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 穎
(云南大學西南邊疆少數民族研究中心,云南昆明 650091)
認同(identity)直接涉及“認識你自己”的反思性理解,這種理解直指哲學、社會學和心理學的核心理念。探索黨的十九屆六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黨的百年奮斗重大成就和歷史經驗的決議》(以下簡稱“《決議》”)認同路徑,即是反思《決議》所關涉的認同問題。我們深入探索《決議》精神實質后,從中不難發現它所呈現出來的三種認同路徑。更為根本的是,這些認同路徑是人們理解或把握中國共產黨之于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意義與經驗的來源。
合法性認同(Legitimizing identity)由那些處于支配地位的社會行動者所建構的一種認同。無論在思想上還是行動中,這種認同始終規訓著社會行動者并予以擴展化和合理化。從歷史視角來看,我們黨在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過程中構筑一種合法性認同經歷了苦難輝煌的新民主主義革命、奮發圖強的社會主義建設、銳意進取的改革開放和守正創新的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征程。
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決議》中闡明了黨面臨的主要任務是反帝、反封、反官僚資本主義,“爭取民族獨立、人民解放,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創造根本社會條件”[1]14。鴉片戰爭以后,帝國主義的入侵不僅打開了中國的國門使其被迫成為半殖民半封建社會,而且與封建統治腐敗相結合,使國家蒙辱、人民蒙難、文明蒙塵。為了拯救民族危機,我國各階級輪番進行了一場偉大的斗爭。在此斗爭中,農民階級最先遭受劫難而發動了三元里人民反英運動、太平天國運動、義和團運動;地主階級感受到了統治的危機而進行了一場自我革命的洋務運動;資產階級維新派為了開辟資本主義道路而進行了一場變法維新的政治運動;資產階級革命派認識到民族危機進一步加深、社會矛盾進一步激化而掀起了一場資產階級的革命運動。這些運動和革命最終都未能完成拯救民族危機的使命,中國迫切需要新的思想引領救亡圖存運動,迫切需要以中國人民和中華民族的根本利益為代表的新組織凝聚革命力量。這樣,中國共產黨在時代的召喚下誕生了,帶領中國人民完成了反帝反封建反官僚資本主義的任務,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創造了根本的社會條件。因此,從邏輯上講,黨只有完成了反帝反封建反官僚資本主義的歷史任務,才能實現民族獨立和人民解放;黨只有實現了民族獨立和人民解放,才能有機會建構中國社會的支配性制度;黨只有建構了社會的支配性制度,才能有機會為它的合法性地位創造根本的社會條件;黨只有占據了合法性地位,才能真正實現關于它的合法性認同。總之,在革命時期,黨在完成反帝反封建反官僚資本主義任務的過程中,不僅實現了民族獨立和人民解放的偉大目標,而且為自己的合法性認同創造了根本的社會條件。
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黨在軍事上、經濟上、國際上面臨著很多嚴峻的挑戰,解決這些挑戰的過程展現出了偉大的斗爭精神。從軍事上看,當時國民黨還有一百多萬軍隊盤踞在我國西南、沿海島嶼和華南等地持續侵擾新生人民政權。從經濟上看,黨面臨著通貨膨脹、物價飛漲和投機猖獗等問題,這些問題都是國民黨統治時期所遺留的問題。從國際環境上看,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帝國主義國家不僅不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而且在我國獲取聯合國合法席位時極力阻撓。因此,中華人民共和國雖然向全世界宣告了成立,但無論從群眾還是國際友人或是敵人角度看,黨能否站穩腳跟、管理好這么大的一個國家仍然受到質疑,要靠實踐來自證。進一步來講,黨通過新民主主義革命僅僅獲得了建構一種合法性認同的可能性,但還需迎接挑戰開啟偉大斗爭。換而言之,黨仍然面臨著嚴峻的挑戰。這些挑戰既來自國內力量如國民黨反動派殘余武裝力量、土匪、經濟困境,也來自國外力量如帝國主義的武裝威脅、政策的孤立與經濟政治圍剿。但在如此境遇下,黨帶領人民肅清了軍事威脅、擺脫了經濟困境、捍衛了國家安全、彰顯了國際地位,從而鞏固了黨和人民能夠“做蛋糕”的基礎條件。
