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雨涵
(呂梁學院 中文系,山西 離石 033001)
文藝心理學是一門具有無窮魅力和無限發展可能性的新興學科。在上世紀80年代,該學科重建之后獲得了極大的發展,以獨特的視角和方法闡釋了藝術家的心理特征、藝術創作的動力和心理流程、藝術接受的心理規律等方面,開拓了文學藝術研究的新空間,并孕育出全新的學科理論生長點。近些年,文藝心理學的教學工作得到了迅速發展,成為了各高校漢語言文學專業的核心課程。但作為一門交叉學科,由于涉及多種不同領域的理論知識,并隨著當下新興的媒介傳播方式和文藝現象的不斷涌現,文藝心理學的教學工作面臨巨大的挑戰,存在諸多問題。主要表現為西方文藝心理學理論凌駕于中國古典文藝美學思想之上,有著較為明顯的“西化”傾向;忽視了審美主體的心理實際,對文學藝術的創作過程和接受過程中的各種心理活動作孤立和靜止的描述,無法揭示審美主體復雜的內在機制;未能觸及到文藝心理學自身的闡釋性特征。因此,在教學中如何將理論與藝術以及人生實踐相結合是值得思考與重視的。
西方近代心理學的發展,助長和推動了其在文學藝術領域的研究,涌現出了大量影響深遠的理論成果,如實驗派心理學、精神分析心理學、格式塔心理學等,也因此形成了強勢的話語霸權,導致中國古代傳統的心理美學思想始終不被重視,長期處于失語的狀態,一度呈現理論“西化”的傾向。這也使得文藝心理學的教學出現了明顯的理論困境,在實際教學中只是一味地引入和介紹西方主要的理論流派和研究途徑,卻忽視了中國本土化的審美價值。然而,中國本土的審美心理思想和西方是迥然有別的。在中國古代豐富的心理美學思想中,有著諸多精妙絕倫的藝術探討,如“虛靜說”“發憤著書說”“性靈說”“童心說”“出入說”等。這些無一不涉及到對審美主體心理的論述。只是和西方系統的審美理論相比,較為零散,多為隨筆式、評點類的內容,缺乏邏輯性和系統性。
結合上述教學困境,文藝心理學的理論教學部分應充分發掘和重視本土化的審美價值,梳理和整合中國傳統的文藝心理美學思想,并將其與西方文藝心理學理論有機結合,取長補短,真正融會貫通。在實際教學中如何通過中西文化的不同背景,來解釋所具有的不同意義則顯得尤為必要。如講授早期美感心理學中的“移情說”和“距離說”,西方的移情更強調把人的精神特征注入到外物中,由人及物,并在這一過程中凸現主體。中國的移情也強調人,但這種情緒是由外物喚起,由物及人,人消解在“氣之動物,物之感人”的整個過程中,呈現出非主體的特性。追溯不同根源,則是不同的自然觀導致不同的藝術態度[1]59-63。曹順慶也有類似的比較,“我們應當肯定移情說與距離說的合理之處,但也要看到其片面性和不足之處。相比較而言,中國的出入說就要全面一些,辯證一些,即不但強調入,也強調了出。”[2]47再如20世紀影響最大的西方文藝心理學流派——精神分析文藝心理學。這是文藝心理學理論教學的重點,也是難點。弗洛伊德強調文藝創作是被壓抑欲望的滿足和無意識的升華。這種所謂的“欲望升華說”屬于文藝心理學的重大理論課題,但并不是什么新的觀點。早在我國古代就有“憤怒出詩人”的說法。“詩必先窮而后工”“《詩》三百篇,大抵圣賢發憤之所為作也”等皆有此意。然而,弗洛伊德的所謂被壓抑的東西大多指人的性欲,就未免太偏頗了。日本的廚川白村在其《苦悶的象征》中將弗氏的“壓抑”說大加發揮,進行了社會性的改造,從而增加了這一理論學說的現實性和戰斗性[3]276。可見,中國傳統的心理美學思想極為豐富,并且富有辯證性,與西方文藝心理理論相比毫不遜色。在實際教學中,不僅可以豐富和拓寬理論教學內容,擺脫教條式的束縛,建構全新的文藝心理學理論體系,也可以開闊學生的視野,引導學生辯證地看待中西理論的差異,逐步培養學生主動思考和認知的能力,讓理論教學真正活起來。
