條例引》,清道光二十九年刻本。即族內糾紛要先稟族長人等,之后赴祠堂“公道公言,以理息判”,并給以相應責罰。整個解紛程序與官府庭審頗為相似。

應注意的是,歙西沙溪汪氏規定族內糾紛要向族長人等“稟”告。績溪上川明經胡氏也規定,族內糾紛應當“投鳴族長”。②乾隆《(績溪上川)明經胡氏宗譜》卷2《明經胡氏家規十二條》,清乾隆二十二年刻本。這里的“稟”“投鳴”之類,實指遞交投狀以投鳴申訴。例如光緒四年,婺源詹氏原有“存堂祀租四十秤,以備安親葬祖使費”,竟被不肖支丁詹廷茂盜賣,于是詹廷柏“投(鳴)約族,申明追究”。這次“投(鳴)約族”之投狀即被完整地保留了下來:

光緒四年八月二十八日,身家投文會、鄉約,初詞。

具投狀人步青公眾詹廷柏等,投為先霸后廢、安葬無藉,迫叩呈究事。

被:逆裔詹廷茂。

證:(文字較長,略)

文會、鄉約 先生尊前施行

光緒四年八月 日具③光緒《案卷各件憑據總底》,原件藏安徽大學徽學研究中心。

這是一起兄弟間糾紛。在徽州,為了維護同族之誼,族內糾紛一般規定在族內解決,不能解決者方可告官。詹廷柏等遵守了這樣的規定,采用提交投狀的方式向本族文會、鄉約進行投鳴申訴,并獲得了他們的鼎力支持。這起糾紛沒有面官,最終通過投鳴申訴得到了妥善解決。

在族內,遞交投狀進行投鳴不僅起到稟告追究的作用,還會成為糾紛雙方“互控申訴”的一種方式。例如光緒五年,歙縣吳氏宗族內部發生了一起涉嫌通奸的糾紛,吳箭竹首先將吳討飯與廖氏犯奸以及毆妻情節投鳴族長:

十都五圖具投狀吳箭竹,投為恃狡強奸、兇毆損妊,情懇鋤暴、安良保命事。

被:狡棍吳討飯同吳來聚之妻廖氏。

證:前昨身妻往山刈草,撞見飯與廖氏在山,不知情節。身妻別走,飯即趕扭強奸,身妻異志不從。其二人恃狡行兇,身妻身受重傷,致損胎妊。似此情屬難甘,有關風化,為此迫鳴。伏乞

族長大人 尊前

光緒五年 月 日具④劉伯山編:《徽州文書(第三輯)》第1卷,第146頁。

吳討飯得知被投告后,遂向族長遞交了一紙投狀進行辯駁:

十都五圖具投狀吳討飯,投為索債懷恨、設計捏誣,乞呈究治事。

被:地棍吳箭竹。

證:緣箭竹前欠身谷洋壹元有零,屢次向討不還。詎伊懷恨在心,平空于本月二十六日捏造身與吳來聚妻在山奸通,又捏身與伊妻奸逼,同日同時兩捏誣賴,又自將妻撻傷,詐命身家。似此悖理不堪,國法何在?為此訴投。即乞

族長大人

光緒五年 月 日具⑤劉伯山編:《徽州文書(第三輯)》第1卷,第146頁。

吳箭竹的投狀猶如原告的告狀,吳討飯的投狀則如訴狀,一告一訴,一辯一駁。二人的投狀各只遺存一件,接下來的相互申訴不得而知。幸運的是,我們還發現了本案關鍵人物廖氏之夫吳來聚遞交的帶有干證性質的投狀:

十五都五圖具投狀吳來聚,投為拐略追還、復行霸占事。

被:族弟吳討飯。

證:于十月廿日,飯將身妻廖氏帶拐嚴州,身往尋獲,飯敢恃強不還,迫鳴該處紳董理處,直至十二月初六日方將廖氏交身帶歸。詎飯逞強復行霸占不還,是以迫鳴

3.提高農村幼兒園繪本閱讀活動的多元化。農村幼兒園老師應靈活使用游戲式、表演式、親子式等多種繪本閱讀模式。幼兒園老師可以根據繪本閱讀教材內容來創造性的設計一些趣味性和互動性強的游戲,幫助幼兒更加準確的理解和把握繪本閱讀材料角色的感情和特征,活躍幼兒繪本閱讀氛圍,提高幼兒繪本閱讀的注意力以及培養幼兒繪本閱讀的興趣愛好;幼兒園老師可以先讓幼兒獨立閱讀和了解繪本內容,隨后讓幼兒扮演繪本材料中不同的角色,幼兒相互配合共同完成繪本所講述的故事,有利于鍛煉幼兒的語言表達能力、記憶力以及團結合作能力等等。

