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武 謝澤杭
“弟兄們也有愛詩的,也有愛詞的,諸如這些《西廂》《琵琶》以及‘元人百種’,無所不有。他們是偷背著我們看,我們卻也偷背著他們看。”(薛寶釵語,摘自《紅樓夢》第四十二回)
一日,黛玉方梳洗完了,只見香菱笑吟吟的送了書來……黛玉道:“可領略了些滋味沒有?”香菱笑道:“領略了些滋味,不知可是不是,說與你聽聽。”……正說著,寶玉和探春也來了,也都入坐聽他講詩。(摘自《紅樓夢》第四十八回)
自文字出現伊始,“閱讀”便始終伴隨著人類發展。長久以來,閱讀被視為是安靜、個人、私密且孤獨的,尤其是古人眼中的“非正經之書”,更是需“偷背著看”。但不可否認,作為一種從書面語言和其他書面符號中獲得意義的社會行為、實踐活動和心理過程①,閱讀除基于個人獨立的體驗外,還具有基于群體互動的分享體驗②,如“香菱學詩”中與眾人分享關于詩的見解。在西方語境中,達恩頓亦指出:“在歐洲現代早期,對于大部分普通人來說閱讀是社會行為。它所發生的場所多為作坊、庫房或旅店酒館里,往往是一伙人聽一個人出聲朗讀。”③由上觀之,默讀和誦讀與閱讀的個體性(individual)和社會性(social)相伴共生,默讀是個體性的指向,而誦讀則是社會性的衍生。那么,究竟何為社會化閱讀?在人類文明發展的進程中,社會化閱讀或者閱讀的社會性有何變化?默讀與誦讀的邏輯指向在數字媒介中能否依然成立?社會化閱讀的日益流行對當前乃至今后的閱讀實踐又有何影響?本文試圖回答上述問題。
現有閱讀史研究往往沿著讀者和媒介載體這對主客體關系展開,卻忽略了“閱”與“讀”本身的差異,導致重視“閱”卻輕忽“讀”④。如《紅樓夢》的例子,看《西廂》《琵琶》,更強調視覺導向上的“閱”,即前文所述之“默讀”。而香菱講詩,則是基于聲音傳播的“讀”,即上文之“誦讀”。夏蒂埃提醒到:“閱讀史的研究不能不考量讀者的類型。”⑤私人閱讀活動的讀者是在“閱”的層面上展開,而“聆聽型”讀者則是在“讀”的層面參與閱讀活動。
在歐美閱讀史研究中,關于閱讀的變革和轉變問題是學者們十分感興趣的話題。第一次閱讀革命發生于17世紀前夕⑥,由誦讀轉向默讀。用塞爾托的話來說,誦讀是“把自己的聲音化為文本的身體”,而默讀則是“身體的撤離,是讀者自主的條件,與讀者的自由密不可分”⑦。第二次發生于18世紀⑧,印刷業興盛及大工業化帶來的書籍規模化生產,大大降低了印刷成本和普通民眾的圖書獲取成本。大規模紙質出版物的出現,還使得閱讀從精讀轉向泛讀。精讀表現為閱讀少而精,對所讀文本充滿虔誠與敬意,泛讀表現為快速大量瀏覽,博而雜。第三次閱讀革命發生于當下⑨,是數字媒介和社交媒介不斷發展帶來的閱讀模式與習慣的改變。
綜觀人類閱讀發展史,歷史早期盡管存在著齊美爾筆下“語言聲音用感性的性質,讓難以計數的聽眾身體做出有形反應”⑩的誦讀,在前兩次閱讀革命中,讀者的閱讀體驗逐漸轉向個體性,個體化的閱讀長期成為閱讀的主要形態。?但在第三次閱讀革命發生后,基于互動的社會化閱讀在數字時代日益成為一種流行的閱讀方式。?以計算機為中介的傳播和交流一方面不受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另一方面也突破了傳統社會規范所帶來的局限。?因此,數字媒介不僅復興了最早期的社會化閱讀,而且更加彰顯了閱讀的社會性。不管從發生場景的多樣性還是從讀者的人數規模來看,現在所謂的社會化閱讀與最早的線下社會化閱讀,都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正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社會化閱讀”(social reading)作為一個學術術語開始進入人們的視野。該術語發端于國外社交平臺Facebook所開發的Social Reader Apps,這款應用能夠實現在線讀者間的內容分享與相互評論。國內大多數學者將“Social Reading”譯為“社會化閱讀”。此外,由于“Social Reading”興起于社交媒介不斷發展的數字時代,故亦有學者將其譯為“社交閱讀”。當試圖真正了解“社會化閱讀”這個術語時,需要注意以下兩點:首先,現在所講的“社會化閱讀”一詞往往有所特指,它特別指代基于互動的新型數字閱讀形態?。也有研究者直接啟用“Digital Social Reading”(數字社會化閱讀)這個英文表達,以明確它所對應的數字媒介情境。???其次,雖然“社會化閱讀”作為一個正式術語的時間并不算長并特指數字形態,但閱讀的社會性卻是“與生俱來”的,只不過它與閱讀的個體性在不同的歷史發展時期呈現出此消彼長的關系。
