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兆豐,周 明
(西北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 陜西 西安 710127)
實現共同富裕是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和奮斗目標,是我國社會主義的根本原則,也是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特征。國家“十四五”規劃和 2035 年遠景目標綱要提出,“十四五”時期全體人民共同富裕邁出堅實步伐;到 2035 年,人的全面發展、全體人民共同富裕取得更為明顯的實質性進展。習近平總書記在一系列重要講話中強調共同富裕問題,指出“實現共同富裕不僅是經濟問題,而且是關系黨的執政基礎的重大政治問題。我們決不能允許貧富差距越來越大、窮者愈窮富者愈富,決不能在富的人和窮的人之間出現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1]。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視域下,共同富裕是全體人民的共同富裕,全體人民共享發展成果,實現人的全面發展。在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實現第一個百年奮斗目標之后,推動實現共同富裕已成為我國的重大戰略目標和實踐議程。
共同富裕作為我國新時代的一個重大戰略目標,在學界已經掀起了一股研究熱潮。從理論淵源來看,共同富裕是建立在馬克思恩格斯勞動價值論基礎上的一個理想目標[2],而我國以公有制為主體的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為這一目標的實現提供了最基本的所有制基礎和經濟基礎[3-5]。從理論內涵來看,新時代的共同富裕一般包含以下幾點:第一,共同富裕以我國基本經濟制度為依托,是解放和發展生產力,效率與公平有機統一的結果;第二,共同富裕是全體人民生活水平差距適度的富裕;第三,共同富裕是多維度的幸福生活和人的全面發展[6-9]。從實現機制與路徑來看,共同富裕需要制度安排、政府干預與市場機制的共同作用;需要脫貧、就業、教育、社會保障、收入分配等多條路徑協同治理;需要發揮市場的主體作用,處理好政府與市場、效率與公平、先富與后富的關系,在系統集成觀念的指導下來實現共同富裕[10-19]。從已有研究可以看出,共同富裕目標的實現必須以生產力的發展和綜合國力的增強為前提條件,以提高低收入群體收入、擴大中等收入群體比例、合理調節過高收入為抓手,通過市場經濟來創造財富,通過收入分配的調整來合理分配財富。然而,在這個目標的實現過程中,每個人致富能力的提升是至關重要的。正如馬克思所講,“生產力的巨大發展之所以是必需的實際前提,還因為如果沒有這種發展,那就只會有貧窮、極端貧困的普遍化”[20]538。因此,整個社會財富創造能力和個人致富能力的巨大躍升是實現共同富裕的“現實手段”。本文在描述不同群體收入狀況和差異的基礎上,重點分析在市場機制和收入分配中不同群體致富能力形成的內在邏輯,從而發現致富能力的提升路徑,為研究和解析如何實現全體人民的共同富裕這一命題提供一個新的視角。
人類社會的歷史是一部創造、占有和消費財富的歷史,也是人們的財富不斷深化和提高的歷史;任何社會的變革歸根到底都是重新調整人們的財富利益關系[21],同樣,共同富裕也是一個關于財富創造和財富關系的命題。共同富裕的前提條件是整個社會財富總量的極大增加,致富能力的體現和提升也建立在一定的財富基礎之上。脫離財富的共同富裕和致富能力研究將是無源之水和無本之木。
