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菲
(上海市教育科學研究院,上海 200000)
申荷永說過:若是有一天,我們真的能夠走進榮格,那么我們可能會發現,所謂神秘的榮格,就是中國文化的神奇,走進榮格,也是走進我們自己。讀榮格是讀自己,走進榮格,也是走進我們自己的文化心靈。
衛禮賢與榮格,一位漢學家,一位精神科醫生,衛禮賢精通中國文化,57年的生命里整整25年都在中國度過,而榮格根本未到過中國,也不識漢語。然而,就是這樣有著千差萬別的兩個人有了解不開的緣份。
榮格說過:“事實上,我認為衛禮賢給了我無限的啟迪,我所受他的影響,遠遠超過了其他任何人”。這樣的影響,也是榮格思想與中國文化的心有戚戚,也是心靈的同時與反映。
衛禮賢翻譯并著有多本中國文化和中國哲學的文章和書籍,在《金花的秘密》一書中,收錄了衛禮賢翻譯的《太乙金華宗旨》和《慧命經》。榮格經由衛禮賢翻譯的《易經》等著作,接觸了經由衛禮賢親身經歷的中國文化,感到非常幸運,因為衛禮賢的工作給了榮格最大的觸動。衛禮賢擁有這種母性精神的罕見天賦,因此能夠前所未及地領會東方精神,致力于他那些無與倫比的翻譯工作。
衛禮賢的工作,點燃了榮格內心東方文化的心燈。”榮格認為不能用“影響”一詞,來描述中國文化思想與衛禮賢之間的關系,因為事實是衛禮賢完全中國文化思想所征服,身心被同化。榮格看到了衛禮賢身上對待東方文化的母性精神,惺惺相惜,這是榮格對中國文化接受和轉化的基礎。“女性”這樣的詞匯來形容融合衛禮賢的研究,可以說是對東西方文化的描述,也許相對于西方理性文化的“男性”化,東方文化更帶有“女性”化的特征,更具有包容性。
在閱讀衛禮賢以前,榮格覺得他對東方文化的理解,是在科學主義的外衣下的理解,實際上是不想理解東方文化,避免深入認同東方文化。而衛禮賢的工作,“超越了基督教的怨恨,超越了歐洲人的傲慢自大”,讓西方人看到東方文化是一種更高明的文化,是一種更深刻,更有洞察力的文化。
在榮格的家里,榮格的書房,以及榮格的密室,處處可見中國元素,有諸多中國經典著作,中國繪畫和書法;在榮格的花園,有來自中國的銀杏樹,以及這棵大銀杏傳奇的故事……所有這些都反映出榮格對中國文化的憧憬。
1961年,86歲的榮格在其隱居的波林根,仍然在閱讀一本書,這便是關于中國禪宗的《禪法》;說起來這是榮格所讀的最后一本書。閱讀《禪法》之時,榮格叮囑其秘書,記著要寫信給作者,以表達他從閱讀中的獲益和感激。幾天后,1961年6月6日,榮格便與世長辭。如此這般,可見榮格對中國文化難以割舍的至深情感。
榮格對于心理發展過程的理解,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中國思想的影響,他認為其同時性理論的提出,是與中國思想在“非因果”關系上有著共同的理解,中國文化,包括易經中的思想,讓他覺得他的思維方式是和中國文化的思維方式是一致的,他有了更大的確信,他的思想和中國文化的淵源有著殊途同歸的理解。
榮格從未來過中國,但是通過衛禮賢的經典,通過他自己思想和中國文化的的心靈感應,感到和中國文化有著一脈相承的淵源。
榮格在紅書中在積極想象中首先用了“魔法”。后來,通過反思,榮格做出結論:“魔法的操作在于把那些不能被理解的以一種本身不可理解的方式變得明了。魔法是一種生存的方式。假如一個人曾盡力駕好戰車,而之后他發現真正駕駛戰車的是很多別的人,那么魔法的操作就要發生了。我們沒有辦法說出魔法的效果到底是什么,因為沒有人能夠事先知道,因為魔法就是無序,即它的出現不是依靠規則,而是偶然性。”這里“偶然性”成為榮格的思考。
《紅書》中提到的魔法,到后來榮格提出了他著名的“共時性”理論,這里衛禮賢的著作,對榮格啟發很大。榮格說:“我覺得自己被他極大地豐富了,似乎我從他身上獲得的要比從任何人身上獲得的都要多。”衛禮賢翻譯的《易經》對榮格所產生的最大影響,主要在于它選取了偶然的元素——魔法——并把“不能被理解的以一種本身不可理解的方式變得明了。
(1)什么是共時性
“共時性”一詞是榮格在1930年5月10日舉辦的衛禮賢紀念會致辭中首次提出的,之后在其論著中被不時地提及,但是直到1951年至1952年間他才發表了兩篇探討其運作機制的專文,特別是1952年發表于《自然的解釋與心靈》上的長文《共時性:一種非因果性的關聯原則》將這一概念的內涵解釋得較為清楚。
我們看事物的聯系一般會用因果關系來加以解釋,同時性強調兩個同是發生的事物,不是偶然的巧合,而確實是有關聯的,這個關聯就是一種不是因果關系的連接,是我們內在所想和外在發生之間有了難以解釋的連接。
