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碩

2021年12月18日的深夜,第79屆(華盛頓)世界科幻大會選址委員會宣布成都市獲選為2023年第81屆世界科幻大會舉辦城市。那天夜里,眾多科幻迷激動不已:這是大會首次由中國城市舉辦。世界科幻大會有著83年歷史,其評選的“雨果獎”被譽為“科幻界的諾貝爾獎”。
此次世界科幻大會的申辦主體是成都市科幻協會,這是一個由多家科幻機構和眾多科幻迷組成的社團,姚海軍擔任理事長。他擔任過主編的《科幻世界》在三十余年里,是國內青少年接觸科幻文學的主要陣地。雖然年過半百,但姚海軍的身體里依然跳動著一顆科幻心,驅動他繼續為中國科幻事業添磚加瓦。
在黑龍江的林間仰望宇宙
1966年,姚海軍出生于黑龍江省伊春市紅旗林場,他在一個普通的工人家庭里長大,平凡無奇,跟林場里的其他工人后代一樣。進入初中不久,中國拉開了改革開放的帷幕,春風也吹到了偏遠的林場。一位頗有“經濟頭腦”的數學老師做起了生意,課余時間,他拎來一個大大的書包,里頭裝著課外書,向學生兜售。在少年姚海軍看來,那個書包就像一個宇宙,充滿各種誘惑。
姚海軍花了三毛二分錢,挑了一本《奇異的機器狗》,書中講述了一只遭遇車禍的小狗,在科學家的幫助下進行了一次頭顱移植手術,再次活蹦亂跳地出現在人們面前。至今,五十多歲的姚海軍還記得這本書給他帶來的震撼:“當時我覺得太神奇了,那種對未來科學技術的想象和描寫深深地吸引了我?!?/p>
20世紀80年代初,國內經歷了一場“科幻是文學還是科學”的爭論,科幻文學的發展遭遇阻滯,姚海軍發現自己在書店找不到科幻書籍了。有一天,他從廣播中得知,哈爾濱將有一場書市。“那里準有科幻小說?!鄙倌暌\娦南搿5玫礁赣H支持的二十多塊“巨款”,姚海軍只身前往五百公里以外的城市,滿心歡喜地拎回來兩摞舊書,加起來有半人高。姚海軍閱讀了大量國內外的科幻作品,林場的夜晚異常岑寂,他仰起頭,星空顯示出從未有過的神秘與力量,他對科幻入了迷。
初中畢業后,姚海軍考入黑龍江一所??圃盒?,畢業后做了一名林場工人。白天,姚海軍在林場運材、選材、育林、伐木,什么活兒都干,這里沒人懂他的科幻,也不感興趣。晚上回到家,蜷縮的科幻宇宙打開,姚海軍沉浸其中,忘掉了白天的困難和苦惱,第二天,姚海軍又能精神抖擻地面對嶄新的一天。幾年下來,姚海軍還因為工作努力,成為一個小工頭。
這時的姚海軍自己編輯了一本雜志《星云》,他借鑒國外雜志,試圖把出版者、讀者和作家這三個群體通過一本雜志聯系起來。在互聯網時代來臨前夕,這本小冊子匯集了全世界的科幻信息,迅速產生了影響。通過它,出版社發現讀者需求,科幻迷了解科幻動態,科幻作家發表科幻評論。辦這本雜志純屬個人愛好,姚海軍不靠它賺錢,卻也沒怎么賠錢,有全國各地的科幻迷支持他,每期雜志上公布賬目,結余不多時,自然有人匯錢過來。
因為辦《星云》雜志,姚海軍與各地科幻作者、編輯、讀者建立了緊密聯系。1997年,國際科幻大會在北京召開。收到參會邀請后,姚海軍請了假,踏上去北京的火車。會上,他見到了許多素未謀面的老朋友,暢聊了一個通宵,還得到了去雜志社工作的邀請,姚海軍一口答應。
