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超 王悅
2015 年湘西永順縣老司城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土司文化成為研究熱點之一。土司建筑文化源遠流長,自南宋土司制度設立至今,形成土司管領下各族文化融合的結晶。建筑裝飾藝術是實用性和文化性的統一體,其裝飾藝術圖案是文化內涵和價值觀的外在表現和視覺傳達。本文從湘西土司建筑裝飾藝術的現狀調研入手,通過分析圖案的工藝分類、造型特色、符號性和寓意研究等,探究其文化內涵,為傳統文化的保護和傳承奠定基礎。
土司建筑;裝飾藝術;圖案;非遺保護
老司城又名福石城,古代為彭氏土司政權的中心。據記載,古城素有“城內三千戶,城外八百家”之稱,現存宮殿遺址、衙署建筑遺存、宗教建筑遺存和墓葬區等,于2015 年入選世界文化遺產名錄。地處武陵山脈中端的黑山山脈,地理坐標東經110°,北緯29°,海拔多在268 ~360 米。[1]現屬湖南永順縣靈溪鎮老司城村,距縣城19.5 公里。彭氏土司,從彭瑊占據溪州起到彭景燧“改土歸流”止,歷經五代、宋、元、明、清,歷時818 年,子孫相傳28 代,共35 位土司王。老司城鼎盛時期轄二十州,范圍涉及湘、鄂、川、黔、渝、滇等省市邊區。[2]湘西土司建筑以永順縣老司城為中心,范圍涉及土司政權所轄區域,因其歷史悠久,故而文化積淀深厚。從建筑遺存和考古發掘可見,其裝飾藝術圖案運用廣泛,諸如房梁、門窗、屋脊和柱礎石等,類型多樣、造型美觀且內涵豐富。本文對土司建筑裝飾藝術圖案進行分類歸納、造型分析和內涵研究。從衙署建筑、宗教建筑、民居和墓室建筑四大類型進行系統化梳理,探索藝術價值和文化價值。
土司建筑裝飾藝術圖案因材料、工藝和用途的不同可分為四種主要的造型類別:(一)雕刻類。雕刻類涉及圓雕、浮雕、高浮雕和透雕等四種形式,通常以幾種形式塑造一個形象,以達到層次豐富的效果。例如翼南牌坊上的火葫蘆和祥云石鼓,(圖1、圖2)就包含浮雕、圓雕和透雕。(二)手繪類。在建筑平面或者構件局部的表面勾畫圖案,分白描和彩繪兩種。常見于房檐下方的裝飾圖案、墻頭裝飾和墓室壁畫。如圖3所示,圖案造型源于民間的“花帶”文化,給建筑系上花帶,起到裝飾建筑的作用。其次,還有在半立體的建筑構建上進行手繪的表現形式,如圖4 所示,把墻頭鯉魚造型上面再以線描的手法畫上蓮花圖案,是平面裝飾和立體造型相結合的審美理念。(三)制模類。如圖6 和圖14 所示,用木頭雕刻出圖案模型,做成木匣子,將陶土嵌入模型后經過壓制,印出模型中的圖案,再經瓦窯燒制成磚、瓦當和滴水等建筑構件。此種類型的特點在于可以大量復制,在建筑材料的制作中發揮作用。(四)榫卯類。榫卯法是以陰陽相扣的結構組合圖案。主要適用于木質材料,常用于門窗的圖案造型。這種工藝的特點是以幾何形為主,或結合漢字和圖形表達對美好生活的愿望,此法在當今的木結構建筑裝飾中依然廣泛運用。

圖1 [明] 翼南牌坊 老司城

圖2 明 祥云石鼓 土王祠

圖3 清 屋檐裝飾 吉首乾州

圖4 清 墻頭造型裝飾 湘西鳳凰
彭氏土司政權承襲年表,詳細記載了從彭瑊于后梁開平四年(910)占據溪州開始到末代土司彭景燧在“改土歸流”后隨父彭肇槐率親屬歸江西吉安原籍。[3]由此可見,湘西土司建筑裝飾藝術圖案既有土家族的地域性特質,又有和漢文化融合的特征。在衙署建筑、宗教建筑、墓室和民居等四大建筑類型的裝飾中,很多圖案具有明顯的符號性特征。
(一)土司建筑裝飾藝術圖案的圖騰崇拜;石雕、磚雕和瓦當紋常見龍鳳、麒麟、虎頭和大象等裝飾,具有高規格、體量大、做工精細等特點。建于明代的祖師殿是湘西現存最完好的古代建筑群,大殿的屋脊上裝飾有龍生九子之螭吻。龍的尾部還有鳳紋浮雕,圓雕與浮雕相結合,造型獨特,搭配波浪紋的二方連續裝飾(圖5)。翼南牌坊(明萬歷十三年建)鐫刻著“子孫永享”的字樣,上方有火葫蘆造型。是明朝為獎勵土司王彭翼南抗倭的赫赫戰功而賜建(圖1)。鏤空處為葫蘆形狀,兩邊共八組火焰,象征祖先崇拜的“八部大王”。