那么,究竟何為社會化閱讀?有必要引入互動這個概念。所謂互動(interactions),是指兩個或多個對象間的相互作用。?在閱讀這一特定的行為情境下,互動包括人文互動(humanto-text interactions)和人人互動(human-tohuman interactions)。?可以說,人文互動是所有閱讀的特點,而圍繞著文本開展的社會互動則是將社會化閱讀區別于一般意義上的閱讀的關鍵所在。
在歷史早期,閱讀中的人人互動強調集體化與公開性的誦讀活動。標點的出現及印刷業的興盛,使得誦讀轉向默讀、集體閱讀轉向個體閱讀。雖然印刷時代出現了新的人人互動形式,但其局限于特定的閱讀場合和情境中,閱讀的社會性較歷史早期大大削弱。
誦讀是人類古老而漫長的閱讀方式,是口傳文明的產物和延伸。?如曼古埃爾所說:“從蘇美人最初的刻寫板開始,文字的目的就是用來大聲念出,因為這些符號隱含有一種特殊的聲音,這種聲音仿佛就是它們的靈魂。”?而且,歷史早期擁有閱讀能力的人僅僅是少數,通過他人誦讀獲取信息是普羅大眾閱讀的主要方式。比如,《論語》就是孔子及其弟子的語錄文集。孔子通過口述和誦讀方式宣揚其政治主張、倫理思想、道德觀念、教育原則,表述內容之后才通過文字被記錄下來。所訪君臣等人,以聽為主。在西方,宗教因素也是歷史早期人人互動的誦讀活動流行的重要原因之一。在集體場合公開誦讀是重要的宗教活動,具有給他人傳達信息和幫助他人理解文本的功能。在神學當道的中世紀,雖然解讀《圣經》的權利掌握在少部分僧侶手中,但宣揚宗教的目的使他們同時也倡導窮人們一起閱讀《圣經》,并將其中的故事向信眾公開展示與講讀,鼓勵信眾之間的共同誦讀體驗。
總體而言,從歷史早期到中世紀,囿于記錄媒介和教育資源的稀缺性及弱流動性,以社會性為目的的公共閱讀活動和共同的閱讀體驗是這一時期內的社會常態,而誦讀則是打造共同體驗的重要手段。這段時期內,圍繞著文本開展的人人互動是閱讀的主要互動方式,以“讀”為主,強調閱讀的集體化與公開性。
歷史早期的文本是沒有標點的,誦讀是幫助斷句理解的重要方式。標點的出現促進了人們閱讀的流暢性,使得默讀逐漸成為一種更為便利的閱讀形式。?同時更為重要的是,印刷術的發明和普及讓更多人有機會接觸到圖書。隋唐時期的雕版印刷走在當時世界的前列,后來畢昇發明的活字印刷術克服了雕版印刷靈活性差的弊端。遺憾的是,中國的活字印刷術由于諸多原因未能在中國歷史上得以普及。
1450年前后,古登堡發明的西方活字印刷術(又稱金屬活字印刷術),在活字材料改進、脂肪性油墨應用,以及印刷機制造方面取得了巨大成功,從而奠定了現代印刷術的基礎。麥克盧漢在《古登堡星漢璀璨—印刷文明的誕生》中寫道:“在古典時期和中世紀,所有人都會高聲朗讀。隨著印刷術的發明,眼部運動越來越快,而閱讀聲音越來越小。”?到了18世紀,印刷術全面興盛,西方進入真正意義上的印刷時代,書籍生產率大幅度提高,成本大大降低,集體閱讀向個體閱讀轉變,信息大規模傳播成為可能。?也正因如此,印刷時代的讀者面對大量讀物,逐漸從精讀轉向泛讀,不再反復認真閱讀同一本讀物,但會通過做筆記的形式留下思考,以便將來快速瀏覽。1850年,英國人亨利·奚安門創辦的上海第一家英文報紙《北華捷報》,率先采用了西式活字印刷術。此后,西方印刷術在中國逐步盛行,并開始采用漢字印刷。
另外,從煤油燈到電燈這一照明工具的發展和普及,也使得人們可以在私密場所中開展“閱”的活動。簡言之,無論是書籍載體、內容、使用的語言,還是人們的閱讀方式,都因技術進步而悄然改變。至此,傳播技術釋放出的潛力使書籍得以真正進入公共領域,但閱讀方式卻呈現出更具個體化的特征,個體化的閱讀成為現代社會閱讀的主要形式。?