本族尊長 呈行

光緒五年十二月 日具①劉伯山編:《徽州文書(第三輯)》第1卷,第145頁。

從該投狀來看,吳討飯與廖氏確有通奸之嫌。因屬家族丑事,有傷風化,因而糾紛雙方直接向宗族“審官”族長投鳴申訴,乞求給予究治。這起糾紛一直在族內進行解決,應當與吳氏宗族族規家法的相關約束有關。

以上投鳴申訴、相互辯駁的方式,亦見于其他宗族。例如咸豐二年,祁門縣磻溪陳氏陳來景與陳旺九等因賭博發生糾紛,兩人在同一天分別出具投狀,相互申訴辯駁。②劉伯山編:《徽州文書(第五輯)》第2卷,第278頁。再如前引光緒四年婺源詹氏投狀文書,還寫有“初詞”二字,此類標注一般在向官府投遞的第一件狀詞中使用,亦叫“新詞”③在清代徽州格眼狀中,標注“新詞”者皆屬于原告投遞的首詞。參見王鈺欣、周紹泉主編:《徽州千年契約文書(清民國編)》第3卷,石家莊:花山文藝出版社1991年,第128、196頁。。由此亦可預知,隨著互控的深入,在這之后還可能提交標注“續詞”④在清代徽州格眼狀中,標注“續詞”者則屬于首詞之后的投詞。參見王鈺欣、周紹泉主編:《徽州千年契約文書(清民國編)》第3卷,第328、330頁。之類的投狀以投鳴申訴。可見,通過投鳴申訴,或主張權益,或訴求冤屈,實為徽州宗族解決族內糾紛的慣用方式,其目的就是希望族長人等查驗糾紛事實,及時給予解決。

其實,“鄉民和事,原是古義。鄉黨耳目之下,必得其情;州縣案牘之間,未必盡得其情。是在民所處,較在官所斷,為更允矣”。⑤徐棟輯:《牧今書》卷17《刑名上?袁守定“聽訟”》,清道光二十八年刊本。因而,出于維護地方秩序考慮,官府對于族內糾紛也多主張限制在其內部解決,即便激化成訟,仍多批令宗族調處“私休”。實踐中,族內糾紛通過投鳴解決得到了官府大力支持,官府實則將一部分司法權“讓渡”給了地方宗族。

其二,族外糾紛的投鳴解決。上述115件投狀反映族外糾紛的共有45件,說明投鳴解紛也是族外糾紛化解的一個常用途徑。

族外糾紛往往會波及更大范圍的社會秩序,因而鄉約、保甲、文會乃至宗族等皆有可能介入,并發揮重要作用。地方文獻對此多有記述。《歙風俗禮教考》即說:“各村自為文會,以名教相砥礪。鄉有爭競,始則鳴族,不能決,則訴于文會,聽約束焉;再不決,然后訟于官。”⑥許承堯:《歙事閑譚》卷18《歙風俗禮教考》,合肥:黃山書社2001年,第602頁。《新安竹枝詞》亦云:“雀角何須強斗爭,是非曲直有鄉評。不投保長投文會,省卻官差免下城。”⑦許承堯:《歙事閑譚》卷7《新安竹枝詞》,第207頁。

投狀文書顯示,族外糾紛也多首先通過投鳴解決。其目的是乞求投到人趕赴現場查驗事實,及時勸釋調處,化解糾紛。例如康熙四十二年六月初八,婺源縣慶源詹氏“因桃源人盜砍本族桃源深塢山木,眾議至伊約投詞”。投鳴很快起到了效果,四天后,“桃源人求情,償樹命一兩六錢,外安奠封山,俱依議”。⑧《畏齋日記》,參見中國社科院歷史所編:《清史資料》第4輯,第245頁。原本可能面官成訟的糾紛,通過投鳴申訴在數日內得到了解決。

二十都二圖具投仇率正、監郡堂,投為盜砍蔭木、戕害祖塋、丁命攸關,乞呈追究事。

被:古巖寺住持僧時遷。

證:一世祖夫人墳塋自明朝迄今,興養蔭木壹佰余株,向系該僧守墓,今闔族標祀,突見蔭木被時遷盜砍貳拾株,不勝駭異,竊思戕害祖塋攸關丁命,為此伏乞

貴都貴圖保臺 呈行

同治五年二月 日立①劉伯山編:《徽州文書(第三輯)》第2卷,第560頁。

根據投狀提供的信息,歙縣古巖寺住持僧時遷實系仇氏宗族的守墓僧,專責看護仇氏祖塋及蔭木。同治五年,時遷竟然盜砍蔭木貳拾株,由此被仇氏投鳴到地方保甲。那么,這起糾紛的真實情況如何?最終又是怎樣解決的呢?“同治五年歙縣寺僧瑞林立服據”有載:

立服據古巖寺僧瑞林,今寫到仇率正、監郡堂名下,茲因小僧不合,砍伐墳山蔭木貳拾余株,經鳴保甲究追。自知獲罪,今踵門懇求,從寬究辦,自愿謹備豬羊香燭火炮,安山醮墳。嗣后小僧遵奉規則,小心看守,計點蔭木共柒拾乙株,倘再不法,聽憑送官處治,甘受無辭。恐口無憑,立此服據存照。

同治五年貳月 日 立服據古巖寺僧:瑞 林

憑保:楊連元

憑中:張松發、張松德、汪日連②劉伯山編:《徽州文書(第三輯)》第2卷,第561頁。

從該服據文書來看,地方保甲接到仇氏投鳴后,應當進行了實地踏勘和取證,查清楚案情事實,原來盜砍蔭木者并非時遷,而是瑞林。瑞林自知理虧,登門懇求從寬究辦,“自愿謹備豬羊香燭火炮,安山醮墳”贖罪,并立下一紙服據文書作罷。服據文書并沒有點名保甲現場取證及勸釋調處的細節,但從查清案情事實以及服據文書最后“憑保:楊連元”等信息可以推知,保甲定是做了大量的工作。此類案例有很多,再來看一例:

立還文書人汪禮興等,今因搭橋自不合私砍□宗椿樗官人山上橋腳數根,以致狀投約保,再四求合,立還文約,以后再毋得盜砍,如違聽憑呈治。立此存照。

弘光元年(1645)五月十九日立還文約人:汪禮興、陳朋、麻三、光壽、廖有壽鄉約:倪思受、思諒、宗楩③王鈺欣、周紹泉主編:《徽州千年契約文書(清民國編)》第1卷,第9頁。

這是一則立還文約,盡管不屬投狀,卻透露了投鳴解紛的重要信息:汪禮興等私砍他人橋腳數根,以致“狀投約保”,最終在鄉約倪思受等居中調處下,通過簽訂一紙立還文約平息了糾紛。

根據以上介紹可知,糾紛發生后,一旦提交投狀進行投鳴申訴,在投到人查實案情的情況下,侵害人通常能夠及時承認錯誤,避免糾紛演化成訟。④王又槐認為,鄉民大多希望通過投鳴私下和解,至于投鳴失敗導致糾紛演化成訟的原因有很多:“乃有調處不當,激而成訟者;亦有地保人等希圖分肥,幸災樂禍,唆使成訟者……”王又槐:《辦案要略?論批呈詞》,清光緒十八年浙江書局刊本。這時的解決方式最節約成本,多以侵害人立下一紙文書認錯服罰了事。這紙文書也將成為日后可能再犯時呈官究治的重要證據。

綜上來看,民間糾紛通過投鳴申訴以私下調處,具有比較固定的化解程序:糾紛發生→投狀人投鳴申訴→投到人查驗調處→侵害人理虧認罰→私下和解。

三、投鳴與民間糾紛的司法解決

這種解決方式適用于族內外各種糾紛,主要是投鳴申訴后調處失敗,被侵害人呈官起訴,而投到人將會把現場查驗事實以正式呈文的形式提交官府,為最終的審判提供重要證據。

例如乾隆三年祁門縣胡、鄭二姓告爭山木一案,當胡士旺得知山木被盜砍后,即“投托族紳胡翀并鄉約胡在中等驗論”,在投鳴無效時,一紙狀詞告到祁門縣,狀詞所列之干證就是族紳胡翀與鄉約胡在中等人。⑤乾隆《祁門縣胡鄭兩姓互控案匯抄》,原件藏安徽省圖書館。又如光緒十八年程王杰等盜葬一案,新安汪氏得知盜葬信息后隨即“投保驗阻”,然而“理阻莫制”,于是告到績溪縣,地保也充當了證人。⑥光緒《汪氏登原藏稿》,清光緒二十二年刻本。再來看一起道光年間的案例:

告狀人胡六,年三十八歲,住七都南木嶺。

為籠絡霸截、理反擁毆、非幸躲避、定遭毒手事。身向江西饒州外貿,于本月初旬回家□□,身兄聲和近與程順之子和郁,以爭水起釁,互相構訟。身□□□家,任意牽誣,于前月念九日沫恩燭奸,斷令身兄備錢□□□與和郁領回,以為調養之資,取各遵結在案,免傷和□□□□,和郁貪心未泯,魆籠歐三元、歪鄰保韓教生等恃強霸截□□,不許身家分取點許。身念身兄與伊構訟未幾,恐其□說滋端,只得身投本保歐永敘理論,伊等不但勸釋不下,復行恃強蜂擁身家尋身兇毆,非身躲避,定遭毒手,本保可證……