自色諾芬(Xenophon)提出“經濟”一詞起,財富便成為經濟學家們討論的一個重要話題。最早研究財富的色諾芬和亞里士多德認為財富是具有使用價值的東西;而重商主義者認為財富來源于貿易流通環節,是由于非等價交換而產生的,強調財富的交換價值。亞當·斯密(Adam Smith)在《國富論》中提出財富具有二元性,財富的價值是社會財富,財富的使用價值是物質財富,物質財富指的是人們生活上的“必需品、便利品和娛樂品”,或者生產部門的產物。之后大衛·李嘉圖(David Ricardo)、薩伊(Jean Say)、穆勒(John Mill)等經濟學家就財富的定義展開了一系列討論。直到馬克思提出了勞動二重性學說,將財富理解為社會財富,并將財富歸結為勞動產品[21]。 馬克思認為財富存在“物質性”和“價值性”兩個方面,其“物質性”是財富積累的手段和方式,表示為財富總量的增加;“價值性”則表現為財富增加的目的,是為了人的全面發展。馬克思的財富觀超越了資本主義所強調的簡單的財富積累與其所導致的“兩極分化”,馬克思強調未來社會中,人類的生產活動的目的是為了“所有人的富裕”[22]。未來社會的理想形態是在物質財富高度發展的情況下實現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展。
財富問題不僅是理論上的爭論,更是一個現實問題。古典經濟學家的爭論主要圍繞財富的不同特性展開,而馬克思則從勞動二重性理論和剩余價值理論出發,將作為生產財富工具的人與財富目的的人統一起來,并提出“真正財富就是所有個人發達的生產力”[20]53這一觀點。盡管馬克思恩格斯等作家沒有在著作中明確使用“共同富裕”這一概念,但馬克思關于財富問題的一般理論,對我國實現共同富裕的戰略目標具有重大指導意義。從這個層面上來看,個人的致富能力與馬克思所提到的將人作為“最大的生產力”是一脈相承的,致富能力的提升是實現共同富裕的必要條件。因此,在我國實現共同富裕的過程中,研究不同群體的致富能力是具有理論淵源和現實依據的。
此外,作為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目標,根源于馬克思主義的共同富裕蘊含的價值邏輯有別于西方語境中的福利政治。馬克思主義財富觀與資本主義福利思想的不同點,在于強調人是財富創造的手段與目的[22]。而西方的福利政治僅僅是在面對經濟和政治危機背景下,以資本為中心,通過增加民眾福利來調整財富利益關系。這種不以提升個人創造財富能力為導向的政策最終造成了國家的高福利負擔和貧富差距的進一步擴大。在實現共同富裕目標的過程中,要避免以資本為主導的財富生產與財富關系不匹配的問題,必須明確將“人作為最大的生產力”,強調財富的社會性和公共性,讓每個人通過增強致富能力來參與社會財富的創造與分享,實現全體人民的共同富裕。
共同富裕并不是一個理想的結果狀態,而是一個動態的概念,是社會持續改善的過程[23]。實現共同富裕的主要特征就是中等收入群體的擴大和中等收入群體富裕程度的提高。在實現全面脫貧的背景下,按照國家統計局的劃分標準,我國居民按收入多少可分為高收入群體、中等收入群體和低收入群體,居民的收入來源主要由工資性收入、經營收入、轉移收入和財產收入組成。站在我國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新起點上,通過描述城鄉、群體和行業的收入狀況來對其致富能力進行初步研判。
全面建成小康社會是我國實現共同富裕的新起點,2020年我國GDP超過100萬億人民幣,人均GDP到達72 000元。中國人均GDP占世界人均GDP將近80%,占美國人均GDP將近16%,與1960年相比,這兩項數據增加了15倍[10]。從居民的收入狀況來看,2020年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為32 189元,其中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為43 834元,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為17 131元,城鄉居民收入差距為2.6倍。自1978年以來我國城鄉居民收入差距維持在2.2倍到3.1倍這個區間之內,且近幾年來城鄉居民收入差距不斷下降。以上宏觀經濟數據表明我國經濟增長的持續性和成果的分享性都在增強,經濟增長為我國實現共同富裕提供了最根本的生產力條件。
從居民收入來源看,以2020年數據為例,城鎮居民可支配收入中工資性收入為26 381元,占比60%;經營收入4 711元,占比11%;財產收入4 627元,占比11%;轉移收入8 116元,占比18%。而農村居民可支配收入中工資性收入6 974元,占比41%;經營收入6 077元,占比35%;財產收入419元,占比2%;轉移收入3 661元,占比22%(見表1)。可以看出,城鎮居民的工資性收入是農村居民的3.8倍,這遠高于城鄉居民之間2.6倍的收入差距。勞動收入主要由工資性收入和經營收入構成,從表1中可以看出農村居民的勞動收入占城鎮居民勞動收入的42%,這反映了在農村居民中勞動收入的絕對值過低。此外,城鎮居民的財產收入是農村居民財產收入的11倍之多,在勞動收入絕對差距過大的情況下,財產性收入的懸殊進一步擴大了城鄉居民的收入差距。因此,農村居民勞動收入和財產收入過低是影響城鄉居民收入差距較大的主要原因,也是農村居民致富能力較弱的一個重要表現。

