囊謙的驚艷
一
在囊謙參加一個古老的儀式,復雜的藏族儀式多與寺廟結合在一起,由寺廟里的僧侶唱主角。
眾多的牧民圍坐在那里。他們都懷著虔誠,當然也懷著好奇,帶著家人孩子一同跋山涉水,走很遠的路,來到一個場地,盡情地參加這種難得的節日。男男女女有的席地而坐,有的站著。
年輕的女人多是帶著孩子來,還有抱著孩子跟男人擠在人群里,男人卻是不管那個孩子的,女人抱著看著,不時地給孩子喂奶。也就想到,那些男人平時是要出去辛苦,女人的事情就是孩子。有的女人會帶著兩三個孩子,那就十分勞心了,顧了這個還要顧那個。孩子呢,都是隨便地吃著東西。這樣看著,就看出了一個完全自然的生活狀態。
我從黑帳篷里出來,我喜歡在這個時候去抓拍一些畫面。我隨意地在人群里走,看到的都是祥和的景象。那一個個家庭,一個個青年,一個個老人,一對對情侶,都是很少大聲地說話,更不要說吵鬧、叫喊。他們如何都有那么好的修養,穿著那么干凈的衣裳,似乎這樣的節日同每一位都關系密切。我就這樣欣賞著、抓拍著。
也就在這時,我看到了麻古村的村委會主任阿寶。我們是在來的路上,經過他們的村子時認識他的。他說叫他阿寶好了。好記。他作為那個美麗的村子的村委會主任,介紹他們開展的旅游項目,那是一片山前水前的具有藏家意味的小木屋,花了55萬元,建了好幾棟。為了他們村里的530名村民,他想把旅游發展起來。
那么,阿寶村子的人也都來了嗎?那么遠的路程,他們是如何趕來的?他就站在他們中間,那些牧人擠在一起,此時正在看著藏族男女的表演。阿寶的笑讓我想起上午看到的那個村寨。那確實是一個美麗的藏家村寨。
尚未到達那里,大山的氣勢就讓人驚嘆起來。大家紛紛停車,站在那里拍照。那是山谷中的奇觀,山勢是陡然上去的,而后又一層層的云霧繚繞彌漫,這且不說,再往前走,竟然是在它的懷中盤繞,盤繞中全是奇峰怪巖,再往下,還有一條水,從半山乍然而出,車子又停下了,大家不愿意走得太快,怕錯過這好景致。
可是走了沒多久,轉過去還是要停下,那么心齊地停下,這次站立的位置,就有了失重感,一面懸崖深深地掛下來,又深深地墜下去,墜下去的還有白練一般的瀑布,瀑布帶著煙氣,如仙人纏了稀薄的
紗帶。
還往下嗎?往下還有,那就是到了谷底,到了所有美好的集中地,你想看千仞絕壁,想看一瀑流水,想看一條河沖天而來,想看到處開著各種浪漫的野花,而野花簇擁著的,竟然有一座古老的小村,人們簡直亂了陣腳,有的去了這里,有的待在了那里,有的發現了小村旁幾座藏家特色的木頭房子,又迷失在里面。
誰就想了,如果能在這樣的地方住一晚也值了。起碼可以在一早一晚,照一照這如仙界的景色。于是大家就聽這阿寶村主任講說他們村子的好,于是大家就紛紛留下他的聯系方式。我也加了阿寶的微信。說有機會會帶著人來住幾天。阿寶很高興地跟大家加微信。
后來我們確實有過聯系,但是想起來,那道路實在是太遙遠太艱難。我們在活動場地住下,第二天回返,不知走了多長時間,到了囊謙縣城,已經很晚。而且如果帶著人去,一定又要給當地的朋友添麻煩。也就不知道阿寶他們后來的情況。
那天是露宿在囊謙的大山之間了,許多不走的人都扎起了帳篷,一個挨著一個,方的圓的,大的小的,黑的白的,很像一個大家庭的聚會。在一條河流的邊上,聽著河水,蠻有意味。
我們的人分睡在兩下,能看出來,大家有熟悉的,有不熟悉的。因為來的有縣上各單位的,還有報社的、電臺電視臺的,還有周圍的百姓。大家隨便將就一個晚上,也就男男女女地擠在一起。