被告:程和郁、歐三元、歪鄰保韓教生

干證:歐永敘 本保

道光二十五年七月 日具呈①《清道光二十五年七月黟縣胡六訴狀》,原件藏安徽大學徽學研究中心。

從狀詞來看,胡六因其兄長與程和郁等爭水構訟而受到“牽誣”。胡六首先做的是投鳴本保歐永敘理論,但程和郁等勸釋不下,調解失敗,為此不得不告到官府。在狀詞中,胡六提及“本保可證”,所列之干證正是本保歐永敘。可見在投鳴調處失敗后,歐永敘充當了訴訟時的證人,其角色由“投到人”到“調處人”再到“干證”先后進行著轉換。

以上案例說明,投鳴調解失敗后呈官起訴往往難以避免,此時的投到人多以證人身份參與訴訟。根據記載,一旦成訟,投到人有義務將查驗事實以正式呈文的方式“轉呈”官府,呈文成為書面證詞,發揮重要作用。在投狀文書中,投狀人往往也會明確提出“轉呈”的請求。例如康熙年間,休寧縣鋪兵陶喜的耕牛被賊盜走,“當據保甲、鄰右先報捕衙,轉呈到職(即休寧知縣)”。②廖騰煃:《海陽紀略》卷下《陶喜搠死竊賊命案》,清康熙年間刻本。又如乾隆四十八年洪正通等投狀:“先叩公論,轉呈根究。”③乾隆《(婺源)官源洪氏總譜》卷之末《山頭構訟案卷》,清乾隆五十三年刻本。同治三年吳廷輔投狀:“伏乞方成善貴族保老先生臺下施行,乞轉呈徽州府歙縣。”④《清同治三年至六年歙縣上磻溪方氏茶葉商務糾紛案》,原件藏安徽省歙縣方坑村。前引光緒四年詹廷柏等投狀:“轉呈追究,保祀安葬。”這一系列的“轉呈”,實為請求投到人在調處未果后及時向官府“呈文作證”之意。

投到人“呈文作證”,這在嘉慶十七年休寧縣棚民訴訟案⑤《清嘉慶十七年休寧縣棚民訴訟案稿》,原件藏安徽大學圖書館。、道光十三年黟縣扛門案⑥劉伯山編:《徽州文書(第一輯)》第3卷,第38—41頁。等諸多案例中皆能得到實證。限于篇幅,僅以黟縣扛門案為例,來看原告程嘉棟提交的狀詞:

為忤斷不遵、強蠻更甚、不叩提究合家命懸事。生(即程嘉棟)族程嘉好父子四人,宿號三虎一豹……突于本月廿四日平空訛詐,糾擁生家辱罵,生家潛避兇鋒,膽敢持刀將生大門拆去。生投族鄰程聯廷等及地保胡吉理論,蒙族保等討回,勸生家□事。不期又于廿六日聽子等唆使,復擁生家訛詐,嘉慶年間生有賣契在伊家,內批過代認典價等語,平空訛詐,復得將門扇拆開扛去。族保莫何奈。憲公出,迫投該保,具稟捕主,蒙捕主批:即喚訊。叱其扛回,具遵。喇等負隅如故,不惟不具遵結,且門仍拆去,聲言合家性命朝夕懸在毒手,幸際憲駕公回,得見天日。為此,泣叩憲天太爺迅賞提究……

道光十三年正月

從狀詞來看,監生程嘉棟與同族程嘉好父子因“平空訛詐”發生了糾紛,程嘉好將其大門拆去,為此程嘉棟投鳴“族鄰程聯廷等及地保胡吉理論”。在族保人等勸釋調處下,“蒙族保等討回”大門。然而,問題沒有最終解決,程嘉好因聽信其子程添佑唆使,再將大門拆去。要注意的是,第二次大門被拆時,“族保莫何奈”,程嘉棟只得“迫投該保,具稟捕主”,亦即再次投鳴地保,并狀告到黟縣。然而,其時適逢知縣公事外出,只得具稟“捕主”典史。⑦在徽州訴訟文書中典史被稱為“捕主”。參見王鈺欣、周紹泉主編:《徽州千年契約文書(清民國編)》第1卷,第268—275頁。

那么,程嘉棟再次投鳴地保的意圖是什么呢?其實就是請求地保“轉呈”官府。實際情況亦如此,當訴訟程序正式啟動時,地保胡吉及時向典史投遞了一紙呈文:

為據實報明事。緣役保內監生程嘉棟與本月廿四日投稱,伊族程嘉好等父子四人,擁門恃強,訛詐伊家,將伊大門拖去等語,役當往驗屬實,邀同伊家族鄰等將大門拖回,勸諭嘉棟寬恕息事。不期于廿六復據嘉棟投稱,又將大門拖去。役覆往查,負隅莫何,口稱棟于嘉慶年有賣契一紙批過,代人典價,今棟不認,所以拖伊大門等語。事于保內,誠恐賊盜潛入為累,為此據實報明,伏乞

