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英國”的戰略轉向

谷蕾

“全球英國”是英國的新外交理念。在充斥了理念碰撞、利益博弈、國家交鋒的脫歐進程中，“全球英國”從智庫、學者的話語和思維，逐步滲透到政治家、黨派的政策體系之中，成為試圖引領英國走出困境的指引。近幾年，每當國際上有重要危機、地區沖突發生，英國從不缺席，其軍艦更是越來越積極地活躍在世界重要地緣區域的水域。

“全球英國”最初興起于英國對自身與歐盟和歐洲之外世界關系的反思，與脫歐可謂互為表里。在保守黨脫歐派“斗士”、現任首相鮑里斯·約翰遜眼里，脫歐是重大戰略機遇，將在全球變局當中幫助英國重新定位自己的國際角色，而這種角色的重塑必須以擺脫臃腫的歐盟體系為前提，不再為歐盟繁瑣的規則和制度所束縛。

總體來看，“全球英國”包含的核心價值有三：在政策選擇上超越歐盟體制的約束，在戰略視野和資源配置上超越歐洲地緣位置的局限，在行動上直面國際戰略博弈謀取全球性的價值目標。從某種程度看，“全球英國”既是對脫歐必要性的一種解釋，也是對當下困擾英國國內治理的種種陣痛的慰藉，更被賦予了復興英國大國榮光的寄托。

因此可以說，“全球英國”追求達成的是“新光榮孤立”時代的自由開放狀態，要重新謀取外交資源和同盟力量在世界范圍內的自由配置。這一理念也是要通過擴大軍隊的行動地域，推動英國在規則重塑、海外“民主”促進等方面發揮更加獨立、更具影響力的大國作用。在國民層面，“全球英國”試圖在歷史與當下、英國與世界之間重構戰略定位和身份感知，以此鼓舞民眾對未來的信心。尤其是，從媒體到政客合力營造出脫歐等同“機遇”的話語氛圍，讓“全球英國”成為英國人憧憬的新氣象，并且可以用來調節脫歐迷茫。

2021年3月，約翰遜政府發布了《競爭時代的全球英國：安全、國防、發展與外交政策綜合評估》報告，這是“全球英國”思想理念在國家戰略層面的首次系統呈現，進一步體現出英國試圖重新構建國家身份的內涵。

從身份政治角度看，“全球英國”的關鍵在于“全球”，即，強化英國的國際地位和全球影響。與“全球英國”關聯度最密集的敘事包括：強調英國是聯合國安理會五個常任理事國之一，擁有歐洲最強大的軍隊，是有著全球影響的“軟實力大國”，源起英國的政治制度和思想成為“國際標桿”，等等。這些話語不斷強化英國作為全球性大國的“必然性”，試圖在更高更寬的國際層面上，讓英國再度成為關鍵的秩序構建者、規則制定者、價值觀念捍衛者。

基于這樣的“理念自信”，英國的外交政策開始進行體現歷史關聯性和政治文化趨同性的調整。首先是進一步加強英美之間的特殊關系。2021年6月，英美兩國領導人在英國康沃爾郡簽署《加強特殊關系的宣言》，再次確認雙方在重塑“跨大西洋關系”、聯合抗擊新冠疫情、加強防衛與安全合作等方面的承諾。這份文件也被稱作“新大西洋憲章”。新舊兩個憲章都是英國在關鍵歷史節點簽署的，尋求與西方主導性的霸權國建立合作關系，成立和強化攻守同盟。英美對彼此特殊關系的“再確認”，在西方陣營內部強化了海洋國家的命運捆綁，甚至可被視為兩國面對歐洲大陸前景的不確定性建立的戰略“再保險”。以此為前提，英美在南海、香港、臺灣、新疆、軍力等涉及中國的問題上共同采取強硬立場，持續攻擊中國。

除了重視與美國的關系外，“全球英國”還試圖激活與其他國家、特別是曾經的殖民地之間的“親近”關系，甚至與美國共同加強所謂“盎格魯—薩克遜”小集團。2021年，英美澳組建新的三方安全伙伴關系（AUKUS），尤其是英美公開支持澳獲取核潛艇，嚴重破壞了地區安全穩定以及核軍控前景。對比歐洲面臨的移民潮、難民潮、多元文化衰落等困境，英美澳三國的攜手具有更強的戰略整合意味，其背后甚至可看到白人權勢精英觀念的存在。

2022年1月13日，英國貿易大臣安妮瑪麗·特里維廉（右）訪問印度，與印商業和工業部長皮尤什·戈亞爾舉行自由貿易談判。

為維系“全球英國”的海外行動力，英國還積極尋求恢復海外戰略支點。有英國學者鼓吹，“遍布全球的聯盟和友好關系使得英國成為真正具有全球影響力的為數不多國家”。2018年4月，英國啟用在巴林賽勒曼港的海軍基地，視其為走向“全球英國”的重要一步。這是近半個世紀以來英國在中東建立的首個軍事基地。隨后，英國國防大臣華萊士表示，未來英國將在亞洲新建海外軍事基地，“這將是我們作為一個國家，自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以來的一個大動作……是我們重新成為真正全球玩家的時刻”。英國還有意在阿曼的杜庫姆港建立永久性軍事基地。

“全球英國”釋放出的軍事投機和冒險傾向值得關注。英國認為，美國與中俄的戰略競爭離不開英國支持。英國提出要擴大海空軍在中東、印度洋地區的規模，建立“聯合遠征部隊”，甚至有意在南海周邊東南亞國家建立軍事基地，確保英國始終保持在“印太”地區的軍事行動能力。2021年，英國海軍“伊麗莎白女王”號航母從本土出發，先是在黑海與俄海軍艦只發生對峙，接著航行至西太平洋地區進入敏感的南海水域，以配合美國向中國展示“實力”。“全球英國”還鼓吹向北極、非洲的防務“轉向”，為此已發布新版“北極戰略”，宣稱為防止俄羅斯等國控制北極地區，英國將與盟國在那里保持軍事存在。

對英國而言，“全球英國”或許可以抵消脫歐負資產、凝聚國內力量。不過，英國要謹防走得太遠，迷失方向。大不列顛早已失去了全球帝國雄威，“米字旗”飄揚全球的時代也早已過去。英國現在對外政策頑固守舊和依靠與美國的聯盟的色彩沖淡、拉低了“全球英國”的價值，更多展現的是小集團思維。這樣的政策不僅會讓英國錯過利用自己特殊身份促進國際合作的契機，還可能為國際矛盾和沖突所反噬，最終讓“全球英國”退回到狹隘的國家利己主義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