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雜糅之中的藝術創新
——以中國風流行音樂為例

◇ 譚詩語◇

任何一種特定的文化，都存在于特定的時期，流行于特定的范圍。然而這種相對的穩定狀態并非文化的常態，不同文化之間總會橫向流動于一定的區域，縱向存在于一定的時間段，并與其他文化相互影響和交融，這樣的動態才是文化影響的常態。在全球化的今天，文化的流動與相互影響會產生新的文化，這個過程被稱為文化雜糅。“文化雜糅成為當今文化產生的一種持續趨勢，但是，文化雜糅不僅僅是混合幾種不同的元素最終得到一個無意義的結果，而是在文化雜糅的過程中，常常會出現新的文化形式，或誕生出文化之間新的聯系”①Wang, G. and Yeh, E. Y. ,”Globalization and hybridization in cultural products: The cases of Mulan and Crouching Tiger, Hidden Dragon”,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ultural Studies, 8(2), 2005, pp. 175-193.。文化雜糅在藝術領域帶來的創新亦是如此，中國風流行音樂便是這樣一個產物。中國風音樂是進入21 世紀之后，我國流行樂壇出現的一種全新的音樂形式，是中國傳統文化元素與現代流行音樂文化雜糅的結果。以周杰倫的《東風破》、陶喆的《望春風》等作品為代表，在歌詞創作上吸收中國古典詩詞的創作意境，在配樂中使用民族樂器，編曲則融合了傳統戲曲的唱腔，使其具有鮮明的民族特色。同時，在表演形式和節奏上又有著現代流行音樂的風格，令人耳目一新，一經出現便受到廣大歌迷的喜愛和追捧，成為流行樂壇的一大流行趨勢，至今依舊風頭不減。

文化雜糅之所以帶來創新，得益于不同文化的獨立性所具有的對其他文化的影響價值，同時也因不同文化之間所具有的共通性而提供的雜糅可能。中國風音樂的誕生和盛行，成為文化雜糅中藝術創新的典型代表，向世人展示著不同文化既相互獨立又相互影響的關系，我們也能從中看到文化碰撞的產物獨有的魅力，以及給人類文明發展帶來的巨大貢獻。

一、文化雜糅中的藝術創新價值

（一）文化獨立性：文化雜糅的價值所在

部分研究者認為，通過描述社會結構、物質文化、語言、宗教、音樂、神話和“種族”等維度，可以劃分出不同的文化種類①Ratzel, Friedrich, “Uber den anthropogeographischen Wert ethnographischer Merkmale.” In Carl August Schmitz, ed.,Historische Vo€lkerkunde, Frankfurt a. Main: Akademische Verlagsgesellschaft, 1967, pp.9-27.。可見，無論是共時性視野的地域差異，抑或是歷時性視角的時期早晚，其所產生的文化藝術都有鮮明的地域和時代特色，使之呈現相對其他地域和時期的獨立性。正是源于這種文化的獨立性所提供的獨一無二的貢獻和價值，使得它對世界文化產生了特別的影響。出于對這種文化獨立性的維護，學術界形成了認為不同文化、社會甚至“種族”是可以完全獨立發展的本質主義論調，這源于19 世紀歐洲浪漫主義的文化理想。而今，文化雜糅被視為必然。

（二）文化張力：藝術創新的生長點

不同文化各自的獨特性，必然讓糅合的過程和產物都充滿了矛盾的張力，這種張力既充滿挑戰，同時也充滿獨特的魅力。在藝術創作中，這種張力使其成果產生別具一格的美，中國流行音樂的產生與發展便是很好的例證。