當然,這個時期的閱讀也有諸多圍繞文本開展的人人互動形式,如家庭的親子閱讀、學校的課堂閱讀、社會的閱讀團體或圖書俱樂部。以出版商開創的圖書俱樂部為例。早在20世紀20年代,德國出版商為了規模經濟,降低運營成本并擴大讀者群體,創立了這種新型的購書和討論形式。美國在1926年出現了第一家圖書俱樂部—月度圖書俱樂部(Book of the Month Club);英國隨后于1929年創辦了第一家圖書俱樂部—圖書學會(Book Society)。這些圖書俱樂部為志同道合的讀者提供了現實交流平臺。讀者能夠認識具有共同愛好的潛在新朋友,與他人共同開展閱讀活動,得到其他讀者關于書籍的推薦和對內容的評論。?但不得不承認的是,相對于個體性閱讀,印刷時代的社會化閱讀是非常有限的,它們往往被局限于特定閱讀場合和情境中。
通過對歷史早期與印刷時代閱讀形態的解讀,不難發現閱讀的社會性由強變弱、而個體性由弱變強的趨勢,個性化閱讀取代社會化閱讀成為數字時代前的主要閱讀形態。隨著信息傳播技術在出版產業中的廣泛運用,數字閱讀進入了人們的日常生活、工作和學習中,而社交媒體的發展和普及則為復興乃至彰顯閱讀的社會性提供了新機遇。
依托互聯網技術和社交媒體,圍繞文本開展的人人互動變得非常便捷。這種在線互動和交流很大程度上不受時間和空間限制,而且模糊了公共空間與私有空間之間的界限,從而聚合形成新意義上的共享地帶,使讀者融入虛擬空間社群,社會化閱讀也因此完成了重回“部落化”的過程。?此外,數字時代圍繞文本開展的人人互動較歷史早期而言產生了新內涵。誦讀不再是“社會性”的單一指向,默讀亦可產生較強的人人互動。根據互動的對象,“部落”中的人人互動分為“讀者與讀者互動”及“讀者與作者互動”。
社會化閱讀為讀者提供了與其他讀者基于互聯網空間的點對點的在線互動和交流服務。不同于被動的消極的瀏覽行為,讀者利用社會化閱讀開展的互動行為是一種積極的社交行為,他不僅跟文本發生關聯,而且與他人發生直接交流。?這種交流并非局限于傳統意義上圍繞著誦讀而形成的互動,數字時代的讀者往往在默讀他人信息后通過文字、表情符號等非語言形態與他人開展互動和交流。質言之,印刷時代的默讀在數字時代同樣具有了社會性的蘊含。根據發生場景,這種圍繞讀者與讀者的互動行為可進一步區分為公開互動行為和私密互動行為。前者指讀者之間的互動是公開的(如點贊、回復和參與在線討論),后者則指向讀者彼此之間的私下互動(如私信)。?
作為典型的社會化閱讀平臺之一,豆瓣讀書為讀者圍繞文本開展人人互動提供了良好的技術條件。豆瓣讀書為豆瓣網的一個子欄目,創建于2005年,目前已成為國內用戶數量最大而且最為活躍的閱讀類網絡趣緣社區。通過“書評區”,讀者可以檢索和瀏覽他人發布的書評,并對書評點贊、回復和再回復,與書評作者以及其他讀者開展公開的互動交流。此外,多個讀者可以在“討論區”中就特定的圖書開展在線同步或異步交流。形象地說,每本圖書在豆瓣上都像是一個房間,讀者會走進自己喜歡的“房間”,并與里面的其他成員“對話”。不管是通過評論區開展的點贊回復,還是借助討論區進行的多人討論,公開互動所產生的內容不僅對參與交流的讀者可見,而且能夠被豆瓣的其他讀者瀏覽和獲取。在公開互動行為之外,讀者也可以通過私信等方式開展私密互動交流,相對而言,讀者彼此之間的私密互動可能更為深入,但所產生的內容對其他讀者而言是不可見的。
不同于豆瓣讀書等在線圖書俱樂部,社會化閱讀App不僅能夠幫助讀者實現在整本圖書層面上分享和交流閱讀心得,而且可以使得他們針對更小的內容單元(如段落、句子和字詞)開展評論和交流。?以微信讀書為例,它是一款備受讀者歡迎的社會化閱讀App,其口號是“讓閱讀不再孤獨”。借助微信的關系鏈,形成趣緣社群。除了把自己的閱讀狀態、時長和書單分享至好友圈、想法圈之外,讀者還可針對圖書中的任何內容與其他讀者進行交流互動,從而打造與好友共同閱讀的氛圍。
簡言之,在社會化閱讀網站或App中,讀者與讀者通過各種方式建立聯系,形成社會化閱讀“部落”,圍繞文本開展公開或私密的人人互動。在新媒體環境下,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已經成為信息流動的“基礎設施”,成為一種“社會化引擎”。?與此同時,信息在社交互動中得以豐富拓展,在圈群碰撞中實現裂變傳播,形成協作式、共享式的閱讀生態。?
