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形狀

☉〔以色列〕埃特加·凱雷特 ◎方 鐵譯

這是一個關于曾經住在月球上的人的故事。如今，那兒已經沒人住了，但直到很多年之前，那地方還到處都是人。住在月球上的人覺得自己非常特別，因為他們可以把念頭塑造成任何想要的形狀。一把茶壺，或一張桌子，甚至是喇叭褲的形狀。所以月球上的男人可以送給女朋友非常有創意的禮物，比如咖啡杯形狀的“我愛你”這個念頭，或花瓶形狀的“我心永遠真誠”這個念頭。

所有那些有形狀的念頭，都令人印象深刻。不過隨著時間流逝，月球上的人關于有些念頭看上去應該是什么形狀達成了一致。母愛的念頭，總是被塑造成窗簾的形狀，而父愛的念頭，總是被塑造成煙灰缸的形狀。所以你無論走進哪間屋子，總能根據客廳茶幾上的形狀，猜出那里有什么念頭。

在月球上所有的人中，有一個人把念頭塑造得與其他人不一樣。他是個年輕人，有點兒奇怪，大多數時候被存在主義那些有點兒惱人的問題困擾著。縈繞在他腦袋中的最主要的觀點是，每個人至少得有一個只屬于他自己的念頭。一個在色彩、體積和形狀上都只屬于那個人的念頭。

這家伙的夢想是造一艘宇宙飛船，乘著它環游太空，收集各種獨特的念頭。他不社交，幾乎不外出，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造宇宙飛船上。他把好奇的念頭做成引擎的形狀，把純邏輯的念頭做成轉向系統的形狀，而這只是開始。他加入許多可以幫他導航和在外太空生存的復雜念頭。鄰居們在一旁觀看他的工作，總覺得他在不斷犯錯。因為很顯然，好奇的念頭必須看上去像個顯微鏡，只有沒腦子的人才會把它們做成引擎的形狀。至于純邏輯的念頭，你如果不想它看上去俗氣，就必須將它做成架子的形狀。他們跟他解釋，但他就是不聽。他想要發現宇宙間全部真理的渴望超越了品位，也超越了理智。

一天晚上，年輕人睡了，他的一些鄰居聚到一起，因為他們為他感到遺憾，所以他們把幾近完工的宇宙飛船拆開，重新塑造了他用在飛船上的那些念頭的形狀。年輕人早上起來，在原本停放著他的飛船的地方發現了一堆架子、花瓶、暖水瓶和顯微鏡。這堆東西上覆蓋著悲傷的念頭——一塊繡花臺布的形狀——圖案是他心愛的狗死了。

年輕人對這更精細的飛船一點兒也不喜歡。他沒說感謝的話，而是發瘋了，吵鬧，摔東西。月球上的人看著他，不知所措。他們不太喜歡這種失態的樣子。月球，正如你所知，是個萬有引力作用很小的星球。一個星球的萬有引力越小，就越依賴于紀律和秩序，因為只要一點點力量，事物就會失去平衡。如果每個感到一點點痛苦的人都吵鬧，結果就是災難。最后，他們發現那個年輕人不打算鎮定下來，便別無選擇，只能想個辦法制止他。他們想出一種三面封閉的關于孤獨的念頭，一種天花板很低的牢房大小的念頭，把他塞進去。他每次不小心觸碰到一面墻壁，就會感覺到一股冷風，繼而想到自己是孤獨的。

最后，他在那牢房中想出一個繩子形狀的絕望的念頭，結了個套索，把自己吊起來。月球上的人對于把絕望做成結了個套的繩子形狀的主意很興奮，很快想出自己絕望的念頭，把繩子形狀的絕望繞在脖子上。月球上的人就是這樣絕跡的，只留下那個孤獨的牢籠。但在太空風暴肆虐一百年后，它也倒塌了。

第一艘宇宙飛船到達月球后，宇航員什么人都沒發現。他們只發現了數以百萬計的環形山。起先，宇航員以為那些環形山是曾在月球上居住的人的古老墳墓。他們湊近了看，才發現那些環形山只是關于虛無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