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歸處是故鄉(xiāng)

江瑞林

每每我望著故鄉(xiāng)的方向，淚水就會無聲地滑落，當我在靜寂的夜里無眠沉默，那酸、那苦、那痛一波一波地襲來時，我知道，故鄉(xiāng)，我想你了！

遠去的鄉(xiāng)愁恰如遠去的童年，只留下斑斑碎片鑲嵌在我的記憶里。記得上小學時，班主任是我二姑媽的兒子，即我的表哥。由于離我家不遠，從小他總帶著我，常常牽著我稚嫩的小手同去學校。表哥是全才，既教語文，也教數(shù)學、歷史等課程。每當節(jié)假日，我便喜歡纏著表哥，在他的面前仰著小臉甩著羊角辮，要他讀當時最為流行的刊物《故事會》，并且講給我和小伙伴們聽。但有時表哥很忙，我們就只好玩些跳房子或踢毽子等游戲，不敢打擾他。時光荏苒，我長大了。城市的變化日新月異，許多農村也變了模樣，村邊的池塘填平了，田園規(guī)劃了，房子重建了……鄉(xiāng)親們或搬進新村，或往城市謀求發(fā)展。我也隨之流入城里，轉眼間離開家鄉(xiāng)已有三十余年。而表哥退休后，則還繼續(xù)發(fā)揮余熱自主創(chuàng)業(yè)，引領鄉(xiāng)親們打造更加美好的生活。那期間，我的母親和妹妹弟弟就往景德鎮(zhèn)定居，因為父親在景德鎮(zhèn)工作。老家無親人，出嫁的女兒便無娘家;但我有感情深厚的表哥，從小我視為親哥，加之表哥的年齡比我大不少，是我一生敬重的啟蒙老師，因此盡管后來姑媽也去世了，我卻還是照樣和表哥家時有走動，順便撿拾難忘的苦樂童年。

悄悄地，家鄉(xiāng)對我來說，就慢慢變成了故鄉(xiāng)。

那年冬季，我從城里回鄉(xiāng)看望表哥。天空飄著雪花，凜冽的寒風呼呼作響。還未進村，就見平整的公路旁，是兩溜新建整齊的樓房，屋頂上落滿皚皚白雪，表哥站在自家屋前，引頸望著進村的路端。冷風吹得他瑟瑟發(fā)抖。我一待車子停穩(wěn)，就下來激動地向表哥跑去。表嫂也熱情迎上來，張開有力的雙臂，將我緊緊抱住。進屋后，大家在客廳的八仙桌旁圍坐下來，喝著暖茶。在親切的問好中，不斷地歡聊著這些年來各自的生活，以及身邊發(fā)生的趣事。一時間，那些淹沒的往事就在腦中一一浮現(xiàn)。

我想請表哥帶我去看看記憶中的那座神圣廟宇，那可是我曾經(jīng)求學的地方。漸呈老相的表哥，越發(fā)像個學識淵博而和藹可親的長者。他那花白的頭發(fā)，已經(jīng)掩蓋了當年的英姿颯爽。但他洪亮的講課聲，還在我的耳邊回響，他在黑板上書寫的高大背影，依舊在我的眼前不斷浮現(xiàn)。

我真的好想回到童年，只恨歲月如夢，人生不再。我仍想和小伙伴們一起圍著圈聆聽表哥講述那些關于劉胡蘭、黃繼光、董存瑞等革命英雄的故事。那時的表哥經(jīng)常帶我去田邊嬉戲，站在高處，眺望浩瀚的鄱陽湖。現(xiàn)在卻連和村里小伙伴們玩的游戲，都早已變得遙遠而陌生，還有那磨剪子、補鍋的吆喝聲，也隨著時光一起化作了過往云煙。

兒時每年的正月初六過后，特別是到了元宵節(jié)，村里就舉行拎龍燈、猜燈謎、劃龍船、走高蹺、舞獅子等一系列鄉(xiāng)土活動。龍燈一拎出，立馬會鞭炮齊鳴、鑼鼓喧天，村里變得異常熱鬧。我總屁顛屁顛地跟在表哥身后，一起看大人們表演武術、雜耍、黃梅戲等精彩節(jié)目。開春以后，表哥還有時帶我去田間挖野菜、打豬草，看我累了，就坐在田埂上一邊休息，一邊教我扎稻草人、做成語接龍、測字等游戲哄我開心。

