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雨珊
(溫州大學,浙江溫州 325000)
曲牌作為中國傳統音樂的重要載體,隨著音樂發展得以逐步篩選并在傳播過程中產生諸多變體,共同構成了我國音樂理論研究中不可或缺的一環。民間藝人以及傳統文人以曲牌的母體曲調為基礎,創造大量曲牌體式,按照其存在形態,曲牌可分為聲樂曲牌、器樂曲牌;按內部關系可分為同宗曲牌、異宗曲牌;在地方曲藝和戲曲研究中又常常細分為正體曲牌與變體曲牌,或正格與又一體。在戲曲音樂中,曲牌最初表現為唱腔形態,而后經場面發展實踐才產生了現在所指的器樂曲牌。
唐代曲子的流行為曲牌產生奠基,自我國南戲誕生至明代昆曲勃興、清末徽漢合流、亂彈鼎盛,戲曲曲牌從未淡出歷史舞臺。憑借其在傳統音樂中的重要地位,二十一世紀以來,戲曲曲牌研究吸引到越來越多學者的目光,研究領域逐漸拓寬,成果顯著。論文乃學術信息的窗口,專業音樂學院又是音樂研究的重要陣地,故以中國八大音樂學院之學報期刊為范圍,檢索二十一世紀以來的相關論文。可知,2000年(含2000年)至2020年的曲牌研究論文共379篇。以上文獻中,對戲曲聲腔及器樂曲牌的研究論文為103篇,其他成果多著眼于為南音曲牌、民歌曲牌以及十番鼓曲曲牌等。
戲曲曲牌的研究既為深入把握傳統音樂的發展規律提供最有價值的信息,也是我們建立中國傳統音樂結構學、形態學等學科的基礎性工作。由此,戲曲曲牌在民族音樂研究中的重要性也得以驗證。掌握當前研究背景是深入研究的基礎,在戲曲曲牌研究熱度逐步攀升的情況下,目前并無綜述此類曲牌研究成果的文章。因此,對二十一世紀戲曲曲牌研究成果的梳理與綜述,顯得迫切與非常重要。
本次成果統計的時間范圍,只能界定于2000年至2020年止。由于2021年的成果無法統計完全,故只能以二十一世紀前21年的時間為限。中國八大音樂學院之學報期刊中,涉及戲曲曲牌之研究的相關論文為93篇。就以上成果統計,對二十年來戲曲曲牌研究的文獻資料按時間列表,能夠發現在重視傳統文化保護的語境下,戲曲曲牌獲得了學界的關注。

表1
從曲牌的屬性來看,其研究多與劇種有所牽連。以上與劇種有關聯的曲牌研究論文共59篇。其中與湘劇、目連戲、揚劇、梨園戲、眉戶戲、青陽腔、梆子腔、粵劇、川劇、高甲戲、京劇、莆仙戲、地戲、孟戲、推劇、平弦戲、皮影戲、辰河高腔等18個劇種相關的論文均只有1篇;有1篇論文同時提及羅戲、卷戲及大弦戲。另外40篇文章所研究的劇種與傳統曲牌列表(見表2)。
表2數據顯示,當下戲曲曲牌的研究呈現出分散的局面,所研究的劇種比較分散,所涉及的曲牌數量也偏少。顯然,這樣的研究相對單一,古典戲曲曲牌研究自然未能得到重視。不僅如此,從以上論文成果來看,曲牌研究在內容上也有不同側重。

表2
曲牌研究成果各有不同視角與切入點,研究主要集中于淵源流變曲牌樂體的領域。曲牌為韻文體式,本身詞體與樂體并重,但是現有的曲牌詞體研究成果較少。

表3
可見曲牌研究在淵源流變與樂體形態的研究上成果較多,也為后人提供了可參資的重要成果。曲牌詞體研究不多,對曲牌的創作、應用等內容的分析尚且未成系統。
綜上所述,戲曲曲牌研究成果總體呈現出如下趨勢:與劇種相關的曲牌研究占據很大比重且涉及的劇種比較分散,曲牌數量也不多。在研究的具體內容上,以曲牌的淵源流變和樂體為主。換言之,二十一世紀戲曲曲牌研究存在著忽視古典戲曲曲牌和曲牌詞體研究不足的問題。
清代中葉是中國戲曲史上的重要節點,一般將清中葉之前的戲曲稱為古典戲曲,即雅部戲曲;清中葉之后則是近代戲曲,泛稱花部。明中葉前的雜劇與南戲是古典戲曲的重要成分,而昆曲作為傳承至今的古典戲曲,研究其所用曲牌的相關論文只有16篇。