在社會主義建設時期,實現國家工業化是新生人民政權的主要任務。機器代替人力實現工業化是人類社會進入現代工業文明的標志,因而國家實現工業化提高其供給能力,滿足國民的需求就成了黨的努力方向。也就是說,這時“做蛋糕”才是黨和人民需要著重努力的方向。為了提高“做蛋糕”的能力,黨和人民逐步地、有計劃地建設了國家工業體系和國民經濟體系,在農業生產條件、教育、文化、衛生、科學、體育上取得了巨大成就。正如《決議》所指出:“從新中國成立到改革開放前夕,黨領導人民完成社會主義革命,消滅一切剝削制度,實現了中華民族有史以來最為廣泛而深刻的社會變革,實現了一窮二白、人口眾多的東方大國大步邁進社會主義社會的偉大飛躍。”[1]23在實踐過程中,黨和人民雖然遭遇了這樣那樣的挫折,但是取得了理論的創新和實踐的輝煌成就,為改革開放和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提供了正反兩方面的治理經驗、理論積累和物質條件。事實上,以毛澤東同志為主要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奮發圖強的結果是,奠定了中華民族得以“站起來”的國家安全屏障,以及構建了社會主義制度體系,并成為我國的根本制度。這樣,“身份識別”直指合法性認同,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身份意味著被一系列社會主義的組織和結構所規導,其結果就是:一旦該公民(社會行動者)認同了自己歸屬于中華人民共和國,那么其社會行為將被合理化、標識化,盡管有時是以一種沖突的方式出現。
在改革時期,黨面臨的主要任務還是繼續提高“做蛋糕”的能力,為中國人民“富起來”提供更加充滿活力的體制保證和更加充足豐富的物質條件。也就是說,以鄧小平同志、江澤民同志和胡錦濤同志為主要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在進一步解放和發展“做蛋糕”能力的同時,還要構筑起中國人民得以“富起來”的體制保證和物質條件。正如馬克思和恩格斯所指出:“市民社會包括各個個人在生產力發展的一定階段上的一切物質交往。它包括該階段上的整個商業生活和工業生活,因此它超出了國家和民族的范圍,盡管另一個方面它對外仍然需要以民族的姿態出現,對內仍然需要組成國家的形式。‘市民社會’這一用語是在18世紀產生的,當時財產關系已經擺脫了古代的和中世紀的共同體。真正的資產階級社會只是隨同資產階級發展起來的;但是這一名稱始終標志著直接從生產和交往中發展起來的社會組織,這種社會組織在一切時代都構成國家的基礎以及任何其他的觀念的上層建筑的基礎。”[2]也就是說,依據唯物史觀,生產力決定了生產關系,由生產關系和生產力共同構筑的經濟基礎決定了上層建筑,同時,生產力、經濟基礎也同時受制于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正因如此,才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把時間和精力放在經濟建設上的同時,持續推進制度(上層建筑)改革以期實現生產力的飛速發展。《決議》指出:“黨的十二大、十三大、十四大、十五大、十六大、十七大,根據國際國內形勢發展變化,從我國發展新要求出發,一以貫之對推進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作出全面部署,并召開多次中央全會專題研究部署改革發展穩定重大工作。”[1]26在計劃經濟與市場經濟共同推進的過程中,通過進行制度改革而解放了農村勞動力、確立了市場資源配置的優先性,從而奠定了我國基本的經濟制度和分配制度。總之,經過中國共產黨人接續奮斗、銳意進取的改革實踐后,中國人民和中華民族不僅擺脫了“做蛋糕”能力弱小的狀況,而且實現了人民生活的“蛋糕”越做越大、“分蛋糕”越來越公平的夢想,推動了中華民族從“站起來”到“富起來”的偉大飛躍。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后,中華民族在世界民族之林中想要“活得久”,黨和人民必須要在物質基礎和制度競爭上下功夫。通過細讀《決議》中的內容,不難發現,改革開放以來,雖然逐步完成了從“站起來”到“富起來”的偉大飛躍,但在領導力、治黨、經濟、深化改革、政治、法治、文化、社會、生態、軍隊、維護國家安全、堅持“一國兩制”、推進祖國統一和外交等方面仍存在著一些問題。具體來講,在領導力上,黨中央不是要管一切而是要領導一切,管理指向具體而領導直指原則、方向和立場;但在領導認識和落實黨的領導時存在著模糊化、弱化、淡化和邊緣化等問題。