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的歷程,中國的對外貿易從幾百億到四萬億,幾代人的奮斗,幾代人的心血,我覺得老領導從來沒有離開過我們,今天石部長給大家帶來很多回憶。
我覺得現在一到紀念日就是一個回憶殺,我也得回憶一點,我是最不擅長這種場合講這樣的話,但我覺得我一定要講,就在前幾天石部長還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就是關心世貿組織工作的事,跟我談了很長時間。這么多年過去了他還記得,他說你還記得吧,當時我叫你和外貿司的一個同志上來談貿易權的事,說完了以后,最后我跟你們說,你們要把這個讓了,回來就給你撤職!
這個事我不記得,但我記得當時我們匯報完了情況以后,他是穿上大衣,小歐給他拿著帽子,他那個瓜皮的帽子,我印象很深,就去給吳副總理匯報。這么多年,我覺得歷代的商務部黨組的領導都是奉獻于這個事業,是這個事業把我們凝聚在一起。我覺得要說的太多了,2021年也是入世的20年,記者是很愿意給你挖陷阱的,采訪我的時候就說,你們是不是當年可以做得更好?我知道他這個是說要承認你是做得還有不足。
我說當然我們從這個邏輯上講,人不可能是完美的,永遠是可以改進自己,可以做得更好。但是我告訴你,我們這一代人就是認真地履行了中國的入世承諾。我說我兒子當時年紀很少,我沒有時間管他,我們整天就是法律的修改,我們清理了幾十萬件的法律規則,理清家底,把文革的文件都理出來,馬部長天天帶著我們報那個數字,立改廢的數字,我們就是做了這些工作,把法制建設和市場經濟改革一定齊頭并進,取得了今天這個成績。我說,如果說你認為我們還可以更好的話,我認為我們可以更好,那中國今天一定會更成功。
我想還是借這個非常寶貴的機會,非常感謝金會長給我這樣一個機會,給各位老領導和同事匯報一下我這幾年在世貿組織的工作和對國際貿易問題的認識,應該是一個比較大的題目。主要想講四個方面,我們對外貿易成功的40年發展,多邊貿易體制當前的危機以及國際經貿規則未來的重塑。
對外貿易成功的40年
中國國際貿易40年應該說從內容到形式都發生了非常深刻的變化。
剛才石部長已經講了,我就給他做一些腳注,比如說你看我第一個題目,咱們現在的貿易是貨物貿易,我剛加入到外經貿的時候,外經貿那是如日中天,那是最難找的工作,外經貿行業,加工貿易是那個時候那個時代的特點,加工貿易曾一度占過半壁江山,ODM、OEM。現在就像石部長剛才講的,服務貿易是最受關注的,服務貿易滲透到第一、第二、第三產業,服務貿易已經成為一個核心關注的焦點,是擴大吸納就業,也是產業升級換代轉型的最重要的行業。
它不光是給制造業上的一個服務業,制造業上附加著服務業,同時新的服務業也在不斷地發展,各種形式,從外包到內包,從離岸到近岸,現在一個概念叫servitization,就是服務化,這個就是抽象的講了,要展開來就很多內容。那么還有數字化、網絡化,數字化是數字經濟對當前的貿易各個產業滲透,這也是一場深刻的革命。從有了火,有了電,到信息時代,現在這個數字時代對全球經濟的重塑和影響,對各個產業的影響,我認為是非常深刻的,它給國際經濟規則的發展帶來很大的挑戰。
貿易的這種形態的發展已經是變化非常大,就像石部長講的,如果不到實踐當中去,我們可能不知道現在貿易是怎么做的。另外一個就是價值鏈貿易,叫trading value-added,這個現在對貿易的統計和原產地影響也是非常大的。我們過去就知道這個稅字號改變,這個增值的比例,還有Processing傳統的幾種方法。實際上原來我們做貿易統計的時候,我們跟香港,跟澳門等等也有這樣的,中美也有統計工作組,但那個是解決轉口貿易。
