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鵬
宋代宮廷音樂活動頻繁,需要大量的人員參與制作,以保證活動準時有序完成。在音樂活動的準備過程中,創作尤為重要,作為宮廷中重要的音樂活動,除了樂官、樂人這些直接與音樂相關的群體外,皇帝宗親、宰執和其他各種官員有時也會參與進來。宋代官學發達,注重文化和藝術教育,皇帝和宗親往往具備參與音樂創作的素養;朝廷重視文官,文人士大夫群體也能夠進行音樂創作;宮廷樂官更是經過層層選拔,也能夠進行音樂創作。
藝術管理中的創作群是在音樂活動管理中負責音樂創作的群體,他們在今天往往由眾多專業人士組成創作群體,“音樂制作者和創作者會基于自身的文化理念和價值觀生產相關音樂作品,音樂作品傳唱和市場流通的過程中,發酵出不同的音樂文化。”[1]在宋代的宮廷音樂活動中,就有著較為多元的組成。
針對宋代宮廷音樂活動中負責創作的群體研究,可以分為以下三個部分論述:
宋代崇尚文人治國,同時也非常重視皇帝、宗親的文化修養,其中也包含對于音律的教育。根據《宋史》記載,“熙寧二年五月,罷宗室正任以上借教坊樂人。至八年,復之,許教樂。”可見,當時對于皇帝宗室的教育中包括音樂教育,當宗室中的樂人無法滿足教樂需求時,從教坊外借樂人進行教學。從以下列舉的幾位宋代皇帝和宗親可以發現,他們中很多人都有突出的音樂才能。
首先,宋代皇帝至少在太宗趙光義時期就具備較高的音樂修養,能夠直接參與到音樂創作中,《宋史》記載,“太宗天縱多能,洞曉音律,前后親制大小曲及因舊曲創新聲者總三百九十,凡制大曲十八,曲破二十九,小曲二百七十,因舊曲造新聲者五十八。”太宗皇帝的音樂才能突出,前后親自制作三百九十首樂曲,包含大曲、曲破、小曲等多種體裁,還進行舊曲翻新的創作。其創作題材多樣,有歌頌太祖美德的,有講述國家統一的,也有在宴饗中使用的。陳旸《樂書》中也多次記載,佐證太宗在大禮、朝會等活動中等的創作。
到真宗時期,大中祥符五年(1012年),對祭祀中在玉清昭應宮和景靈宮的朝謁創作十一首樂曲,在太廟的祭祀中也進行了十六首樂章的創作。次年使用太宗皇帝創作的《萬國朝天》和《平晉》兩首樂曲,“二曲雅樂譜,并朕聽撰二曲樂章,宜令太常寺與禮官參議。”[2]不僅御制樂章在郊廟中使用,還經常創作詩篇交給趙元偓進行配樂。仁宗皇帝在位41年,喜好親制樂章。根據記載“親祀南郊、享太廟、奉慈廟、大享明堂、祫享,帝皆親制降神、送神、奠幣、瓚稞、酌獻樂章……至于常祀、郊廟、社稷諸祠,亦多親制。”[3]在郊廟祭饗的各類活動中,仁宗樂于親制樂曲樂章。皇祐二年九月,仁宗皇帝在崇政殿,召集近臣、宗室、館閣、臺諫官等人共同審閱雅樂,還親自參與改制曲名、譜法、樂章等內容。當時兩制官員和太常寺共同定制九弦琴、五弦阮兩件樂器,隨后“二器則有太宗皇帝圣制譜法。”[4]
到了南宋,高宗和孝宗等皇帝也參與大量音樂創作。
高宗皇帝在紹興二十八年七月完成天地、宗廟郊祀大禮活動中十三首樂章的創作,交給太常寺進行學習。“二十四日,內出御制郊祀大禮天地、宗廟樂章十三首,下太常寺肄習之”[5]。其中包含朝獻景靈宮兩曲、朝饗太廟三曲以及祭祀圓壇八曲,在《中興禮書》中有著詳細的記載。
