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媛媛,馮 磊
(中共晉城市委黨校,山西 晉城 048000;晉城市委辦公廳,山西 晉城 048000)
晉商崛起于明而鼎盛于清,稱雄國內商界數世紀。有學者指出:“晉商是一定區域中自然和人文有機結合的一個成功例證,其內在諸多因素的有效和諧,使得晉商得以興盛。”[1]就人文因素而言,作為商業資本,晉商興盛的重要條件之一是濃郁而深沉的家國情懷推動了其與政權階層的良性互動,不僅為晉商事業發展也為晉商精神的提升提供了基礎。習近平總書記視察山西時反復強調,山西自古就有重商文化傳統和寶貴的晉商精神。新時代,探析晉商家國情懷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對企業家培育家國情懷,主動適應新型政商關系構建新要求,依然是一個繞不過去的課題。
明代,以鹽商為代表,得益于開中、折色等國家商業政策和財政政策,山西商人取利于河東、淮揚、長蘆等鹽場,成為了國內首屈一指的商幫。與此同時,許多著名的糧商、茶葉商、絲綢商、棉花商、木材商、鐵貨商等也紛紛涌現。隆慶和議至明末70余年間,幸得對蒙“封貢”政策的全面開啟,晉商通過官市、民市等形式壟斷邊地貿易,取得了突飛猛進的發展。其從業人員之中,經營品牌之繁,活動范圍之廣,財富聚斂之盛,實屬罕見[2]。然而,明末商政弊端也十分突出,一些船稅、鹽稅、雜稅、店稅等政策,雖原本是為了減免百姓土貢、徭役之負擔,但在執行過程中卻漸漸異化為掠奪民間人力、物力資源的弊政。這種與民爭利的做法必然帶來權力和商業的雙重敗壞。而當深刻認識到權力周期與商業周期同向擺伏的規律之后,去除明晚期商政積弊,成為了清前期治理變革、維護統治秩序的著眼點。
基于圣祖、世宗、高宗的恤商政令,圍繞平衡國內市場管理、貨幣管理與商稅管理三者的關系,清中央政府大力進行了以恤商惠商為基礎的“商政”政策改良。在市場管理方面,清政府在基層官府管理城鄉市場和商人交易活動的基本依據《市廛》中明確規定了“私充牙行埠頭”“市司評議物價”“把持行市”“私造解斗秤尺”“器用布絹不如法”五項條款,直接針對各種欺詐交易行徑。在貨幣管理方面,中央政府強化了制錢產業管理,完善了銅鉛礦的開采、承包、監督及“底本銀”制度。此外,清政府還規定,長距離大規模的商業交易應以白銀代替笨重的制錢流通。這對穩定國家貨幣體系是極為有利的。在稅制方面,清政府一方面對鹽、茶、礦等實行專賣并進行稅收調節,另一方面對商稅制定了更加細致的稅收條例,并對征稅人員的權利進行了嚴格約束。這些政策大力扭轉了清初工商業發展的整體疲勢。在對外貿易方面,清政府對南北對外貿易實行了差別化管理,使得南北商幫以各自合適的方式實現了財富和資本的迅速壯大。總之,“通商”“恤商”“惠商”已成為清朝前期商業政策的基本取向,寬容的商業環境促進了清政商關系的良性互動,這種合作關系雖然不足以扭轉傳統社會“商”對“政”的依附性地位,但也成為傳統政商交往史上的一段佳話,這樣的商業制度和商業倫理同時涵養了以儒文化為文化基礎的晉商家國情懷的養成。
家國情懷是中國歷史文化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貫穿于中華民族數千年文明發展進程之中。中國傳統社會的家國情懷植根于儒學“家國一體”的價值信念之中,又在“家國同構”的儒家政治邏輯之上。傳統時代家國情懷的內涵主要包括:個體的仁愛之心、對家人和社會的關愛之情,以及對國家民族利益的認同和維護。傳統儒家價值語境意義上的家國情懷首先要求的是個體的立德修身,其次是管理好家庭家族,最后是處理好個人、社會和國家三者的主次關系,以此確立整體利益至上的道德原則;而成己成人、忠誠于共同體事業則為人生的終極意義所在[3]。在群己關系方面,儒家強調“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表面上看來,“修己”占據核心地位,突出的是個人本位,但實際上“將安人、安百姓規定為修己的歸宿,內在地蘊含著突出群體的傾向;相對于安人而言,修己多少居于從屬的地位”[4]。