文藝心理學教學要想走出當下的困境,必須要將理論與實踐相聯系。這里的實踐內容不僅指中外文藝史上的文學史和文學作品,更多地包括隨著當下社會生活的發展以及時代的變遷而不斷生發的文學活動和文學現象。當下新興的媒介傳播方式和文藝現象的不斷涌現,審美主體的心理也在隨之變化。在實際教學中,應積極引導學生將理論知識與當下的文藝創作和審美實踐相結合,根據實踐的需要調整理論,對其中主要的概念、觀點進行有效的整合梳理;重新審視當下的審美實踐,加強理論與實踐的雙向性溝通,形成對話交流的關系,真正從個人審美心理的角度去覺知文藝與美學的話語蘊藉的層次性及多樣性的價值。
如在講授文藝心理學的理論源頭時,我們總要從實驗派心理學說起。費希納被尊為實驗派藝術心理學的鼻祖。《美學導論》作為其主要著作,體現了他對審美的實驗研究的全部內容。其中的16種原則對文藝心理學具有相當的參考價值[4]16。在具體教學中,應主要抓住其理論的核心要素——審美閾原則進行具體講解。但在實際講授中,很容易陷入對于理論高度的機械化把控,通過一些經典案例的注入闡釋理論的框架和體系。學生面對高深的理論感到晦澀和難解,甚至充滿冷漠。這說明我們并未從學生的審美實際出發,文藝心理學理論教學的這種實際困境是亟需得到重視和解決的。以審美閾原則為例,在講授中需要厘清美感產生的條件,預備審美情緒、審美閾的激發和喚醒以及審美的升華和凈化部分等。這里在選擇實踐案例時可以通過學生比較感興趣的藝術類型入手,如以恐怖電影的美感生成為例,激發學生的理論學習興趣,通過驚顫的審美感受所帶來的強烈的心靈震撼,體會美感體驗所具有的美學功能,對于日常生活的超脫。但同時會借由理論分析恐怖電影所帶來的負面影響,結合距離說,進一步分析審美主體和審美客體之間的距離是美感心理產生的基礎和前提。這樣學生在學習時很有代入感,既可以激發對理論學習的興趣,也可以建立理論之間的聯系,形成自身理論知識的建構。
學生面對的是一個具有獨特文化表征的“微時代”。他們有著這個時代造就的認知方式和審美判斷。在此基礎上,文學藝術的創作、傳播、接受也帶有鮮明的時代符號。新媒介技術融合背景下的審美景觀呈現出前所未有的高漲局面,一言以蔽之,媒介技術悖論于“微時代”依然存在。“審美的人”只有保持足夠的主體性與人文理性,處理好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二者之間的關系,方能避免被技術所裹挾與異化,而在充分享受先進技術成果的同時,做到自由地創作和無功利地審美,真正實現審美化與詩意化的藝術人生[5]143。這就要求在實際教學中應結合當下的生活和審美實踐,關注文學藝術的全新的傳播方式,在時代的整體風潮中,強化理論的現實價值,使學生能夠運用文藝心理學的方法,提高參與現實的能力,從根本上調動學生學習的興趣和熱情,真正解決理論和實踐脫節的問題。
文藝心理學的研究對象是審美主體在一切審美體驗中的心理活動,是文藝創作和文藝接受活動中的審美心理機制。從這一中心命題出發,文藝心理學的研究內容包括作為體驗闡釋者的藝術家、作為體驗跡化的創作過程、作為體驗形式化的藝術作品以及作為二度體驗的藝術接受。通過對文藝心理學研究對象和研究內容的分析,可以看出文藝心理學不僅是描述性的文藝心理學,而且是具有現代科學形態的功能性的文藝心理學[4]9。因此,在實際教學中,切記對創作過程和接受過程進行孤立和靜止的描述,而應以“審美體驗”為核心,從整體的、動態的角度把文藝活動中的四要素有機地聯系起來,將主體的各種心理要素看作是相互聯系和相互作用的有機整體,進一步揭示主體審美體驗中的各種心理要素是如何發揮功能,從而闡釋審美主體在一切審美體驗中的心理活動的內在規律。