1998年,姚海軍進入《科幻世界》雜志社,從讀者俱樂部開始,部門主任、主編助理、副主編、主編,一直做到雜志社副總編。二十多年里,姚海軍在工作中投入自己對科幻的滿腔熱情,克服種種困難。曾經,雜志社人事變動,許多同事辭職,一向堅定的姚海軍也猶疑了。好在許多讀者寄來信件,鼓勵編輯部不要放棄,姚海軍就收到一位讀者的小紙條,上面寫道:“如果你看到前面有陰影,別怕,那是因為你背后有陽光?!焙芏嗄赀^去了,這張紙條一直貼在姚海軍辦公桌邊的墻上。他說,是自己對科幻的熱愛,以及讀者的情感支持,幫助他一路走來。
更新中國孩子的想象世界
科幻對于中國人來說,是西方的“舶來品”。20世紀初,救亡圖存的知識分子從西方請來“德先生”和“賽先生”,一批科幻作品也被請了進來。梁啟超、魯迅曾翻譯過法國科幻作家儒勒·凡爾納的作品,國內文人也開始嘗試創作,1904年荒江釣叟在《繡像小說》上發表的《月球殖民地小說》,是中國最早的原創科幻小說。萌芽時期的中國科幻文學,和其他文學形式一樣,被賦予了啟迪民智、傳播科學的時代使命。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科幻文學被視為兒童文學的一種,承擔著科普任務,不少科幻小說創作者以兒童文學作家的身份加入作協。后來,中國科幻文學的發展始終與青少年教育如影隨形,其淵源就在這里。改革開放后,科幻文學的發展歷經一些波折,于1990年后獲得了穩定的發展環境,日益繁榮。
1991年,成都《科學文藝》雜志更名為《科幻世界》,成為國內屈指可數的科幻文學期刊,并且調整讀者定位,主要面向中學生。這項改革行動獲得了成功,《科幻世界》收獲了大批學生的喜愛。當姚海軍到來的時候,正是新生代科幻作者開始崛起之時,老一代作者逐漸退出科幻創作序列,編輯和讀者都在呼喚新鮮血液的加入。
1999年,姚海軍第一次看到了劉慈欣的投稿作品,是兩篇短篇小說《鯨歌》和《微觀盡頭》,它們給姚海軍留下深刻印象。他回憶道:“它們宏大的想象和寬闊的視野,讓我興奮不已?!彪S后,劉慈欣開始在雜志上大量發表作品,得了“雨果獎”的《三體》就是在《科幻世界》上進行連載的,姚海軍是第一位讀者。他是劉慈欣和其作品《三體》成名乃至走向世界的重要推手,著名科幻作家董仁威贊譽他為“科幻掘金人”,對此姚海軍低調地說:“我只是做了一個科幻編輯該做的事。”
21世紀初的幾年里,新生代科幻作家創作了大量優秀作品,科幻文學欣欣向榮。劉慈欣的三體宇宙和流浪地球,王晉康在水星播種生命,何夕筆下的科學家有著殉道般的執著……這給當時的中學生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今已經成年的他們還在網絡中抒發著對那段時光的懷想?!斑@一階段的中國科幻文學,題材得到廣泛拓展,想象力更為開闊?!币\姾驮S多科幻人對想象力有著執著的熱忱,“我們一直堅信,中國要成為創新型科技強國,離不開青少年想象力培養的支撐,沒有想象力,所有的創新都無從談起,從這一點來說,科幻有著廣闊的前景?!睂苹玫倪@一點判斷,是姚海軍和眾多科幻人面臨多大困難也不愿放棄的根本原因。
從小喜歡科幻,并從科幻迷成長為科幻出版人,姚海軍了解中國青少年對科幻的需求。他明白書籍對培養想象力的重要性,也明白國際化視野對青少年來說非常重要,他說:“中國科幻的發展,一定要站在巨人的肩膀上。”21世紀初,許多家長想給孩子買科幻類書籍,推薦書單上往往只有儒勒·凡爾納的作品。“凡爾納畢竟是兩個世紀前的人了,他的許多幻想早已成為現實,甚至現實已經遠遠超出他的幻想。”姚海軍說,“不能讓中國孩子的想象力停留在西方的19世紀,要更新他們的想象世界,跟上想象與創新的發展?!庇谑?,科幻視野工程被提上了日程。