吃飯也是熱鬧得很,有好幾個吃飯點,你去哪里都行,到那里隨便取一個快餐盒子,然后讓人盛上喜歡的飯菜,找個地方或蹲或坐,吃飽即可。
周圍有長不高的野樹棵子,可以行方便之事。
第二天我早早醒了,直接來到了河邊。看到藏家女人在河邊提水、洗涮、洗菜,一定是為大家的早餐忙碌。水是很涼的,這些勤勞的藏家婦女,真的是可親可敬。她們有的還很年輕,瘦瘦的腰身,一下子就提起來一桶水,一直提到帳篷那里。這么多人,得多么大的用水量!也就不斷地見到往來提水的女人。洗菜的也是,一簍子的菜,洗完了又有人來洗。
河水流得很快。人們漸漸起來,河邊很快就排滿了洗洗涮涮的人。
一道道白色的炊煙升起來,給這深山增加了生氣。
二
囊謙的美好,我是時時記著的。無論是我們從治多到囊謙,還是從深山返回囊謙,一路上不斷有驚喜。層巒疊嶂的驚喜,江河水流的驚喜,遼闊敞亮的驚喜,輝煌廟宇的驚喜。那驚喜不斷地讓人停車。幸虧我們是文扎開車,大家都是一個目的,如果是旅游團隊,不定有多少遺憾。
那美麗的景象,包括大片的無邊無際的野花,那可是漫山遍野,差不多一種色調的野花,有時是淺黃色的,有時是粉紅色的,我們下來車子,幾乎都是跑著沖進去,而后撲倒在花海中。我們不知道都叫做什么花,有時文扎他們也說不好,或是不能將藏語翻成漢意。
只能認定我們來到了仙界,來到了天然的婚紗攝影基地。誰要是在這樣的地方來一次浪漫,那可是人生獨一份。你就看吧,一個個男的女的,都放浪了形骸,都減少了二十歲,直至減到童年。
他們擺著各種姿勢,讓拍出各種雄酷和蘿莉,有的喊著,如果不是怕冷,真想在這里把厚厚的衣服扒了。把眾人都逗笑,說那真的會產生閉月羞花的效果。
三
瀾滄江就在我住的地方不遠,這是囊謙的一個賓館,賓館周圍很靜,看不到什么人,卻能聽到什么聲音。輕輕地走去,便看到了靜靜的水流。由此知道這就是瀾滄江。
瀾滄江從我看到的最初的一條細流,到這里變成了宏闊的一條大河,而這條河尚未流出玉樹境內,多么不可想象。剛才的那些聲音便是它的濤聲。
水流滾動的速度非常快,站在橋上一會兒就會頭暈目眩。大水一直向下游滾去,下游是西藏還是云南?按照陸地行走的路線,前面是進入了西藏,河流順著山繞圈,就不大好說。
四
我們從賓館想去囊謙的街上看看,因為離得太遠,不大認識路。好容易走到街里,就想著到中心看看就回頭,問了人,說中心在一個廣場。
走了半天還是沒有找到,可能是迷路了,這時碰到了一個藏族小伙兒,他好心地要帶我們去,我們兩人說,指一指就行了,他還是給我們帶了一段。他叫安南。
在街上隨便地走,然后不想走回頭路,就一路問著繞著走,問的人,都很
熱情。
走到公雅寺,進去轉了一圈。出來看到一位獨自轉經的老婦人,走到我們跟前說了好些話,我以為她是遇到什么困難,后來才明白,她是向我們表達祝福。而后笑著轉身繼續轉她的經。
回來的路還真的是不好走,因為我們走到了生活區,也就是背街小巷。我們問了不下十人,都得到了滿意的回答。
他們人人都有一個善念,有一個信仰嗎?在這里有了一個簡單的結論,做一個幸福的人,很容易。
我那天走了一萬多步,在這個海拔3600米的囊謙。
正因為囊謙的海拔不是很高,所以能看到高原看不到的景色。從囊謙可以一直走到西藏去,這里是青海到西藏的重要
通道。
嘎嘉洛文化之光
一