表1 2020年城鎮居民、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及各收入來源占比 單位:元
根據國家統計局的劃分標準,我國60%—70%的人群是低收入人群,且農村95%以上的人群是低收入人群,而實現共同富裕的重要途徑之一就是將低收入群體轉化為中高收入群體。因此,以2012年農村居民家庭人均收入為例,來分析農村居民高、中、低收入群體中,不同收入來源所占比重。從表2中可以看出,高、中、低收入群體的家庭人均收入差距較大,中等收入群體人均收入是低收入群體人均收入的3倍;高收入群體人均收入是中等收入群體人均收入的2.7倍,是低收入群體人均收入的8.1倍。在農村居民家庭中,不同群體的人均收入差距遠大于城鄉居民收入差距。在低收入群體中,工資收入和經營收入占到84%,財產收入占2%,轉移收入占14%;在中等收入群體中,工資性收入占到89%,財產收入占2%,轉移收入占9%;在高收入群體中,工資性收入占到88%,財產收入占5%,轉移收入占7%。可以看出勞動收入是高、中、低收入人群的主要收入來源,占比達到80%以上,但由于高、中、低收入群體勞動收入的絕對值相差懸殊,導致了農村居民中不同群體的收入差距較大。此外,由于農村居民大多是低收入群體,勞動技能層次較低,因此,財產收入的占比不高。但農村居民中高收入群體的財產收入占比是中、低收入群體財產收入占比的兩倍,且不同群體之間財產收入的絕對值也存在較大差異。通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農村居民與城鎮居民之間、高中低收入群體之間收入差距較大的原因,可歸結為勞動收入的絕對差距與財產收入的相對差距。

表2 高、中、低農村居民人均收入來源占比 單位:元
不同群體的收入差距可歸結為個體之間人力資本和要素稟賦的差異,包括不同的受教育程度、不同的勞動技能和不同的社會資本等,這些因素決定了個人從事的行業和取得的收入。從行業人均工資收入這個角度來看,人力資本水平和要素稟賦較高的群體擁有高文憑和多種勞動技能,從事科研教育、金融、信息技術等高收入行業,這些行業的年人均收入在12萬元以上;人力資本水平和要素稟賦較低的群體多從事農林牧漁業、建筑業、制造業和服務行業等,而這些行業的年人均收入不足6萬元(1)數據來源:國家統計局《按行業分城鎮單位就業人員平均工資(2019)》。。這進一步說明了人力資本水平和要素報酬的差異導致了不同群體的收入差距,形成了不同的致富能力。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城鄉之間、群體之間和行業之間存在較大的收入差距,實現共同富裕就是要不斷縮小收入差距,使收入差距維持在一個適度的范圍之內。此外,《中國統計年鑒2019》中居民收入相關數據指出,我國月收入在1 000元以下有5.6億人;月收入在1 000—5 000元的有6.9億人。我國目前有90%以上的人月收入在5 000元以下,屬于低收入人群,中等收入群體占比不到10%。中等收入群體是共同富裕的“基本盤”,壯大中等收入群體,既需要繼續提高現有中等收入階層的富裕程度,更需要推動大量低收入階層躋身中等收入階層并繼續提高富裕程度[6]。
習近平總書記在《扎實推動共同富裕》一文中提到,共同富裕要靠勤勞智慧來創造,提升全社會人力資本和專業技能,增強致富本領[24]。共同富裕是全體人民的共同富裕,是涵蓋所有群體的共同富裕,實現共同富裕需要縮小不同群體之間的收入差距。而收入差距背后隱含的是不同群體致富能力的差異。因此,有必要進一步分析不同群體致富能力形成的內在邏輯,進而發現致富能力的提升路徑。