1.昆曲曲牌的研究
明中葉后,古典戲曲皆稱“傳奇”或“明清傳奇”,又因此腔調源自江蘇昆山,其聲腔名曰“昆腔”,劇種名稱為“昆劇”。素有“百戲之祖”美稱的昆曲保存了大量古典戲曲曲牌,是曲牌原生形態的體現,也應當是戲曲曲牌研究的重點。但相應的論文成果僅16篇,這一數目與昆曲地位極不相適。
現有的昆曲曲牌研究論文,其內容涵蓋了淵源流變、曲牌樂體、創作方式、曲牌詞體四個領域。曲牌沿革的研究論文如許莉莉《論昆曲曲牌在流傳中的舛誤——以〈長生殿·驚變〉【石榴花】為例》,指出因為曲牌沿用存在“名不副實”的情況。樂體研究如王志毅《永昆曲牌的“九搭頭”藝術——以劇目〈花飛龍〉為例》、韓檸燦《永嘉昆劇音樂創作方式研究》,兩篇文章均解析了永昆“九搭頭”創作方式的藝術特色。整體來看,在忽視古典戲曲曲牌研究的現狀下,昆曲曲牌研究自身也集中于淵源流變領域,研究詞體的文章較少。
2.花部戲曲曲牌之研究
萬歷年間昆曲傳播漸廣,為其他南曲所不及,風頭正勁。時至乾隆末葉,徽班勃興,巴蜀伶人活躍,花部才逐漸取代了昆曲的席位。昆曲并未退出歷史舞臺,蘇昆、永昆、上昆等支脈仍舊存流。甚至許多地方劇種藝人學習之初,都要先學習演唱昆曲曲牌,以借鑒其成熟的表現程式和藝術精髓。但是,戲曲曲牌的研究卻以花部曲牌為主。
與劇種有關聯的曲牌研究論文牽連了31個劇種,共計59篇。劇種中,僅昆曲屬于古典戲曲范疇,其余均屬花部。研究花部曲牌的論文數量為43篇,約占與劇種關聯的曲牌研究論文總數的72.9%。相應研究如郝方《獨具特色的南陽曲劇音階體系》,汪照安《梨園戲音樂概述》等等,涉獵廣泛。至此,花部曲牌研究的分量可見一斑。古典戲曲對近代戲曲的表演影響深遠,其曲牌研究卻出現了邊緣化,這正是源自對古典戲曲曲牌研究的忽視。
曲牌研究本就缺乏實物和音響資料,就昆曲而言,作為傳承至今的古典戲曲,昆曲曲牌數目眾多,既有有南北之別,亦有古今之分。有些元雜劇在昆曲折子戲中還能演唱,只是進行了腔調的加工,可以說昆曲保留了部分金元北曲的唱法,現今昆曲藝術可以用于反觀金元北曲。此外,花部的形成晚于雅部,其板腔體或曲牌與板腔混合體的結構并不能體現戲曲曲牌早期的形態特征。昆曲曲牌數目眾多,在曲牌創編與使用方面頗為嚴謹,匯集了五百多年來文人墨客與民間藝人的智慧。現存的昆曲曲牌可謂是戲曲曲牌研究的寶庫,對昆曲等古典戲曲的研究能夠為我國傳統曲牌聲腔研究提供參考。
總的來說,研究古典戲曲曲牌具有史學、美學、應用三方面價值。以昆曲曲牌研究為例,昆曲曲牌乃傳統音樂之活態傳承,比照明清曲譜對昆曲曲牌作逆向分析,能夠更為清晰地把握同一曲牌在不同歷史時期的應用與流變規律。同時,昆曲曲辭同與中國古典詩詞一脈相承,曲辭之文學成就絲毫不遜于唐宋詩詞,而且昆曲曲牌既講求格律又能根據實際運用添加襯字,使用更為靈活。在曲牌音樂方面,昆曲一定程度上繼承了唐末詩詞音樂、末金說唱音樂、南戲音樂的成就,形成了以曲牌連套的音樂形式敘寫長篇故事的典范,其唱腔婉轉細膩,念白也文氣儒雅。昆曲的流行、發展有一個重要的特點是它繼承了宋元以來大量的戲曲曲目及其曲牌音樂,把這些戲曲曲目演變為昆曲的傳統曲目,并留傳至今。這些曲牌的規律性與靈動性并重,寫意性與程式性的表演又承襲自秦漢百戲、唐代參軍戲、宋元雜劇等古老的表演形式,形成一種優美精雅的表演風格,一度是我國各地戲曲演員所臨摹的典范,呈現出極高的美學價值。何況,昆曲早已納入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當前發展如火如荼,出現了《青春版·牡丹亭》《班昭》等優秀新作。曲牌的繼承與研究乃創新的前提,翔實的曲牌研究能夠為戲曲傳播發展乃至曲牌創編與表演都提供參照。