第一次見到文扎,是在玉樹機場,我們的飛機一再晚點,頭一天的航班晚點到最后,直至取消,第二天好不容易上了飛機,好不容易起飛,但是到了玉樹機場上空,還是降不下來,又往回飛了一陣子,等到條件符合,終于降落下來。可想而知,我們等得焦急,而玉樹機場等待我們的人,心里也好受不到哪去。在機場門口,我首先就看到了手捧哈達的一位大胡子老人。他的面目那般和善,滿臉的大胡子從耳朵那里垂掛下來,長長的,簡直就是多年不見的美髯公。讓你想到歐洲文藝復興時代的人物。而他的身邊,還有一位大胡子,雖然胡子沒有他的好看,但是也顯得帥氣無比,成為一對雙璧。
接受了潔白的哈達,才知道他叫文扎,是玉樹州的文聯副主席。而這個時候仔細看,才發現他并不老,那是從他的眼睛里看出來的,他的眼睛里有一股神性的光芒。銳利而溫暖。那種光芒是屬于青年的。但是又有一種堅毅的沉穩與安詳,如雪山和牧野,蘊含著無窮的魅力與奧秘。來之前實際上已經知曉了文扎的大名,但是百聞不如一見。這一見印象極其深刻,極其好。慢慢就覺得,他身上的那種神性光芒,實際上也可稱之為佛光。那是一種揮之不去的光。在考察三江源的一路上,我始終感到了這種光。這種光是有根源的,它真的不是一時聚集起來。
二
實際上,文扎就是三江源尋根“源文化”之旅考察活動的發起人,也是這次江源人文考察團的團長。晚上在太陽湖酒店的宴會上,文扎給各位敬酒,但是話語并不多,敬酒而不勸酒,并且提醒不能喝則不喝,玉樹海拔有三千多米,注意高原反應。啟動儀式上,文扎致開幕詞,這個開幕詞致得好,他把江源的人文歷史,以及啟動三江源尋根源文化的意義都講到了,指出三江源不單單是大江大河之源,還是人類文化、信仰、生命、哲學的源頭,而這次活動,旨在開啟專家、學者、作家走出來,探索高原文化,將理論知識同江源文化相融合,通過江源的探尋,提高認識,增長見識,從而加深文學、哲學、信仰以及科學的溝通與交流。文扎的尋根江源的開場白,實際上也是他自我的表白。對于他熱愛的這片土地,“吾將窮盡畢生精力上下求索”。他知道自己的這次行程的擔子有多重,將面臨很多想象不到的問題和困難,但是既然我們已經確定了這樣的一次行動,那就要堅定地走到底。
后來得知,文扎是1964年生人,出生在治多縣多彩鄉達勝村。說到這里的時候,我想起我們走在路上,那是一條十分漫長并且艱難的旅途。多少冰山雪峰,多少草原沼澤,中間下車休整了無數次,在一處蠻荒的地方,文扎竟然指著一片雪地說他就是在那里出生,他的童年和少年時代就在此地度過。而我望過去,那里只是一片雪野,并沒有村莊什么的,他怎么就是在那里出生呢?他說幾年前回到了此地,熟悉的老一輩都離開了人世。
文扎成年以后,終于能夠進城了,而我們是從治多來的,這一路上折騰的,還是現代化的交通工具,可文扎說他當年進城,是騎在馬背上,走了好幾天才到達。走出了這片蠻荒之地,他有了自己的道路。
曾經在治多縣氣象站工作過一段時間,后來就考入了青海民族學院少語系,畢業后到州氣象局當過秘書,又在縣中學當過一段時間的老師,而后他開始了人生的另一種體驗,那就是實現自己的生命追求,他做過索加鄉的鄉長、書記。那是一個十分偏遠的鄉鎮,距離治多縣城264公里,如果在中原,這個數字,差不多跨越了三個城市。而“環保衛士”索南達杰就是索加鄉人,并且也擔任過索加鄉黨委
書記。
地理環境和生活環境都是十分惡劣的。而惡劣的工作環境,對于他的施展與思索是有好處的,因為完全是深入到了游牧民族的第一線,同自己的兒時相一致了。索加鄉是珍稀野生動物的天堂,有君曲村藏野驢保護區、莫曲村野牦牛保護區、牙曲村雪豹保護區、當曲村藏羚羊保護區……還有豐富的礦產資源,更有牧民們廣闊的牧場。無數的走訪、親歷,確立了他的價值取向,他的心更顯溫善,更顯情懷,更具有平民性。也更加知道了民俗民情以及嘎嘉洛文化的深入人心。
