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族潤方言文身圖式研究及其在現代服飾設計中的應用

徐揚

（海南大學，海南 海口 570228）

中國有幾千年悠久的文明史，用文字記載了歷史長河中的事物變遷。而文身習俗是古代許多民族的重要事項，它承載著本民族的信仰和文化密碼。如今，大多數民族文身的習俗都已消失。黎族是目前還保留文身圖式相對較好的民族之一，其文身被稱為“肌膚上的敦煌壁畫”。文身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其民俗性、文化性與藝術性都應該留下痕跡，并與這個時代融合，使它煥發新的活力。

1 文身時代的消失與服飾文化的關系

文身曾經是環太平洋諸多民族通行的一種習俗。其他各民族關于文身的記錄也很多。文身、彩繪等方式被廣泛采用。漢族的前身古華夏族現在看不到文身的記錄，至少到商代，華夏民族的先民已經放棄了文身的習俗。

究其原因，可能是出于某種文化因素而在周邊民族之中較早地廢止了文身。用植物性材料為原料的紡織技術的出現恐怕是后來很多民族中文身消失的重要原因，因為其在功能上是替代性的。從文身的部位上也能夠看到其與紡織服裝的對立性關系。文身的部位與裸露的部位基本對應，今天文身的各民族文身的部位都是服裝摭蓋不到的地方，如額、臉、四肢、胸等，而腹、下腹等必須著裝的部位則很少文身。而且，越向南，氣候炎熱，裸露部位越多，這些部位常年暴露于外，文身越具有符號價值，而越向北，這種價值越為后期的服裝作用所替代。它應該與人類新石器時代的紡織技術之間有著互動性的關系。在人類的紡織物已經達到一定水平之后，文身對外呈現的身份價值以及美學價值遠不如服飾來得更直接。因此，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尤其是在北方民族中，它迅速地被服飾符號系統所替代。而且服飾文化一旦興起，它除了一般的制度性符號作用之外還能夠承擔起經濟符號的作用。只有在南方民族之中，由于服飾過于簡單，必要的服裝很少，它才得以長期保留。這也是今天黎族婦女文身保留至今的重要原因。

2 黎族文身習俗的延留與潤方言文身圖式特征

2.1 黎族文身的延留

黎族能夠較長時間地保留文身習俗，與它的地理位置關系密切。由于海南島孤懸海外，相對更持久地保留了其民俗特征，也導致其文身圖式保存更原始、更完整。黎族按照方言分成哈、杞、潤、美孚、賽五大支系。五大支系的文身圖式各不相同，各支系內部也還有差異。其中，潤方言與美孚方言的文身圖式最復雜，所表現出的原始意識也最強烈。

2.2 潤方言文身圖式特征

黎族五大方言支系中，潤方言人口占據第三位。潤方言原被稱為“本地黎”，據說是海南島最早的居民。潤方言居住的地方長期交通不便，分布得又相對集中，所以與外界交流甚少，導致黎族婦女的文身保留得相對較好，圖案豐富，風格獨樹一幟，對研究黎族的文身歷史，乃至世界的文身歷史都具有很高的價值。其主要文身部位是面部、頸胸部、四肢部。

2.2.1 面部文身特征

潤方言的面紋是其區別于黎族其他方言最重要的特征，包括頰紋和頦紋，二者是一個整體，無法分割獨立存在。

潤方言面紋的最大特征是多重幾何線條紋為主，從正面看，線條總體呈現“凹”字形，特色鮮明。從側面看，線條呈大小相套的“門”字形，以鼻子為中心，左右兩邊對稱，四層或五層套疊在一起。線條中間空白，不做任何裝飾。整個面部的頰紋和下頦紋的線條整體猶如“凹”字，而凹進去的地方就是沒有紋線的鼻子和嘴唇。

潤方言的頰紋與下頦紋連接成一個整體，一般為2～3 條線條，與頰紋的豎紋線相連。下頦正中間開始至下唇線邊緣，紋一條短線，將幾條下頦紋連接起來。不同地區線條稍有不同，但無論怎么變化，其整體線條結構不變，所以潤方言的面紋是“一望而知”的。

2.2.2 頸胸、背部文身特征

潤方言的頸紋，上接頰紋和頦紋，下接胸紋，所以頸胸紋也是一個整體，無法獨立存在。多數有六條頸紋與面紋連接，頸紋向下止于乳上，構成胸紋。頸胸文式對于潤方言婦女來說很重要，文身必要文此紋，一般不會省略。頸胸紋外觀呈“U”形，據考證屬于“鏡形紋”或“祭壇紋”，具有驅邪避禍的作用，不同村落，中間胸紋部分的文式又各有不同。