《大學》中“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價值體系,是對我國傳統家國情懷最為凝練的表達,并以此賦予傳統“儒商”最高規定性。據此,儒商商業活動的價值目標起碼具有三個層次,即“經世濟民”的商業理想、“創家立業”的功業意識、“治生裕后”的功利追求[5]。這些價值目標的共同點在于儒商的價值立足點不在于個人,而在于主動關涉家、國、天下。在這個意義上,作為儒商的晉商自然是中國傳統時代家國情懷的堅定信奉者和詮釋者,家國情懷所造就的清代晉商發展的“大格局觀”,使晉商突破地區限制,在開放意識和水平上領先于當時國內其他商幫,但受時代影響,清代晉商家國情懷的構建難免也存在局限性。
首先,清代晉商的家國情懷表現為商人對家族教育的重視。明清晉商稱雄商界雖然多達五個多世紀,但其商運最終的承擔者要落在各個商人家族身上,這些興盛時間通常為二三百年的家族以此起彼伏的方式托起了晉商長期的命運興衰。在晉商各家族興盛的過程中,都及其重視對子弟的家族教育。如以走西口謀生起家的喬氏、渠氏、常氏、曹氏家族,家族的歷代繼承人既從商又重教。這些家族的大家長普遍認為,以商養教才能提高家族成員的文化素養,以教推商才能為家族的發展培養更多的商業人才。比如祁縣喬致庸的“在中堂”雖以經營商號、票號,弘揚祖業為己任,卻也不是渾身銅臭味的庸俗市井,早已脫開俗套,替換掉功利主義風氣,本著商學互補、商學互通、商學互長的理念,在經商與學習的過程中培育了良好的家風,也以納稅、捐獻等方式為國家經濟發展出力,其身上所充盈的家國情懷代表了清代晉商的進步品質。
其次,清代晉商的家國情懷蘊含著十分豐富的政治和時代內涵。毋庸置疑,晉商各家族曾為清政權的穩固立下汗馬功勞。如當清政府先后平定噶爾丹、阿睦爾撒納、大小和卓等叛亂時,晉商揭榜運糧以應軍需;當“康乾盛世”商品經濟大發展、商品流通總量增加、流速加快而貨幣流通總量不足,嚴重制約經濟發展時,介休范氏自告奮勇赴日販銅,以低于市場價售于政府以應鑄錢之需;道咸同光之際,國家內憂外患處于危難之際,晉商屢次響應朝廷號召慷慨解囊,共赴國難,其經營的票號發揮了協助國家財資調運和紓解財政危機的作用。盡管傳統商人的愛國情懷主要表現為對封建政權的忠誠,卻也承載著以犧牲“小我”而成全“大我”的高尚情懷。晚清最后十年,晉商雖受到內外勢力的沖擊,但走入低谷之際也仍不忘公忠報國。如在晚清政府軟弱,礦權、路權等被西方勢力瓜分侵占之時,晉商通過籌資、經營改革、興建實業等方式為國家提供能源、交通方面的支持??梢姡倘说募疫\與國家的國運總是緊密相連。清代晉商的家國情懷雖然因社會變遷被賦予了特定的目標追求和時代要求,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始終是其不變的報國之志,而儒商的真正意義也就在于不斷超越自身的利益,在成己成人的努力中詮釋人生幸福。
再次,清代晉商家國情懷的歷史局限性同樣不容忽視。由于不屬于嚴格意義上的“功名階層”,清代晉商的政治意識很難真正做到系統化、理論化和獨立化。因此,盡管晉商以儒商自勵,通過培養和激勵家國情懷來表達其修齊智慧和政治信念,但無論是清政府還是晉商都把商業的發展建立在“富民”“民為貴”等執政理念以及君主“惠而不厲”“以惠養民”等價值理念上,即清代政商關系仍舊建立在“君臣父子”的權力——人倫差序格局之上,實施的依舊是一種自上而下的政治統治對商業精神的規訓和禁錮,難以在觀念上真正認同商業價值和商人權利。而晉商作為封建商人也始終保持著對權力的崇拜和戒懼,其政治權利意識始終處于缺失狀態,無力通過公開的政治渠道爭取商業上的正當權利,甚至在與政治權力反復博弈的過程中,晉商個人和家族還養成了對權力的依附和利用。即在傳統權力對資本、政治對商業支配的格局中,中國傳統政商交往關系中潛在已久的系統性、結構性危機,最終導致晉商無可避免地走上了“求榮得辱”的衰敗之路。
總之,清末民初晉商社群的窮途末路和集體退場再次證明,傳統商幫的福禍安危不僅在于商人個體的德性和家國情懷,同時更在于商人階層是否具備揚棄傳統公共性和政商互動規則的先進道德意識和政治能力。對此,作為封建商幫的晉商顯得無能為力,只能被更為先進的商業力量、商人組織和商人精神所代替。