實際上如果用價值鏈貿易的這種方式來做新的貿易統計的話,你比如說,最簡單地說這一個手機如果100塊錢的話,我們進口的部分,從中國臺北、韓國,從日本進口的料件如果是能占到50%的話,我們其實可能還超過50%。那么統計到這100塊錢向下到中國貿易的增值就是50,那個50是不統計進來的。但是我們現在統計是100,如果按照這種方法就是價值鏈貿易,咱們政研室是做這個研究的,前方有做這個研究的,如果按這種方法的話,我們的順差會很大程度上減少。
實際上我們入世10周年的時候,中國就已經開始跟很多國際組織,包括OECD、WTO做合作,因為加工貿易,這個價值鏈貿易,實際上很大程度上在中國發生,這個概念最早從日本來,但在中國發生。我們有很多數據,但現在還沒有全口徑的,就是用價值鏈統一,如果說用了這個trading value-added這種方法統計的話,我覺得中美貿易摩擦的時候,我們那個順差會下來,而且有的年度可能會出現小部分的逆差。
這就是一個很大的題目,我覺得是可以很好地去研究的,還不要算我們的服務貿易,如果把服務貿易的逆差再算上的話,那還是又有一個新的變化。但是你看現在的統計,我們播的統計數字仍然是傳統的這種方法,傳統統計方法。第二個就是我們現在談貿易的時候,實際上不能光看商品貿易,就是我們紡織品服裝、鞋、機電產品這樣,我認為實際上是在價值鏈的這種變動,產業鏈的變動帶動的這個貿易,對貿易的影響可能是更深刻的一個影響。
這個疫情期間也是非常明顯的,大家談的原來是一個產業升級的自然選擇,現在更多的是供應鏈安全,就是大家很擔心的脫鉤等等這樣一些問題引發的。石部長剛才其實也強調了這個問題,就是投資對貿易的影響,實際上跨國投資內部貿易已經占到全球貿易70%,這是什么概念?實際上貿易已經不是你貿易公司的貿易,實際上是跨公司,所以世貿組織如果不管投資問題的話,你能把貿易問題搞好嗎?我覺得這些問題可能都需要來思考。
另外一個就是技術對貿易的驅動,現在疫情大家看得很清楚,原來咱們不起眼的電子商務司,其實商務部非常有遠見,包括阿里巴巴等等這些很多的互聯網產業的發展,那是咱們非常有遠見。技術驅動上面就是數字貿易的影響,數字貿易深刻的影響。
現在我說都不知道什么叫數字貿易,或什么叫數字經濟,沒法定義,因為這個技術它還在發展,它是個生發型的,人工智能、區塊鏈、物聯網、大數據、云計算,未來5年IT企業投資到云服務的14%以上,就是它的成本里邊,就東西都在云上,都在數據上,現在很多人的資料可能都在云上,所以它的這個數字化、網絡化快速的發展趨勢,這一輪技術革命對貿易的影響究竟是什么?貿易的成分已經變化了,數據是最核心的因素。過去是資本服務跨越國際,將來的問題就是data數據跨越國際的問題。
另外貿易當中現在不光是一個自由貿易,過去我們加入的時候,這個黃金時代談的就是自由貿易,后來說公平貿易,實際上已經完全不止這些,我們關起門自己講,我說中國人熟悉了自由貿易以后,就讓我們搞知識產權貿易,貿易和知識產權,要保護知識產權的這樣的貿易,然后當你把知識產權的問題解決了以后,給你來這“兩反一保”的貿易救濟這樣的一些貿易問題。
然后環境,現在碳稅,歐盟的碳稅馬上要實施,美國現在強調以勞工為中心的,以工人為中心的貿易政策,當然你還不要說特朗普時代搞了很多232的國家安全的這樣的一些調查,他還有其他的一些國家安全的調查。所以我覺得非貿易觀,對貿易領域的非貿易關注,就是我們在一個一個的上臺階,這些壁壘實際上都是一些對貿易的壁壘,就是貿易加上非貿易的問題怎么解決?