姚海軍介紹道,“視野工程”旨在打開作家的視野、打開評論家和學者的視野,打開讀者的視野,主要包含四個書系,即世界科幻大師叢書、世界科幻流行叢書、世界奇幻大師叢書和中國科幻基石叢書。其中的世界科幻大師叢書目前已經引進世界科幻代表性作品182 部,囊括了羅伯特·海因萊因(Robert Heinlein)、弗蘭克·赫伯特(Frank Herbert)、阿瑟·克拉克(Arthur Clarke)等一流作家的重要作品。
今天,情況又發生了變化。一方面,隨著科幻作家創作隊伍的壯大,越來越多的創作者將視角聚焦至少兒科幻,科幻與兒童和教育的聯系得到了進一步加強。另一方面,隨著中國科幻獲得了世界的矚目,那種注重引介、單向的交流已經成為過去時,如今外國朋友主動來了解中國的科幻,國際性科幻會議的議題設置有了關于中國科幻的討論,成都市還獲得了第81屆世界科幻大會的舉辦權。在姚海軍看來,這是中國科幻發展的一個佐證,也是青少年讀者從打開視野到建構本土文化自信的過程。
“不要讓科幻成為孩子新的負擔”
近年來,科幻的公眾接受度越來越高,科幻文學對青少年科學素質教育的功用,也引起了教育界的重視。例如,劉慈欣的作品《帶上她的眼睛》被選入人教版語文教材,南方科技大學教授吳巖編制了多套科幻教育參考指導書,北京市景山學校教師周群等一批中小學教師嘗試在課堂上講科幻作品?!斑@對科幻來說是一次很好的發展機遇。”姚海軍同時認為,“科幻的確是一種比較理想的傳播科學思想、激發想象力、培養好奇心的文學形式?!?/p>
姚海軍一直建議青少年多讀一些優秀的科幻小說。雜志上開辟有“校園之星”欄目,發表小作家的優秀作品,他還組織科幻作家走進校園,舉辦講座給學生講科幻。在姚海軍看來,科幻文學有兩個重要的特質,對青少年十分有益。
“一個是好奇心,對我們所生活的世界的好奇心??苹眯≌f都是在描述一個未來的或者一個全新的世界,里面有許多科學的奧秘和在科學基礎上的奇跡,都會讓孩子產生好奇心。好奇心太重要了,它能讓孩子產生探究的欲望,促使孩子愛上科學,如果時機成熟,也許在將來就能取得一些了不起的成就。哪怕不期望孩子將來有什么成就,僅就個人生活品質而言,孩子有一項興趣愛好,生活也會豐富多彩起來。”因為工作原因,姚海軍會接觸許多孩子,他總是希望,無論是動植物還是物理化學,抑或是天文地理,能有一個話題讓孩子為之眼睛一亮?!斑€有一個是冒險精神。我翻看我們的兒童讀物,發現常常是很唯美的、童話般的世界,充滿愛的陽光。這些作品非常好,只是我覺得兒童的世界僅有這些還不夠。科幻小說中,主人公滿宇宙地冒險,跟各種各樣的外星人打交道,完成一段又一段驚險刺激的旅程。這對兒童的勇敢品質和冒險精神是有所助益的,這也是科幻文學的價值和優勢?!?/p>
姚海軍欣喜地看到,北京、廣東等一些地區的學校和教師正在進行系統的探索,嘗試讓科幻文學深入中小學課堂,其跨學科的天然屬性、活潑的課堂形式、有趣的文本探討,贏得了學生的喜愛。但姚海軍還是冷靜地指出:“正如兒童科幻作家楊鵬所說,我們現在的工作是保衛孩子的想象力??苹眠M課堂,不要成為孩子新的負擔。如何讓孩子既能借由科幻放飛想象力,又避免它成為新的課業負擔,這做起來很難,但值得我們去嘗試、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