三
文扎是一位有著強烈民族信仰和文化情結的人,一直以來極力推動“文化長江源”這個主題。認為長江源不僅是自然的,同時也是人文的。世居長江源的牧民在千年的歷史變遷中,創造了獨一無二的游牧文化,積累了許多寶貴的精神財富。長江源區不是無人區,而是充滿了傳奇色彩的文化富集區。文扎認為,“源文化”就是根文化。長江源的文化呢?就是一種游牧文化,長江源的人與自然和諧相處,在長期的生產生活的活動中,摸索出了大自然的規律,并創造出了一種順應自然的生活方式。
作為“源”文化提出人,他出版有長江源生態文化攝影作品《萬里長江第一縣》;主編《治多縣志》,主持編導了大型電視音樂詩畫片《尋根長江源》;收集整理了長達12萬首詩的《雪域拉伊十二卷》之第一冊(列入第三批國家級非遺名錄叢書);還收集整理了引領藏獒文化潮流的《雪山藏獒如是說》和集中體現青藏游牧區生態理念的《狩獵肉食宗》等具有影響力的系列著作。
文扎是第一個提出“嘎嘉洛文化”這個概念的學者,也是第一個提出打通長江流域“嘎嘉洛文化”長廊構想的人,他的構想就是以長江源生態流域為主線,以嘎朵覺悟神山及嘉洛“十全福地”為核心,以“嘎嘉洛文化”為主題,連接稱多、玉樹、曲麻萊、雜多和治多,建立和推動環長江源“嘎嘉洛文化圈”,打通長江源“嘎嘉洛文化”長廊,為《格薩爾》史詩文化的開發研究和興盛打造廣闊的平臺。進而相對于果洛的“瑪域文化”,提出了以長江源流域的嘎朵覺悟神山為核心、以“嘎嘉洛游牧文化”為主題的“嘎域文化”新概念。這是一個十分宏大的文化構想,是聯動整個江源地區的大的行動。由此更加引發外界對這一地區的重視,對于這一地區的影響力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對于他的這些設想和動議,讓人感覺文扎為了江源的文化解讀、文化認知、文化發展每時每刻都在思索著,甚至他的每一根胡子都沒有閑著,同他的思維聯結在一起。
他建議發起的全國嘎嘉洛文化學術研討會截止到2017年,已經舉辦到第三屆,長江源水文化節暨嘎嘉洛文化旅游節舉辦到第二屆。會上,來自全國各地的知名格學專家、詩人、作家、文化學者、環保人士、出版界人士云集江河源頭、十全福地、格薩爾王后珠姆故里——青海省玉樹藏族自治州治多縣。
在會上,文扎全面闡釋了“源”文化的豐富內涵,他認為,源,不僅僅是河流的源,還是生命的源,文化的源,信仰的源。他提出,在這片寒冷的昆侖和唐古拉之間的高原,長江、黃河、瀾滄江等著名河流都源自這里,是名副其實的中華水塔、亞洲水塔,生態地位命系國脈。
四
文扎多數時間都是開著他那輛豐田車子的,那是他新買的車子,據說是專門從天津買來的,由火車托運的。車子還沒有掛牌,就被他開出來成了這次考察的公車。由于車輛不夠,新豐田車只有出來作貢獻。不僅每天都弄得滿身滿臉的泥漿,而且還幾次陷進河水中,陷進沼澤,被拖出來或被推出來。當然,它也去拖別的車子,用盡渾身的氣力,那痛苦的跳蕩與喘息,每每讓文扎的心也跟著跳蕩與喘息吧,但文扎沒有表露出來。新豐田受到的最大一次傷害,是掛掉了保險杠,以及擦壞了前臉下擺。文扎只是上前去抹了抹,沒顯出什么,我倒是心疼壞了。這一趟下來,幾千公里怕是有了,新車的磨合期和考驗期,夠他受的。
文扎就這么一路駕駛著他的心愛的“坐騎”,拉著我們每天都沖鋒陷陣、滾滾向前。迎風冒雪,過河走水,穿越泥濘沼澤、沙石戈壁。輪胎是被扎破的,而且不止一個。這輛新車,文扎說就是為了趕在這次考察前到手的,到手就是為了讓它接受如此辛勞如此考驗嗎?它可真的是立下了汗馬功勞。