不同群體的致富能力是在創造財富與分配財富的過程中形成的。因此,致富能力的分析應該涵蓋以下兩個層面(見圖1)。第一,用經濟學的分析方法研究致富能力的形成邏輯,不同群體的致富能力是在市場機制和收入分配的雙重作用下形成的。首先,市場機制是致富能力形成的平臺基礎。不同群體通過市場機制參與經濟活動,貢獻不同的生產要素從而獲得相應報酬,要素的報酬等于要素的邊際產出。其次,收入分配是致富能力的實現方式。收入分配制度影響每個人通過貢獻人力資本和生產要素獲得報酬的相對份額。簡言之,致富能力是個人在市場經濟與收入分配中將人力資本轉化為要素報酬的綜合體現。第二,致富能力的差異由要素稟賦差異和要素報酬差異兩部分構成。致富能力的提升與收入差距的縮小需要在市場機制中改變要素稟賦的差異,在收入分配中調整要素報酬的差異。在市場機制中,每個人的機會平等是最重要的價值追求,不同的群體通過平等的機會達到積累人力資本和改變自身要素稟賦的目的。在收入分配中,一個激勵相容的制度可以調整不同要素報酬之間的相對比例,改變要素報酬的過大差異,激勵相容的收入分配制度有利于激發不同群體創造財富和實現共同富裕的積極性。

圖1 不同群體致富能力的分析框架
1.市場機制是致富能力的平臺基礎 生產力水平的提高和經濟的發展需要市場機制發揮作用,在整個社會創造財富的過程中,不同的群體通過市場機制來參與經濟活動從而獲得相應的報酬。個人參與市場經濟活動的方式是其致富能力的基礎,不同的參與方式形成了不同的要素報酬。低收入群體往往只能通過提供勞動力來參與經濟活動;中等收入群體通過勞動、技術等方式參與經濟活動;高收入群體通過提供勞動、技術、資本等方式參與經濟活動。所擁有的資本要素的不同是高收入群體與中、低收入群體在參與市場經濟活動中的主要差異。在實踐中,不同群體的致富能力具體表現為,高收入群體通過合法經營和創新創業過上富足的生活;擁有多種技能的中等收入群體通過誠實勞動過上富裕的生活;低技能勞動者和低人力資本水平者積極參與勞動過上殷實的小康生活。在這個過程中,個人致富能力的差異是客觀存在且必要的,因為每個人的初始稟賦和人力資本狀況不同,并且共同富裕也不是絕對的平均財富。但不同的群體都可以在市場機制的作用下獲得相應的要素報酬,自由競爭的市場機制和按要素邊際生產力形成的要素報酬為致富能力的形成提供了最基礎的平臺。在市場機制的平臺上,每個人不同的要素稟賦都可以轉化成為一定的致富能力。
2.收入分配是致富能力的實現方式 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收入分配制度決定了不同群體通過貢獻生產要素所獲得的收入多少。首先,市場經濟活動是形成致富能力的基礎,不同的生產要素只有通過市場經濟活動才能獲得相應報酬。同時,生產要素報酬之間的絕對差異和相對差異取決于特定的收入分配制度,初次分配中要素報酬的差異形成了不同群體致富能力的差異。高收入群體與中、低收入群體在初次分配中最主要的差別是,中、低收入群體主要依靠提供勞動要素從而獲得勞動報酬,而高收入群體除了勞動報酬外還能獲得大量的資本性收入。同時,在初次分配中,勞動報酬占比低于資本、技術等要素報酬占比,勞動報酬的增速低于勞動生產率的增速。進而在不同群體的勞動報酬絕對值已經存在較大差異的情況下,高收入群體過高資本性收入進一步擴大了與中、低收入群體之間的差距。以2020年數據為例,高收入群體的資本性收入是低收入群體資本性收入的16倍之多,相當于低收入群體勞動收入的45%;城鎮居民的資本性收入是農村居民資本性收入的11倍之多,相當于農村居民勞動收入的36%。其次,資本性收入增長速度大大超過勞動收入增長速度,是收入分配差距不斷擴大的極為重要的原因[9]。收入分配制度解釋了由于制度安排所導致的不同要素報酬的差異。但在市場經濟中勞動收入和資本性收入的差異是天然存在的,至于勞動收入和資本收入為什么會形成這樣的差異,新劍橋學派給出了相應的解釋。新劍橋學派的經濟理論以經濟增長和收入分配為主要內容,以收入分配來解釋經濟增長[25]。新劍橋學派認為投資不僅是生產和就業水平的決定因素,也是國民收入在利潤與工資之間分配的主要因素,且利潤與工資所占的份額大小是相互對立的。所以在投資不斷增長的情況下,資本收入增加,工資收入下降;資本的增加又促進了投資率的增長,這樣循環往復,造成勞動收入和資本收入的差距越來越大,從而形成了以勞動要素為主的低收入群體和以資本性要素為主的高收入群體之間致富能力的極大差異。