這是我們在過去40年,國際貿易也是一個快速發展的歷程,它遠遠超出實體經濟增長的比率,通常是一倍的速度。那么它為戰后70年的和平應該說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對這個減貧,10億人口的減貧主要發生在中國,所以過去40年就是國際貿易發展的黃金時代,就是這樣一個時代。當然我們作為中國的對外貿易來講,我說還有一個就是中美關系的波瀾壯闊,這個在座的各位司長都參加過若干的這樣的斗爭,對美的這一塊就是過山車一樣,但我認為總體維護了雙邊關系的穩定,發揮了這樣的壓艙石和穩定器的作用。
我們從年度審議到永久正常貿易法案,從知識產權談判把這個表就定在12點鐘,當時吳儀副總理還在,談這個知識產權問題,到貿易權的開放,到對外貿易法修改,到三個不利條款的應對,這就是這一代人的付出,我們這樣的一支優秀的團隊奮斗在這樣幾個不利條款上,從232的談判開始,王會長當時也都在,我們紡織品商會給予很大支持,穩定這樣的一個貿易環境。
在不利條款的應對上,商務部應該說投入了巨大的力量,解決了一個穩定的貿易環境的問題,就像石部長講的,我們最關心一個穩定的貿易環境問題,就是這一代人,我們也是現在白頭發也多起來了,2018年以來的,我說最不容易的史上最大的一個貿易戰,非常榮幸的就是和各位一起40年風風雨雨走過來,為老領導們提過一些建議和參考。所以說過去40年,如果從國際貿易理論的角度來看,實際上是一個貿易和平的理論,在國際貿易理論里是一個很重要的理論,它是一個成功的實踐。
大家都知道這句話非常有名,當貨物服務通過邊境的時候,軍隊和坦克穿越邊界的可能性就更小了。很多經濟學家在過去的時候就講過,通過強化擴展具有天然反戰性的個人利益,貿易可以快速地使戰爭被遺棄。實際上戰爭往往因貿易而起,而歷史上也有很多例證,戰后馬上簽的,停戰協議以后簽的就是貿易協議。所以貿易和平是一個經濟學領域里面很重要的一個理論。日內瓦的同志開會的時候到團里來,我經常給他們講,我們就是peacemaking force,我們就是維和部隊,國際貿易領域的維和部隊,我們這些外交官。
多邊貿易體制的危機
但是有成功可能就有困境,或者有成功就有不如意,當前國際貿易體制應該說遭遇了非常大的困難,石部長也講到了什么原因,一個是世貿組織以多元貿易體制為代表,管理多邊貿易體制的世界貿易組織它的兩大支柱,談判支柱、爭端解決支柱都遇到了一些困難,多哈回合20年,現在沒有談成整體的一攬子成果,但是取得了一些貿易便利化協定、知識產權協定的修改、新技術協定擴圍、政府采購的擴大、農產品出口補貼的取消等等一些零星的成果。
從巴厘島到內羅畢還是取得了很多成果,但是應該說一攬子的談判沒有完成。包括1995年授權世貿組織談判的一些議題,包括DSU review,就說爭端解決這個1996年就開始談,20年也沒有談出一個結果,可能也埋下了今天美國人說的我們提了很多年,這個問題都解決不了,也可能是這樣的一個原因。那么爭端解決,大家都知道這個情況,就是上訴機構是沒有法官無法運行,所以一審的案件一旦被上訴的時候就懸而未決,就是他沒法被通過了,實際上就是他的約束力就極大的削弱。
中國最近也上訴這個案子,就是我們告訴美國的那個保障措施案,專家小組一條也沒接受,我們打過特保的案子,保障措施沒贏的只有我們這兩個案子,特保我們沒贏,那就那樣了。但是美國就沒有采取過特保,就采取那一例還讓我們告了,所以我們覺得也是一個和平解決爭端的方法。第二個就是這個案子,這個案子我們也上訴了,因為我們是原告,那我們上訴對我們現在也是沒有約束力的。如果越來越多的案子被上訴的話,大家可以想象這個爭端解決機制,現在一審還在正常運行,它會是個什么情況,所以這是非常令人憂慮的一個現象。
那么區域貿易協定,它是世貿組織24條的一個條款項下生發出來的一些合作的協定,已經遠遠超過了世貿組織的規則發展的力度,就是新的規則都發生在區域貿易協定,這是把世貿組織,我們叫它sideline,就是有點邊緣化,始終受到區域貿易協定的挑戰。另外它的多邊的這種一攬子的,世貿組織特別著名的一種談判方式,現在推動非常困難,所以現在都是用joint statement initiative,就是JSI投資便利化電子商務服務的國內規制中小企業女性參與貿易,除了這個漁業補貼現在還試圖以多邊方式談成,對所有成員開放這種方法以外,其他的都是周邊的方法。