中國流行音樂從20 世紀30 年代啟蒙，歌曲風格一直處于一種不斷變化摸索的狀態，從模仿西方流行音樂到逐漸開始嘗試將中西方音樂文化相互融合，得到新的、被大眾所認可的音樂類型，這個過程便是音樂領域的文化雜糅過程。藝術家們在探索創新的道路上，以獨特的眼光發現文化的獨特之處，又以藝術創新的勇氣開展冒險的嘗試，如是才會在文化雜糅的過程中，創作出成功的藝術作品。葛東琪于2020 年1 月21 日收錄進專輯《囍》的同名歌曲《囍》就是這樣一個文化雜糅的典型代表。在這首流行歌曲中，伴奏編曲以偏電子流行音樂的曲風與嗩吶、二胡、琵琶等中國民間樂器相互碰撞，而唱腔則輔以上海話、戲腔、獨白等形式。創作者打破慣有的曲風模式，演唱中唱腔豐富、元素多變，在這一首作品里將懷舊和時尚兩種不同的元素融合到一起，讓聽眾感受到強烈的對比沖突的同時，產生東西方文化碰撞下的耳目一新之感。葛東琪在其微博中向聽眾透露了他的靈感及創作過程：“其實一切的一切，我都圍繞著矛盾二字為出發點。‘矛盾’的民族樂器和電音合成器；‘矛盾’的五聲音階與鋼琴離調；‘矛盾’的現實主義人物描寫與傳統‘臉譜式’角色定義的違背”②凌芹莉：《葛東琪〈囍〉歌詞完整版〈囍〉葛東琪微博解釋〈囍〉背后故事介紹》，閩南網綜合昕薇網，http://www.mnw.cn/yinyue/huayu/2311116.html.2020-08-19.。尤為值得關注的是，歌詞里現實主義的表現手法，隱晦突出了社會生活所暗藏的“矛盾”，歌曲標題講述的是一件喜事，然而是喜是悲聽眾們各執一詞。故事講述的是東方人物故事，但是歌曲從頭至尾都體現了一種“矛盾”關系，蘊涵著西方批判主義的人文精神，發人深省。這種創作形式在今天依然是一個大膽的嘗試。一系列的矛盾的結果卻產生了獨具特色的成功藝術作品，體現了文化雜糅的魅力，并且得到大眾的廣泛認可。

2021 年4 月23 日，《囍》獲得第3 屆硬地圍爐夜·網易云音樂原創盛典2019—2020 年度十大歌曲獎項①The third Hard ground Stove Night·netease Cloud Music Original Grand Ceremony was held in Hangzhou (2021). Available at:https://finance.ifeng.com/c/85hvQIU18Ae (accessed: 28.07.2021).。葛東琪的創作過程和作品呈現，代表了如今中國一大批愿意嘗試、實驗和“冒險”的音樂人的努力，他們鍥而不舍地探索創新，開創了中國風流行音樂的新天地。就連葛東琪自己也說，這首《囍》就像是一個“小眾音樂”成功的試驗品。

二、文化雜糅中文化的統一性

隨著文化交流的增多，文化的統一性更加明顯，甚至不同歷史背景的文化也開始實現融合。就音樂創作而言，在全球化時代，“世界音樂”的標簽無處不在：如雷鬼樂起源于牙買加，是R＆B、爵士樂甚至一些非洲音樂的結合，然而古典作曲家克勞德·德彪西依舊能在傳統音樂中將其表現出來，因此德彪西的某些作品被認為是受到爪哇佳美蘭音樂的啟發②Burke, Peter, Cultural Hybridity. Cambridge: Polity Press, 2009.。一些文化的雜糅甚至導致了文化的轉換，并成為文化生產和創新的一種趨勢③Wang, G. and Yeh, E. Y. ,”Globalization and hybridization in cultural products: The cases of Mulan and Crouching Tiger, Hidden Dragon”,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ultural Studies, 8(2), 2005, pp. 175-193.。

（一）文化的統一性使得中國傳統文化在文化雜糅中煥發出別樣的魅力

有學者認為，不同文化中的文化認同具有五個共同特征：發展性、空間性、獨特性、相關性和多面性④Chen, G. “Identity, Cultural.” In Y.Y. Kim, Ed., The International Encyclopedia of 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 2017.。任何特征鮮明的文化都不可能始終保持明晰的邊界而獨立發展，而是在與其他文化處于相互的影響之中，總是在尋找新的和不斷變化的東西。研究表明，文化的獨立性和統一性一直存在，但它們之間不斷變化。正因此，通過文化雜糅，才可能創造出更多新的、有意義的產品。

作為中國流行音樂的代表性人物，從小學習西方音樂的周杰倫，將西方的音樂形式——“嘻哈”“Rap”和R＆B 以自己獨特的方式帶到中國聽眾面前。“嘻哈音樂的發展和運動方向并不是單向的，中國只接受，美國創造曲調。中國年輕人在科技上的創新，也帶來了中國特有的音樂模式和主題，這也與世界各地的青年文化產生了共鳴”⑤Katy, K. “Chinese Hip hop music: Negotiating for cultural freedoms in the 21st century”, Muziki, 6(2), 2009, pp.232-240.。周杰倫的藝術實踐，也充分地證明了這一點。

