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瑤 吳瓊 林克松
近十年,為完善國民教育體系、推進教育現代化發展,黨和國家相繼發布了一系列旨在推動職業教育發展的政策和制度,以期通過推動職業教育發展釋放教育紅利和人才紅利,中考普職分流政策便是其中之一。2021年3月,《教育部辦公廳關于做好2021年中等職業學校招生工作的通知》明確提出要“堅持職普比例大體相當”“推動普通高中和中等職業教育協調發展,科學制訂普通高中和中等職業學校招生計劃,并嚴格實施”。中考普職分流政策是高中階段學校招生工作的一項制度性安排,其核心在于通過中考分流機制,讓學生進入不同類型教育體系進行學習,對于推動建設技能型社會、完善現代職業教育體系、優化人才類型結構大有裨益。然而,該政策背后也潛藏著國家、社會、家長、學生等主體對不同類型教育需求的復雜博弈,牽動著廣大人民群眾的神經,并持續在民間掀起輿情風波,有關議論莫衷一是、褒貶不一。為此,有必要在建設技能型社會、推動現代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的背景下,對中考普職分流政策的理性邏輯進行梳理,并對其實踐阻力進行審思,從而確保普職分流政策的良性推進。
如何理性看待中考普職分流?國家為何要推進中考普職分流?中考普職分流的現實意義是什么?對于這些問題的闡釋,有助于顯現推行中考普職分流政策的行動邏輯,化解政策所引發的群體性焦慮以及所面對的輿論非議。
一方面,普職分流是調節人才類型的政策工具。《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指出,到2035年我國將基本實現現代化,要堅持把經濟發展著力點放在實體經濟上,加快推進制造強國、質量強國建設。產業轉型升級是做大做強我國實體經濟的關鍵,而人力資本高級化對產業結構升級具有顯著的正向效應。為實現經濟高質量發展,產業升級轉型對我國的人才類型、數量、質量提出了新的要求,高層次技術技能人才將成為產業升級換代背景下的主力軍。我國的職業教育也應該因勢而動、順勢而為,大力發展職業教育,構建技術技能人才成長通道。中考普職分流正是國家基于宏觀經濟發展的需要、產業升級的人才現實需求做出的調適。
另一方面,普職分流能夠衍生較大的社會價值。第一,中考普職分流政策是助推“技能型社會”建設的有力手段。技能型社會的特點是人人崇尚技能、人人學習技能和人人擁有技能,在這個意義上,中考普職分流政策對于擴大技術技能人才規模具有推動作用。第二,中考普職分流政策有助于促進就業。產業轉型升級背景下,職業更迭速度加快,職業教育通過提供技能教育和技能補償培訓,能夠幫助群眾應對復雜多變的崗位需求。第三,中考普職分流政策有助于改善民生。全面建成小康社會以后,如何守住脫貧攻堅成果、實現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同鄉村振興有效銜接是時代課題。職業教育是“平民教育”,“十三五”期間,職業教育扶貧成效顯著,鄉村振興戰略的最終實現必然離不開職業教育的功能支持與路向引領。
一方面,推動中考普職分流是凸顯職業教育類型屬性的重要體現。在近十年當中,由于經濟的周期性調整、高等教育的大眾化,直接導致了中等職業教育生源數量和質量的下滑。中等職業教育規模萎縮,不利于凸顯職業教育的類型屬性。職業教育作為一種類型教育,首先要基于包括中等職業教育、高等職業教育等在內的完善的現代職業教育體系。離開中等職業教育,職業教育類型教育屬性無從談起。從政策層面穩定中等職業教育招生比例,是對職業教育作為類型教育存在的認可。