背紋是潤黎特有的文式，其他支系還未曾發現有此紋樣。背部紋比較簡單，一般從后腦發際處開始紋五條或七條線，平行向下延伸至背部。背部紋以脊柱為中心呈兩側對稱，形成“人”字形。頸背紋的線條使人很容易聯想到蛙腿，其造型顯示出蛙后腿蹲地欲跳躍的特征。這與黎族對于蛙的生殖崇拜有必然的聯系。

2.2.3 四肢文身特征

潤方言的四肢處文式圖式也非常復雜，種類繁多，裝飾性很強，其區域和個體差異也很大，所以呈現出紋樣的多樣化。

腿部文身（圖1）雖然變化復雜，各村寨的文身圖式還是有其共同特征：紋樣主要分布在三個部位，大腿、膝蓋與小腿，文身的部位與面積最多；左右腿紋樣對稱，圖案基本一致，大腿側面紋樣主要以帶勾的豎線及加點的“∽”形連續出現為主；膝蓋處多為“貓面紋”“蛙眼紋”與雙勾線構成；小腿紋樣以線為主，形成線的交叉與套疊。潤方言婦女的腿紋繁密而有序，大腿部以下皆有文身，這也是其方言的服裝為短裙的主要原因，文身圖案與黎錦圖案相得益彰。

潤方言的手部文式包括手臂紋、手背紋、手指紋。手臂紋主要以紋前臂為主，上臂一般不紋。手臂正是幾何紋和蛙眼紋的組合，兩側對稱，極具裝飾性，構圖飽滿，線條簡練。手背紋的圖案紋樣主要是以“雷神紋”為主。手指的傳統紋樣主要是“∽”形，中間空白處紋兩個黑點，還有的在中間紋短線，稱為“龍蛇紋”，體現的是龍蛇崇拜的紋樣。

3 潤方言文身圖式的圖案化特征分析

潤方言的文身圖式在黎族五大方言中最復雜，識別度最高，原始意味也最強烈。劉咸認為南豐白沙峒之本地黎其“面紋與上述諸式均不相同，另為一派，不僅紋繪甚有規則，且樣式尤為繁復，一望而知為一種高化之圖型，左右相稱，線多三道，經頸項連于胸前，合顴頦胸為一體，圓角，方角，橫線，直線，斜線，曲線，一并采用。”[1]從劉咸所描繪的圖式亦能看出潤方言的文身演變過程相對比較緩慢。雖然圖式其中的含義不甚確切，但是代表了原始人類的思維方式與審美體現。其原始的神秘色彩與現代設計所倡導的個性設計可以結合，形成新的潮流趨勢。

潤方言的文身圖式總體特征是以點和線條的抽象形式為主，圖式內容比較繁密，表現出強烈的肌理化特征。總體圖式反映出人類審美的基本追求，如以對稱為主要形式，遵循了形式美的法則，圖式整體顯示出變化與統一、對比與調和、對稱與均衡、比例與尺度、節奏與韻律，在各方言支系的文身中，潤方言的文身圖案被認為是最漂亮的。所以其表現出的審美與現代設計中的形式美感是一致的。其點與線條所組成的抽象形態與現代抽象藝術有異曲同工之妙。所以，潤方言文身的圖式盡管已經存在千年，但其所表現出的美感與當今時代也可以融合。

潤方言的文身圖式表現出強烈的原始符號化特征。文身中的面部及背部線條形成類似蛙腿紋、頸胸部的祭壇紋、膝蓋處的貓臉紋、腿部的龍蛇紋、手背部的雷紋等等，這些都是原始符號的典型代表，是先民對大自然的敬畏與困惑的產物，也是人類對美好愿望的祈求。可以將這些充滿神秘色彩的原始符號加以改造或直接使用。盡管這些符號不再是人們的精神寄托，但其所承載的文化意義可以通過現代設計傳承下去。

4 潤方言文身圖式在現代服飾設計中的應用

潤方言的文身圖式所表現出來的原始審美意味，對現代社會的人們來說，依然具有神秘與裝飾的力量。通過與現代設計的結合，傳承的不是文身的行為，而是其延續千年的裝飾圖式，其表現出來的信仰與文化，其表現出來的節奏美、象征美、對稱美、圖式美，更是現代設計取之不盡的創意來源。