藝術家在創作中表現出來的豐富而深刻的體驗儲備,充分說明激起創作沖動的是藝術家深刻的審美體驗。審美體驗歸根到底是一種生命體驗。藝術家通過敏銳的觀察力和內省力獲得這種深刻的生命體驗以及將這種體驗形式化的能力。體驗是一種審美的、藝術地掌握世界的心理能力[6]32。只有經過藝術家體驗的逐層熔煉,生活材料才能被情感化、心靈化,也只有深刻的人生體驗才能構成作品的靈魂。如魯迅先生成功塑造了阿Q、祥林嫂等貧苦的勞動人民,正是在后來人生體驗的不斷強化和疊加中,形成了屬于他獨有的生命感受和體驗。在實際教學中,應重點呈現藝術素材的積累過程與藝術家心理建構過程的關系。這樣才能真正解釋積累藝術素材現象的內在奧秘,對此現象作出更為深入和合理的解釋。
童年經驗作為藝術家體驗生成的重要因素,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它之所以被藝術家重視,主要在于童年經驗中蘊含著最豐富的人生真味。可貴之處就在于它是審美的、非功利的,是最接近藝術本質的體驗[4]97。因此,在教學中應增設實踐環節。通過作家的童年經驗對創作影響的分析和討論,使學生進一步明確童心與詩心的對應關系。童年經驗對于作家而言是銘心刻骨的,也必然會影響到一生的創作。如高爾基的《童年》、歌德的《少年維特之煩惱》等基本上都是他們童年生活的積累和結晶。曹禺在《雷雨》自序中說,在他的性情中有一種“郁熱的氛圍”。而他也和他的傳記作家談到要寫好他的傳,必須要寫出童年的苦悶。他的傳記材料表明,他性情中的“郁熱”是從小就形成的。在張愛玲的作品中,幾乎找不到任何一個自尊心強,有廉恥心、責任感的男子漢形象。它與作家童年經驗中父親意象的轟塌形成直接的對應[7]95。童年經驗對藝術家的創作是不容小覷的,充分挖掘童年經驗對于其創作是至關重要的。明代學者李贄提出“童心說”,強調作家應該用“赤子之心”去感受生活世界,深刻解釋了童年和藝術創作之間的關系。許多藝術家的創作過程常常伴隨著對于童年強烈的眷戀。對這些藝術家而言,藝術創作就是詩意地尋夢。那么,對于整個人類社會而言,童年作為一種烏托邦的存在,不也正喻示了人類對于精神家園的探尋?在此基礎上,教學中應進一步討論“使人類童年化”的命題,尤其是在現代社會,這個命題所凸顯的社會文化的功能與意義。而對于童年的追尋和回憶就成為了藝術家甚至整個人類社會抵御精神異化、尋求自由解放的重要途徑。
審美體驗作為核心要素,將作家、文本以及讀者三者有機地結合起來。藝術家通過自己的生命體驗,激發了復雜多樣的創作動機,并將其外化形成蘊含著藝術家獨特的生命體驗和豐富的心理內容的藝術作品。接受者作為藝術家原體驗的二度闡釋者,通過自己的生命體驗,和作品中所蘊含的生命體驗聯結,對藝術家的原體驗進行接受和升華。接受主體的心理不是一塊“白板”。藝術接受的奧秘主要來自于接受主體的“先在心理圖式”,也可理解為接受者的“心理定勢”。審美心理的復雜性就體現在其不確定性上。這種不確定性體現在主客體在審美過程中表現出的動態關系之中。因此在實際教學中,必須要呈現出這種復雜的動態關系以及三者之間的整體關聯。
劉勰在《文心雕龍·知音》中就已經論述過詩文的鑒賞和批評。“夫綴文者情動而辭發,觀文者披文以入情。”讀者由披閱文辭而理解作者的情志。但事實上,作者情志是很難鑒別的,這是因為接受者各有偏好,憑借各自獨特的審美感知和理解與藝術創作進行深度交流與對話。這一部分內容較容易激發學生興趣,因為人人都是接受者,但是在教學中如何激發學生反觀自己的審美感受,應進行針對性的引導,真正能讓學生通過個體的審美實踐,深入理解復雜的審美過程。如《紅樓夢》第二十三回中林黛玉聽《牡丹亭》唱詞時的心理體驗就是一個很好的范例,真實地復現了審美接受中的復雜過程。黛玉之所以沉浸其中,不僅取決于接受客體——文本的性質,也就是作品本身所具有的“召喚結構”,也取決于主體的審美感知能力,另外,依賴于主客體之間的同構關系。優秀的作品總是滲透著藝術家獨特的生命體驗。