在治黨上,管黨和治黨有兩個基本途徑——人治和法治。前者涉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一旦黨員、干部的政治信仰出現問題,選人用人方面就會出現各種主義(形式主義、官僚主義、山頭主義等);后者則關涉人與制度之間的關系,只有落實好主體責任和監督責任,才能把權力關在制度的籠子里而推動治黨的全面進步。在經濟上,全黨致力于經濟建設固然抓到了核心問題,但是在“做蛋糕”的時候,有意無意地忽略了“分蛋糕”的公平性,甚至因其片面追求規模化粗放型發展模式而導致了經濟結構性矛盾突出、經濟高質量發展失衡、傳統粗放型發展模式難以為繼等問題。在深化改革上,它牽扯著體制機制以及利益固化問題,改革需要進入刮骨療毒的階段。在政治上,它的主要問題在于以“三權分立”為基礎的所謂民主政治思潮的侵蝕與腐蝕。在法治上,人執行制度時出了問題,制度的生命力在于執行,執行是否到位仍然取決于制度是否完善,制度不完善就會在守法、執法和司法上出現不依、不嚴和不公的問題。在文化上,來自新自由主義為核心思想等錯誤思潮的侵蝕,導致了拜金主義、享樂主義、極端個人主義和歷史虛無主義的盛行。在社會上,隨著時代和社會的發展,我國人民的生活需求已然從“吃得飽”轉向“吃得好”的方向邁進。在生態上,人與自然之間的矛盾關系日益突出,這些矛盾既來自人民日益增長的需求,也來自人們長期粗放式發展經濟的社會行動。在軍隊上,曾出現以郭伯雄、徐才厚、房峰輝、張陽為典型的嚴重毒害人民軍隊政治生態的腐敗分子。在維護國家安全上,不確定性日益增加、突發事件時有發生,以核武器為代表的傳統安全威脅繼續存在、以網絡安全為代表的非傳統安全也存在著巨大威脅。在堅持“一國兩制”上,反中亂港分子串通外國勢力攪亂香港局勢,破壞香港的社會秩序。在推進祖國統一上,倚美謀獨的“臺獨”分子分裂活動猖獗,阻礙了祖國和平統一的進程。在外交上,世界的不確定性持續增加,當今世界對和平發展的威脅因素還在不斷上升。進入新時代,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在“站起來”和“富起來”的基礎之上,帶領人民以偉大的歷史主動精神、巨大的政治勇氣、強烈的責任擔當,有效解決問題,從容應對危機,進一步夯實了中華民族得以“強起來”的物質基礎和制度優勢。
綜而論之,《決議》通過敘述歷史事實來論證黨之所以能夠獲得合法性的根據,也遵循歷史線索,闡明了黨在解決民族獨立、人民解放、國家富強和人民幸福的任務過程中逐步建構了社會主義的支配性制度,塑造社會主義社會。在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進程中,但凡有民主和教化的地方就會出現一種內在支配和一種未分化的、規范化的、強制化認同的合法化。在理論上,支配性制度與社會行動者之間互為先在性。也就是說,因為社會行動者建構了支配性制度,所以它成為后者的時間先在性;因為支配性制度能夠產生結構化的、組織化的社會行動者,所以支配性制度成為社會行動者的邏輯先在性。在此過程中,社會行動者將充滿著荊棘與希望、沖擊與壓力。
反抗性認同(Resistance identity)是由那些不同于或相反于支配性社會體制的社會行動者所筑起的防衛性認同,這種認同將會導致某種共同體。習近平總書記于2019年9月27日在全國民族團結表彰大會上的講話中提出了五個認同,即“對偉大祖國、中華民族、中華文化、中國共產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認同,推動中華民族走向包容性更強、凝聚力更大的命運共同體”[3]。換言之,面對破壞對偉大祖國、中華民族、中華文化、中國共產黨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認同的行為,社會行動者們筑起了抵抗的戰壕,建構了一種反抗性認同。深入解讀《決議》中的內容之后,不難發現,在黨團結和帶領全國各族人民推動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進程中,為應對一系列內在和外在力量的沖擊與壓力而建構了反抗性認同。