另一方面,中考普職分流也是對類型化人才培養規律的遵循。《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明確指出,要探索長學制培養高端技術技能人才。然而,長學制不僅意味著高層次技術技能型人才培養周期的延長,也意味著各個階段的職業教育對于學生成長成才都至關重要。因而,培養高層次技術技能人才不僅要往“高”處看,關注高層次職業教育對技術技能型人才向“上”成長的拔高作用;還要往“低”處看,關注中等職業教育對高層次技術技能人才發展的奠基性作用。在推動中等職業教育人才培養轉向基礎性的背景下,中考普職分流政策正是遵循高層次技術技能型人才成長的規律,推動技術技能人才從低層次到高層次成長,從而推動職業教育人才培養目標的實現。
一方面,中考普職分流政策是“辦人民滿意的教育”的重要途徑。根據教育分層的最大化維持的不平等理論,在教育擴張的背景下,較高階層相對于較低階層仍然具有升學優勢,而只有較高階層對特定教育階段的需求達到飽和時,才能緩解較低階層的劣勢。我國的高等教育擴招并沒有讓處于較低社會階層家庭的孩子更容易上大學這一事實正好驗證了該理論。中等職業教育在推動我國高中階段教育普及中起到了“半壁江山”的作用,也奠定了十二年義務教育的基礎。同時,隨著現代職業教育體系的建立,職教高考制度的不斷完善,本科層次職業教育的穩步發展,中職畢業生接受高等教育的通道更加暢通,為處于較低層次家庭的孩子接受高等教育提供了更多的機會。
另一方面,中考普職分流政策為不擅長學術學習的學生提供了新的發展通道。根據多元智能理論,個體具備相對獨立存在的,與特定的認知領域和知識領域相關的語言智能、肢體運動智能、數學邏輯智能等八種智能,而一般情況下,個體的八種智能很難實現均衡發展。因此,要基于個體差異推動學生分類培養,而中考分流政策給動手能力強、實踐能力強而理論學習能力弱的學生開辟了成長成才的新路徑,讓每一個個體都能在正確的成長方向上綻放光彩。
盡管黨和國家高度重視職業教育發展,但從當前的現實來看,職業教育仍然被認為是學生無法進入普通教育學習的無奈選擇,讓學生主動選擇職業教育仍然具有一定的難度。面對社會輿論的圍剿、家長認知偏差的桎梏以及職業院校供給能力的虛弱,推行中考分流政策的難度不容小覷。
步入信息社會,信息的多元性、分散性、復雜性大大增加,各類新聞媒體對職業教育的相關報道讓職業教育深陷輿論的旋渦,“標簽化”的報道更讓職業教育陷入不利境地。
一方面,媒體平臺唯流量馬首是瞻,為獲得流量回報,贏得資本投入,不惜激化教育供需矛盾。其常用的套路是制造或擴大話題矛盾,透露出將有一半的學生無法進入普通高中的教育遺憾,給閱讀者制造教育落差感。比如,“800萬人將無緣高中:普職五五分流,中考禁止復讀”“普職比1:1,初中生不努力,將與高中無緣”。該部分媒體,一方面“蹭”國家大力推動和發展職業教育這一決策所帶來的熱度;另一方面利用家長對學生成長的關注,進行“沉浸式信息流投喂”,渲染、制造、擴大教育焦慮,從而保持新聞報道的高點擊率。殊不知,正是此舉給職業教育貼上了“次等”的標簽。
另一方面,關鍵人物為達引流、提升關注度的目的,對職業教育以及職業教育相關政策進行引導性的負向評價。根據意見領袖理論,意見領袖是構成信息和影響的重要來源,并能左右多數人的態度。在全媒體時代,高關注度、高人氣的平臺號正扮演著意見領袖這一角色。在大力發展職業教育、推行中考分流的背景下,意見領袖聞聲而來、伺機而動。比如,可以通過網絡平臺檢索到某些人氣賬號對“中考改革會讓一半初中畢業生會被分流去職高,怎么辦?”“初中起分流,教育的發展將何去何從”“中考定終身”等話題發起的討論。在這些話題的討論中,通過中考普職分流進入職業教育體系被隱喻為一條“不歸路”。
在定勢效應的影響下,家長習慣于用輕視的眼光來看待職業教育,其對職業教育的不充分認識更降低了對職業教育的認同度。
一方面,部分家長認為孩子就讀于中等職業學校將會令自己面上無光,即便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孩子可能無法通過高考進入大學,但仍然“堅定不移”地讓自己的孩子選擇普通高中。該部分家長試圖通過讓孩子擁有普通高中生身份這件事來掩蓋孩子不適合普通教育的事實,以此緩解焦慮、爭回顏面。