當然像電子商務有90多個成員參加,這個發展也比較快,投資便利化現在有110多個成員參加,就是涵蓋的貿易量也很高,這是不是會成為未來多邊談判的一種模式,這也是一個值得期待的問題。所以客觀的評價,我認為還不能說當前世貿組織面臨的危機是一個生死存亡的危機,還不是這樣的危機,應該說仍然是世貿組織處于管理多邊貿易體制的一個核心地位,多邊貿易規則體系的基礎性地位仍然是不可替代的,就說我們現在所有的區域貿易協定仍然是在這個基礎上搭建起來的一個體系。
所以世貿組織作用的方式,它的影響力、它的談判模式在發生變化,但是還受到很大挑戰,但成員已形成了一個共識,有一種緊迫感,我認為這是對的,就是說應該去推動體制進一步發展,讓它繼續為維護世界和平和人類福祉的提升發揮它應有的作用。那么如果說大家經常看到的這些就是比如決策機制失靈,consensus,所謂協商一致就是164個成員都要同意。其實世貿組織規則內部是有表決投票機制的,是在第9條里面都有這樣的內容,但是它很少被使用,有2/3表決,3/4表決,完全都有這一套內容。
所以在我看來這都不是最根本的原因,因為實際上協商一致就是可以否決的成員總是有,但小的成員你是能給他做通工作的,在內羅華也好,在巴厘島也好,這些小成員有一些波折的時候都做通了,最后還是形成了這樣的一些成果。所以核心還是核心成員如果否決的話,你怎么辦?這是一個很大的挑戰。另外一個說法就是領導力真空,剛才石部長講到的,就是核心成員從塑造推動多邊貿易體制這樣的一個角色,可能變成了對體制這樣的一個撼動,甚至一定意義上通過他的單邊行為給體制造成很大的破壞。
另外就是很多成員關心的這樣的一個包容性的問題,就是inclusiveness,發展中成員融入,特別是最不發達成員融入多邊貿易體制仍然有很大的困難。還有的就是兩大經濟體之爭,就是你們看張向晨大使在當大使的時候和美國大使辯論,就是每次找一個主題,兩邊都要有個辯論,這個也是就一些問題,當然他們談的非市場經濟體制補貼國有企業,這個美歐是都有多輪的動議,要制定新的規則,實際上他是意在中國,他現在已經不專門指向中國,但是意在中國,但這是不是一個真命題?
沒有一個像中國市場體制充分發展競爭的這樣一個市場體制,你看我們從淘寶上訂的貨,7天無理由退貨,全世界只有中國能做到。我們的中小企業也好,我們這些企業承擔著什么樣的一種競爭化?充分競爭,所有的行業。我說這還不叫市場機制的話,我就不知道什么叫市場機制,你們那些國家我也都待過,我還沒看到你們這么好的服務,這么好的商品的質量,這么激烈的競爭。我說中國消費者在一定意義上是幸福的,他是供應非常充足,那這是什么?這不是市場經濟?
所以大家怎么看這個問題,我認為最深層次的矛盾仍然是世界經濟格局的演變,過去老的貿易規則,支撐它的經濟的基礎在發生很大的變動,簡單來說,因為這個打開來講結構內容也很多,貿易和投資從這兩項來講,發展中成員占國際貿易和投資的比重都是,貿易早就是一半以上了,前兩年就達到一半以上,投資也是40%,甚至更高,這是歷史上是沒有的。
那國內市場規模,現在你看麥肯錫最近的報告,發達國家占全球消費比重從1995年的81%下降到2017年的62%,預計到2030年還進一步下降到49%以下,就是需求面,國內市場購買力方面也是發展中國家在上升。中國呢,我們這都不用說了,我們現在貿易大國這樣的一個地位,就是我們的國內市場,實際上有的統計說法是從2017年、2018年,我們已經是超過美國,國內消費國內市場的總規模已經上來了,不用說我們這個消費的能力,所以這是一個深刻的變化。
當年戰后的體制,那個時代是完全不同的,所以現在發達國家內部大家都了解這個情況,國內政治的內卷,內部分配不均,中產階級的縮水等等,內部很多矛盾,調節起來比較困難。另外一個就是科技進步推動全球經濟的發展,就不管你規則能不能談判,經濟巨輪在隆隆地推進,沒有停步,所以跨國公司國際投資價值鏈深度發展,所以我說叫什么呢?過去40年貿易做出了貢獻,投資推動他做出了貢獻,但是這些問題在一定意義上也都是跨國資本惹的禍。