4.1 文身與服裝設計的結合

以文身內容為素材的設計不斷出新，有海報設計、產品設計，尤其在服裝設計中應用的最多。服裝與文身的緊密關系，使得設計師不斷從文身中得到創意靈感。起初只是將文身的圖案直接運用在服裝面料上，2016 年Jade en plus 原創設計師品牌發布了以“Tattoo is Religion”（“文身是我的宗教”）為主題的春夏時裝，完整呈現文身與時裝的關系，三個系列各有側重。Tattoo pattern 系列將代表女性力量的圖案，通過視覺設計和工藝再造，精致印花、交錯線條融合展現在面料上，讓女性感受“將文身穿在身”。Tattoo icon 系列的靈感則來自時尚圈的權利女性，設計卡通Jolie 形象、十字架與文身字句相結合，為整場秀帶來青春前衛的視覺觀感；Tattoos pirite 系列將文身概念升華，設計師通過立體剪裁，在禮服上使用歐根鍛面料設計出異形折紙翅膀，象征女性柔美的外表下充滿內在的張力。同年，Tadashi Shoji 發布了以“身體裝飾”（Body Ornamentation）為主題的秋冬發布會。將文身的與服裝緊密結合，給人以一種全身文身的感覺，配合修身裁剪、高開叉設計、煙熏妝造型，呈現出極具個性的神秘、野性的美感。

4.2 潤方言圖式在服飾設計中的創新應用

潤方言的文身圖式比較復雜，本身具有較強的裝飾性。依據其圖式的特點，海南大學張慧麗設計了一款冰袖。該設計一方面直接運用了潤方言傳統文身手臂的圖式，具有較強的圖案裝飾性作用，同時又滿足了現代人的生活需求，具有實用價值。冰袖帶在胳膊上，好似文身的黎族傳統女性，既有傳統風格又彰顯獨特個性。冰袖的創意是將文身的特性與服飾產品很好的結合，具有較強的落地性。這也是黎族文身作為非遺創新的價值所在。

通過對黎族文身部位及圖式的研究，貴州大學的王倩倩等同學設計的基于黎族文身的泳裝設計，也是在服裝設計方面的創新作品。他們前期對黎族文身做了大量的調查，分析其不同方言的文身特征，在此基礎上提取設計元素，并結合文身部位，設計泳裝的結構與圖案。比如，針對潤方言的背部文身這一典型特征，設計了便于散熱的三角形鏤空樣式。將潤方言的胸紋以透明圖案的形式，運用在泳裝上加以裝飾，將胸紋裝飾在腰部的透明部位，圖案若隱若現，充滿神秘感，形成好似文身的效果。

近年來，隨著傳統文化的復興與國潮的興起，設計師更多地把目光投向了傳統文化，非遺是傳統文化中的精髓。如何傳承非遺，如何讓年輕人接受并主動傳承文化，這是設計師需要思考的問題。當今，年輕人更多的喜歡個性設計。潤方言文身紋樣不同于大眾常見的中國傳統元素，它獨特的圖案，會讓觀者產生新奇的感受，再經過創新的表現手法融合在國潮設計中，大膽表達自我，能帶給觀者強烈的視覺沖擊力。

在服裝設計方面，很多年輕人都做出了大膽的嘗試。一般采用直接拿來與變化改造的方式。直接拿來就是直接將潤方言文身的圖式，比如貓眼紋、雷神紋、“∽”形、鉤線形等直接在設計中運用。變化改造就是將潤方言的文身特征，比如點線結合的抽象性、二方連續的構圖、左右前后的對稱性等，不是直接將圖式運用在設計中，而是加以變化和改造，運用模擬、打散與重組、抽離等方式加以運用。比如在國潮品牌GRKC 的串標褲設計，褲子邊緣將logo 字體重復出現，其方式就是借鑒了潤方言腿部圖式中的“∽”重復排列的二方連續構圖形式。有的在褲子邊緣，有的出現在衣服袖子邊緣。通過對潤方言文身圖式元素的提取，形成新的“基因”符號，起到裝飾效果并傳播其品牌的作用。北京服裝學院的黃可佳同學將文身元素打散重組，形成現代的幾何圖案。服裝采用不同的棉麻面料，模仿黎錦的材料質感。有還有的設計將潤方言文身圖式與其他方言的圖式特征進行整合與提煉，形成抽象的對稱圖案運用在運動衣的設計中。

結語

海南潤方言的文身圖式具有強烈的原始裝飾意味，挖掘傳統文身將其與現代服飾設計相結合，是切實可行的，也許會成為流行的趨勢，引領著新的時尚文化。傳統文身圖案為靈感的設計創作，不僅能夠使中國傳統文身圖案受到更多人的關注，還能夠傳承古老文化的同時不斷發展出新的表現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