充分了解當下曲牌研究的領域,有助于拓展曲牌研究的新方向,從而完善曲牌研究的體系。就目前統計的數據,曲牌研究的領域主要集中于淵源流變、曲牌樂體兩方面的研究,而較少曲牌的格律研究。
戲曲曲牌研究內容以淵源流變和樂體為主。曲牌淵源流變研究通過縱向梳理來追本溯源,并嘗試為后世創編曲牌、發揚地方劇種提供建議。相應成果如宋阿娜;熊曉輝《辰河高腔曲牌的形成、分類及表現形式》、孫豪《從曲牌的應用看晉南眉戶戲音樂創作的演變》。以上成果多選擇以近代戲曲作為研究對象,這種現狀令我們很難靠近曲牌真正的原始形態。如若提升古典戲曲曲牌的學術地位,再以其成果輻射至近代戲曲曲牌,對曲牌淵源流變這一領域的研究必定有所幫助。戲曲曲牌樂體的研究則一般從旋律、結構、板式入手,如傅利民《弋陽腔之活化石——貴州安順“地戲”音樂考察》、王耀華《腔套布局試析》。總的來看,曲牌樂體研究由點及面、包羅甚廣,音樂元素得到了充分探究,涉及的劇種也多。
反觀戲曲曲牌詞體研究的相應成果,僅有8篇。這類研究成果數目較少,涵蓋的曲牌也不多。另外,有4篇是對曲牌的創作方式進行分析,2篇文章是對前人的曲牌研究成果予以評論,1篇文章是對戲曲曲牌的分析提供方法。
總之,戲曲曲牌的研究內容呈現出明顯的不均衡性,戲曲曲牌研究中淵源流變與樂體研究成果的數量可謂獨占鰲頭,詞體作為曲牌的重要組成部分,目前并沒有得到足夠的關注。
就戲曲理論而言,非樂無以言詞,非詞無以言樂。曲牌是詞、樂相結合的藝術形式,作為音樂文體的曲,與詩詞一樣包含著文與樂兩方面的因素。唱詞和音樂都有其自行規律,也有各自獨立的功用,即唱詞“表義”——闡明句意,旋律“表情”——塑造情感,當兩者都保持自行規律的完美,表義、表情、美聽三方面作用均得以實現時才能達到“相順關系”,而戲曲理論中反復強調辨聲明律的相順關系其實正凸顯了詞體的重要性。
“以文化樂”“依字行腔”濫觴于詞唱,發達于戲曲。在戲曲的實際創演中,詞體與樂體同等重要。戲曲界一向有“腔從于詞”之說,即腔詞關系中唱腔要主動地服從唱詞。仍以昆曲為例,其創作群體主要是文人,他們追求審音協律,著力避免四聲乖應,這種選擇的根源就在于昆曲的聲腔藝術本就是以文詞為核心的音韻聲腔藝術。換言之,在戲曲演出實踐中,旋律的基本走向恰恰是由詞體決定的。
作為音樂文體的曲,與詩詞一樣包含著文與樂兩方面的因素,且詞主樂從,文體決定樂體。然而,即便文詞在戲曲藝術中占據著主要地位,唱腔只是從屬,昆曲曲牌研究乃至二十一世紀戲曲曲牌研究中依舊存在偏重于淵源流變與樂體研究,詞體研究不足的問題。基于以上分析,戲曲曲牌的研究必須要注意詞與樂的關聯特點,詞、樂一體應當是戲曲曲牌研究的基本要求。詞體在傳統音樂理論,特別是戲曲曲牌研究中具有重要地位,詞體研究的不足勢必會給戲曲曲牌研究帶來不利的影響。
鑒于當前的研究現狀,二十一世紀戲曲曲牌研究至少存在以下兩點不足:其一,忽視古典戲曲的曲牌研究;其二,以曲牌樂體的研究為主,而較少關注曲牌的詞體。一方面,古典戲曲曲牌保留了金元北曲等曲調,也使得戲曲曲牌原生形態有跡可循,具有重要的文獻價值;另一方面,曲牌中的詞與樂是一個整體,二者高度相關,不可分割,研究必須做到二者兼顧。怎樣拓寬戲曲曲牌研究領域,讓戲曲曲牌研究成果更好運用于我國民族音樂理論建設,古典戲曲曲牌與詞體研究不能忽視。
注釋:
①即(不分排名先后)中國音樂學院、中央音樂學院、上海音樂學院、天津音樂學院、沈陽音樂學院、四川音樂學院、武漢音樂學院、西安音樂學院。其學報分別為《中國音樂》《中央音樂學院學報》《音樂藝術》《天籟》《樂府新聲》《音樂探索》《黃鐘》《交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