文扎開著車子的時候,多數時候是不說話的,說起來就是介紹藏民族地區的人文風俗。比如文扎說,生活在長江源的人認為,長江的水是有神性的,能夠祛除身上的病痛,高原人因此對長江有著很強烈的保護意識,比如他們從不捕撈長江中的魚,他們甚至認為,捕撈長江中的魚,罪孽就會報應到自己身上,所以高原人自古都會自覺地保護長江。你不能膚淺地把這種文化現象當成是一種迷信,我認為這是高原人把大自然擬人化了的一種看法,他們認為人與自然是一種平等的關系,這是高原人在生產生活中自然產生的一種觀點,是人長期與大自然相處時形成的一種文化。
他還講到,每年7月底,藏野驢產仔時有7天的晴天。為了避免驚擾藏野驢,這7天老百姓就不再外出活動,而是在家剪羊毛,他們認為,新生的藏野驢蹄子很軟,需要太陽暴曬,才會堅硬起來,這就體現人對自然的觀察。
你會感到,在他的世界里,不但有廣闊的雪鄉、神山,廣闊的想象與傳說,有廣闊的天宇與星象,還有諸多不為人知的神秘。
經過文扎出生地的時候,文扎指著對面蜿蜒起伏的群峰,說你們看到有幾座山了嗎?這就是傳說中的八個俏麗的姐妹,他又指著說側面兩座一大一小的山,是富有的蒙古夫婦,夫婦有一個兒子,就是八姐妹山腳下的那座單獨的小石峰。這位公子垂涎這八姐妹的美貌,深夜跑去求歡,卻因貪情睡過了頭,等他醒過來太陽已經老高,慌忙往回跑,卻看到了父母嚴厲的目光。他立感羞愧地背過身去,就凝固成一個羞怯少年的姿態。
文扎說這個地方很多山水總是有蒙古人的影子,說明歷史上這地方跟蒙古人有著隱秘的關聯。文扎還指著我們眼前的一片長方條塊的廣闊原野,說這里的名字直譯過來就是“宇宙的飛船”,叫法很古老了,祖輩們口中就是這樣流傳的。
去雜多縣查當鄉的路上,文扎說這里海拔5000米的查吾拉山,是一座分水嶺,而查吾拉山口,是江源進藏的直路,是唐古拉山的看門人,也是風云和財富的匯集之地。藏族最富裕的大商人藏布諾布桑波就經常經過這里。而他九次做生意,九次都遭遇破產,富裕后重新變成窮光蛋。一天這個落魄的商人又經過查吾拉山口,一邊是茫茫草原,一邊是進入拉薩的大道。他需要一個決定。他注視著一只爬在草上的小蟲,想,如果這蟲子能爬到草尖,我就站起來,繼續做生意;要是蟲子爬到一半就掉下來,那說明我此生沒有運氣,我就不起來,死在這個背陰的、骯臟的地方。結果蟲子爬過了草尖,順著草尖到了草葉的背面。藏布諾布桑波得到了天啟,重新踏上了商路,仍然成功地做成了自己的事業。
文扎還說,一年之后,藏布諾布桑波帶著絲綢、甜食、茶葉等東西,前往布達拉宮和印度。他又到了這個山口休息,睡著了。夢中他看見附近的一位老牧民,用一塊形如蝌蚪的石頭在砸自己帳篷的樁子。藏布諾布桑波就找到了這位老牧民,提出想買老牧民帳篷外扔著的那塊石頭。老人以為他在開玩笑,就提出了一個很高很高的條件,要25頭牦牛和牦牛馱的貨物,沒想到藏布諾布桑波說,我明天就給你送來。藏布諾布桑波在夢里一定看到了什么。這使得老人心里產生了極大的疑問,一塊破石頭就能換25頭牦牛和貨物?藏布諾布桑波可是個大商人,這石頭里一定是黃金或者其他的寶物。晚上,老人將石頭搬進帳篷,用斧頭敲擊,沒有敲開。他再用了好大的氣力砸下去,就發現一道金光從石頭中射出,從帳篷中鉆出去了。那是一條金龍。第二天,藏布諾布桑波趕著25頭牦牛和貨物來了,但是失望地走了。老牧民什么也沒有得到。
從文扎的介紹中感到,這個地區的宗教與神話,對于保護江源地區的自然存在,還是有著積極意義的。
