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新世紀福音戰士》又稱“EVA”,其敘事文本晦澀、神秘,無論人物關系還是故事內核都充斥著宗教神學和存在主義哲學的隱喻,以及導演庵野秀明在極端語境中在面對世界危機時對人類精神虛無和創建新世紀的自我詰問。《新世紀福音戰士》的人格再生與重構研究將運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中的“三人格理論”和“俄狄浦斯情結”分析EVA中碇真嗣人格的建立,以明晰精神分析學對藝術創作的介入。
關鍵詞:精神分析;俄狄浦斯情結;EVA;新世紀福音戰士;人格再生與重構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理論不僅是20世紀西方心理學界的第二大流派,現代心理學派的奠基石,更對社會學、哲學等其他人文學科有著深遠的影響,同時也是電影理論研究由單一分析電影文本符號擴展到深層分析整個電影機制的直接理論來源,為現代電影理論研究開辟了嶄新的道路。
《新世界福音戰士》又稱《EVA》,是日本動畫大師庵野秀明的代表作品,從1995年開播伊始便吸引了無數的動畫迷和非動畫迷,被譽為動漫界難以超越的神作,開啟了日本動畫心理分析的先河。《EVA》的敘事文本晦澀、神秘,無論人物關系還是故事內核都充斥著宗教神學和存在主義哲學的隱喻以及導演庵野秀明在極端語境中面對世界危機時對人類精神虛無和創建新世紀的自我詰問。本文將運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中的“三人格理論”和“俄狄浦斯情結”分析EVA中碇真嗣人格的建立,簡要探討精神分析學對藝術創作的介入。
一、“EVA”中的精神分析學概念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重點在于研究人格的構成和人類表層行為與深層心理狀態的矛盾沖突,認為人的無意識本能和性本能對人格的構成存在決定性因素,常常通過個體兒童時期的生活經歷解釋人格構成的內在影響和潛在心理狀態,其主要理論有:(1)性本能理論;(2)精神層次理論;(3)三人格理論;(4)心理防御機制理論;(5)釋夢理論。
《EVA》的故事背景取材于諾查丹瑪斯對1999年世界末日的預言、圣經中的創世紀神話、本世紀初死海發現的神秘古卷,講述了第二次沖擊之后,人類在廢墟中重新生活,14歲的少年碇真嗣駕駛人形機甲戰士EVA初號機與使徒對戰,拯救人類世界的故事。《EVA》中碇真嗣與父親碇元渡之間存在著畸形的父子關系(如圖1),真嗣從小便失去了母親,后又慘遭父親拋棄,他在潛意識深處極度渴望重新擁有父愛,而對父親殘酷專制的厭惡又使他不斷與父親處于對立的關系坐標內,他與父親僅有的幾次共享空間畫面,卻都置身于被分割的畫框邊緣,相互對峙,被割斷情感世界的聯結。而真嗣對母親碇唯的愛與依戀,則分別表現在真嗣與片中其他女性角色的復雜關系中。美里成為真嗣名義上的監護人,實則是其社會層面上的“母親”,她不僅為真嗣帶來鮮有的安全感和家庭溫暖,更幫助其重建自我的精神世界,承擔起救世的責任。綾波麗則因具有母親啶唯的靈魂,被視為真嗣潛意識中的愛慕對象和靈體層面的“母親”,麗不僅屢次用生命保護真嗣,背叛最初的依賴者碇源渡,更是幫助真嗣完成“弒父娶母”神諭的關鍵所在。而真嗣在與使徒作戰的過程中,屢次喪失自我存在的意義,回歸本我逃避現實的脆弱堡壘中,更在被使徒進行精神污染的過程中進入夢的秘密世界,釋放自我潛意識中最脆弱、最原始的欲望,最終在自我和本我的對峙沖突中實現超我的平衡狀態,勇敢地承擔起拯救人類的責任。也正是與父親對“人類補完”計劃的分歧,與同伴并肩作戰的經歷,與他者彼此拒絕又擁抱異己的自我重塑,以及在夢境深處戰勝潛意識中懦弱、卑劣黑暗面的頑強抵抗,使得真嗣一次次在殘破的心靈廢墟中建構起自己對新世紀的超我認知,重塑自我與他者共存的意識形態。
