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雪麗
《邊城》是中國現當代文學著名作家沈從文先生所著的中篇小說,主要用人性的善與美鑄造了一個純樸、瑰麗的邊城世界。小說以船夫的孫女翠翠與船總的兩個兒子儺送、天保之間發生的故事為主線展開。“茶峒”是一個小山城,位于湖南湘西的邊境。在一條小溪邊,一座白塔下居住的一戶人家也就是翠翠和她的爺爺。茶峒城里有個船總叫順順,他有兩個兒子,老大叫天保,老二叫儺送。翠翠與儺送在端午節舉辦的龍舟賽上相遇。儺送青年才俊的模樣給翠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巧合”的是,儺送的哥哥天保也對翠翠十分中意,并已經托了媒人去向翠翠提親。兄弟倆知道了彼此的心意后并沒有失和,而是通過浪漫的山歌來表達自己對翠翠的情感,將選擇的權利交給翠翠。天保自知比不過弟弟便失意離開了,但是不幸發生了意外。后來儺送也離開了,留下翠翠一人獨自等待。《亞洲周刊》曾組織全球最著名的華人學者評選“二十世紀中文小說一百強”,《邊城》名列第二。這也應了汪曾祺的那句話:“除了魯迅,還有誰的文學成就比他沈從文的《邊城》高呢?”沈從文先生對湘西世界的熱愛是顯而易見的,他的“湘西系列”將湘西的環境、民俗風情以及美好純樸的人性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沈從文以優美質樸的筆調,講述著他心中美好的湘西世界,通過描繪湘西的人文、歷史文化、風情以及環境,以此凸顯湘西鄉村居民特有的神采與風韻,體現著湘西豐富的生命形式,展現湘西的獨特魅力。《邊城》作為其中之一以其對美好人性的彰顯、世外桃源的環境描寫以及充滿地域特色的方言在二十世紀的一百部中文小說中脫穎而出,所以《邊城》的內容意義與藝術審美價值值得我們深入探尋。
一、寫作背景
沈從文是中國現當代文學代表作家,在沈從文筆下“城鄉二元對立”模式體現得十分明顯。他雖然生活于繁華熱鬧的都市中,卻熱愛鄉村的質樸和美好,厭煩城市生活的虛偽、自私和冷漠。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沈從文就致力于創作以描繪湘西地區鄉村生活內容為題材的文學作品,描繪鄉村生活的簡單豐富,以及湘西人民的質樸和善良,從作品中反映出城鄉生活的對立面,批判現代文明發展在中國延續、傳播過程當中所表現出來的丑陋一面。從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出他對時代現狀的思考以及對美好人性的呼喚,對城市的厭惡以及對鄉村的熱愛,對勞動人民的贊揚,等等。沈從文的小說中分為兩種對立態度,即他對道德的態度,沈從文的總體創作實際上分為兩個階段,后期的創作中大都是對鄉村圖景的展示,對純善人性的謳歌。《邊城》整部作品中,都充滿了人性的本真和純良,蘊含著作者對生命的思考和對命運的無奈,對湘西邊城自然風景如詩如畫的描繪,充滿了詩意,揉和現實與想象,將鄉村生活表現得淋漓盡致,充滿了濃郁的地方色彩和人情味。小說的語言簡練,格調古樸傳神,很容易將讀者帶入其中,感受文化的魅力和小說本身所要表達和蘊含的道理。
二、人性之美
人性的美與善是小說最主要的主題。沈從文在《邊城》中創作了一個近乎完美的理想之國:美麗的自然風光、淳樸的小城百姓,瀟灑英勇的少年、純潔靦腆的少女,一艘渡船、一座白塔,深夜里的山歌、月光與虎耳草,沒有一個意象是不美的。茶峒的人,純真、善良、美好、勤勞,如翠翠的爺爺—一名老船夫,渡船卻不收費用,對熱情的鄉親他會自己買煙茶去招待。爺爺對翠翠也很好,一直為翠翠的親事操心擔憂,希望翠翠能有一個好的歸宿。爺爺淳樸厚道但也倔強,翠翠是他的驕傲。船總順順雖然是富人,但是卻不同于其他文學作品中的富人形象。順順是個義氣慷慨的人,雖然富有但為人仁厚,在老船夫死后他幫助料理后事。主人公翠翠從小長在山野間,是個青春美好的形象,沈從文在翠翠的身上傾注了美的理想。“為人天真活潑,處處儼然如一只小獸物”“光光的眼睛瞅著那陌生人”等,這些描繪的句子和詞語把翠翠身上的靈動鮮活和美好都展現了出來。