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阻礙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是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和官僚資本主義這三股力量。在這三股力量的壓迫下,中華民族逐步從自在向自覺的轉變,倒逼出了中華民族的共同體意識。也就是說,在這三股力量的促逼下中華民族成為一個自覺的民族實體,以國家和民族為凝聚核心的政治共同體與以漢文化為凝聚核心的文化共同體共同塑造了反抗性認同。有學者指出:“從歷史的進程來看,中華民族從自在向自覺的轉變過程主要是由外部力量所致,而這個自覺的民族實體的內在動因并未完全建立,因此才需要進一步進行中華民族共同體的建設。”[4]費孝通先生也曾指出:“中華民族作為一個自覺的民族實體,是近百年來中國和西方列強對抗中出現的,但作為一個自在的民族實體則是幾千年的歷史過程所形成的。”[5]概而言之:其一,近代西方帝國主義列強的入侵帶來了外在壓力與知識體系,也促進了中華民族的覺醒;其二,中國社會以漢族為凝聚核心的文化共同體已然經歷了幾千年,但以國家為凝聚核心的政治共同體則不到兩百年的歷史,以中國共產黨為凝聚核心推動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則才有一百年。進一步講,外在因素主導力量使得中華民族得以凝聚并形成了一種反抗性認同意識,但因其時間過短而內在的力量和凝聚共同體的因素尚未全面系統地建立。故此,這個時期黨雖然通過與三股力量進行對抗而建構了一種反抗性認同,但推動中華民族共同體的建設尚未完成。在此過程中,黨屬于被排斥者,它在與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和官僚資本主義的對抗中生存下來,在重塑中華民族共同體進程中筑起了抵抗的戰壕,從而建構了一種反抗性認同。也就是說,在這個時期,黨的主要任務是創造一切可創造的機會、團結一切可團結的力量、調動一切可調動的積極因素來反抗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和官僚資本主義的壓迫,建構一種反抗性認同,為構筑一種支配性制度而掃清障礙。所以,黨在構筑合法性認同過程中,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和官僚資本主義三股力量充當了排斥者,而黨和人民成為被排斥者,被排斥者在應對排斥者的排斥時產生了一種反抗性認同。
在社會主義建設時期,內在因素主導下才形成了一種反抗性認同。從歷史視角來看,黨的八大所提出的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正確路線未能完全堅持下來,在接下來的很長時間里,黨踐行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政治實踐。實際上,為了鞏固紅色政權領導下的社會主義制度,黨和人民付出了艱辛努力。誠然,任何社會規律、經濟規律深植于人的需求和供給能力,尊重社會規律、經濟規律就是適應人的需求和供給能力。也即是說,試圖用主觀的意志努力取代客觀的經濟社會發展規律,忽視人的需求和供給能力之間需要相匹配的客觀要求是行不通的;試圖用階級斗爭來推動這一時期的社會進步和發展,忽視在外部環境總體安全之下提高國家供給能力以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求才是關鍵之所在也是不行的。由此可見,在這一時期,我們沒有抓住人的需要和供給能力之間的匹配性、基礎性和關鍵性,不僅直接阻礙了經濟社會的持續進步與發展,而且也間接地激活了一種反抗性認同,出現了排斥者和被排斥者的現象。也就是說,在這些政治實踐之中被排斥者表達的是對排斥者的排斥,從而在排斥者與被排斥不斷強化邊界的同時翻轉價值判斷。于是,排斥者陣營和被排斥者陣營所建構的認同之間的相互溝通將成為一個重大問題。想要解決這個問題,只能依托于經驗的歷史的事實,即黨和人民只能依托時代發展并找準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才方可有為。在社會主義建設和探索時期,黨和人民的主要任務是在社會主義制度下努力發展生產力(提高供給能力),而不是專注于解決已處于次要地位的階級矛盾。黨內選擇了以階級斗爭為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從而形成了兩種陣營的對抗性認同——奉行以階級斗爭為綱者充當了排斥者,而以經濟建設為中心者成為被排斥者,被排斥者在應對排斥者的排斥過程中形成了一種反抗性認同。
改革開放以來,黨始終面臨著內在力量和外在力量的沖擊與壓力。首先,從內在力量來看,隨著我國城鎮化和市場化的推進,促發了人口和資源流動的加速以及配置模式的轉型,國內產生了市場與政府、效率與公平之間的爭議,甚至出現前者(市場和效率)取代后者(政府和公平)作為資源配置的主導力量,使國內區域、城鄉、群體之間的發展差距進一步拉大,社會多數人出現了相對剝奪感。其次,從外在力量上看,《決議》指出,“進入新時代,國際力量對比深刻調整,單邊主義、保護主義、霸權主義、強權政治對世界和平與發展威脅上升,逆全球化思潮上升,世界進入動蕩變革期”[1]58;另外,在全球范圍內出現了氣候異常加劇、貧富差距擴大、恐怖主義侵襲、網絡安全危機上升、自然災害頻發等現象,它們正在威脅著全人類的生存狀況。最后,從更為深刻的變化上看,在全球化浪潮中迎來了信息化變革,使得各個國家面臨著實體(國家)邊界模糊與消解的巨大挑戰,即認同競爭與認同沖突日益突顯。