二、自我、本我的矛盾和主體建立的缺失
弗洛伊德早期的“童年創傷論”認為,個人童年時所遭受的痛苦和創傷經歷,將會被壓抑為潛意識深處的心理障礙,在成長過程中片斷、階段性的影響甚至決定其人格的形成。正如前文所言,真嗣作為現實意義上無母失父的“孤兒”,童年時期被父親丟棄的畫面時常以閃回片段出現在激烈的戰斗場面中,被遺棄的童年創傷和“孤兒”的社會身份又使得真嗣因害怕失去而索性放棄與他者的建立堅定社會關系的嘗試,只能顧影自憐地自縛于膽小懦弱的個人世界中。《EVA》將這樣被稱為廢物的弱者形象作為拯救世界的唯一主體,顛覆了過去傳統社會價值體系中動畫影片對權威者和全能救世主的烏托邦式塑造,在關注英雄如何戰斗拯救世界之外,把鏡頭置深向懦弱的“逃避者”,聚焦于個體如何在夢境中與潛意識自我纏斗,如何在獨立主體的相對缺陷與理性神權的絕對統攝間抉擇,如何在人類的精神廢墟中戰勝客體關系的殘缺、重建獨立人格。
正如弗洛伊德所言:“精神分析的第一個令人不快的命題是:心理過程主要是潛意識的,至于意識的心理過程則僅僅是整個心靈的分離的部分和動作。”真嗣潛意識中拒絕將自己置于危險境地,抵觸駕駛初號機,但當他看到傷痕累累卻準備再次迎戰的凌波麗時,便分離出自我善良和勇敢的意識狀態,迎接自己與使徒的首次戰斗。同樣,真嗣渴望重獲父愛,并認為只要服從父親的命令,便能贏得父親的贊賞。但首次交戰后,父親的冷漠態度,讓原本真嗣愈加懷疑自我存在的意義。之后,碇真嗣為了進一步證明自己的能力和價值,違背美里的命令殺死第二使徒,卻沒有獲得贊賞和認同,反而受到了美里的責罵和父親的不屑。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中,人格被分為“本我”“自我”和“超我”。“本我”只想追求快樂,而忽略現實;“自我”則關注現實,在“本我”和“超我”中尋求平衡;“超我”則追求道德和最終真理。真嗣的兩次“勇敢”戰斗,一次被冷漠對待,一次慘遭責備,他試圖尋找自我價值卻被父親全盤否定,他渴望獲得認同卻屢次失敗,于是真嗣便拒絕駕駛初號機,并以出逃的行為抵抗成人現實的殘酷,渴望以“本我”的釋放來尋求生活最初的平靜,回到封閉內心的安全狀態。
在父權的陰影和重壓下,真嗣抗拒成長也無法自我成長、逃避責任更無力承擔責任,他與使徒作戰時所謂的勇敢和決心,也只是潛意識中渴望重獲父愛所分離出的行動機制的內化部分,此時“勇敢”的意識因得不到外界承認便輕易移置回本體懦弱的潛意識狀態,這種依舊由潛意識占據主導地位階段的分離意識,并非成熟的個體人格所做出的理性選擇,更談不上高尚的“超我”人格。而真嗣首次“出走”也并非所謂男孩成長過程中的對殘暴父權的抵抗,只是在“本我”驅使下逃避現實、尋求安全庇護所的幼稚行為。此時的真嗣認為人與人之間存在著心之壁,與他人交流只會傷害彼此,所以選擇封閉自己的內心。真嗣在渴望被愛卻又因為懦弱不敢主動去愛他人、害怕被他人傷害所以抗拒愛、因而更加得不到愛的漩渦中主動將自己拋棄在社會坐標之外,拒絕建立自我與他者的關系,更無法真正探尋出超我的存在,喪失了自己的獨立人格。
三、“弒父娶母”和自我主體的建立
在《俄狄浦斯王》中,俄狄浦斯作為西方最偉大的悲劇英雄,命中注定必然會殺死自己的父親,并娶自己的母親為妻。弗洛伊德認為,在俄狄浦斯情結下,男孩會對同性別的父親產生侵略性的反叛,并渴望擁有母親,以此完成對父權的抗爭,確立自己的人格,建立自我的主體地位。而真嗣自幼喪母遭父遺棄的童年經歷,與父親在“人類補完計劃”中的分歧,與具有母親靈魂、最初唯一依賴父親的綾波麗之間的羈絆,也仿佛預示著他與俄狄浦斯“弒父娶母”命運的同質性。