數字技術的發展同樣重構了讀者與作者的互動方式。在數字時代之前,也存在讀者與作者之間的互動。所謂書迷來信(fan mails),就是指讀者給作者寫信,它是現實中的讀者對作者文本做出的反應。類似的,由編輯部編著的書籍存在編讀往來(letters to the editor),作者或編輯收到讀者反饋后,通過回信方式解答問題、接受意見、表達感謝。?盡管如此,這種旨在促進讀者與作者交流的互動方式是非常局限的。
在社會化閱讀時代,同讀者與讀者之間的互動一樣,讀者與作者的互動也變得更為簡單快捷。諸多網絡文學網站和閱讀應用均提供了讀者與作者交流的途徑。典型的做法就是讀者與作者間利用作者個人主頁、評論區、后臺等渠道,產生二者間的互動。尤其是在原創文學領域,由于多數作品仍處于未完成狀態,讀者反饋顯得尤為重要。作者可在創作中考慮讀者的意見建議,甚至邀請讀者直接參與到文本或作品的創作當中,讀者因此在互動中對文本內容的創作產生影響。比如,以原創網絡文學資源為特色的晉江文學城開發了多種渠道鼓勵讀者與作者互動。讀者可以通過給圖書投票、給作者打賞等方式鼓勵作者繼續創作,亦可通過作者個人主頁與其互動,表達個人想法。為充分調動粉絲積極性,晉江文學城設置了專門的粉絲身份體系,讀者的訂閱、投票和打賞行為都會影響自身在以粉絲值為衡量基準的排行榜中的名次。比如依據讀者為作者打賞的金額,晉江文學城共為他們設置了從“小萌物”到“無敵霸主”共11個等級稱號,不同等級身份的讀者在與作者互動時享受差異化權限。
社會化閱讀中讀者與作者的互動很大程度上改變了傳統的讀者與作者關系。讀者不再是純粹的內容消費者,也有可能直接參與或間接影響作者的文本創造。讀者在閱讀實踐過程中的地位提升,一方面提升了自身的閱讀體驗,另一方面也為閱讀內容的創作方式提供了新路徑。
在數字時代,社會化閱讀深刻影響著讀者的閱讀實踐。閱讀不再是單純的個體性活動,而是基于互動的協作閱讀;圍繞文本的人人互動亦不局限于實體空間,讀者可以不受時空限制地虛擬在場。此外,智媒時代的算法機制也助力社會化閱讀實踐,精準推送閱讀信息,實現相似興趣的讀者聚合。
正如約翰遜指出的,“社會化閱讀允許讀者與他人共同開啟一段既現實又充滿想象力的旅程,而不再是自己的孤獨活動”?。相對于傳統以書本為核心、以內容為主的閱讀模式,社會化閱讀更加注重讀者,注重社交。閱讀社群因文本而形成,圍繞文本內容開展讀者與讀者、讀者與作者的互動交流。閱讀不再是純粹的個體行為,讀者可以基于文本內容與他人對話。
不同于依賴于個體的知識學習,知識建構(knowledge building)是社群中多人合作的知識生產過程。?施塔爾在知識建構概念的基礎上進一步提出了“協作式知識建構”(collaborative knowledge building),并將其過程劃分為“個人理解”和“社會知識建構”兩個核心環節。在個人理解環節,個體在公共空間內以文字的形式表達自己對知識的理解;而在社會知識建構環節,個體關于知識的原始理解被后續參與者進一步討論和分享。?社會化閱讀允許讀者圍繞文本開展人人互動,從而使得讀者對文本的解讀從個人理解環節進入社會知識建構環節。這種協作式閱讀有助于促進共享式閱讀,有利于讀者更好地解讀文本內容。
如果說從個體閱讀到協作閱讀是社會化閱讀區別于個體化閱讀的重要標志,那么從實體空間到虛擬在場則是社會化閱讀在數字時代的重要特征。盡管歷史早期和印刷時代都存在不同形式的社會化閱讀,但這些社會化閱讀都依托物理實體空間來開展,比如西方歷史早期的雅典廣場、中世紀的教堂,以及后來的實體圖書俱樂部等。
正如前文所述,“社會化閱讀”作為正式學術術語往往特指基于互動的新型數字閱讀形態,圍繞文本開展的人人互動發生在互聯網虛擬空間內。相對于線下面對面的互動交流,在線交流缺乏除交流內容之外的其他信息或線索,如參與者的肢體語言和表情等。但根據瓦爾特提出的社會信息處理理論(the theory of social information process)和超人際傳播模型(the hyperpersonal communication model),?只要有足夠的互動時間,以計算機為中介的在線交流可以達到甚至超過線下面對面交流的效果。同樣的,基于社會化閱讀虛擬社群開展人人互動也是如此。借助共同興趣愛好,讀者圍繞文本內容開展不受時空限制的互動,以此獲得相對于線下社會化閱讀更多更好的體驗,既包括獲取圖書信息、交流閱讀心得,也包括結交書友、維持聯系。