總而言之,無論從主動還是被動上看,排斥者屬于支配性社會制度下的社會行動者,而被排斥者歸屬于相反于它的社會行動者。在民族復興過程中,黨在建構合法性認同過程中充當了主動掃清阻礙力量的排斥者,在構筑反抗性認同過程中充當了被動對抗障礙力量的被排斥者,從而在營造了以中華文化為凝聚核心的文化共同體的同時,還塑造了以中國共產黨為凝聚核心的政治共同體。由此可見,無論內外因素屬于何種力量,這種力量既是合法性認同何以可能的理由,也是反抗性認同得以激活的關鍵所在。更為重要的是,在此力量的影響下激發出了一個強有力的主體,這個主體在承擔主體責任時重構了一種新的認同。
重構性認同(Reconstitution identity)綜合了正反兩方面的文化材料而訴求一種全面轉型的認同。這樣,合法性認同被理解為處于支配性地位的社會行動者所建構的一種認同,他們提供正面的文化材料;反抗性認同則是處于被支配地位的社會行動者所構筑的一種認同,他們供給反面的文化材料。基于此,想要實現一種重構性認同,務必要有一個強有力的主體來承擔主體責任。有學者指出:“主體并非個體,即使它是由個體、在個體中所產生。”[6]該主體的唯一特性是集體的社會行動者,個體被視為主體時才能呈現出完整的意義。因此,通過中國共產黨組織,黨員才在自身的經驗中獲得了完整的意義。同樣,通過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共產黨才能在自身的經驗中獲得了完整的意義。
從歷史意義上看,《決議》闡述到黨的百年奮斗從根本上改變了中國人民的前途命運,開辟了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正確道路,展示了馬克思主義的強大生命力,深刻影響了世界歷史進程,鍛造了走在時代前列的中國共產黨。在這些意義中,始終貫穿著一個主體(社會行動者)即中國共產黨。從黨員視角看,黨是以角色為中心回答了一個人做什么的問題;從黨組織視角看,黨是以組織為中心解答了一個組織是什么的問題。有學者指出:“一種完整的認同理論既應該包括是什么(being),也應該包括做什么(doing),因為無論‘是什么’還是‘做什么’都是一個人認同的核心成分。”[7]深探《決議》內容之后,我們從中不難發現,在各階段,中國共產黨人始終圍繞著“是什么”和“做什么”的根本問題來認識和推動社會主義的事業。一是以毛澤東同志為主要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在正確區別和處理敵我矛盾和人民內部矛盾基礎之上,提出了一系列關于社會主義建設的重要思想;二是以鄧小平同志為主要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總結了正反兩方面的經驗,初步回答了什么是社會主義和怎樣建設社會主義的問題;三是以江澤民同志為主要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在堅持黨的基本理論、基本路線基礎之上,進一步深化了什么是社會主義和怎樣建設社會主義的問題,還回答了建設什么樣的黨,怎樣建設黨的問題;四是以胡錦濤同志為主要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在新形勢下把握了什么樣的發展和怎樣發展的重大問題;五是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在新時代系統回答了堅持和發展什么樣(是什么)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怎樣堅持和發展(做什么)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以及回答了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是什么(什么樣的)和做什么(怎樣建設)、馬克思主義政黨是什么(什么樣的)和做什么(怎樣建設)等重大時代課題。這就表明了,無論從角色還是組織視角上看,黨想要實現一種重構性認同,務必要圍繞著、回答著“是什么”和“做什么”這一根本問題。