(捕主老爺) 鑒核

道光十三年正月廿六報呈地保:胡吉

呈文反映的案情與程嘉棟稟狀完全相同。呈文提供了幾點重要信息:一是地保胡吉兩次接到程嘉棟投鳴,皆做了查驗調處,第一次成功了,第二次無果;二是投鳴調處失敗后,被侵害人告到官府,投到人胡吉作為重要的知情人和調處人,有義務將案由及時轉呈官府;三是胡吉的呈文應當據實匯報,作為典史判案的重要證據;四是胡吉在接到投鳴時“往驗屬實”,及時查驗了案情,因而呈文比較客觀,等同于差役現場查證后的復命回稟,對最終審判的作用很大。

有意思的是,根據程嘉棟狀詞記載,由于知縣公出,受理本案的典史批到:“即喚訊”,并“叱其扛回(大門),具遵”。但程嘉好“負隅如故”,依舊未能解決。不久,“幸際憲駕公回”,知縣回來了,案件審理發生了變化,正是在此背景下程嘉棟投遞了該狀詞。而前引之呈文是在典史辦案時投遞的,當審官轉為知縣時,地保胡吉根據案情的變化又向知縣重新投遞了一紙呈文:

具投呈四都地保胡吉為投明事。緣程嘉好仝子等訛詐伊族監生程嘉棟不遂,將伊大門抬去,經嘉棟具稟投役,驗明在案。沐(典史)恩訊明,將嘉好之子責懲。沐訊之后,押令將門交還。又據程嘉棟趕來,投稱程添佑等將門扇仍抬去,強蠻不堪等語。理合據情呈報老爺監核。

呈文對糾紛進行了簡要介紹,點明程嘉好父子在典史訊明后仍將大門抬去的事實。該呈文說明,地保在接到投狀之后,要及時“驗明在案”,并且還要隨時將案情的變化呈報官府。當然了,該呈文也將成為知縣審案的重要證據,司法意義等同于差役現場查證后的復命回稟。

本案并不復雜,經過典史的訊審以及地保胡吉的一再呈文作證,在未重復遣差查證的情況下,知縣判定程嘉好父子交還大門,并對其進行了責懲。程嘉好父子最終將大門還給了程嘉棟,并向官府遞交了一紙遵依甘結,正式結案:

具甘結民人程嘉好仝子添佑,今于 與甘結事。緣監生程嘉棟控身等平空扛門一案,今蒙訊明,沐恩責懲遵斷,嗣后再不敢去扛門生端,如違甘罰。所結是實。

道光十三年貳月 日具甘結人:程嘉好、仝子程添佑

從以上案例來看,當侵害人拒絕投到人調處時,案件即刻轉向復雜化。此時關鍵要看投狀人的選擇,一旦選擇呈官起訴,投到人有義務及時將現場查驗事實以呈文的方式提交官府,呈文將作為證詞起到與差役復命回稟相同的司法作用,對最終的審判結果具有很大影響。

綜上分析,投鳴調處無效后演化成訟時的司法解決同樣具有比較固定的程序:糾紛發生→投狀人投鳴申訴→投到人查驗調處→侵害人恃頑不遵→投狀人呈官起訴→投到人轉呈作證→官府裁判,或司法調處→在官結案。還要注意的是,在糾紛演化成訟之后,投狀人轉為原告,侵害人轉為被告,投到人則轉為證人,各自司法角色皆會發生轉化。

