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洋 章安然 王曉萌/文
美國迪士尼真人影片《花木蘭》(Mulan)于2020年在中國上映,該片基本傳承了北朝民歌《木蘭辭》的主題,描述了一個代父從軍、驍勇善戰的巾幗英雄——花木蘭的故事。雖然前期制片方和公司對電影投資巨大并進行了大量宣傳為電影造勢,但《花木蘭》在中國上映后卻備受詬病,出現了“水土不服”的現象。作為跨文化電影,該片可以視為西方人視角下對“木蘭”這一忠孝兩全的英雄形象及其英勇事跡的另一種詮釋。隨著時代的演變,女性主義的內容也不斷完善。影片既反映了傳統陽剛氣質社會共通的特性,也體現了新時代女性主義的精華與內涵。本文通過對真人版電影《花木蘭》的探索,從情節和立意來深入探討影片中有關女性主義色彩的內容、中西方文化中女性形象及主體性的不同,在跨文化的視角下,從保留、創新、反思三個方面探索影片的陽剛氣質女性主義,有助于探索中國傳統文化進行“走出去”及全球傳播的新路徑。
文化維度理論是荷蘭心理學家吉爾特·霍夫斯泰德(Geert Hofstede)提出用于衡量不同國家文化差異的理論。霍夫斯泰德基于40個國家的117000個問卷調查,通過量化的方法對問卷結果進行分析,先后提取出六個文化維度:權力距離、不確定性規避、個人主義/集體主義、男性化/女性化、長期導向/短期導向、放任與約束。其探索計算得出的陽剛氣質指數顯示:中國大陸得分66(排名11-13),美國得分62(排名19)。可見中美兩國大部分文化價值觀由陽剛氣質主導,因而本文將具體從陽剛氣質社會與陰柔氣質社會維度對影片進行分析。
霍夫斯泰德將情感性性別角色明顯不同的社會定義為陽剛氣質社會。該社會認為男性應該自信、堅強,關注物質上的成功;而女性則應該謙虛、溫柔,關注生活的質量。而陰柔氣質社會中的性別角色在情感性方面則相互重疊——男性與女性都需要擁有謙虛、溫柔的性格品質,對于生活質量都很關注。可見陽剛氣質社會對于兩性的發展與表現擁有不同的期許,由此影響社會在不同領域對于性別規范的制定。在性別角色和行為規范方面,男孩哭泣易被嘲笑,女孩遇到攻擊不應該回擊。女性應該注意自己的名聲,保持純潔,男性則不用。在家庭領域,父母分工明確。父親主要管理客觀事實以及宏觀層面事務,負責賺錢,母親則需要處理家中的瑣事,處理與情感有關的問題,負責照顧家人。在工作場所中,職業對于男性是必需品,對于女性則是可有可無;從事專業技術工作的男性比例高[1]。
首先,陽剛氣質社會在社會分工上明顯主張男女有別。中國傳統思想中有“男主內,女主外。”西方諺語中對應有“Men make houses, women make homes.”(男人蓋房,女人持家)的說法。職業對于男性是必需品,對于女性則反之。這種現象在文化維度理論中被概括為“女性獲得解放代表著女性被允許進入迄今為止男性占有的領域。”在《木蘭辭》中我們可以看出為國出征奉獻的皆為男性。木蘭需要掩蓋自己的身份施展自己的才華,為國效忠。她小心翼翼男扮女裝十二年,以防被軍隊舉報,犯欺君大罪。在真人版電影《花木蘭》中,導演則設計了木蘭假扮男性被發現的情節。花木蘭智取敵軍后被迫揭示了自己的身份,跪著請求將軍原諒。而將軍卻不顧她為軍隊作出的貢獻,性情大變,為她隱瞞自己的女兒身,稱她是“冒牌貨”“背叛了軍團”“給花家帶來了恥辱”“你的欺騙是我的恥辱”然后將木蘭開除出軍營。而后的情節中,木蘭通過隊友的勸說以及自己賭上性命的“將功贖罪”才贏得了皇帝與將軍的認可。可見在陽剛氣質社會,男女性大多固守著社會“約定俗成”的分工。