我們貿易背的是投資的鍋,他在全世界沖破了所有壁壘的障礙,在全球布局等等獲取很多利潤,但也留下了很多問題,給各個國家的國內經濟調整帶來很沉重的這樣的一個負擔。那么現在調整之中就導致今天這個困境,就是國內政治綁架對外貿易這個情況是有很多的,同時非政府組織、公民社會代表的非貿易利益的這種NGO的成長,從西雅圖,石部長應該有印象,那個時代抗議的時候,他們都進不了那個會場,那個激烈的程度,當然現在已經不到世貿組織去抗議了,他就在他國內去抗議了,因為世貿組織沒發揮那么大作用,他現在是區域貿易協定在引領風潮。
所以我想是不是這個能作為一個深層次的矛盾供大家來考慮,但是我們來看,就是多邊貿易體制如果從歷史上來看的話,它實際上是從失敗走向成功的,這個大家也都知道,最早的時候47年前,從1995年以前,47年前就是一個臨時適用的松散的契約性的有限的多邊組織,通過8輪談判積累實踐經驗,從外交到法律到準司法這樣的一個發展歷程,因為最早他連一個legal officer都沒有,第一個legal officer是Petersmann,這是歐洲的貿易官員,現在他也是一個非常知名的教授了,也是我們一個很好的朋友。
就是原來都是外交官來裁決爭端,他是沒有律師的,他是逐步成長到往司法性的方向在發展,它的法制化是不斷發展的,所以現在它是幾十個貿易協定,一個龐大的規則體系,全球98%的貿易提供一個可預見的制度框架。同時我要強調什么呢,就是國際貿易領域的一個準憲政的這樣的一個體制,立法、司法、行政,實際上是其他國際機構都沒有的,你看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都是認繳額制,都是一票否決。只有世貿組織成立,就是這個《馬拉喀什協定》可以作為一個準憲法的綱領性文件,下面有貨物服務、知識產權,這是實體規則,程序規則就是爭端解決機制,這個是作為準司法的一個機制。
那么政策審議相當于準行政這樣的一個結構,所以你看它這個結構框架特別類似西方發達國家國內的這種立法、司法、行政三權分立,西方民主政治的核心就是分權,實際上世貿組織做到了這樣一個分權和制衡,但他仍然面臨今天的困境,這代表了什么?我覺得世貿組織它究竟代表什么?這是一個可以考慮的問題。世貿組織在一定意義上實現了這種一個成員一票,就是平等互惠的,非歧視的理念,這個深入人心,世界貿易規則的基石性的就是非歧視,國民待遇最惠國待遇,他的目標是消減貧困、增加就業、提升福祉、促進發展。
它有個分權制衡的組織架構,剛才我講了,協商一致投票相結合的,在一定意義上是有點像民主集中這樣的,但集中他用得不多,主要在用民主,有約束力的兩級審理的獨立的裁決機制,和平解決國際貿易爭端。但現在他上訴的機制是受到了破壞,現在是停頓的狀態,所以他為發展國際貿易維護世界和平應該說做出了貢獻。在比較國際經濟法的其他的領域,如果后面有時間我可以點一下,這個機制,貿易領域的機制化、法制化仍然是最突出的,是發展比較成功的,它叫做《國際法》,其實不是法。
之所以是“法”,還有一點約束力,就在世貿組織這個領域里面還有所體現,就是它因為有一點約束力,但現在也受到了很大的困難,所以它可以說是人類制度文明發展的一個很重要的代表的成果。那又為什么它能夠實現一個平等的架構?就是他能找到一個非歧視的這樣一個理念,作為世貿組織基石性的這樣一個制度呢?我覺得它和建構時期,就是說戰后的時候建立的時候有很大的關系,為什么呢?因為戰后一個是百廢待興。
就是為什么這套機制,這么龐大的規模體系能夠建立起來?規則體系能夠建立起來,當時是百廢待興,美國一家獨大,他有這個力量,他能夠做制度設計;同時他有一系列的談判,最核心的我認為如果從平等這個問題來看,美國要突破的是歐洲當時作為殖民地的宗主國,在全世界很多的特惠安排,歐洲對非洲貿易這樣的一個安排和美國想打破這個特惠制,英帝國的特惠制。
這個《大西洋憲章》第4條里面專門有一句話,這句話我經常講課的時候也舉這個例子,“with due respect for their existing obligations”,實際上解決的是英國特惠的貿易安排,他就不想取消,因為英國議會說如果把他那個取消了,他就不能同意戰后的制度安排。這句話使得談判怎么也達不成,最后這個紅色的字是丘吉爾加上的,在那個大西洋艦上加上,羅斯福沒有刪除:但你要注意羅斯福沒有刪除,前面叫什么呢?They will endeavor,他們會努力實現,它是一個最佳努力條款,所以這是法律上的一個平衡,那個年代的一種妥協和平衡。