也就是說:黨領導人民經過波瀾壯闊的偉大斗爭、偉大工程、偉大事業實現偉大夢想(做什么),才能從根本上改變中國人民的前途命運(是什么);黨領導人民不懈奮斗、不斷進取(做什么),才可成功開辟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正確道路(是什么);黨不斷推進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做什么),才可展示馬克思主義的強大生命力(是什么);黨既為中國人民謀幸福、為中華民族謀復興,也為人類謀進步、為世界謀大同(做什么),才可深刻影響世界歷史進程(是什么);黨始終堅持性質宗旨、堅持理想信念、堅守初心使命、勇于自我革命、在艱苦斗爭和持續奮斗中經受住各種風險考驗(做什么),才可鍛造走在時代前列的中國共產黨(是什么)。因此,隨著時代的發展,黨只有不斷解決“做什么”的問題,才可以重構其“是什么”的認同。
從歷史經驗上看,《決議》闡述了堅持黨的領導、堅持人民至上、堅持理論創新、堅持獨立自主、堅持中國道路、堅持胸懷天下、堅持開拓創新、堅持敢于斗爭、堅持統一戰線、堅持自我革命等歷史經驗。這些歷史經驗都是黨和人民長期實踐積累的寶貴經驗、共同創造的寶貴財富,也是黨何以可能獲得合法性認同的依據,也是建構反抗性認同的力量源泉,更是黨在新時代新征程上實現一種重構性認同的法寶。在堅持黨的領導方面,有學者指出:“黨的性質、宗旨、使命和奮斗目標昭示我們,更加自覺地堅持黨的領導,事關堅持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關人民幸福、民族復興,事關治國理政的本根。”[8]換言之,任何社會想要實現全面轉型的認同(重構性認同),必須要有一個強有力的主體來承擔主體責任。黨作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領導主體,無論從歷史還是現實角度來看,堅持黨的領導不僅是我國推進偉大事業的核心力量,而且事關中國人民的幸福和中華民族的復興。在堅持人民至上方面,“從內涵布展來看,‘人民至上’清晰地呈現和詮釋了中國共產黨‘依靠誰、為了誰、我是誰’的根本性問題,具有鮮明的價值導向性,其邏輯起點是緊緊依靠人民,價值取向是不斷造福人民,根本立場是牢牢植根人民”[9]。實際上,堅持人民至上意味著堅持為大多數物質和精神生產者而服務,黨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意味著勞動者為勞動者自己而服務。這樣,堅持人民至上成為黨治國理政的邏輯先在性,緊緊抓住“人民”、為人民造福已然成為實現重構性認同的一個法寶。在堅持理論創新方面,“中國共產黨的百年歷史,就是一部不斷推動理論創新、增強理論自信的歷史,就是一部不斷提出原創性、創新性的理論觀點,推動馬克思主義同中國實際相結合,形成中國化馬克思主義理論成果的歷史”[10]。黨的理論根基是馬克思主義,對它的理解與把握始終要堅持理論創新這一主線。無論何種理論如果不進行創新性轉化、創造性發展,將會思想僵化而滑向教條主義。從黨的發展史來看,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已然成為黨實現一種重構性認同的另一個法寶,推動了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進程。在堅持獨立自主方面,獨立自主既是中華民族精神之魂,“也是黨和人民事業不斷從勝利走向勝利的根本保證”[11]。獨立自主關涉著自主性需要,也是一個人、一個民族、一個國家實現強大和振興的關鍵所在。獨立自主之路,是中國共產黨百年奮斗得出的歷史經驗,也是實現一種重構性認同的唯一道路。認同無論基于角色還是群體,始終致力于個人認同,實現個人認同就要依賴于個人的思想獨立和自主能力的開發。因此,獨立自主才是實現個人認同的先決條件,這也為黨成為獨立自主構建重構性認同的主體準備了一個獨立自主的個體。在堅持中國道路方面,一種重構性認同的實現,歸根結底地要能夠滿足主體的利益需求。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不僅可以滿足中國人民的美好生活需求,而且能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偉大夢想。在堅持胸懷天下方面,當今世界已然進入經濟全球化、治理全球化時代,由此必須建構人類命運共同體。也就是說,時代朝著天下為公的方向發展著,堅持胸懷天下取得了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共識,建構一種重構性認同已是時代潮流,違背這種時代潮流是不可取的,也是不現實的。