另一方面,部分家長認為孩子在中等職業學校就讀意味著沒有前景。受“學而優則仕”等傳統觀念的影響,不少家長認為讀書的目的在于擺脫勞動者的身份,從中等職業學校畢業的學生很難考上本科學校,也很難有機會成為白領、公務員。因此,在中考分流之際,這些家長不惜財力、物力以及拼盡一切人際關系讓孩子避免進入中等職業學校。
普職強制分流使不少中職學校跳出“難招生”的泥淖,卻又面對“難消化”的難題。在想方設法最大限額擴招的情況下,如何保障教學質量、做好學生管理等難題又接踵而至,這些無疑成為許多中職學校在一段時期內“幸福的煩惱”。
中考普職分流對中職學校辦學條件提出嚴峻挑戰。普職分流使中職學校不同程度地擴招生源,但按照現行《中等職業學校設置標準》的要求,大多數中職學校校園面積尤其是宿舍面積、教學建筑面積難以支撐學生密度,實習實訓室也面臨著工位數量不充足的問題。此外,師資短缺是制約中職學校高質量發展的瓶頸,而生源規模的擴大必將加劇這一問題。過高的師生比不僅加重教師的負擔,而且必然降低教學質量。學生數量的增加也會對廣大中職學校的學生管理體系和能力帶來挑戰。可以預見,倘若中職學校不能有效解決因擴招而帶來的一系列難題,將必然加劇輿論的圍剿及家長的恐慌。
中考普職分流政策既有對國家發展需要的衡量、對職業教育事業振興的考量,又有對每一個個體成長的思量,是對多維度需求進行統籌的結果。要真正落實好中考普職分流政策,使該政策讓人民滿意、讓社會認可,需要在推進過程中直面當前的困境。
我國在從職業教育大國向職業教育強國邁進的過程中,迫切需要媒體通過傳播職業信息、平衡職業教育發展環境、調適職業教育輿論等促進職業教育輿論健康發展。換言之,就是要通過媒體的正確引導,營造風朗氣清的輿論環境,廓清職業教育的本來面目,為職業教育的多元價值正名,從而為中考普職分流政策掃除輿論障礙。
一是規范媒體報道,塑造職業教育良好形象。一方面,建立職業教育輿情監督與管控機制,相關責任部門應加強對職業教育的輿情監管,尤其是加強對職業教育相關話題內容的審核,對于刻意夸張報道或者將個別不良案例進行泛化報道而有污名之嫌的內容應及時進行整改和處理,而對職業教育進行不實報道的媒體,相關責任部門要加強約束和管控。另一方面,相關責任部門應推動對職業教育典型人物和正面事跡的報道,改善職業教育的社會形象,如加強對“大國工匠”“勞動模范”等先進人物事跡的報道,增強對高水平高職、優質中職辦學模式、人才培養模式等的報道,突出對職業教育支撐區域產業發展、支持學生發展等典型案例的報道等,引導公眾以更加開放公正的態度來對待職業教育,以更加具有發展性的眼光來看待職業院校的學生。
二是職業院校要主動加強宣傳曝光,搶占輿論高地。在“互聯網+”時代,職業院校在辦學過程中應以更加積極主動的心態和措施投入到輿情治理當中,通過邀請優質媒體進入校園以及校園自媒體平臺等提高對學校辦學以及師生優秀事跡的曝光率,唱好自己的主旋律,加深公眾對職業院校的良好印象,提高公眾對職業教育的信心,同時吸引家長聚焦學生的獲得與成長,深化家校合作,形成家校育人合力。
三是職業院校應主動投身社會服務,擴大社會影響力。職業院校需要提高學校站位,對接區域發展戰略,密切聯系區域經濟、文化、生態等發展需求,擴大職業院校在社會發展中的作用面。將學生培養延伸至校園外,開辟學生成長的“第三課堂”“第三平臺”等,讓學生在社會志愿服務、社會實踐活動中得到鍛煉,改觀公眾對職業院校學生的認知,釋放職業學校學生積極向上的正能量。
美國學者托馬斯·史密斯(ThomasB.Smith)提出的一種旨在分析政策執行過程中相關影響因素的生態關系動態框架,被學術界視為研究政策執行過程的典型研究范式。該模型認為,公共政策執行必須具備一系列相關的前提條件,即理想化的政策、目標群體、執行機構、環境因素。這些因素在政策執行過程中生發張力并滲透于政策執行各個環節,影響政策執行效果,并依據反饋結果對政策效果產生促進或者抑制作用。因此,基于該過程模型,要推動普職分流政策的執行,必須結合中考分流政策本身、目標學生群體、各地中學和中等職業學校以及政策執行場域進行綜合考慮。