圖5 明 祖師殿屋脊裝飾
(二)土司建筑裝飾藝術圖案的自然崇拜;現存的明代建筑“衙署樓”有一對祥云石鼓門當,象征勇氣和威嚴(圖2)。門欄上有一對大象裝飾物,象征出將入相(圖7)?,F存明代的宗教建筑祖師殿中的裝飾圖案一般以蓮花紋、祥云紋、竹節紋和幾何紋為主,象征自然祥和,常見于建筑的抱頭枋、房檐和柱礎石等處(圖13)。目前老司城發現的柱礎石大部分是明代的,形狀有蓮花瓣形、覆盆形、鼓形、瓜形、方座圓鼓形等。雕刻圖案主要為蓮花瓣和花卉,造型簡潔美觀。[4]民居建筑裝飾中以自然崇拜為主,花鳥圖案常有喜鵲、蝙蝠、蝴蝶、鯉魚、錦雞、仙鶴、鴛鴦、鹿、桃花、梅花、荷花等。花卉紋樣通常以二方連續或四方連續的排練方式呈現,構成建筑的邊飾,形成一定的節奏感。墓室建筑圖案裝飾,多數以自然崇拜為主,有犀牛、獅子、麒麟、鹿、花卉、大象和人物(圖14、15)。

圖6 明 虎頭紋瓦當 老司城

圖7 明 太平景象 老司城
(三)土司建筑裝飾藝術圖案的人文符號;通常以幾何紋樣、生活器皿、戲曲人物和漢字等作裝飾,象征祥瑞和美滿。生活器皿為元素的圖案,比如花瓶、茶壺、家具等作為裝飾(圖8)。幾何紋樣常有萬字格、回子格、交叉格、條形格、田字格、喜字格、囍字格、福字格、同心格、銅錢格等。戲曲人物圖案,一般以故事傳說為題,如空城計、三打白骨精、仙女下凡等故事題材(圖10)。漢字作為紋飾,如福、祿、壽、喜和囍等,通常運用于門窗之上。(圖8、9、10、11、12)