在堅持開拓創新方面,創新是一個人、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發展進步的唯一通道。對于一種重構性認同而言,其內容務必包括理論創新、實踐創新、制度創新、文化創新等既關涉器物層面、制度層面的創新,又涉及思想層面的創新。器物、制度和思想的開拓創新意味著一個層面向更深層面的全面轉型的認同。在堅持敢于斗爭方面,資源的有限性是任何事物所要面臨的一個難題,更為根本的是,這種資源的分配常常不取決于有限性(天災)而取決于人為(人禍)。近代的發展史對于中國人民和中華民族而言,是人禍取代了天災的過程,故此,堅持敢于斗爭不僅是黨和人民不可戰勝的強大精神力量,而且也是黨和人民取得一切成就的關鍵所在。因此,黨和人民想要實現一種重構性認同,務必不能丟棄“敢于斗爭”這個法寶。在堅持統一戰線方面,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調動一切可以調動的積極因素不僅在思想上為重構性認同做準備,而且在行動上是保持一致性、獲得更大共識和力量的唯一選項。在堅持自我革命方面,“自我革命是我們黨的本質屬性,是黨推進偉大社會革命的必要條件,更是新時代黨的建設的重要要求”[12]。實質上,自我革命對于一個人、一個政黨的發展來說都是重中之重;自我革命本身意味著變革一切舊事物來迎接一種新事物的誕生,它指向了重構性認同的終極目標。
重構性認同與社會語境有關,我們無法抽象地談論這種認同如何建構起來、由誰建構起來以及它的結果如何。擺脫社會語境或歷史情境來談重構性認同是不現實的,也是不可取的。時代是出卷人、黨是答卷人、人民是閱卷人,這些歷史經驗不會也不可能一勞永逸地解決我國未來發展中出現的所有問題,它只是解決問題的坐標參考系,否則將會滑向經驗主義。也就是說,重構性認同遵循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的原則,務必要始終堅持目標導向、問題導向,與社會語境相結合、與我國的實際情況相結合、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才能實現一種具體化、語境化的認同,才能擺脫抽象的討論如何建構、由誰建構起來以及它的結果如何等問題。因此,作為一個主體的中國共產黨,始終要牢記自身是什么和要做什么這個根本問題,把握好歷史發展方向、時代發展潮流,從而實現在偉大勝利中激發奮斗力量、在彎路挫折中吸取歷史教訓、在風險危機中保持定力、在誘惑干擾中保持清醒,以既定目標為導向不懈推進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
總而言之,重構性認同綜合了正反兩方面的文化材料而訴求一種全面轉型的認同。這種認同在黨的百年奮斗歷史意義和歷史經驗之中得以呈現,并以角色和群體為認同基礎,回答了“是什么”和“做什么”的核心問題,從而實現了一種全面轉型的認同。中國共產黨作為領導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主體,扮演了時間先在性和邏輯先在性的雙重角色。從時間先在性來講,黨帶領人民在革命、建設、改革過程中,建構了合法性認同和反抗性認同,為重構性認同奠定了理論基礎和物質基礎。也就是說,如果黨沒有完成合法性認同和反抗性認同的建構,那么重構性認同就無從談起了。從邏輯先在性來講,沒有重構性認同,其余兩種認同也將失去終極目標。因此,三種認同構成了正、反、合的辯證關系。其中,合法性認同建構了正面的文化材料,反抗性認同構筑了反面的文化材料,重構性認同整合了正反兩方面的文化材料而實現了一種全面轉型的認同。
從古希臘人提出“認識你自己”的命題起,“認同”成為人類追問自身存在的一個哲學、社會學和心理學問題。有學者指出:“認同是揭示人類心理發展和社會行為的核心概念,也是研究文化沖突和文化適應的關鍵,不僅吸引了眾多學科的關注,同時也使其具有政治和意識形態的色彩。”[13]以往學者圍繞認同(identity)或社會認同(social identity),發展出了社會學進路的認同理論和心理學進路的社會認同理論。這兩種理論可以為理解黨之于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意義與經驗來源提供一個理論基礎,其中黨關涉了角色和群體兩個視角。