清代晉商的家國情懷是其儒商人格的內在要求和自然延伸。眾所周知,中國傳統“四民社會”中獨立的士、商階層均產生于春秋時代,隨著儒家思想意識形態統治地位在漢代的正式確立,“儒士”階層隨之居于士農工商傳統職業序列和社會身份倫理之首位。明清之前,士、商是兩個界限分明甚至相互排斥的概念,士階層與商階層的權利義務、利益負擔、所扮演的角色功能迥然有別,商人不僅無法享受士人階層的種種特權,也不能單憑財富便可取得“享樂”“教育”等方面的稀缺資源,甚至還會受到傳統等級倫理的嚴格限定。但進入明清社會后,“士而成功者十之一,賈而成功者十之九”的現象直接催生了新的社會成就觀,在“以商養士”和“士商一體”的新型宗法家族生活背景下,士人階層開始接受和肯定商業和商人道德的多重價值,盡心竭力為這一階層正名。此時,清代晉商不僅把儒家信條作為個人安身立命、修身治家之本,也把其作為經營好店鋪商鋪的宗旨,這是清代晉商家國情懷的時代表達。但不容否認的是,清代晉商中舉足輕重的商人和顯赫一時的商號時長保持著與清政府官員的密切往來,極易在官府的庇護下成為食利者階層,甚至還會被納入到“官本商用”的傳統政商交往體制之內,成為集商人、官僚、地主為一體的“特權”階層。這種扭曲的政治認同和依附性格使得清代晉商的家國情懷在動蕩的政治社會環境中日益不堪重負、不值一擊,“要改變這一點,就必須大膽揚棄權力與資本階層交往的落后和政商交往體制”[6]。即跳出“朝廷觀”定義下的商人家國情懷,樹立“民主國家觀”導向下的現代家國情懷。
人是環境的產物,要時刻受到環境的塑造,但環境本身也是人活動的產物,環境的改變和人的自我改變歸根結底是一致的?!笆艿浇袊Y產階級民主革命洗禮,自覺接受工人階級領導的社會主義革命改造,處于當今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之中的中國商人,已經成為自由平等的公民。”[7]他們與其他社會群體或階層不存在身份和人格上的差等和歧視。當代中國商人由從事生產活動的實業家和從事商品和貨幣(信用)經營的服務者組成,在為社會主義建設事業服務的過程中,他們又可以被稱為工商業者,或者非公有制經濟人士、民營企業家、創業者等。改革開放四十多年的經濟社會實踐經驗表明,無論是代表權力階層的“政”還是代表資本階層的“商”,其對立沖突或結盟勾連,都會成為影響中國現代化建設事業成功的障礙。因此,2016年“兩會”期間,習近平總書記提出要建設“親”“清”新型政商關系,標志著新時代黨和國家在政商關系方面開始向制度化、理性化的高級發展階段邁進。就企業家階層來說,新時代需要在新型政商關系的引導下,明辨義利,逐步進行素質的提升和家國情懷的重塑。
1.企業家階層應端正政商交往動機,牢固樹立服務社會的道德責任意識。水利萬物而流,企業利萬眾而立。當代中國企業家應積極適應逐漸理性化、制度化、法制化的政商交往體制機制,主動融入國家戰略,借助公共舞臺協助政府更好地服務社會,這是一種高尚的為社會謀福利的動機和一種基于新家國情懷的責任意識和開放精神。當代中國企業家階層不僅有責任避免和跳出傳統中國社會經常出現的權力腐敗、利益扭曲、政商交往異化等一系列道德陷阱,更有責任推進政商交往關系的“親”“清”化轉型。
2.企業家階層應積極尋求融合發展,積極培育政商命運共同體思維。無論是國有企業管理者還是民營企業家在生產經營過程中一定要認識到,新時代的所有制融合發展之路絕不能再走封建時代“官商經濟”“官督商辦”“治官理財、治商借用”的老路。長遠看,不同經濟和所有制形式之間的互相學習、共同進步是構建當代中國新型的有利于企業、行業健康發展的政商命運共同體的偉大實踐,代表了新時代政商交往倫理中以“親”促“清”的有益探索。
3.企業家階層始終要做到守正創新,持續深化企業發展中的制度倫理建設。其中,“守正”指的是企業家要做到誠實守信、合法經營,樹立以恒心辦恒業的信念,以“經國濟民”的道義為支撐,以信譽謀發展,摒棄機會主義做法,遏制不當謀利的欲念?!皠撔隆敝傅氖瞧髽I家除了要不斷進行產品研發,提供高質量的產品和服務外,還要在內部制度改革方面勇于優化企業治理結構,推進制度倫理轉型,合法合德地調動員工的創造力和積極性,推動員工與企業家同心同德共謀發展。唯其如此,才能確保事業行穩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