你看下面講的,而且他考慮到了戰敗國的利益,為什么能實現這個平等?當時和一戰已經不一樣了,Further the enjoyment by all States,great or small,victor or vanquished,什么意思?就是戰勝國、戰敗國都有equal terms,on equal terms of access to trade and to rawmaterials,他那個時候的設計就是對戰后市場的進入,戰勝國、戰敗國都可以平等條件。所以我覺得不能不說那個時候,當然美國有他的想法,因為美國作為一個要進入到世界市場的,他是有最強大的動力去找一個平等的條件,所以能夠建立起我們今天所謂的這樣一個平等。
為什么《聯合國憲章》寫的“nation because made small an equal”這么好的詞,我認為當時是有這些理念在里面。當然如何真正實現這個理念,我認為可能又是未來幾代人需要去努力的。國際秩序當然現在就不用講了,大家都知道了,就是構建時期是那樣子的,他要建構這套體系,有這樣的需要,今天就像石部長講的,完全是大家很大跌眼鏡,被告知我們應該遵守《國際法》的,我們現在看到《國際法》是如何被這個強大的國家來遵守的。
所以說美國國內政治角度,我非常簡單地講過一下,它就是近乎國際自由貿易的衰落,就是美國主導這個秩序,他認為是在衰落。從美國國際政治角度來看的話,我們法學界很多學者非常失望,其實從國際政治角度來看,這是必然發生的,美國從70、80年代他的國際政治理論就在擔憂,就在提出霸權穩定,就擔心怎么保住他的霸權,他有很多反思和辯論,Paul Kennedy當時在《紐約時報》發的“The Rise and Fall of Great Powers”,那個時候70年代他就在憂慮,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他內部討論就是我要衰落怎么辦?
其實那個時候他就在討論,提出了很多國際政治理論,你要看的話,今天的發生,在那個時候都預見過,從國際政治看的話,今天的事情都是一種必然,因為每一個國家都不可能永遠強大,當然這個對國際法治,對國際秩序這種沖擊和破壞、影響是非常大的。所以世貿組織的危機,如果說我們放在大的國際政治經濟的框架下來看的話,它是國際組織制度機制的危機,它是國際法、國際經濟法,國際法治的危機,它是自由主義國際政治理論的危機。那么現在要過渡到現實主義,里根、撒切爾的新自由主義的經濟理論、華盛頓共識的一種危機是霸權主義、強權政治和單邊主義引發的國際秩序的危機。
所以從一定意義上,如果說世貿組織它是一個非常鏡像,mirror西方國內民主政治的這樣一個政治架構、分權的架構,所謂先進的一個架構被福山稱為end of history的這種模式的一個危機的話,它是否預示著西方制度文明在國際層面的一種危機?就是它不光在國內層面了,所以這個我只是畫一個問號,請大家來思考這個問題。
所以總結起來看,我覺得這個制度還要去認真思考挖掘,因為我們要重塑也好,發展也好,必須要了解舊的現有制度是如何建立的,它是怎么建立的?它是怎么形成的?所以我說那個時候,新的帝國取代一個老的帝國,這已經和歐洲的時代用殖民地統治世界不一樣,他用的是金融、法治、軍事、科技和他的價值觀。所以他要消除歧視,他要有基于互惠的國際合作,搭建了聯合國的政治構架,在經濟領域是市場開放貿易投資自由化。
那么今天這個國際秩序面臨著一個什么樣的考驗?就是70年承平日久,現在這個體制能否承受秩序調整之重?我仍然認為國際貿易有它的韌性,國際機制、體制、法制有它的韌性,大家有很多擔心,特別是在座的,我們一輩子就是干這個事情的,我也在反復思考,我覺得人類命運共同體,總書記提出的宏大的構架是我們未來探索國際經濟新秩序,包括國際貿易秩序體制的一個實踐之路,還需要我們共同去努力。國際法現在都是低潮,就是說危機,但我認為它其實仍然在快速發展,我們必須要辯證。
一方面看到《國際法》受到沖擊,受到危機、受到破壞等等,但實際上它仍然每天以最快的速度在發展。所以美國的亨廷頓,我特別愿意引他的這句話,就是幾乎所有的國家在所有的時刻遵守了幾乎所有的國際法原則和他們幾乎所有的國際法義務,盡管《國際法》不是法,如果說跟國內法比起來,它不是法,所以這就是一個辯證的來看待國際上的法治,怎么來看國際秩序,我覺得它就是一個非常辯證的問題。所以世貿組織爭端解決就是最好的例證,因為它是準司法架構.在所有國際機制當中,它有兩級架構,就是這么一家,我們有個上訴機構的。