不同群體的致富能力是在市場機制和收入分配的雙重邏輯下形成的。在市場機制提供的平臺基礎上,低收入群體過多依賴勞動報酬,主要通過提供勞動力來參與經濟活動,然而初次分配中勞動報酬占比過低導致低收入群體的致富能力較弱。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高收入群體由于更高水平的初始稟賦和人力資本獲得了更多的勞動收入和資本性收入,形成了較強的致富能力。此外,由于市場經濟的客觀規律,勞動收入和資本性收入存在固有的差距,資本要素的邊際收益大于勞動要素的邊際收益。因此,致富能力的形成邏輯可以概括為,在要素稟賦差異和要素邊際報酬差異的雙重作用下形成了不同群體的致富能力。
在市場機制和收入分配共同作用下形成的致富能力必將隨著機制的調整而改變。首先,在市場機制運行中,不同群體和個人都應獲得平等的機會,機會平等是社會平等最直接的表現形式,機會平等有利于縮小不同群體之間致富能力的差距,提升全體人民的致富能力。盡管人力資本差異是客觀存在的,但通過平等的機會,不同的群體可以提升個人的人力資本,從而改變個人參與經濟活動的方式,獲得更高的報酬。其次,致富能力的提升與共同富裕的實現需要一個科學的公共政策體系,在財富分配中,形成人人享有的合理收入分配制度。從理論上來講,收入分配制度應當蘊含激勵相容的價值目標。哈維茨(Leonid Hurwicz)在機制設計理論中提出,如果能夠存在某種制度可以讓參與者達到利益共享且實現個人利益與集體利益的吻合,那么這個制度就是激勵相容的[26]。因此,不同群體致富能力提升要以機會平等和激勵相容為價值目標,從機制調整和制度設計兩個方面入手,瞄準不同群體致富能力的內在差異,發現致富能力的提升路徑。
第一,提高低收入群體的收入水平,推動低收入階層跨入中等收入階層是實現共同富裕的重要目標。致富能力的提升不能簡單依靠國民福利的增加來縮小收入差距,要避免掉入“福利陷阱”,從而挫傷不同群體創造財富的積極性,最后導致普遍貧窮。由機會不平等導致的致富能力的差距需要通過制度安排的調整加以矯正,通過補償和矯正某些制度性因素導致的不平等,促進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23]。首先,要通過政策體系的優化來提高低收入群體的人力資本水平,以機會平等為價值目標,使得其子女擁有平等的受教育機會和享受同樣的教育資源,通過人力資本的積累來打破貧窮的代際傳遞和惡性循環。要加強低收入群體的職業技能培訓,通過在職教育來提升低收入群體的人力資本水平。其次,要提高整個社會的流動性,實現要素和人的自由流動。正如前文所提到的我國城鄉居民收入差距較大的現象,城鄉居民之間的機會不平等和流動性壁壘是收入差距不斷擴大的一個重要原因。城鄉在戶籍制度、醫療、教育和公共服務等方面存在較大的差異,這導致了農村居民在初始稟賦和人力資本上的天然劣勢。因此,要通過機會平等和人力資源的充分流動來激發人們創造財富、實現階層跨越的積極性。此外,收入分配制度的調整要滿足激勵相容的價值目標。低收入群體主要依靠勞動性收入,要提高勞動報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增加勞動者特別是一線的低技能勞動者的報酬。
第二,中等收入群體的占比是衡量共同富裕的一個重要指標,要提高技術、知識等生產要素的報酬,鼓勵中等收入群體進行干中學,進一步提升人力資本水平。一般來說,中等收入群體擁有一定的勞動技能且知識水平較高,在參與市場經濟活動中通過勞動、技術來獲得報酬。但由于中等收入群體的資本積累水平不高導致其資本性收入較少,收入結構中勞動報酬占比過高。中等收入群體致富能力的提升首先要提高技術性勞動力的工資水平。其次是提升中等收入群體的人力資本水平,通過干中學來進一步提升自身的勞動技能和知識水平,從而獲得更多的勞動收入。最后,中等收入群體要通過承擔可接受范圍內的風險來獲得資本性收入,在已有財富基礎上進行資本投資。對于中等收入群體的資本利得要實行差別稅率,與高收入群體的資本性收入要加以區分。
第三,激勵高收入群體進一步發展,提升其富裕程度,要以公平為核心原則,依法保護各種所有制經濟產權和合法利益,依法保護各種所有制經濟組織和自然人財產權[6]。共同富裕首先要富裕,生產力水平的提高和整個社會財富的積累需要在市場機制中發揮企業家精神,保障企業家和其他高收入群體的合法收入,避免“殺富濟貧”。以企業家為代表的高收入群體,通過發揮企業家才能,承擔創業失敗和經營生產等風險所獲得的高額收入應當得到法律的保護。企業家在獲得經營利潤的同時提供了大量的工作崗位,在我國,民營企業提供了全國近80%的城鎮就業崗位,這使得中、低等收入群體可以通過提供技術和勞動來獲得相應的報酬。但是,自由競爭的市場經濟并不具有抑制貧富差距的作用。正如新劍橋學派所指出的一樣,在市場經濟中,資本性收入的增速遠大于勞動收入增速。在我國個人所得稅中,勞動報酬的最高邊際稅率是45%,而資本所得只有20%的稅率[23],這導致了高收入群體的資本性收入越來越多。因此,需要增強個人所得稅的累進性從而調整高收入群體的收入結構,適當減少其資本性收入。
