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時光（組詩）

邵純生

守候

一部自行車，受我胯下之累

因為奔波，因為顛簸

它的皮肉日漸松弛、斑駁

體內傳遞出病癆之聲

恰似我步入中年之后的形態

只有大梁這根承重的骨頭

敲打起來，依舊發出金屬回聲

它馱我走過那么多路

幾乎每一條都找不到盡頭和出口

仿佛選擇的方向都是盲目的

唯一幸福的快感來自于

從鄉下載回一位健康的新娘

眼下，可走的路已然無多

它安靜地守候在墻角，不離不棄

等到某一天，再送我一程

暗示

白茫茫一片。突然的一場雪

鋪滿了屋頂、樹枝和彎曲的小路

這毫無征兆的介入暗示著什么——

當年，一個獲罪的人

踉蹌在西伯利亞的冬天

當我抬頭仰望灰蒙的天空

恰好一粒雪落在唇間

天地素白，人間如此干凈

我打消躲閃的念頭，悠然踱步路上

空蕩無人的街道顯得又窄又長

一樣的冬天不一樣的雪

流放的詩人可有這段安靜時光

猝不及防，一輛車子

在身旁的雪地上擦出黑色轍印

像一條死蛇蠕動的尾巴

我作別的悲戚又潛伏回來——

背馱黑炭的苦役犯，倒在雪地上

聽見他說：我已虛弱到極點……

墨跡

落在紙上的墨跡，是打谷場上

一些被風吹散的稗子

發育不良的肉身，一夜之間

水份耗盡，干癟、多皺

仿佛一群患上貧血病的犯人

被押解到刑場，待決

手中筆，是一支激情四射的槍

我不忍扣動扳機，把子彈

密集地，掃射到白紙上

愧于看見，如此瘦小的生命

即是死了，也流不出一滴血

這些與我日夜糾纏的精靈

這些左右著我的精神，讓我

迷惑，痛楚或愉悅的詩行

支離破碎的命運顯露在風中

它們愿意趁我尚能自理

點燃一把焰火，借助灼熱的力量

超度它們，升上發光的天空

蟬鳴

我躲在熱浪翻滾的廣場一角

暗中測量蟬鳴的長度

不清楚因何使它們如此焦慮

季節好像很久不曾輪崗了

暑熱像一枚盡職的釘子

把一張潮濕的大網楔在天空

所有的物都在拼命地喘息

高分貝鼓動起蟬的情緒

這其中飽含著無限的感激

也流露出一絲對夏天的抱怨

我能找出它們感激的源頭

但猜不出抱怨的因由

雨季結束了，一場秋風之后

紛揚的雪片代替了悶熱

我又一次踏著落葉來到廣場

借助雪的反光，我看見枝杈間

趴著幾只薄脆的蟬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