其次,受社會分工的影響,陽剛氣質社會對待男性女性的性格培養也有不同的要求。影片較樂府詩歌《木蘭辭》和動畫版新增了木蘭與戰友討論心目中的理想女人形象,將這一沖突推向了高潮。戰友們從女性的長相、身材、做菜好壞描述了自己的理想型。他們將女性視為附屬品,甚至做家務工具在談論,而不在乎她們本身如何。當木蘭不以長相為重,提出自己心目中理想女人具備的三品質:勇敢、有幽默感、聰明時,卻遭到了眾人的嘲笑。一戰友反駁便自戀地認為她是在形容他自己而非一位女人。場面瞬間達到冰點,在戰友的解圍下,尷尬才得以化解,這個話題也無疾而終。戰友們在談話中體現的價值觀念符合霍夫斯泰德描述的陽剛氣質社會另一特征:男性應該有責任感、有抱負、果決、有擔當,女性應該溫柔、細心、體貼。而木蘭則認為女性應該具備與男性同樣的性格品質。但這一觀點仍不同于陰柔氣質社會的特點——男女性都應該有責任感、有抱負、溫柔、細心,男性也應該具備女性有的性格品質。
由此看出,中美兩國共同擁有以陽剛氣質價值觀為文化主導的社會背景,婦女們都需要依靠自己的力量爭取到與男性平等的地位和機會,進入到男性比例大的職業環境,甚至在家庭、職場、社會上仍受到不同方面的歧視(如言語冒犯、刻板印象等)與不公正的待遇。
在傳統陽剛氣質社會的背景下,2020年真人版《花木蘭》相較《木蘭辭》或是1998年的動畫版,其中所傳達的女性主義內涵都發生了變化。
首先,女性雖被父權社會壓迫,但力量潛力巨大。影片初始便有一段木蘭追逐小雞、運用“氣”的鏡頭,將木蘭的天賦異稟展現得淋漓盡致。然而,木蘭的父母和鄰居們卻對此展現出了一種鄙夷的態度。母親甚至直言不諱這樣的女孩子沒人要,會被人們叫做“女巫”的,“女巫”這個概念也由此提出。究其本源,人們對沖破性別桎梏的害怕,對社會穩定分工產生動蕩的不安是產生“女巫”稱號的原因。“只有男性才能戰斗”“男強女弱”等刻板印象使得“氣”強大的女人被視為異類。正如鞏俐飾演的女巫——仙娘一樣,她具有強大到足以扭轉局勢的力量,卻不被父權社會欣賞或接納。在與柔蘭統帥布利可汗的對峙中,仙娘對他的“女巫”稱呼不滿,要求他改口為“勇士”,并威脅到“我可以在你眨眼之前把你撕成碎片”。而可汗卻絲毫不害怕,因為他知道仙娘想要的是“一個你的力量不會被詆毀的地方”“一個你能被接受的地方”。仙娘越是展現力量,就越被壓迫。正如可汗形容的那樣,“被流放的狗”沒有容身之所,只能一生流浪。女巫是絕對力量的化身,卻無法掙脫父權社會的枷鎖[2]。
其次,影片強調了女性的自我意識和抗爭意識。在傳統封建社會的耳濡目染下,木蘭一度無法直面自己的女性身份。在一次北魏與柔然的對抗中,木蘭偶遇了彼時投靠柔然的仙娘。仙娘看穿了木蘭的謊言,并多次詢問木蘭“你是誰”,木蘭卻堅定地回答道,“我是華軍”。在這次激烈的沖突后,木蘭終于頓悟了“真”的含義,于是“華軍真的死了,而木蘭活了下來。”木蘭主動選擇了接受自己的身份,并伴隨著強烈的自我覺醒,沖破了性別的傳統秩序。于是,她卸掉鎧甲,披散長發,并跪在董將軍面前,袒露了“花木蘭”的真身。仙娘作為一個引導者,在木蘭覺醒的道路上發揮了重要作用。無獨有偶,仙娘也經歷了一個逐漸覺醒的過程。她在意識到自己被利用的事實之后,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反抗,她爭取了自己個人的自由,也多次幫助木蘭擊敗柔然。最后,為了救木蘭,仙娘義無反顧地沖去擋箭,在悲壯的抗爭中犧牲了自己的生命。