(2)共時性與易經的連接
我們知道,《易經》的卦象是非常有名的。易經有六十四卦,是從陰爻和陽爻兩個維度出發,陰爻和陽爻三組排列,組成天、地、澤、山、水、火、風、雷八個自然場景,三個組合,再翻倍為六組,形成六十四個卦象。易經很多時候被用于占卜,就是通過易經這些卦象所闡釋的處境,和一個人的人生處境進行“類同”分析。這里的卦象就不但是自然場景了,而是與人生處境相對應起來,起到預示、警示和理解拓展的功能。
在中國文化中,人的內心是和外在是相通的,這個相通更大程度上是人與天地、人與宇宙的相通。榮格指出,這種《易經》的“科學”,所依據的正是共時性原則,也是中國文化中所稱謂的‘道’”道體現了人與天地的連接,人與自然法則的連接,人與宇宙規律的連接,所以道是天人合一,是終極規律。
《易經》這種“非因果律”的思維方式對現代西方人而言是和他們原有的“因果關系”的思維是截然不同的。東方文化中關注的“概率”,而在西方文化中是要努力避免的,但是榮格的“共時性”思想,體現出一種“概率”上的吻合。
我們知道,阿基米德點是能撬動地球的點,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力學原點,榮格把衛禮賢的研究作為中國思想的核心,給與了極其高度的評價,這個評價也把中國文化的本義,能給西方人帶來根本性的觸動和改變,提升到了根本性、原則性的地位,可以說最高的肯定了。
后期,榮格和物理學家保利、對超越時間的、關于意義運轉的“共時性”進行了進一步地探索,尋找各種可能的方案來繪制這幅既可以包含因果性又可以包含共時性的世界圖像,最終發表了文章《共時性:一種非因果性的關聯原則》。
榮格無比欽佩中國傳統的文深度及其智慧,對于《易經》《金花的秘密》和《道德經》等悉心傾情,盡力克服歐洲中心思想,也將中國思維方式的重要元素納入其深度心理學理論。
曼陀羅是一種花,也是宗教性的用語,也指結構圓形,或者方形和圓形結合的圖形,具有神圣的意味,也是一種原型的圖形,代表著完整、圓滿和精神的富足,是自信圓融的體現。
在榮格一生中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事件,這個時間影響榮格非常深遠,就是榮格和佛洛依德的決裂,這個決裂包括很多因素,對于兒童的“性”的動力學解釋、對于夢的分析和解釋,都是其中的原因。本來弗洛伊德是榮格精神上的父親,失去“父親”之后,榮格陷入了極其孤獨和痛苦之中,出現了很多奇異的幻想,榮格通過將對幻像的畫作和書寫,完成了其對痛苦的轉化和自我的療愈。在這些畫作中,有部分是曼陀羅繪畫,曼陀羅繪畫逐步讓榮格獲得了心靈的平靜。
1926年榮格繪制了一副重要的曼陀羅繪畫,就是“金色的城堡”,他覺得這幅畫中國味道很重,覺得在形式和色彩都感到和中國有聯系。正好這個時候,衛禮賢寄給榮格的一篇中文文章,也就是《金花的秘密》,這就是榮格認為的“共時性”,因為這兩件事不謀而合地同時出現,同時發生,同時代表著共時。
自性化是榮格思想中很重要的一個概念,體現了榮格對無意識的重視,強調意識和和無意識的整合。榮格說:我的一生是無意識的自我實現,也可以說,榮格的一生追求的是完整和圓滿。
榮格不僅有“金色城堡”和“金花的秘密”的“中國元素”共時性,還有一個共時性是榮格收到《金花的秘密》的時候,正好有“曼陀羅”代表著自性化本質這一思想。這又是一個共時性,也是榮格分析心理學思想和中國文化在要義上的一致性。通過《金花的秘密》,榮格證明了曼陀羅的真正意義,曼陀羅和其蘊含著的中國文化智慧豐富了榮格的分析心理學。
曼陀羅和中國的佛教有著很大淵源,曼陀羅的圓滿,也是佛教所追求的人的完滿。而榮格對人心理的完整,用“自性化”來表達,自性化是代表男性中女性化的“阿尼瑪”和女性中男性化的“阿尼姆斯”,“人格面具”和“陰影”的統一,是個人身體和精神的整合、內在與外在的整合、意識和無意識的整合,所以,榮格分析心理學中的自性化,簡要地理解就是人要成為一個完整的、獨特的個體。從自性化本義來說,榮格思想和東方文化本質上有相同的地方,榮格說過,我的一生是無意識的自我實現,也可以說,榮格的一生是其自性化的實現之路。
一個人成為一個完整的人,成為一個內心豐盈、精神自在的人,不只是看見自己,而是要看見眾生,看見天地的人,這也許是真正達成榮格分析心理學的“自性化”,也是達成東方文化的“自性圓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