所以上訴機構大家也都知道,實際上是允許反向一致被通過的時候,它的一個平衡的機制,也就是說被告原來是可以一票否決的,你現在不能一票否決,除非大家一致不同意通過這個報告,那給了它這樣一個效力的同時就允許你上訴,就是讓上訴機構來糾正一審可能出現的錯誤,它是這樣一個平衡,也是當時的一個內在的平衡。但是上訴機構的危機簡單地說,我認為實際上就是世貿組織成員對上述機構的性質,它究竟應該發揮什么樣的作用,它是有很大的差異的,看法是不一樣的:你們去看萊特希澤,前任的貿易代表,他2020年8月份在《金融時報》上發表了一篇文章,他最后談了四點意見,關于爭端解決機制,他說要回到volunteer commercial arbitration like dispute settlement,就是回到一級審理,像商事仲裁那樣的一個機制,那就完全不是我們現在的上訴機構,他認為理想狀態是實際上就不要上訴機構,他當時還是約斯基亞的代表。所以我想究竟要對爭端解決機制,上訴機構怎樣去發揮作用?是不是像一個法院?是不是像一個法官?它不叫國際貿易法院,但是它是個standing body。
它是個常設機構,7個人有固定任期,它不是一審的專家小組,你有案子就去,它是常設的,它有固定任期,可以延長4年。所以它是什么性質?它應該發揮什么作用?我認為核心就在這兒。當然工作上講,條約解釋講起來,我們130多個報告,這個對于建設性的模糊能不能做裁決?能不能訴訟?怎么樣去做條約的解釋?這里面就是法律上一系列的問題,這個可以再開個研討會。
那么最大的問題實際上我認為還是主權國家愿不愿意接受一個國際裁決機構對他的裁決,他愿不愿意在當年他很強大的時候同意的一套制度,為什么同意?因為當年的烏拉圭回合把貨物貿易擴大到服務貿易、知識產權這些領域,他就擔心著這些國家不遵守這個規則,所以要強化這個規則,要強化一個爭端解決機制,你不遵守不行。但今天情況變了,美國是敗訴比較多的國家,但美國也是勝訴很多的國家,美國是大案子最多的國家,是最有經驗的國家。
我第一次開TRIPS的理事會是2012年2月份,就是過年之前,TRIPS理事會每年是最早開會,但是我們作為加入世貿組織的第一次理事會,當時我和知識產權局很多同志去談公共健康問題,開了6次會,那年到了12月份,最后圣誕節就要到了,就是最后一次會,那個授權就到當年的年底,143個成員都同意了的一個方案。
那個其實是很弱的一個方案,是一個豁免的方案,我們當然有四五個法律途徑,是個最弱的途徑。當時從例外、修改,包括個案的豁免,當時就美國沒同意,大家還等著,等到2點還是不同意,當時是所有的人在等著公共健康問題這樣的一個問題,道義的問題,他們不同意,那個時候給我的震撼是很大的。所以今天發生這樣的否決的時候,否決文化大家可以研究一下,對國際貿易領域的研究我覺得也可以拓展到很多方面去研究它,去認識它,加深對它的理解。
為什么形成今天的危機?究竟是什么?這是我一直在考慮的一個問題。所以說就是世貿組織的危機,談判爭端解決機制,我認為是組織法、程序法、實體法,是成員共識的危機,是目標方向未來道路差異的危機,也是國際政治經濟社會文化價值觀差異。從國際政治經濟學、從國際組織、從社會學、憲政和人權角度都可以做很多研究,爭端解決機制的貢獻就是GUD時期400多個案子,現在是600多個案子。
那么原審專家組的上訴機構的報告一共加起來130多個,所以核心我認為上訴機構贏得了絕大多數成員的支持,就是每個月現在121個成員要求啟動上訴機構成員的遴選,我在的時候就是the remaining six,要指定另外6個,重新恢復7個,但實際上失去了什么?失去了最核心成員,就是一個很主要的核心成員的不支持。那他的未來呢,我覺得一審是要加強的,就現在這個狀況,從一個pragmatic角度來看,一審要加強,仍然要發揮爭端解決的作用。
因為歷史上它也是一審的,至少現在要把大家的解決爭端、化解爭端,所以對我來說,其實我最大的一個遺憾,如果有人問我的話,我是做爭端解決工作的,但是在我這個capacity上,我沒有辦法去跟成員商量,因為是成員之間在商量我們的未來,就是做爭端解決工作的同志沒有解決成員和我們爭端解決機構之間的爭端,或者是一個矛盾,這是我最大的遺憾。