事實證明，周杰倫嘗試將西方R＆B 風格的音樂與中國傳統文化結合，形成了一種新的音樂形式——中國風流行音樂⑥FUNG, A., “Western Style, Chinese Pop: Jay Chou's Rap and Hip-Hop in China”, Asian Music, 39(1), 2008, pp. 69-80.。其中《青花瓷》便是這樣一個典型作品，這首流行歌曲在歌詞方面采用了中國傳統詩歌的寫作方式，借中國傳統瓷器“青花瓷”來比喻青年男女之間相互愛慕和相互思念的情感，“含蓄”是其一大特色：在面對愛情這樣直觀強烈的感受時，將對愛意的描繪寄托在一個器皿（青花瓷）上面，使得歌曲委婉地表達了愛情主題；而旋律的寫作方面，則采用了結合中國傳統的五聲調式和西洋七聲音階創作方式，如是東西方文化雜糅的結果呈現，既符合了西方音樂的審美潮流，又有東方韻味的獨特表現；在配器方面，創作者在西方流行音樂樂器的基礎上加了少量的中國傳統樂器做點綴，獨具匠心的處理獲得了令人耳目一新的藝術效果。由此可見，中西方相互獨立的音樂文化能實現相互獨立又相輔相成，印證了“音樂無國界”的說法，也印證了文化之間獨立又統一、在文化雜糅中推陳出新的關系。

無可否認，周杰倫用文化雜糅的方式進行的藝術創新是成功的。2004 年，他的專輯《七里香》一經發行，在大陸和港澳臺都取得了優異成績。2005 年，他的專輯《肖邦十一月曲》延續了這一成功紀錄，在亞洲銷量達到250 萬張①FUNG, A., “Western Style, Chinese Pop: Jay Chou's Rap and Hip-Hop in China”, Asian Music, 39(1), 2008, pp. 147.。他之所以能取得成功，打開中國大陸音樂市場，并且走向世界，很重要的一點是因其將中國傳統文化與西方流行音樂文化元素巧妙結合，在文化雜糅中實現藝術創新。

（二）文化的統一性使得中國傳統文化以其強烈影響與其他文化實現雜糅

具有五千年歷史的中國傳統文化，隨著全球化的進程也在不斷地對世界文化產生巨大影響，在音樂領域也不例外，許多外國著名的作曲家如漢斯·季默、尼爾·阿克里也在近幾年開始嘗試在創作中糅合東方元素，試圖在中國傳統文化的獨特魅力中尋求更好的音樂效果。

文化雜糅不只是發生在東西方文化之間，也同樣存在于東方各國的不同文化之間。日本與中國的文化聯系十分緊密，又相互獨立。在古代，日本文化就深受中國唐代文化的影響。而在音樂方面，出于這種自古以來的密切的文化聯系，也產生了許多文化雜糅的代表作。日本動漫產業發達，以至于穿插在動畫片頭甚至其中的主題曲也一度廣受追捧。對于此類音樂當前還衍生出一個網絡代名詞：OST（Original Sound Track）。隨著國內動漫、游戲產業的進一步發展以及國風游戲、國產漫畫的崛起，這類音樂在文化雜糅中反過來對國內游戲、動漫音樂產生巨大影響，一種新的OST 風格音樂也隨之興起。網絡上稱這種動漫游戲配樂為古風音樂，是中國風音樂的另一種形式。胡彥斌的《月光》就是一個典型的代表。《月光》這首歌出自一部網絡國產動畫片《秦時明月》，歌詞創作以中國傳統武俠故事為背景，講述著俠骨柔腸的江湖恩怨情仇。在旋律創作上引入了傳統五聲調式和西洋流行音樂結合的方法，使歌曲既符合當今大眾流行音樂的審美趣味也帶有獨特的東方韻味。《月光》這首作品代表了外來的音樂文化、動漫文化與中國傳統歷史文化的糅合，也代表了文化雜糅在我國的發展趨勢和有利方向。但由于我國的動漫產業起步較晚，OST 文化發達程度相比日本及西方一些國家仍有一定差距，如今我們只是看到了國漫和古風音樂的發展勢態，中國風音樂的未來還需更多音樂人的共同努力。

結語

數字時代，互聯網的普及和發展將世界變成一個地球村，加速了文化的流動與傳播，文化雜糅生發新的文化勢不可擋。當前，西方流行音樂裹挾著多元文化的流入與中國傳統文化相互交融，帶給眾多音樂人以源源不斷的靈感，同樣引發中國風流行音樂的盛行。未來，中國傳統文化必然會加速融入世界舞臺，給其他音樂文化以獨特的滋養，產生更多充滿東方神韻的佳作，中國傳統文化、中國敘事乃至中國故事勢必帶給世界更多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