四、投鳴解紛的制度演變及法律意義

徽州民間糾紛的投鳴解決,源自明初里老人理訟制度。其實投鳴解紛自明初即已存在,洪武三十一年(1398),朱元璋為避免“民間詞訟皆赴京來,如是連年不已”,于是頒布《教民榜文》:“今出令昭示天下,民間戶婚、田土、斗毆相爭一切小事,須要經由本里老人、里甲斷決。”①張鹵編:《皇明制書》卷8《教民榜文》,《北京圖書館古籍珍本叢刊》第46輯,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87年,第287頁。自此,明代里甲組織體系中里老人理訟制度正式設立,并在民間糾紛的解決中發揮重要作用。據徽州文書記載,明初里老人理訟制度得到了貫徹實施,至明中葉漸廢。在里老人理訟制度實行期間,鄉里社會一應“小事”糾紛,須向里老人提交投狀以投鳴申訴。這方面的記載并不鮮見,例如“建文三年(1401)祁門縣謝阿汪賣山地紅契”載有“狀投在城里長方子清”①張傳璽主編:《中國歷代契約會編考釋》(下),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5年,第715—716頁。,“宣德二年(1427)祁門縣謝應祥等為重復賣山具結”載有“具詞投告本都老人謝處”②王鈺欣、周紹泉主編:《徽州千年契約文書(宋元明編)》第1卷,第111頁。,“正統八年(1443)祁門方壽原退還重復買山地契約”載有“狀告老人謝志道”③王鈺欣、周紹泉主編:《徽州千年契約文書(宋元明編)》第1卷,第139頁。,等等。日本學者中島樂章統計了明代22件涉及“狀投”信息的文書,其中即有部分屬于里老人理訟時的投鳴。④中島樂章:《明代鄉村糾紛與秩序——以徽州文書為中心》,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260—262頁。接到投鳴之后,里老人即將糾紛雙方召集到申明亭進行理判,及時化解糾紛,是為“鄉訴訟”。⑤那思陸:《明代中央司法審判制度》,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101頁。由此來看,在里老人理訟制度實行時,投狀應當屬于正式的法律文書,起到了類似于原告向官府投遞狀詞正式起訴的司法功能。換言之,一旦提交投狀進行投鳴并被里老人受理,法定的“鄉訴訟”審理程序即刻正式啟動。根據徽州文書記載,里老人理訟的大致程序是:糾紛發生→被侵害人投鳴→里老人受理、查證→里老人在申明亭理判→糾紛了結。里老人理判的效力,《教民榜文》規定:“民間詞訟已經老人、里甲處置停當,其頑民不服,輾轉告官,捏詞誣陷者,正身處以極刑,家遷化外。”⑥張鹵編:《皇明制書》卷8《教民榜文》,《北京圖書館古籍珍本叢刊》第46輯,第289頁。亦即里老人理判之糾紛,具有嚴格的法律約束力,原則上不允許再行告官。可見,投鳴在明初里老人主持“鄉訴訟”時業已成為一項司法制度,并在化解民間糾紛中發揮著重要作用。

降至明中葉,里老人理訟制度漸廢,但在民間糾紛調處中,提交投狀以投鳴申訴這一形式延續了下來,直至清朝末年乃至民國時期。⑦例如“民國六年汪玉衡等投狀”,黃志繁編:《清至民國婺源縣村落契約文書輯錄》第17冊,第8505頁。這個時期的投狀文書實物已有遺存,例如“嘉靖九年(1530)戴大富、大有投狀”⑧清末《休寧隆阜戴氏荊墩門家譜?投里老詞》,清末手寫本。以及“天啟四年(1624)吳留投狀”“崇禎十六年(1643)胡廷柯投狀”⑨王鈺欣、周紹泉主編:《徽州千年契約文書(宋元明編)》第4卷,第137、491頁。,等等。通過比較即知,這些投狀的構成要件實與清代相同。說明清代的投狀源自明代,投鳴解紛亦淵源有自。然而,此時投鳴解紛的司法意義卻發生了很大變化,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首先,投到人范圍有了很大拓展。明初“鄉訴訟”只限定由里老人主持,明中葉之后隨著里老人理訟制度廢置以及基層組織的發展,投到人除了里老人之外,還拓展到鄉約、保甲、宗族、文會等組織。這些組織系明清時期徽州最重要的地方組織,在官府授權和支持下具備了一定的司法權,長期扮演著辦案人的重要角色。⑩明中葉之后,里老人、鄉約、保甲等成為主要投到人,但此時的里老人不再主持理判,與“鄉訴訟”時的司法角色具有本質區別,且于清初退出歷史舞臺。參見鄭小春:《里老人與明代鄉里紛爭的解決:以徽州為中心》,《中國農史》2009年第4期。但要提醒的是,投到人看似多元化,當事人具有自由選擇權,但實際上仍有一定的約束,尤其是族內糾紛,在族規家法的制約下,一般只能向宗族或者宗族化的鄉約、文會等組織進行投鳴,否則將會招致責罰。例如光緒元年歙縣汪氏宗族合議的規定就非常嚴格:“立議合玉塘裔孫等。我族向有嚴禁,凡本族遇有口角是非,毋許私行控案滋事。……重申嚴禁:嗣后凡我族遇有口角是非,必須烹茗知各分族長理論。若理不甚伸明,更須請憑地鄰鳴論,評衡曲直,方許赴縣控告;如遇口角,不鳴族處,不經地方評論,再有私行控告者,合族議罰出洋蚨拾元入公,再論是非曲直,從重處治,絕不寬宥。”?嚴桂夫、王國健:《徽州文書檔案》,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334頁。可見在徽州,尤其是發生在宗族內部的糾紛,其處理的第一道程序往往就是投鳴宗族,經過宗族調處后還是不服,族長有權送官處治。

其次,投到人的司法身份差別很大。明初“鄉訴訟”中的里老人被稱之為“理判老人”“諭判里長”等,宛如主持司法審判之審官。而里老人理訟制度廢置后的投到人(包括里老人本身),或則充當糾紛的調處人,或則充當糾紛演化成訟后的證人。