現在周邊機制要繼續探索,上訴機構應該盡快恢復,從長遠來講還要推動更加公平公正的爭端解決機制,因為我在那看案子,看到發展中國家的檔案和發達國家的,每一個過程我經常有很多感慨,我真的有很多感慨,我覺得還要讓這個制度更加公平公正,惠及所有的成員,所以現在越來越多的發展中成員來打案子。
原來他們美國批評的有一點,就說原來設計的時候就是讓你們案子沒有那么多,案子多是成員信任這個機制,他愿意到這兒來解決爭端,他愿意維護自己的權益,每個成員都要維護自己的權益,他覺得打官司是他維護權益的方式。所以我離任演講的時候我講,未來世貿組織要做好案件還要繼續增多的準備,因為最發達國家未來可能都會來打官司,所以我們現在不是案子少,我走的時候還有15個案子在上訴,審不了。
國際貿易規則的重塑
最后我就簡單說一下國際貿易規則的重塑和發展,就是經濟的現實是不等同國際政治的一個協調或國際規則的遲滯的,它是每天仍在發展,經濟和科技帶動的這種發展,但國際規則遲滯什么程度呢?所有的領域都在遲滯,國際貿易領域也是非常突出的,待會兒服務貿易我可以簡單講兩句。國際貿易WTO規則已經是最完善的,有二十幾個協定的一個規則體系,它無法更新,20年無法系統更新。跨國投資基本就沒有,除了投資保護,雙邊投資保護協定2000多個疊床架屋。
核心的就是投資者和國家的爭議解決,沒有全面的、平衡的、綜合的國際投資,而國際投資對全球經濟的影響和塑造,可以看到的作用,70%的貿易是跨國公司內部貿易,跨國公司富可敵國,這個已經是不爭的事實,它完全發揮很大的作用。一個主權國家要規制跨國公司幾乎是沒有可能的,但是我們50年代以來的國際投資規則就是投資保護,就是給他開放市場。那么未來,現在也在談regulatory authority,就是這個權力,規制的權力怎么去平衡?能不能實現平衡?怎么樣讓投資能夠更符合人類發展的利益?這都是一些非常核心的問題。
我認為只有走到這個領域,才能把貿易的問題真正能夠解決,當然貨幣金融領域只有軟法,大家知道它是沒有硬法的,這個稅收現在OECD牽頭搞了一個最低征稅的,數字經濟這個就是要高度重視,現在是區域規則在引領它的發展。美國最近在跟亞太國家搞這個數字經濟,數字貿易協定,因為沒看到文本,但第一部分就是新加坡、新西蘭、智利搞了一個,現在對比的CPTPP、RCEP等等,就是有美版的數據流動。
當然數據流動也僅僅是一個問題,就是數字經濟的規制,所以我們研究的范圍很廣,一系列的問題,包括定義,包括所有的這些問題,所以對經濟如果說還是不清楚的話,我們怎么用規則去規制它?我覺得深入到前線去調研是非常重要的。比如碳稅,現在碳問題,從知識產權到碳,碳中和這又是一個道義上大的問題,新一輪的利益平衡怎么去平衡?歐盟現在用單邊的方法來做,貿發做過一個分析,如果每噸加88塊錢的話,貿易利益是一種平衡方法,每噸加44塊錢是一種方法,但基本上收不到發達國家的。
因為發達國家已經低碳了,收的就是發展中國家,收的就是俄羅斯、印度、中國、巴西這樣的一些國家,這個問題我認為還是要加強重視去應對。服務貿易現在是一個什么呢?就是它發展得非常快,它的服務化、數字化,但是它的規則是嚴重滯后,用的是80年代的CPC的分類目錄,用的還是那個,就是減讓表下承諾的那個目錄,那個schedule還是老的。所以現在打的官司,你看中國的音像制品、電子支付什么的,全都是一個分類的問題。
因為用那個解決不了,那個時候不能代替現在的分類,上訴機構曾經就用演繹的方法,自動就演繹到現在的電子時代,是不是符合成員的意志?都是一些問題。所以有很多問題,就是業務在迅速發展,但規則嚴重滯后,我覺得這就給我們國際貿易領域提出很深刻的一些問題。國際貿易研究,我覺得有特別多的領域,特別多的問題,要從很多視角來對這個問題進行研究,最主要的還是人才培養。當然貿易和法律,一個是國際貿易學院,一個是法學院,我認為都要有這種職責擔當。
(本文由禮贏天下(天津)文化傳播有限公司提供速錄文字,全文轉載自《國際貿易論壇》2021年第三期)
[作者簡介]趙宏,女,世貿組織前上訴機構主席,商務部國際貿易合作研究院正司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