社會學進路的認同理論關注的是角色認同影響的個體行為,強調的認同對象是行為角色和角色認同,把認同視為是一種動力結構。實質上,角色是一種參照他人期望的行動。也就是說,黨員作為一個主體,他或她不只是一個人,其背后有著行為角色和角色認同。更重要的是,黨員和非黨員之間有著巨大的角色差異,這種差異不僅對黨員而言是一種認同的基礎,而且對那些非黨員來講也是一種身份識別的依據,從而建構了一種認同標準并起到自動調控的作用。在這個意義上,黨員角色認同和黨組織的社會結構構成“一體兩面”關系。進一步來講,探討角色認同對社會行為的影響時,還涉及兩個概念即認同的突顯和承諾。從認同突顯來看,一個人的認同突顯越高、越強烈,他或她的社會行為越能與角色認同相一致。例如,在兩個黨員中,一人到了周末經常與朋友共度時光,而另一人則時常為群眾辦實事。哪個黨員的角色認同更為突顯一目了然。因其黨員認同突顯的差異,一個人的行為角色就有可能不同。從承諾來看,它包括互動承諾和情感承諾兩種類型。前者涉及承諾的廣度或數量,比如規定入黨介紹人數量的問題;后者關涉承諾的強度,比如做一個合格黨員對他或她的重要性。從這個意義上講,黨員承諾認同決定了一個人對黨員角色認同的突顯。所以,中國共產黨若想建構一種合法性認同,那么黨員始終要把為中國人民謀幸福、為中華民族謀復興作為自己的承諾,從而提高其認同突顯的水平。
心理學進路的社會認同理論關注的是群體中認同的創造性作用和行為的群際效應,強調的認同對象是社會身份類別,把認同視為一種相對靜止的角色特征。類別化是社會認同的起點,正如有學者所指:“認知要求認知者與認知對象分離。”[14]因此,社會認同是一種以群體為基礎的認同,它經歷了由社會分類經社會比較再到積極區分這樣的心理過程。從社會分類來看,分類或納入不同的類別范疇是人們理解人或物的前提。比如,在社會交往過程中,當黨員的身份變得突顯時,人們會主動放大黨員與非黨員(外群)之間的差異,而將同是黨員(內群)的個體差異最小化,從而出現了積極向內群體靠攏并遠離外群體的情況。從社會比較來看,群體成員想要獲得一種認同就要進行群際間的比較,更為突出的是,人們傾向于以積極的特征來標定內群體,同時用消極的特征來界定外群體。例如,《決議》在描述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官僚資本主義、陳獨秀右傾機會主義、王明“左”傾教條主義、“四人幫”等反面材料時,采用入侵、腐敗、殘酷和錯誤等負面字詞,反之描述黨、人民和國家等正面材料時,采用堅持真理、堅守理想、踐行初心、擔當使命、不怕犧牲、英勇斗爭、偉大的祖國等正面字詞。從積極區分來看,在社會比較的基礎之上積極區分出內群體與外群體之間的優劣,積極主動地突顯出內群體的優勢,滿足了內群體自我激勵和自尊的需要。這樣的結果會導致內群體與外群體之間演變為一種偏見、敵意和沖突。由此可見,從社會認同理論看,黨在建構一種反抗性認同的過程中,要進行敵我分類,比較敵我雙方有何特征(是什么),積極區分(做什么)敵我之間的差異來增強內群體成員的優勢,滿足其獲得自我激勵和自尊的需要。
這種視角的解析關涉哲學思維方式,它關注的是認同理論和社會認同理論的共性。具體來講,其一,兩種理論以激活為契合點,論述了認同的突顯概念。以角色為基礎的認同理論,認為突顯是一種在特定情境下被激活的概率;以群體為基礎的社會認同理論,認為突顯是一種在特定情境下被激活的狀態。其二,個人認同是兩種理論都予以關注的概念,它屬于微觀層面的認同,角色屬于中觀層面的認同,群體屬于宏觀層面的認同。其三,無論從角色還是群體上看,進行社會分類是它們的共性。其四,從時間維度上看,認同突顯在長時段中訴求結構性因素的影響,而在短時段中尋求情境性因素的影響。以此為據,深探《決議》的精神實質后,不難發現三種認同都以是什么(群體)和做什么(角色)為核心問題,它們都需要被激活而突顯為一種認同——合法性認同是在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和官僚資本主義三股力量的激活下所突顯的一種認同,反抗性認同是在內外因素的激活下所突顯的一種認同,重構性認同是在目標需求的激活下所突顯的一種全面轉型的認同。更為根本的是,在三種認同之中僅有重構性認同是從“合”的視角來尋求全面轉型的認同,這種“合”的思維方式契合哲學思維方式。它需要產生一個統合一切有利于全面轉型認同因素的主體,即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調動一切可以調動的積極因素來為實現重構性認同服務,從而讓該主體在自身經驗中獲得完整的意義。進一步來講,重構性認同既要保留以角色為基礎的認同理論所賦予的動力結構,又要繼承以群體為基礎的社會認同理論所給予的相對靜止的角色特征,它始終在動靜結合中進行一種積極的揚棄活動,從而為主體提供“合”的視角。總而言之,重構性認同可以為中國共產黨提供一個“合”的視角,在此基礎之上,它可以積極作出一種社會分類,并在社會主義制度下激活一種長時段結構性的影響因素以及在特定情境下激活一種短時段情境的影響因素,從而在“個人認同—角色認同—群體認同”之間實現一種動態互動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