孝宗皇帝在位時,周必大對皇帝進言,細數前朝的皇帝對于各類樂章的創作,認為“紹興樂章,多因學士汪藻所撰,略加增損。臣竊見皇祐二年,宰臣文彥博等言,明堂大饗天地祖宗樂章,乞從御制仁宗親作四曲用之……惟明堂樂章,未經御制。欲望特紆宸藻,親制天地祖宗四位酌獻樂章。”[6]。周必大通過告知孝宗皇帝仁宗、徽宗等皇帝對于郊廟祭饗活動的樂章進行創作,結合紹興時期學士汪藻制作的情況,希望由皇帝親自創作,展開對于明堂樂章的御制。
通過對于以上各位皇帝的音樂創作分析,可見皇帝們的創作多集中在郊廟祭饗活動的樂章創作中。郊廟祭饗對于朝廷來說尤為重要,相較于宴樂等更受到皇帝的重視。同時皇帝接受了比較好的音樂教育,因而他們具備創作的能力。并且從太祖、太宗皇帝開始就形成了一定的御制傳統,樂章相較于樂曲來說也更為容易,也讓皇帝對于音樂創作具有比較高的熱情。
除了皇帝會親自參與音樂創作,以宰執為代表的文官群體也經常需要參與其中。他們常常受命于皇帝,進行一定的音樂創作,其中多為樂章創作。
根據記載,皇帝除了親自進行樂曲的創作外,還“詔丞相呂夷簡等分造樂章,參施群祀。”下詔令丞相呂夷簡等分配樂章進行創作,在群祀中進行使用。嘉祐四年九月,仁宗皇帝親自制作迎神和送神樂章,下詔令宰臣富弼等人對于另外十八首樂曲進行曲詞的創作,“帝自制迎神、送神樂章,詔宰臣富弼等撰《大祚》至《采茨》曲詞十八。”雖然有些文獻沒有直接寫到創作的原因,但是由于在郊廟祭饗中使用的音樂尤為重要,我們可以猜測多是因為皇帝下詔。
除了宰執,翰林學士等文官也是創作的重要力量。但他們更多作為執行的角色,通常需要滿足皇帝或者禮部、太常寺等部門提出的需求。
真宗時期,出于祀汾陰中酌獻、奠獻、飲福等環節的音樂需求,確定好相關的曲目名稱,下詔令學士院進行撰寫。據記載,大中祥符三年,皇帝下詔:“祀汾陰酌獻后土、地祇樂曲,以《博安》為名……樂章令學士院撰。”
哲宗時期,元符二年,太常寺提出大樂局的詞臣所撰寫的樂章用詞淺薄、援引有失,很多場合用詞不當,或者禮文當中沒有卻進行贊頌。希望能夠有相關部門重新進行撰寫。“詔令學士院取索看詳,其合刪改者修定以聞”,于是令翰林學士院負責,重新修定。可見,對于樂章的撰寫一般情況下是需要由專門負責的詞臣進行負責的,但是由于創作水平有限,就由學士院進行創作了。
宋代官制多次變動,與音樂相關的部門更迭也比較復雜。太常寺、教坊、大晟府等都曾在宮廷音樂活動中起到重要作用,其中的樂官、樂人不僅需要對音樂進行最終的執行,也需要承擔音樂的創作。
比如在太常寺中的樂官就需要負責樂譜樂章的創作。和峴是宋初有名的樂官,擔任太常博士一職,輔助太祖趙匡胤進行樂制的改革。乾德年間,上言“合州進瑞木成文,馴象由遠方自至,秦州獲白烏,黃州獲白雀,并合播在管弦,薦于郊廟”。乾德六年十月二十七日,和峴受命“作《瑞文》、《馴象》、《玉烏》、《皓雀》四瑞樂章,以備登歌。”太平興國二年正月十三日,“詔依建隆三年故事,尋差太常少卿張永錫撰謚號、陵名及本廟樂章舞名。”掌禹錫受命為故去的越國夫人符氏創作別廟所需要的一些內容,三月二十二日,創作完成上交。另外由于哲宗朝元符二年,太常少卿劉拯上奏,認為“今大樂局前后詞臣所撰樂章,詞采淺陋,援引謬誤。”可見當時大樂局設置有詞臣進行樂章的撰寫。另外,在表演中涉及有樂詞的部分,需要由太常寺鼓吹局進行撰寫。“太常寺鼓吹局應奉大行皇帝(哲宗)山陵鹵簿鼓吹、儀仗,并嚴更,警場歌詞依例撰寫成。”可見太常寺下設的大樂局和鼓吹局均有詞臣進行歌詞部分的創作。