科技的發展使人們的信息獲取和消費進入“分發時代”。獨特的信息推送技術邏輯,幫助人們實現從經驗到科學的智能洞察和需求預測以及以算法模型為工具的智能分發。?經過用戶和技術“賦權”后,算法推送技術具有了篩選、定義、推送信息和記錄、存儲個人數據的特殊權力。?
在算法推薦之前,即使置身于互聯網空間內,讀者尋找志同道合的書友也并非易事。大多數情況下,讀者通過人工搜尋的方式尋找潛在的好友,或者借助信息偶遇的方式關注他人。如今,社會化閱讀App與網站往往借助算法機制,精確匹配興趣相似的讀者,將其創作的書評、公共批注等閱讀筆記精準推送,實現個體UGC(User Generated Content,用戶生成內容)內容的“創作—消費”循環。此外,根植于個人共同閱讀興趣而生成的閱讀社群也漸次生成,并通過大數據匹配讀者,凝聚興趣相似的讀者,構筑新的線上閱讀社群。
從“我閉南樓看道書”的個體性之“閱”到“燈下苦讀聲朗朗”的社會性之“讀”,閱讀自誕生之日起便具有個體性與社會性兩大特征。在印刷時代,個體性成為閱讀的顯著特征;但是,數字時代互聯網的發展很大程度上復興乃至彰顯了閱讀的社會性。社會化閱讀作為一個學術術語正式生成,并被賦予了特定的內涵。從本質上講,圍繞著文本而開展的社會互動是社會化閱讀區別于一般意義上的閱讀的核心特征,包括讀者與讀者的互動以及讀者與作者的互動。借助信息傳播技術,這種互動更為虛擬和智能,對當前閱讀實踐產生了重要影響。但也需要認識到,數字時代的社會化閱讀并不必然意味著天然的“優勢”。對于青睞沉浸式閱讀的讀者而言,社會化閱讀的互動性有可能反而影響其體驗感。由此,數字技術在彰顯閱讀互動性的同時,對讀者的閱讀素養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即要學會如何“明智地”利用社會化閱讀的互動性服務于自身的閱讀需求。?
“歷史沉淀于特定概念,并在概念中得到表述和闡釋。”?社會化閱讀雖是數字時代的新概念,但仍能從中挖掘出閱讀史的新線索。由此,本文提出閱讀史或概念史研究未必拘泥于對舊詞匯的探析,而可從新概念入手,探究其詞源及新概念的核心特性,據此挖掘這一詞匯的由來、發展與變遷,從而得到符合當下時代背景的“表述和闡釋”。
注釋
① 王余光,徐雁.中國讀書大辭典[M].南京: 南京大學出版社,1999: 337-338.
② 李武.青少年社會化閱讀動機研究:以上海初高中生微信閱讀為例[J].中國圖書館學報,2014,40(6):115-128.
③ 達恩頓.拉莫萊特之吻:有關文化史的思考[M].蕭知緯,譯.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143.
④ 周葉飛.“閱”與“讀”:關于中國報刊閱讀史研究的一點思考[J].史林,2021(5):23-27.
⑤⑦? 夏蒂埃.書籍的秩序—14至18世紀的書寫文化與社會[M].吳泓緲,張璐,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3:89,97,19.
⑥ 王余光.中國閱讀文化史論[M].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7: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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⑩ 齊美爾.感官社會學[M]//林榮遠編譯,社會是如何可能的: 齊美爾社會學論文選.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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