最后,投鳴的司法意義發生了重要變化。里老人理訟制度實行時,投鳴屬于“鄉訴訟”必經的司法程序。此后,投鳴的司法意義明顯削弱,表現有三:一是糾紛發生后的投鳴申訴,并不必然引發正式的司法審判程序;二是投鳴后私下調處的結果,也不具有嚴格的法律約束力;三是投到人的呈文盡管可以作為重要的審案證據,但關鍵還是要看審官是否采納。

明中葉之后的投鳴解紛盡管與明初存在很大變化,但其最為核心的解紛功能得到了延續。明初設置里老人理訟制度,反映明王朝試圖通過里老人理訟將民間糾紛限制在民間解決。盡管里老人理訟制度最終被廢,但在較長時間的理訟實踐中,于廣大鄉里社會確立起來的解紛機制和功能依舊得到了統治者的認可。正因為如此,類似里老人的地方組織在維護地方社會秩序方面的作用,非但沒有被統治者低估和摒棄,而且還得到了進一步延續和拓展。例如在投鳴解紛的范圍上,原先里老人理訟的范圍基本上延續了下來;而在投到人范圍上,則得到了很大拓展。尤其是入清之后,隨著里老人徹底退出,官府特別給予宗族組織大力扶持。歙縣即遺存了一件光緒年間知縣敦請族長排解糾紛的格式批文,①田濤:《徽州地區民間糾紛調解契約初步研究》,《法治論叢》2009年第1期。批文肯定了族長調處糾紛的作用,傳知族長盡力解紛息爭,如不能息爭,再準許兩造到官府進行訴訟。這是一份印制的格式批文,需要時在預留空白處填上相應文字即可委派某一族長執行調處任務,說明該批文已被普遍使用,委派族長調處已然成為一項基層司法制度。除了宗族之外,一些地方還規定:“鄉約、保正等各司一事……一鄉之中,戶婚田土,雀鼠爭訟,為之剖斷曲直,以免小民公庭守候之累。有不決者,乃送于州縣。”②徐棟輯:《保甲書》卷3《廣存?龔景瀚“請設立鄉官鄉鐸議”》,清道光二十八年刊本。徽州也如此,細事類糾紛向鄉約保甲投鳴申訴已成慣例,且在輪充合同中一般也有規定。例如咸豐九年吳永盛等簽立輪充合同規定:“其官府往來,系管月之人承值,接送具投狀詞等事,一應收理,公平處事,不得含糊。”③俞江編:《徽州合同文書匯編》第11冊,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150頁。光緒八年江懋寶公等立議承值保長合同也規定:“上堂見官及承值差票、投狀、過圖,照鬮定月分承當。”④俞江編:《徽州合同文書匯編》第11冊,第217頁。實際上,這115件投狀中明確投鳴族長者21件、保甲者26件、鄉約者17件,族長、鄉約和保甲直接化解糾紛的案例可謂俯拾皆是。以上信息說明,盡管缺少法律明文規定,但徽州等地鄉民在告官之前進行投鳴申訴,確已成為一項基本程序,在投鳴無果之時方可“轉呈”官府。如此之基本程序及其實踐,從形式上來看,一方面可以讓地方組織及時查驗事實并與對方理論,以便直接私下和解;另一方面,在私下和解失敗時,則可通過地方組織及時將查驗事實轉呈官府,以作審案之重要證據。這說明統治者有意識地將里老人理訟之解紛功能延續了下來,希望繼續借助地方組織將民間糾紛盡量放在民間解決。由此看來,投鳴所具備的獨特的解紛功能,是其能夠延續而不被廢棄的根本原因。⑤關于投鳴解紛的作用,王又槐在《辦案要略?論批呈詞》中指出:“訟之起也,未必盡皆不法之事。鄉愚器量褊淺,一草一木,動輒爭競,彼此角勝,負氣構怨,始而投知族鄰地保,尚冀排解,若輩果能善于調處,委曲勸導,則心平氣和,可無訟矣。”實踐中,大量民間糾紛確實通過投鳴申訴得到了妥善解決,有效地緩解了地方官府在“刑名”方面之壓力。