影片雖然在觀念上向我們提出了緩解兩性矛盾需要采取理智和平而非過激對峙的方式,但在影片中女性在實現自我價值的道路上仍借助了男性力量的幫助。
女性自我價值實現方面,在電影中,木蘭在鳳凰的指引和幫助下,深刻領悟到“真”的意義,決定展示真正的自我,并最終以女性身份獲得了社會的認可。雖然美國迪士尼公司對花木蘭從“被動變裝”到“主動變裝”這一情節的改編體現了其女性主義的考量,但木蘭自我價值的實現仍然是建立在男性身份之上,女性力量受壓制的根源在于強大的父權制。男性身份實則是木蘭獲取社會地位的一張入場券,只有建立在女扮男裝的基礎上,木蘭才能加入軍營,接受軍事化訓練,以至于在抗擊外敵時大顯身手,最終獲得皇帝賞識。憑借著偽裝的男性身份,木蘭向其他男性證明了自己的價值。并且在電影中,很多情況下木蘭是借助男性的力量為自己做了鋪墊。比如她去營救皇帝時,是她的戰友為她殺開的一條道路,護送她前去保護皇帝;在統領即將把她開除時,也是軍隊其他男性成員為木蘭求情,才得以木蘭繼續留下來,帶隊營救皇帝。
陽剛氣質的女權主義公開表示女性應該擁有和男性一樣的機會。而我們需要思考的問題是:女性的價值或者實現價值的機會是否一定要借助男性力量才能實現?
雖然在電影中,木蘭最終獲得了和男性一樣的地位或是成就,但導演刻意忽視了男女生理和實力的差距,過度渲染“誰說女子不如男”的價值導向,將木蘭塑造成了一個單性化的角色,顛覆了傳統兩性角色的定位。木蘭和其他戰友一樣每日訓練,甚至能獲得比男性還要充沛的體力,能夠提著兩桶水順利登到山頂。無獨有偶,這種單性化在父親對待木蘭的態度中也有所體現。木蘭從小與眾不同,經常闖禍,但木蘭的父親沒有像封建家長那樣時刻約束木蘭。他在參軍臨行前夕托付木蘭,為了家人,要勇敢起來,守好自己的本分并且擔當起家庭的責任,特別是父親在說到這也是為了他時,如同在對一個要擔負起整個家族興衰的男孩訴說著期望。顯然,美國版的木蘭形象有意地淡化其作為女性柔美、溫順的特征,而更加強調其男性化的行為特點和精神追求[3]。
本文以霍夫斯泰德文化維度——陽剛氣質和陰柔氣質以及女性主義內涵為基礎,探究真人版電影《花木蘭》在陽剛氣質社會的背景下,對傳統陽剛氣質女性主義內涵的創新,同時也挖掘出影片在實現女性價值過程中仍需要借助男性力量幫助的局限之處。影片中的木蘭有著強烈的自我覺醒意識,沖破了性別對立的傳統秩序,體現出“男權”下“女權”思想的反抗,彰顯了女性獨立以及追求個人價值的形象。通過增加“女巫”這一形象,消解了男性與女性二元對立的立場。但影片在情節背景以及身份認同方面仍體現出陽剛文化的特性,女性仍然在爭取機會為自己發聲。
在女性話語日益崛起的當下,影片深化了對傳統父權中心文化與性別權力機制的思考及批判,有利于我們思考當代中國女性的價值實現,豐富和發展了中國的女性主義思想并為中國如何更好地塑造女性形象提供了借鑒。■
引用
[1] 榮楠楠.英漢諺語中的性別歧視[D].哈爾濱:黑龍江大學,2007.
[2] 任璇宇,任玲宇.西方女性主義視角下電影《花木蘭》中的“女巫”形象分析[J].聲屏世界,2022(1):120-122.
[3] 汪景峰.從文化價值維度看中美花木蘭之文化表達[J].大慶師范學院學報,2021,41(02):77-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