一是地方政府應因地制宜地制定中考普職分流政策,進一步明確當地職業教育與普通教育的規模比。中考普職分流不是嚴格意義上的50%與50%的較量,而是對職業教育與普通教育兩種教育類型規模相當的形象化表述。地方政府需要結合當地的經濟、文化、人口等發展現實需求,嚴守40%(職):60%(普)的紅線要求,做出45%(職):55%(普)等比例結構的調整,不斷優化中考普職分流比例。
二是加強對家長、學生等群體的政策宣傳和講解,讓其對中考普職分流政策形成更為科學的認知。要通過充分的政策宣傳和講解,讓家長、學生等群體充分認識到中考普職分流旨在促進因材施教和人才的分類培養,給予每一位學生出彩的機會,增加公眾對中考普職分流政策的認可度。
三是初中學校、中等職業學校作為中考分流政策的直接執行者,要發揮主觀能動性,注重對目標學生的柔性引導。比如,初中學校與當地的中等職業學校聯合開展招生宣傳、聯合開展中職游園活動以及邀請職業院校優秀在讀學生或者畢業生到初中學校做交流活動等,通過多重路徑推動當地中考普職分流政策軟著陸。
影響家長、學生教育選擇的關鍵在于職業教育質量。只有通過提高職業教育質量,才能讓公眾感受和認識到選擇職業教育前程廣闊。《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肯定了職業教育的類型地位,意味著職業教育將進入質量發展的新階段。因此,優化中等職業教育質量,是扭轉當前中等職業教育所處不利局勢的根本之策。
一是加強中職學校基礎能力建設,改善教育教學條件。在中考普職分流背景下,地方政府及其有關部門要加大對中職學校的扶持力度,通過政策與經費支持保障其基礎設施建設,通過項目制驅動一批“弱小”中職學校實現改、擴、建,保障學生生活和開展學習活的物質空間,并定期對中職學校基礎設施建設情況和使用情況進行督導和評估,從而持續推動項目制建校的功能發揮。此外,地方政府還應推動建設一批職業院校公共實訓基地,此舉不僅可以有效緩解部分中職學校實訓資源短缺的現狀,有效保障實訓室的建設質量,擴大優質教育教學資源的覆蓋面,還可以提升資源的使用效率。
二是加強中職學校教師隊伍建設,優化教師數量和質量。地方政府要重視職教師資隊伍建設,最為緊要的就是解決當前中職學校教師編制普遍不充足的問題,相關部門應在核定區域內中職學校編制的基礎上給足編制配額,并可適當增加中職學校的編制數量,從而提高職教教師崗位的吸引力。除此之外,中職學校在師資隊伍建設方面需要具有主人翁意識,對內要重視對教師教育教學能力、教研能力、專業技能等的培養,加快培養一批骨干教師,增加優秀教師的數量;對外要充分地挖掘社會力量來解決師資困境,可以引進一批產業導師參與學校教學,或者返聘退休高級技術技能人才到校任職等。另外,中職學校還可以依托中高職貫通人才培養,與合作高職院校進行商定,邀請高職相關專業任課教師來校授課,在深化分階段育人內涵的同時,也可以緩解中等職業學校師資短缺的狀況。
三是完善學生管理體系,增強學生管理效度。中職學校要進一步完善學生管理體制機制建設,明確各職能部門、班主任等對學生管理工作的職能分工,細化對學生管理的部署。同時,要加強對學生自主管理組織的建設,通過學生會、社團組織、志愿者服務隊等學生組織的建設發揮學生自我管理的能動性。此外,在大力推動數字校園建設的背景下,要加大信息化建設的力度,統籌建設一體化智能化教學、管理與服務平臺,將信息技術與智能技術深度融入學生管理,從而推動相關決策和管理精準化、科學化,從而提高學生管理的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