另外就是樂正需要負責對于樂曲樂譜的確定。比如南宋時音樂人才凋敝,便從州軍中選擇一些有能力的人員擔任樂正,去到太常寺負責曲譜的制定。“州軍取見實祗備將來供使及拘收曾經應副樂正,赴寺令預定曲譜,契勘即目。”紹興元年七月,禮部和太常寺上言,認為“據樂正申將來明堂合用樂曲節次,逐一用歌管色按得,委是聲律和協,伏乞朝廷下學士院制撰樂章,預行降下教習。”可見樂正將明堂大禮中需要的使用樂曲節次確認后,逐一用歌唱和管色進行樂譜的確認,然后選取聲律和諧的樂曲以供使用,再讓朝廷交給學士院撰寫樂章,最后下行頒布進行教習。
徽宗時朝廷為創作一代之樂專門設立大晟府,人員配置完備。將禮和樂分為兩個部分進行管理,大晟府幾乎統攝了所有與音樂相關的內容,前文提到的教坊、大樂局、鼓吹局也歸其統一管理,需要負責音樂創作。
徽宗時期設置的大晟府人員完備,以大司樂為首,領導典樂、大樂令、主簿、協律郎等樂官,還設置按協聲律、制撰文字、運譜等人員,“以京朝官、選人或白衣士人通樂律者為之”,從京朝官、后備官員以及平民中選擇擅長音律的人進入大晟府。在進行招募時,選擇善于音律的人才,能進行樂譜翻寫等工作。撰寫樂譜交給州府,再由州府交給禮部,讓大晟府進行裁度,選取可用之人聽候差遣。“天下如有善音律人,能翻樂譜,廣其聲律,許以所撰譜申州,州為繳申禮部,令大晟府按協,可用聽行用”。如,平江府進士曹棐因作徵調《舜韶新曲》被發現,便在政和三年七月也被納入大晟府進行創作,升任為將仕郎。
協助皇帝共同進行創作。崇寧五年九月,在大樂完成之際“將薦祖考,其神宗本室與配位樂章,朕當親制,以伸孝思追述之志。可令大晟府先考定譜調聲以進。”大樂完成后,徽宗為表達孝義追思先祖,決定親制神宗本室和配位的樂章內容,但是需要大晟府事先進行樂譜的考定,然后再上呈給徽宗進行文辭創作。
最后就是音樂機構內樂官的創作。另外在元豐改制之后,教坊劃歸太常寺,各類大小典禮均需要進行歌、樂、詞的創作,“同天節、寶慈、慶壽官生辰,皇子、公主生,凡國之慶事,皆進歌樂詞。”當創作的作品不合格后需要重新制作,反復審核,“上唐譜徵、角二聲,遂再命教坊制曲。譜既成,亦不克行而止。”
根據記載,太祖時期的李德升和郭延美是當時教坊內的都知和高班都知,他們分別進行了音樂創作。“建隆中……李德升作《長春樂曲》……郭延美又作《紫云長壽樂》。”另外,“向者汴京教坊大使孟角球曾做雜劇本子”,可見當時在北宋汴京的教坊大使孟角球創作了雜劇的本子。除了雜劇本子,北宋的教坊大使還進行四十大曲填詞作曲的創作,著名樂人丁仙現后來也參與其中。“教坊大使,在京師時,有孟角球曾撰雜劇本子,又有葛守成撰四十大曲詞,又有丁仙現捷才知音。”后宮中有位菊夫人在仙韶院最為突出,被稱為菊部頭,“其譜則教坊都管王公瑾所作也”,她表演時使用的樂譜就是當時的教坊都管王公瑾所創作。在南宋孝宗皇帝生日的慶典中,教坊大使申正德進獻了新創作的音樂作品《萬歲興龍曲》。后來教坊都管王喜等人也因進獻樂曲而得到賞賜。宋代教坊中除了大量樂官、樂人,還有一些文人參與其中。宋真宗時大臣上言認為教坊“詞語多涉淺俗”,但后來有蘇軾等文人參與,留下《興龍節集英殿宴教坊詞》、《坤成節集英殿宴教坊詞》等作品,體現出教坊在詞樂方面的創作水平得到很大的提升。