翠翠與儺送的故事使得翠翠身上的“美”逐步展現出來。她的愛情分為了三個階段:第一階段,翠翠初識儺送。翠翠與儺送在端午節相遇,在彼此心里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第二階段,翠翠的戀愛意識覺悟。時隔兩年,翠翠又進城看龍舟,因著祖父的玩笑對戀愛有了念想。第三階段,翠翠對戀愛的執著。她在愛上儺送后,知道了天保有娶她的想法,出于對戀愛的忠貞,她明白地謝絕了天保的愛意。后來由于天保的意外,順順十分介懷她與儺送的戀愛,儺送遠走他鄉,后來翠翠的爺爺也死了。翠翠在經歷了一系列變故后,心靈逐漸成熟。最后,翠翠接替了爺爺的船夫位置,苦待著儺送的歸來。這些充分體現了翠翠美好堅韌的一面,靈動天真的女孩長成了堅強、柔中帶剛的大人。同時,天保和儺送兩兄弟也是美好的,他們沒有嫌貧愛富,也沒有階級觀念,雖然同時對翠翠有好感但是并未傷害手足之情。在沈從文的筆下,沒有等級觀念,鄉村中的人性都是淳樸美好的,即使故事是悲劇,也是“誰也沒有錯”的善的悲劇。正如他所說:“接近人生時我永遠是個藝術家的感情,卻不是所謂道德君子的感情。”在沈從文筆下的湘西世界里,美是真實可期的。
三、環境之美
沈從文創造了獨特的“湘西世界”。沈從文筆下的湘西鄉土世界充滿詩情畫意,與小說中故事、人物和諧美好的情調一致,大量的景色描寫讓小說極富田園情調。小說中用了大量的筆墨來描寫環境:“清瑩的河水映出水底凌亂的碎石;微風吹過竹林,發出沙沙的輕響;乳白色的霧靄靦腆地在薄暮的夜色里飄浮;景致柔美而寧靜,遠離都市的喧囂與浮華,有一種出塵而卓然的清麗,似林泉深處悠然飄出的牧歌。”小說通篇都在描寫風景優美、生活質樸、怡然恬靜的鄉村世界。村民生活居住的地方依山傍水,村里人的生活也都基本與水掛鉤。茶峒中有清澈的河流、黃泥的墻、烏黑的瓦、深翠的竹,色彩和諧美麗。這一系列的景象都將湘西小城自然、原始、安靜、古樸的風景展現得淋漓盡致。這里不同于高樓林立的都市,不同于荒無人煙的原始森林,沒有繁華喧囂的街道卻有熙熙攘攘的集市,沒有遮天蔽日的參天大樹卻有隨風而動的翠竹,人們生活淳樸不似城市里的燈紅酒綠、紙醉金迷,不像城市里的冷漠,這里到處充滿了人情味。翠翠的美好、純凈的愛情故事只有在這樣的環境下才能誕生。在《邊城》這部小說中,我們可以看到沈從文在對人物進行心理描寫之前都會對周圍的環境進行一番描述,以物境襯人情,如媒人有一次來打探翠翠的口風,在此之前就提到了“天氣漸漸的越來越熱了”,這天氣的熱象征著爺爺心里的困惑。小說借助于翠翠這個主人公去刻畫湘西人純凈的人性,也借助于美輪美奐的景物描寫去勾勒湘西如仙境般的自然線條,人美、心美、山美、水美,沈從文筆下的湘西浸染著濃郁的詩意,一如他一往情深的對這片土地的眷戀。也正是出于這種“懷舊”的心態,沈從文把《邊城》這部小說寫成了一部詩,一部歌詠愛情、探尋人生哲理的詩。
四、語言之美
(一)獨具特色的湘西方言
在《邊城》中,沈從文用優美、質樸的文字構建了一個民風淳樸、風景秀麗的茶峒小鎮,并通過獨具特色的湘西方言把這里的風土人情展現得淋漓盡致。作為土生土長的湖南人,湘西方言已經融入了沈從文的生命,而沈從文也把這種融入生命的鄉情注入到他的文學作品之中。在沈從文的湘西世界里,獨具特色的湘西方言不僅是文學與文化的載體,更是沈從文對湘西的情感寄托。湘西方言俚語的運用使《邊城》擁有了獨特的地域色彩。沈從文曾說:“我的文字風格,假若還有些值得注意處,那只因為我記得水上人的言語太多了。”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小說中的方言和民歌。例如:“又要馬兒不吃草,又要馬兒走得好;車是車路,馬是馬路,各有各的走法……”方言的運用使得小說更加的真實,并且貼近生活。小說中也不乏對民歌的描寫,如翠翠會在渡船上輕輕地哼著歌:
你大仙,你大神,睜眼看看我們這里人!
他們既誠實,又年青,又身無疾病。
他們大人會喝酒,會做事,會睡覺;
他們孩子能長大,能耐饑,能耐冷。
他們牯牛肯耕田,山羊肯生仔,雞鴨肯孵卵;
他們女人會養兒子,會唱歌,會找她心中歡喜的
情人!