致富能力提升的戰略和政策核心是促進機會平等,提升低收入群體的人力資本。通過制度的優化調整使民眾有機會平等地參與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縮小不同群體間的人力資本差距,進而通過提升致富能力來縮小收入差距,達到共同富裕。
在經濟高質量發展中,提升不同群體的致富能力,縮小收入分配差距,必須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基礎作用,尊重市場的運行規律,進一步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首先要激發各類市場主體的活力,優化民營經濟的發展環境,發揮民營經濟在創造財富、提供就業等方面的重要作用;其次要厘清政府與市場的關系,依法保護民營企業產權和企業家權益,核心是加快建立健全產權制度,穩定企業家在投資、生產、經營等環節的安全感,確保企業家通過合法經營獲取財富的穩定預期。最后,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要發揮制度優勢,在黨的正確領導下激發企業精神,為企業家提供一個公平的平臺,讓企業家平等地參與市場競爭,不斷開放和擴大競爭領域。在“雙循環”的發展背景下,進一步消除因政策原因導致的體制和行業壁壘,通過企業家帶動經濟發展來提供更多高質量的就業機會、投資和研發投入,在經濟高質量發展和市場機制引導下達到致富能力的可持續提升。
擴大中等收入群體,增加低收入者收入是實現共同富裕的重要舉措。不同群體致富能力的大小是由一定的收入分配制度所決定的,而我國的收入分配制度是在特定的政治、經濟等約束條件下為滿足效率和公平目標的適應性選擇。在新時代經濟高質量發展的目標約束之下,要完善初次分配中工資的增長和調節機制,做到工資與勞動生產率同步增長,確保工資的支付與勞動者權益的保障,提高勞動報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增加低收入群體的工資收入。其次,要建立健全各類要素參與分配機制,確立生產要素邊際報酬的市場決定機制,完善要素的流通,激發知識、技術、信息等生產要素參與創新活動,提高中等收入群體的技術、知識等要素報酬。最后,收入分配制度的調整要遵循激勵相容的原則,不能挫傷高收入群體創造財富、提供就業機會的積極性,進一步提升高收入群體的致富能力,通過提高稅收的累進性,在合理適度的范圍內調整其資本性收入。
在不同群體提升致富能力的過程中,政府提供的公共服務是中低收入群體向上跨越的“安全網”和“助推器”。第一,在我國完成新時代脫貧攻堅的任務后,推動低收入群體跨入中等收入群體就成為了公共服務的新目標。這就要求公共服務支出結構作出相應的調整,增加公共服務用于民生方面的投入。社會保障制度作為一種風險化解機制可以為喪失勞動能力者、低技能勞動者、創新創業失敗者提供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因此要進一步完善社會保障體系,發展多層次、多支柱的養老保險體系;健全醫療保險制度,化解因病致貧、因病返貧等問題;完善社會救助與社會福利體系,有針對性地進行救助幫扶,加大社會保障相關的公共服務支出,發揮好社會保障制度的“安全網”作用。第二,通過政府的補貼和幫扶,切實提高低收入階層的人力資本水平,尤其是其子女的人力資本水平。教育是改變貧困狀況和切斷貧困代際傳遞最有效的方式,教育也是低收入群體向上跨越的“助推器”。公共服務要保證低收入和貧困階層的子女從生命周期開始階段就獲得良好的營養和認知能力,為積累在全生命周期參與經濟高質量發展的人力資本打下堅實基礎。通過教育制度的安排,統籌城鄉、區域教育發展,重點解決教師結構性缺員問題,提高教師福利性待遇,提升民族地區、貧困山區教育質量。發揮教育在人力資本積累中的關鍵作用,通過教育機會的平等來實現致富能力的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