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門簾

墨緣

我家的房屋門上曾掛有一個花門簾。關于花門簾的由來，還得從母親說起。

母親在外婆家排行老二，打小就和大舅扛著家務事。為了補貼家用，母親后來學做了裁縫，這在當時算是個了不起的行業。母親出嫁那天，外婆特意買來一臺縫紉機作為母親的嫁妝。此后，我家的窯洞里時常會響起縫紉機的“噠噠”聲。母親做活精細，對人熱情，左鄰右舍也喜歡找母親做衣服。每次做完衣服，母親會把稍大的殘余布料連同做好的衣服遞給鄰居叔嬸，至于小一點的布料，叔嬸不知如何處理，便交給母親打理。久而久之，母親裝碎布的包裹變得鼓鼓的。同時，我也好奇問道：“這么多碎布到底能干啥？”

轉眼間，又是一年立冬時節，走在路上明顯感覺到空氣在變冷。那天夜里，母親坐在炕沿邊，按照顏色分類把包裹里的碎布左一沓右一沓，整整齊齊地擺放在炕上。擺放完碎布，母親又盤坐在炕頭拿起剪刀修剪碎布。燈光下，母親低著頭，眼睛盯著布頭，手中的剪刀一咬一合發出陣陣“咔嚓”聲。我一次次睜開睡眼看母親，母親依舊認真剪著。

第二天，當我醒來下了炕，發現母親已把修剪好的碎布放在了柜臺上。碎布旁邊放著一張紙，紙上橫一道豎一道，且標有尺寸。哦，原來是母親畫的草圖，原來母親要用碎布做門簾。

接連幾天，我家窯洞里環繞著的都是縫紉機的“噠噠”聲。母親早起晚息，彎著腰趴在縫紉機上，腳踩的踏板一上一下，轉輪一圈接著一圈快速旋轉。母親左手拉碎布右手送碎布，縫紉機快速咬合，兩片碎布很快就縫在了一起。先是兩塊，接著是三塊、四塊;一條成形，接著是兩條、三條，塊、條、面，碎布在母親手中成了一片漂亮的花布。做好的花布再次修剪、縫邊、熨燙，母親找來一塊新被面縫在花布的內側。這樣，一個完整的花門簾就做好了。

放學回家，當我看到掛在房屋門上的花門簾時，忽然感覺整個院子都變得溫馨了。再看花門簾，菱形方塊布之間的連接縫左一斜、右一斜，一層層、一道道，像是流動的水紋。是啊，母親的愛柔情似水，一道道波紋記錄著她對家人的付出和美好背后的點點辛苦。我上前摸了一下花門簾，花門簾比市面上的門簾厚實，因為它承載著母親的心血，承載著母親濃郁的愛。冬天來臨，母親為屋門穿上了外衣，屋子也暖和了許多。

我上大學那年，村子里興起了做花門簾的熱潮。不過，這次的花門簾與母親之前做的花門簾不同，它是由白布和圖案拼接而成的。其白布表面光滑沒有一絲皺痕，布料不起球且不能太薄。圖案是用絨布料裁剪而成的飛禽走獸、花鳥蟲魚、吉祥漢字等。同時，根據實物原型，還要將幾種顏色的絨布料搭配，使圖案逼真、生動。

暑期在家的一個飯后，母親交代我洗刷碗筷，然后便要匆匆離開。我問母親：“什么事這么著急？”母親說：“媽去你嬸嬸家借個樣圖，萬一去遲了就會被別人借走。”“就為這事！”“現在大家都在做花門簾，借個樣圖像是搶呢。”我問母親：“你需要什么樣圖。”母親想了一下對我說：“媽準備做個‘富貴平安’和‘吉祥如意’，需要鴿子、竹子，還有一些花草樣圖。”“你不用去借啦，兒子給你剪樣圖。”

我的愛好是畫畫，閑暇時間都會畫國畫，所以花鳥蟲魚、竹蘭梅菊、牡丹荷花等難不倒我。我們關中地區素有窗花、剪紙的傳統文化，有時，我也會畫幾個漂亮的圖案自己剪。母親一時著急，忘了我會畫畫，經我一說，這才反應過來。

母親找來剪刀和絨布料，我拿了鉛筆和硬紙盒，按照母親的意思，我在紙盒上畫了鴿子、竹子、小白兔和一些花草。就在我準備剪時，母親驚訝道：“你的手真巧，要是個女孩就好了。”聽了母親的話，我笑出了聲，并對母親說：“男孩、女孩都一樣，關鍵是我有一個好母親。”母親笑了，坐在我旁邊，一邊看著我剪，一邊給我講過去的事。

剪完需要的樣圖，母親若有所思地說：“要不，你給媽再剪一對鴛鴦、荷花、牡丹怎樣？”我沒有過多思考，便按照母親說的做了。直到最近一次回家，我去母親柜子里找衣服，才發現母親當時是另有打算的。

我把花門簾鋪在床上，花門簾中央是一對戲水的鴛鴦，鴛鴦左邊是亭亭玉立、婀娜多姿的荷花，右上角繡著黑色的小字：“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花門簾上沿，母親外加了一條橫向的花布條，上面是用絨布料裁剪的“白頭偕老”四個大字。

不知什么時候母親走到了我的身后，看著發愣的我問：“好看不？”

我沒有回答，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鋪在床上的花門簾。

母親笑著說：“那是給你結婚時準備的。”

瞬間，一股暖流涌上心頭，我的眼眶一熱，眼里含滿了淚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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