相較碇唯在真嗣心中溫柔、親切的母親形象,碇元渡則是冷漠、不茍言笑、殘酷的父親形象,他在真嗣心中的身份是模糊、零碎和灰暗的。當自己的朋友被選為第四適格者時,被欺騙的真嗣不愿與被使徒侵蝕的三號機對戰,違背父親要求他摧毀三號機的命令,但自己卻在由父親下令、被傀儡系統操控的初號機中眼睜睜地看著發狂般的EVA肢解了使徒(三號機),致使朋友身受重傷。真嗣無法接受父親的殘忍和被欺騙的現實,更無法容忍父親冷酷的命令傷害自己的好友,拒絕走出初號機,并威脅要進攻NERV總部,最終選擇放棄駕駛員的資格,離開NERV。真嗣的第二次違抗父令、拒絕駕駛初號機的行為是首次在超越了本我懦弱的潛意識前提下,用自我的善良和勇敢與碇元渡的直接對抗。相較于第一次“出走”時對不被認同感和害怕擔責的潛意識逃避行為,真嗣的第二次“出走”則是對父親的徹底失望、對父親專制殘權的直接反抗、對違抗絕對統治權后將面臨再次拋棄命運的坦然接受。此時的出走是真嗣自我理性思考后的主動選擇,也是真嗣精神層面上的第一次“弒父”行為。
碇真嗣第二次重新回到初號機,是為了拯救受傷的凌波麗和明日香,他駕駛初號機與使徒對戰,并主動承擔起了保護朋友、拯救人類的責任。此時碇真嗣性格中的“勇敢”不再是最初由潛意識中分離出的短暫意識,而是戰勝了潛意識深處懦弱本能的“自我”人格。在被精神污染后,真嗣回到了最初吸吮母乳的記憶中:父親說自己只會為真嗣帶來危險,而母親則說只要活著就會擁有幸福。正是母親希望他活著的呼喚,將真嗣從精神污染中拯救了出來。不論是具有碇唯靈魂的初號機在暴走狀態下對真嗣的保護,還是“戀母情結”記憶中碇唯對真嗣活著的呼喚,真嗣的母親一直堅定的選擇了真嗣,而非他的父親。甚至被碇元渡創造的具有真嗣母親DNA的凌波麗,也從唯一依賴、信任碇元渡,逐漸變為喜歡真嗣,并一次次用生命保護真嗣,最后徹底背叛了碇元渡的命令,獻身于真嗣為主導的“人類補完計劃”中。在《EVA:真心為你》中,碇元渡先后遭到了麗以“真嗣在呼喚著我”(如圖2)為由的背叛,以及碇唯對他是否害怕真嗣的質問,并最終被真嗣所在的初號機殺死。至此,父親的死亡,麗的獻祭,母親的保護將真嗣在父親蠻橫專制下被拋入世的漂浮身份置換為俄狄浦斯“弒父娶母”的主體命運。
四、結語
黑格爾解放了康德將宗教等同于道德的思想束縛,希望借由人的普遍直觀、情感和意識來認識屬世生活之后的精神狀態,這種狀態擺脫了物質世界的負擔,將現實視為流變的幻相,僅關注上帝的榮耀與崇高。“上帝已死”,人類還能以哪種形態存活?碇真嗣作為反英雄式的“救世主”,在將他者的情感等同于自我負擔的心理狀態中重新找回了屬于人類求同存異的精神狀態,不斷在自我對極端虛無世界和有限的物質情感世界的反復詰問中,擺脫了對神靈絕對理性的屈從,完成了從他者中確立自我存在價值的意識形態轉變。與其說,末世中人類因能否借由自我普遍直觀的脆弱情感抵達他者永遠無法同化的精神世界而煩惱,不如說,正是這種永遠無法完全歸一的絕對領域才是人之所以獨立為人的意義所在。消滅使徒,達到萬物相融的虛無神學幻象,看似是上帝絕對榮耀下的流變光輝,卻是人類完全喪失個體價值和自由意志的精神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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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邢瑞芬,哈爾濱師范大學傳媒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