圖8 清 平安有福大門裝飾 龍山里耶

圖9 清 喜鵲登梅大門裝飾 龍山里耶

圖10 明 人物神祇 老司城

圖11 清 蜂格套花 永順連洞
圖案的寓意和內涵是精神性的視覺外化,集審美性和文化性于一體,是人們創造性的智慧結晶。
(一)圖騰崇拜的寓意和內涵。通過對神和祖先的崇拜,從精神層面延續文明和美好祈愿。如翼南牌坊上的火葫蘆造型就是 “子孫永享”題字的圖形詮釋?;鹧娉蕦ΨQ分部,共八個,象征土家族八個部落及其首領“八部大王”。葫蘆諧音“福祿”,火象征薪火相傳(圖1)。祥云石鼓體現出威嚴感,鼓本是響器同時也有傳達軍情號令的作用,大堂門前的石鼓自然是權威的象征。瓦當紋有各種造型的龍紋和虎頭紋,墓室磚雕有龍、麒麟、獅子老虎、馬、鹿和大象等也是權利、身份和富貴的象征。因象同“祥”諧音,是吉祥太平的象征,常負重前行而被稱為獸中之德者?!稜栄拧め尩亍吩疲骸澳戏街勒?,有梁山之犀象焉。”[5]土司宗祠建筑中的門欄裝飾,可以看出大象因其名貴也是富貴和地位的象征(圖7);(二)自然崇拜的寓意和內涵。自然崇拜的圖案以動植物為元素,以諧音、想象和重構等方式進行造型設計。如M11 號墓室的寶相花把牡丹花瓣設計成元寶造型,象征富貴。菊花象征福壽綿長,梁宗懔的《荊楚歲時令》就記載過“菊花”的比喻,說:“九月九,配茱萸,食蓬耳,飲菊花酒,令人長壽?!保?]蓮花瓣和竹節紋,寓意吉祥與氣節等等。喜鵲登梅(圖9),又叫喜上眉梢,象征好運與福氣。在中國民間傳說中,每年的七月初七,人間所有的喜鵲都會飛上天河搭起一座鵲橋,使得被分隔在天河兩邊的牛郎和織女可以在鵲橋上相會,所以鵲橋常常被認為是男女姻緣的象征。[7]蝙蝠有“?!弊种C音,常用于大門格子裝飾,謂之納福。鴛鴦是姻緣的象征,常用于大門的圖案裝飾。此外還有年年有余的諧音裝飾等等(圖4)。(三)人文符號的寓意和內涵。人文符合(號)的圖案通常以幾何形圖案和文字圖案為主,也有兩種相結合的方式,突出節奏美和美好的寓意。如菱形格、十字格、萬字格、喜字格、囍字格、福字格和蜂窩格等。十字格寓意“十全十美”,囍字格意味著雙喜臨門,萬字格、壽字格都表示長壽,馬頭墻上的方孔錢圖案寓意招財進寶等等(圖12),均具有一定的象征寓意,表現人們樸素的生活愿望。其次,器皿類如瓶諧音“平”寓意平安;墻角魚的造型裝飾加上手繪的蓮花,表達年年有余(圖4);壺諧音“?!痹⒁庑腋?;酒爵、花瓶和茶壺放置一起寓意“平安幸福、十全十美”之意等等(圖8)。
從體系層面看,圖騰崇拜、自然崇拜和人文符號等三大建筑裝飾圖案體系之間以及各類型之間也有模糊邊界和融合的部分。既有獨立的運用,也有綜合搭配,并且以后者居多。例如把元寶和牡丹結合起來的寶相花(圖15),火與葫蘆結合的“火葫蘆”,以及祥云石鼓和年年有余等,體現出構思巧妙和造型優美的特質。在自然崇拜中對于花卉的選擇有明確的指向性,往往選擇造型美觀和傳統文化中寓意美好的動植物。另外,民間建筑一般以自然崇拜和人文符號類型的裝飾為主,注重人與自然的共生關系。衙署建筑則以圖騰崇拜類型的裝飾為主,兼有其他兩種類型。甚至有三大裝飾體系共用于一件物品之上的現象,如土司王墓室的大門分上中下三部分,下半部分只有浮雕的圖案,通常只刻邊線,裝飾圖案集中位于中上部分,且內容豐富甚至繁復,中間有寶相花的裝飾圖案,上部有幾何形的圖案。民間的堂屋大門也同樣遵循這種裝飾樣式(圖7、8),大門的上方為幾何形方格圖案裝飾,滿足通透和美觀的雙重作用。

圖12 清 方孔錢 湘西花垣

圖14 明 磚雕 老司城M11 號墓

圖15 明 寶相花 老司城M11 號墓
土司建筑裝飾藝術圖案飽含人們的智慧和創意,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一部分,造型優美、創意巧妙、文化深厚,具有豐富的象征意義,反映了人們的審美觀、價值觀和世界觀。既有地域性造型元素、裝飾風格和審美情感,也濃縮了人與自然和人與社會的歷史進程中共生與融合的交互關系。保護和研究土司建筑裝飾藝術圖案,為文化基因的傳承、創新和重構奠定基礎,留住人們表達吉祥寓意和追求美好生活的表達形式,對建筑裝飾圖案文化的傳承與發展具有重要的意義。本文系湖南省社會科學成果評審委員會項目“湘西土司建筑裝飾藝術保護與傳承研究”( 編號:XSP21YBC001)階段性研究成果。
注釋:
[1]張濤:《湖南永順老司城遺址祖師殿區考古發掘報告》,《湖南考古輯刊》2015 年第1 期,第163 頁。
[2]陸群:《明清時期老司城宗教壇廟時空分異論析》,《世界宗教研究》2018 年第6 期,第105 頁。
[3]柴煥波:《彭氏土司政權承襲年表》,《永順老司城——八百年溪州土司的蹤跡》,長沙:岳麓書社,2013 年,第15-16 頁。
[4]柴煥波:《永順老司城——八百年溪州土司的蹤跡》,第71 頁。
[5]錢正盛,錢正坤:《中華吉祥裝飾圖案大全》,上海:東華大學出版社,2006 年,第341 頁。
[6]陳素娥:《詩性的湘西:湘西審美文化闡釋》,北京:民族出版社,2006 年,第114 頁。
[7]古月:《中國傳統紋樣圖鑒》,上海:東方出版社,2010 年,第105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