另外秘書省也參與到音樂創作中。秘書省雖然不是專門的音樂機構,但是根據史料來看,他們比較頻繁地參與到音樂創作中,尤其是在南宋時,對于音樂的創作參與更加頻繁,并且由皇帝下詔指定他們負責,因此暫列此處討論。
北宋時,秘書省“掌古今經籍圖書、國史實錄、天文歷數之事”,主要負責各類古今典籍、經史和天文歷數方面的事宜,但是元豐改制后其職能和人員均有削減。而高宗渡江之后,紹興元年才重新設置秘書省,但此時職能已經改變,主要負責文字方面的查缺補漏,完善宮廷藏書,并且籌備完善四庫書籍。
根據記載,在紹興元年四月十四日,高宗下詔“樂章、贊頌、敕葬、軷祭文、夏國人使到驛宴設、教坊白語刪潤文字及答高麗書文,并依舊制,長貳分諸官撰”,將秘書省的具體職責進行詳細規定,包括樂章、贊頌、教坊使用的文字及外交使用的書文等,均由長貳分配給各官完成撰寫。到了六月十三日,再次下詔“應祠祭天地社稷祝文,令秘書省依舊分撰,書寫請降。先是罷秘書省,令禮部郎官并太常博士分撰,至是復之。”禮部郎官和太常博士在秘書省設置以前進行天地社稷祠祭祝文的撰寫,在秘書省設置以后則將祝文交由秘書省撰寫。
秘書省重新設立后,直接負責了各類樂章的創作。在大祀活動中使用的樂舞,除了太常寺已有的樂章外,需要額外增添舞武進退時所用的樂曲,便由太常寺上報給秘書省進行撰寫。“今來大祀所用樂舞,除本寺已用見用樂章,外添用武舞退、武舞進一曲,欲乞令本寺報秘書省修撰”。可見,宋代宮廷音樂活動中參與音樂創作的人群組成多元。
首先是以皇帝為首的皇帝和宗親群體,宋代官學發達,崇尚對于宗室子弟藝術修養的培養,他們中的很多人都具有極高的音樂素養,便嘗試親制或者參與到音樂的創作中來。
其次是以宰執為首的各種文人官員。宋代經歷唐末和五代的政治動亂后,皇帝把治理國家的大權交給文官。文官中很多人具有極高的音樂修養,經常接受皇帝詔命參與創作。
其余是本身就與音樂關聯緊密的樂官和樂人,負責將宮廷音樂活動順利執行是他們的職責。樂官的政治地位高于樂人,主要負責音樂創作和對于樂人的管理,樂人需要進行音樂表演,但有時也會參與音樂創作。
注釋:
[1]孫婧軒:《音樂文化與音樂產業化創新發展研究》,《音樂生活》2022年第5期,第91-93頁。
[2]〔宋〕歐陽修等:《太常因革禮》第一冊 卷十七 樂一,第99頁。
[3]〔元〕脫脫等:《宋史·志》第七十九 樂一,第2948頁。
[4]〔清〕徐松輯、劉琳等校點:《宋會要輯稿》樂三,第380頁。
[5]〔清〕徐松輯、劉琳等校點:《宋會要輯稿》樂三,第395頁。
[6]〔宋〕王應麟:《玉海》卷一百六,第2034-203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