清明節(jié)回鄉(xiāng)時，漫天的亂雨，打得車窗清脆作響，表哥撐著傘，依舊站在院門口翹首望著我。看著他那瘦弱的身體在風雨中佇立，我的眼睛瞬間濕潤了。我?guī)c哽咽喊表哥，表哥卻一笑，仍然像往常一樣，先引我們至客廳坐下。接著表嫂端出了熱茶，捧出了糖果，一個勁地催促我們品嘗蜜餞，這蜜餞真的有著濃濃的正宗農家風味，在城里是無法享受的。風味中還溢滿了故鄉(xiāng)情，讓我又不禁想起了兒時吃過的爆米花、紅薯條、花生酥、芝麻片、糖糕等零食。那時的生活條件差，大年三十才能飽以口福，吃到豆豉爆肉、清水煮參魚、豆參燉雞等一些金貴菜。之后，我又想起了煤油燈下，表哥教我識字，教我高吟唐詩宋詞，誦讀三國水滸的情景。這些年我在外面學會了思考，學會了品茶、品書、品人生，與書為伴，與文為友……還學會了欣賞高山流水，看那瀑布從廬山的山澗飛流直下形成小溪，清澈的溪水蜿蜒流向曠野，我嘗一口，甘甜沁入肺腑，我又想起了故鄉(xiāng)味道。

我居九江后，抬頭就能望見廬山，每每都覺心曠神怡，但是我只要一回到老家都昌，一見到表哥，思緒就會立馬轉移，回到了童年時代，回到了曾經(jīng)的純真。

前些年，由于我患了眼疾，導致雙目失明，就很少游探家鄉(xiāng)，即便是偶有一次，也只能憑著記憶和一縷星光，進行心靈的回味與觸摸。記得當時表哥領著我佇立在鄱陽湖邊，我傾聽著湖水潺緩靈動的流淌，仿佛泛舟渺渺青波之上，看到了湖水微瀾的婉約，淺灘上水草在風中的楚楚招搖。美麗的鄱陽湖，已深深鑲嵌在我的記憶里，它是中國最大的淡水湖，是贛土懷里一顆閃閃發(fā)光的天然明珠。它的美，或豐盈或婀娜，雖然沒有大海的空洞茫然、驚濤不羈，卻有小家碧玉般的內斂莊重，嫻靜而又深沉。“澤國芳草碧，梅黃煙雨中”，忽然一聲鶴鳴傳入耳中，“鄱陽鳥，知多少？飛時遮盡云和日，落時不見湖邊草”。是不是白鶴讀懂了我的眷戀、癡迷和痛楚，在碧綠的蘆葦中與我竊竊私語，安慰我的鄉(xiāng)愁。愛人與兒子催著趕路，我便只好戀戀不舍地上車，從車窗向表哥頻頻揮手。此時誰能理解我的心情？多少次魂牽夢繞，我多想再聽一會兒豬牛嘶叫，雞狗報鳴的交響曲。誰能讀懂我此刻的心情，我多想再聞一聞鄱陽湖泥草的清香。當年我是那么迫切地想要離開這里，向往繁華都市的生活？而現(xiàn)在，過去的記憶對我而言，是何等的珍貴……

美麗富饒的鄱陽湖畔和遠方那連綿的山丘，是我精神的家園，是我挺直的脊梁，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去追尋繁華的都市生活，歲月如梭，彈指一揮間，我卻至今沒能跳出故鄉(xiāng)的圈子，沒有忘掉童年的陳歡舊跡。時光的這雙鞋，我都不知道幾十年合沒合過腳。鄉(xiāng)愁是一張網(wǎng)，使我無法掙脫;鄉(xiāng)情是一聲叮嚀，使我難以忘懷;鄉(xiāng)愁是一杯酒，使我越喝越醉。

現(xiàn)在我也直奔花甲，何況還雙目失明，看來屬于我的那方故鄉(xiāng)，真的是再也回不去了。

我只有遙對鄱陽湖畔，那個生我養(yǎng)我的漁村，沏一壺女兒茶，向上蒼祈禱：故鄉(xiāng)安康，鄉(xiāng)親幸福！

故鄉(xiāng)，永遠在我魂魄歸處，在我的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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