投鳴解紛長期實行這一事實,讓我們有必要對明清時期的基層司法運作實態進行再審視。在明初里老人理訟制度實行時,投鳴里老人將會引發“鄉訴訟”程序,并由里老人在申明亭直接理判糾紛,理判結果具有法律約束力。此時的投鳴系“鄉訴訟”啟動之標志,類似于司法審判程序中的“起訴”。但在里老人理訟制度瓦解之后,即自明中葉開始一直到清末,投鳴申訴的目的是希望投到人趕赴現場查驗后及時解紛息爭,并為訴訟預留證據。此時的投鳴申訴將會引發兩種結果:一是投到人趕赴糾紛現場及時查驗事實,并根據實際進行調處,若調處成功,糾紛即可化解。這時的投鳴申訴可以視作啟動民間調處程序的標志。二是調處失敗,被侵害人呈官起訴,投到人將及時向官府呈文,將現場查驗事實說明,呈文成為官府審判的重要證據。此時的投鳴申訴尤其是投到人現場的查驗及后來的呈文,將會與官府的審判相關,具有非常重要的司法意義。清人王又槐就極其看重投到人呈文的作用,甚至稱之為“案中之綱領”,明確指出投鳴與司法審判之間密不可分之聯系:“查地方保甲,例有稽查命盜之責,閭閻巨細爭斗事件,無不投知地保,地保既經查驗,則兩造之曲折周知,虛實輕重自有公論,當其發覺之初,一同來報,雖未必直言無隱,亦不至旁生枝節,是地保之報詞(即呈文)乃案中之綱領也。”⑥王又槐:《辦案要略?論詳案》。前文介紹的黟縣扛門案,投到人地保胡吉現場查驗后的呈文就充當了審案證據,起到了“案中之綱領”的作用。①浙江針對失竊事件,甚至將原來的兵捕會勘廢除,規定保長在投鳴后及時查驗稟報:“嗣后凡百兩以內平常失竊事件,俱令該管保長于事主投明(鳴)之時,即勘查進出情形,失贓確數,協同事主據實稟報。所有兵捕會勘之處即行停止。”佚名:《治浙成規》卷6《臬政二》,清道光十七年刊本。其實在乾隆三十年,河南布政使佛德曾經條奏定例:“民間詞訟細事,如田畝之界址溝洫,親屬之遠近親疏,許令鄉保査明呈報,該州縣官務即親加剖斷。”②薛允升:《讀例存疑》卷39《刑律之十五?訴訟之一?吿狀不受理》,光緒三十一年京師刊本。“鄉保査明呈報”被列為州縣剖斷“民間詞訟細事”之基本程序。鑒于以上事實,盡管缺少了法律“表達”之依據,但我們認為,這種情況下的投鳴、查驗以及呈文,理當納入正式的司法審判程序“查證”環節中,并視之為非常重要的基層司法“實踐”。③夫馬進通過對訟師秘本考察認為:“可以推定訴訟的階段與文書的流傳是如下的三個階段:鄉里(鄉里之狀)→府縣(府縣之狀)→上司(上司之狀)。”即將投狀作為“鄉里之狀”等同于投遞官府之訴狀,且“是作為國家的制度所確立起來的”。參見夫馬進:《訟師秘本的世界》,《北大法律評論》2010年第1輯。

要言之,投狀文書主要反映的是民間糾紛在告官之前的演化情況,所再現的投鳴解紛實態,有助于拓展基層司法“實踐”的運作空間,一定程度上彌補了法律“表達”之欠缺。④有關清代法律的“表達”和“實踐”之關系論述,可參見黃宗智《清代的法律、社會與文化:民法的表達與實踐》“中文版序”,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1年,第13頁。尤其是在實踐中延續了整個明清時代的投鳴制度及其解紛功能和法律意義,理當得到重視和進一步探究。唯有如此,方能更為全面、真實地呈現傳統時期鄉村社會的法律生活圖景。

最后需要強調的是,雖然現存的清代投狀文書只見于徽州,但并不意味著投鳴解紛僅限于徽州一府六縣。《清代地租剝削形態》和《清代巴縣檔案匯編》中便有諸多關于各地投鳴案例的記載。⑤俞江:《論清代“細事”類案件的投鳴與鄉里調處——以新出徽州投狀文書為線索》,《法學》2013年第6期。此外,清代官箴書中也有關于投鳴信息的記載。除了前引《辦案要略》《治浙成規》等外,曾在陜西為官的樊增祥所著《樊山政書》中亦有“投約報官”“投明(鳴)族眾”“投約講理”“投約送官”⑥樊增祥:《樊山政書》卷9《批盩厔縣稟》、卷11《批定遠廳詳》、卷12《批留壩廳詞訟冊》、卷13《批城固縣稟》,清宣統二年金陵刊本。等投鳴信息。而在湖北襄陽等地為官的方大湜所著《平平言》中則有“投明(鳴)紳士”“投明(鳴)牌甲”⑦方大湜:《平平言》卷2《看卷》、卷3《察情》,清光緒十三年常德府署刻本。等相關案例。閩南契約文書中亦有糾紛發生后“投保理喻”并最終和解的案例。⑧參見《閩南契約文書綜錄》,《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1990年增刊。故而,對徽州投狀文書以及投鳴解紛過程的解析和研究,對于了解清代各地民間糾紛解決的實態都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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