而接受者也總是帶著先在的生命感受和情感模式,當二者發生同構關系時,形成一一對應、一見鐘情的領會。所以,藝術欣賞的過程是一個藝術家、文本、接受者交流對話的過程。理想的藝術欣賞境界就是三者達成了共鳴。就像曹禺在《雷雨》尾聲中說到想送看戲的人回家。接受者由看戲的賓客上升到上帝的座位,站在更高的角度、遠距離地,因而也更加理智地來審視現實中人、我的一切掙扎[8]32。這一部分內容也可結合之前所學的理論進行滲透。如“距離說”“移情說”、格式塔的心物關系論以及弗洛伊德講到的欣賞者分享作家的“本能欲望”等,進行前后知識條理化和系統化的處理,同時,結合審美實踐,體會對藝術家原體驗的升華,理解藝術接受的最終目的是通過審美體驗達到人性的重建和生命的超越。
文藝心理學所要完成的不僅是分析更需要闡釋。王先霈認為人文性的、闡釋的心理學對文藝心理學更加親切適用。文藝心理學自身更趨向于人文性和闡釋性。文藝心理學研究很重要的意義,正在于借助于它“弄懂人類生活的意義”,達成心理的和諧,追求詩意的藝術化的人生[9]11。審美體驗歸根到底是一種生命體驗,是主體對生命意義的把握。說到底我們探討的還是人的問題。如何獲得人生的幸福,實現人生的完滿是人的問題的核心。文藝心理學教學的關鍵也應該在傳授知識的同時引導學生帶著藝術審美的態度回到現實中來,不斷探索如何使人的生命更有意義、更有價值地詩意的生存。
在現代社會,科學技術一方面給人類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物質享受,但另一方面給人類造成了新的威脅和壓迫,帶來巨大的精神災難,使人深深陷入庸常的現實生活的束縛和塵世俗務的煩惱與羈絆中難以擺脫。而審美體驗是一種充滿情趣的精神活動。它保護了人的內心世界,捍衛了人性的完整,是審美主體擺脫了對象客體的功利性的束縛而獲得一種澄明無礙的審美自由。這種心理狀態就是一種高級的精神享受。這是人性的基本需求。沒有審美活動,人也就不能獲得精神的自由以及人性的完滿。審美體驗使人回到最原初、最本真的生命狀態,獲得生命的超越和回歸,擺脫現實的束縛,獲得自我的完全解放,找到精神安居的家園。這也是把審美體驗作為文藝心理學核心命題的意義之所在,也是我們研究文藝心理學的意義之所在[4]8。人類就是通過審美體驗,獲得心靈真正的歸宿,這是一種獨特的生命體驗,更是一種人生境界。
朱光潛在《談美》中也提倡人生的藝術化。他認為藝術的生活就是情趣豐富的生活。所謂人生的藝術化就是人生的情趣化。這是中國古人講到的“樂生”,也是“孔顏樂處”,是孔子“吾與點也”的境界,是陶淵明追求的從“樊籠”中掙脫的自然境界。在這種最高的人生境界中,真善美得到了統一,人的心靈超越了個體生命的有限存在和有限意義,得到一種自由和解放。在這種最高的人生境界當中,人回到了自己的精神家園,從而確證自己的存在[10]451。一旦有限的生命獲得了深度,最普通平常的事物也可以產生偉大的意義。
綜上所述,文藝心理學是人文教育、審美教育的范本。當今社會人類面臨的危機是多重的。人與自然的關系失衡、物質與精神的失衡等,尤其面臨智能化時代,人的精神會異化到我們不可想象的地步。因此,美育的重要性和緊迫性顯得十分突出。美育的根本目的是真正讓人追求精神的自由和享受,感受到一個充滿情趣的人生。這也是文藝心理學課程教學改革的立足點。在新時代的文化圖景中,要以“審美體驗”為核心概念,充分發掘課程資源,注重理論學習的現實轉化,借助對審美實踐的關注去開辟“人的解放”的“大美學”路徑。真正引導學生學會在藝術的審美體驗中獲得體驗人生的能力,培養學生的審美能力,提升學生的審美趣味,使精神境界獲得升華,領悟生命存在的意義,獲得人生的藝術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