慢慢吃,慢慢喝,
月白風清好過河。
醉時攜手同歸去,
我當為你再唱歌。
民歌對于少數民族來說是表現民族風情的重要形式,人們把民歌用于祝福、歌頌、民俗活動等。翠翠的歌聲不停地回蕩,其中包含了她對人們的祝福。從民歌中我們可以體會到鄉村的美好氣息,人們吃苦耐勞的品質和湘西少數民族地區的獨特風情。
小說中描寫環境的詩性語言也使得《邊城》中的湘西世界充滿了靈氣與美感。“茶峒地方憑水依山筑城,近山的一面,城墻如一條長蛇,緣山爬去。臨水一面則在城外河邊留出余地設碼頭,灣泊小小篷船。船下行時運桐油青鹽,染色的棓子。”小說中的景物描寫雖然簡單但是十分深刻逼真,小說通篇沒有華麗的辭藻堆砌,讀者卻可以輕易地想象到景物的模樣。“城墻如一條長蛇,緣山爬去”奇妙的比喻將兩個貌似不相干的本體和喻體結合,卻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使小說更有味道。秀麗美好的湘西風光孕育了淳樸的民情民風,沈從文將自然的靈動與生命深處的呼喚揉和其中,達到了人與自然之間的和諧統一。在《邊城》中,沈從文運用了大量的修辭,其中不乏自然萬物作為人物形象的喻體。例如,作品中在形容翠翠時說道:“人又那么乖,如山頭黃麂一樣。”“翠翠在風日里長養著,把皮膚變得黑黑的,觸目為青山綠水,一對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長養她且教育她,為人天真活潑,處處儼如一只小獸物。”在《邊城》中,沈從文運用了多種修辭手法,這些修辭手法的運用使《邊城》中的自然景物、民間風情以及小說語言三者相聯相交,其中的色彩感也不言而喻,這也使《邊城》這部作品達到了藝術性和文學性的統一。
(二)文白雜糅的用詞特色
當讀者第一次讀《邊城》時,有可能會感覺有些晦澀,這種晦澀并不是作者給讀者帶來的閱讀障礙。這種晦澀是文白雜糅的用詞所呈現出的語言藝術效果。沈從文作為知名作家,他始終都堅持自稱“鄉下人”,他所著的鄉土小說中從始至終都流露出優雅的古典氣息。當繁華虛浮的都市文明打破了靜謐淳樸的田園生活時,沈從文堅持通過文白雜糅的語言承續著鄉村傳統古典之美。“白河下游到辰州與沅水匯流后,便略顯渾濁,有出山泉水的意思。若溯流而上,則三丈五丈的深潭皆清澈見底。深潭中為白日所映照,河底小小的白石子,有花紋的瑪瑙石子,全看得明明白白。水中游魚來去,全如浮在空氣里,兩岸多高山,山中多可以造紙的細竹,常年作深翠顏色,逼人眼目。近水人家躲在桃杏花里,春天時只須注意,凡有桃花處必有人家,凡有人家處必可沽酒……”句子中文言與白話相間,駢句與散句結合,長短句交錯,整體行文流動著唐宋氣質、魏晉風骨。三言兩語便將山間悠然靜謐的景象呈現給讀者,帶來身臨其境的感受,讓讀者感覺仿佛真的置身于美麗的畫卷之中。這種文白雜糅的句式,以白話文為基礎,這樣確保了小說具有可讀性,易于被讀者理解;同時雜糅了湘西方言,原汁原味地展現了湘西的獨特之處;最后文言的運用,使得小說更加優美有底蘊,更有深刻性。《邊城》之所以成為中國現當代文學中的經典之作,被讀者關注并廣為流傳,文白雜糅同時又具有濃郁地域特色的語言風格是功不可沒的。
整體來說,《邊城》運用了浪漫主義手法為我們展示了湘西的旖旎風光和人性美。沈從文十分擅長寫鄉土小說,我國是農業大國,鄉土小說的意義更是不言而喻,在百年鄉土中國的風云變幻之中,以沈從文、廢名為代表的“田園牧歌”式鄉土小說創作更是為我們創造出一幅又一幅滿溢著人性真、善、美與大自然和諧清麗的風俗畫。新世紀到來以后隨之而來的便是華夏子孫心靈與生存之迷茫,而沈從文筆下“三畫四彩”所展現出的淳樸和美好的鄉土人情味依然是如今堅守鄉村的“地之子”們與投身于虛浮城市的“都市孤兒”們的靈魂所至。《邊城》中方言俚語的使用、民歌的吟唱以及環境的描寫,整體上為讀者展現了茶峒地區的風貌。沈從文對“湘西世界”用質樸、文白雜糅的筆觸創造出了美輪美奐、詩情畫意的“邊城”,留下了一曲對“美”與“愛”的悲情贊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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