五
一路上他的形象與他的胡子保持了絕對的一致性。絕對沒有其他人所有的擔心、傷感、疑惑、無奈甚至絕望。這是一個和年齡不相符的男人,是一個飽經風霜見過世面的男人,是一個宰相肚里能撐船的男人。比如文扎講的長江源的人們對自然的順應,有很多有趣的體現,由于天氣、道路、吃喝、睡覺等等事情,有人或會鬧點小情緒,那或也是高原反應的結果。鬧小情緒的有藏族同胞,也有漢族同胞,有他們自己人,也有外來人,這些似乎都對著文扎一個人,因為就他是領隊。但是你沒有看到他的對抗。你怒他不怒,你掉臉他不掉臉。艱難的旅程上真的是什么事情都有,什么人都有,但是文扎都處理得十分妥當。最后還是鬧情緒的不好意思。因為文扎睡得比大家晚,吃得比別人晚,把眾人安排好他才安心。這個文扎,此時就像一個老媽媽。而當他上得殿堂的時候,他就換了一個人,他會說得頭頭是道,理論有理論,事實有事實。完全是一位藏學的研究專家,江源的考察專家,文學的實踐家。路上遇到什么事情,他感動到極點的時候,會利用他的哈達,那潔白的哈達他帶了不少,凡是需要的時候,他就虔誠地獻給人家,這里一條潔白的哈達就將全部表達了。
那次我們遇到了一次次的斷路,簡直過了一道還有一道,無數道斷路使得我們疲憊至極。這時來了一名騎著摩托的牧民,說前面絕對是行不通的,還有無數道斷路,說著他指給我們一條從河中走的路,而后再繞過什么山頭,再上到上面地方,總之是要在沒有路的地方找一條新路。反正到處都是漫漫曠野。聽著心里都無著落。我們希望他能帶一段,這位牧民竟然答應了。他坐在我們的車子上,一路引導著,講說著。我聽不懂他的話,只有文扎同他交流著,按照他的指引,一忽下到河里,在沙石間狂奔,一忽上到岸上,沖擊一段戈壁灘。
最后停下車子的地方,是一個半山腰。牧民下去了。文扎也下去了,向他表示謝意。文扎從車上取出一條哈達獻給了他。我們在文扎取哈達的時候悄悄對文扎說,是否要給人家點錢。文扎說給錢就把人家小看了,人家會不高興的。那條哈達就那么托在了文扎手上,又戴在了牧民的脖子上。我們前行了,人家還要走回去。漫漫長路,我思索了一路。文扎以自己的心同牧民的心相照了,說明文扎也是單純得很。
六
我覺得,文扎不是一座修飾的花園,他是一個草原般宏闊的人,他不是一道清淺的流水,他是靜水深流的江河。他的成熟同他的年齡不相稱,同他的胡子相稱。海子說,“做一個詩人,你必須熱愛人類的秘密,在神圣的黑夜中走遍大地,熱愛人類的痛苦和幸福,忍受那些必須忍受的,歌唱那些應該歌唱的”。我覺得,文扎是一位詩人,一位充滿詩性色彩的人。他有著太多的熱愛,有著太多的同情,有著太多的關愛,而正是有了這些,也便有著太多的激動,有著太多的幸福。嘎嘉洛是草原上一顆璀璨的明珠,它的光度會由于時間的推移而愈加明亮。我覺得,文扎應該是嘎嘉洛文化的守護者、傳承者,他也應該是嘎嘉洛文化的一顆明星。
王劍冰 全國魯迅文學獎二、三、四屆評委,河南省作家協會副主席,河南省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河南省散文學會會長,中外散文詩協會副主席。已出版散文集《蒼茫》《藍色的回響》《有緣伴你》《絕版的周莊》《喧囂中的足跡》《普者黑的靈魂》《王劍冰精短散文》及詩集《日月貝》《歡樂在孤獨的那邊》,文學理論集《散文時代》和長篇小說《卡格博雪峰》等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