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旭中 郝以譜 譚君航
青少年發展與人力資本積累狀況不僅影響個體教育獲得與就業,也直接關乎著國家經濟持續發展[1]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進程。自60 余年前誕生至今,人力資本理論經歷了“生產性能力-教育-認知能力和非認知能力”的發展階段[2],對人、社會和經濟發展產生深遠影響。早期人力資本理論把教育視為個體能力的代理變量,用受教育程度和年限來衡量個體能力高低。然而,過度教育、高分低能以及篩選理論的發現與提出,使得人們開始重新審視教育與能力之間的關系。隨著現代心理學發展和能力測量技術成熟,認知能力逐漸代替教育成為人力資本理論的核心,其對個體、社會和經濟發展的作用得到大量實證研究的支持[3][4]。然而,即使在控制教育和認知能力等因素后,不同群體間的收入差異也沒有得到完全解釋,非認知能力被認為是解釋上述剩余差異的重要變量[5-6]。此后,一些實證研究逐漸發現非認知能力對個體發展(工資、職業穩定性和社會行為)存在顯著的影響,甚至不弱于認知能力[4][5][6][7]。更為重要的是,以IQ為代表的認知能力在人生早期就已經穩定了[8],而非認知能力在全生命周期中表現出強可塑性,更能通過后天干預措施得到有效改善[9],并對人的發展產生長遠影響。非認知能力的重要性和可培養性逐漸得到人們的認可,并對人力資本投資和教育改革帶來新的啟示。
最初非認知能力的概念是相對于認知能力提出的,是指認知能力概念所無法囊括的那部分能力[10]。然而,這一概念違背了不能循環定義的規則[11],用認知解釋非認知并不能闡釋非認知能力的具體內涵。經過長期爭論,經濟學家逐漸達成初步共識:非認知能力是指人們應對不同情境和背景時表現出來的一種穩定的思想、感覺和行為模式,并具有可收益、可改變的特征”[12]。由于不同學者對非認知能力概念的界定各不相同,其測量方式也隨之千差萬別,缺乏可靠的測量工具,一定程度上制約了實證研究的開展和研究共識的達成。為解決上述問題,周金燕(2020)在梳理國內外12 個非認知能力測量框架的基礎上,將非認知能力分為“成就目標”“人際合作”和“情緒管理”三個維度,分別指向個體“如何處理學業、事業”的能力、“處理人際關系及合作共事”的能力和“如何與自己相處”的能力[13]。基于上述非認知能力測量工具,周金燕(2021)對中國6 省市72 所中小學生調查發現,中小學生人際合作水平隨學段提高有上升趨勢,但成就目標和情緒管理的非認知表現卻顯著趨于下降,留守兒童的非認知能力處于困境;相較于學校,家庭是影響學生非認知能力發展更為重要的因素[14]。這一發現與以往研究結論[15]不同,中國學校教育對學生非認知能力培養的作用相對有限。這可能與以往基礎教育教學改革重認知、重分數有關[16],它把學生培養成一種“單向度的人”,而不是“完整的人”[17],學生社會情感等非認知能力培養被忽視。
先天稟賦、環境質量、早期干預措施和后期人力資本投資是新人力資本理論認為影響個體能力(包括非認知能力)發展的四大因素[18]。梳理國內相關研究發現,國內學者側重于從后期人力資本投資視角(家庭和學校)開展討論,而較少關注先天稟賦對個體非認知能力發展的影響。在傳統人力資本理論中,先天稟賦往往被認為是天生的、遺傳的、不受后天因素影響的,但新人力資本理論認為,先天稟賦會通過與后天環境的交互效應,進而對個體發展產生重要影響[19]。作為先天稟賦中的一種特殊類型,大量研究發現,相貌稟賦對個體的學業表現、就業收入、主觀滿意度等方面均存在顯著影響,相貌稟賦更好的個體,各方面發展狀況似乎整體優于相貌稟賦較差的個體。外貌歧視似乎普遍存在于經濟、社會、教育等各個領域,即使在教育領域,相貌稟賦也能通過影響教師態度、父母投資和人際關系以及能力[20]的方式對個體學業表現產生作用。受此影響,當代青年群體中正在形成一種“顏值崇拜”的社會現象,對顏值的執念甚至推動了“整容熱”現象,人的發展仿佛淪為身體層面顏值的改善,而不是真正的身心自由全面發展[21][22]。有鑒于此,在新人力資本理論框架下,探究相貌稟賦對非認知能力的作用及其影響機制,制定有效的干預措施,既能深化人們對教育領域相貌歧視的認識,也能夠優化青少年人力資本結構,加大人力資本存量,助力教育高質量發展和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
對此,本文利用2014—2015 年CEPS 調查數據,著重考察相貌稟賦對青少年非認知能力的作用及其影響機制。具體而言,本研究試圖回應以下三個問題:其一,相貌對中國青少年非認知能力存在何種顯著影響?正向、負向或無影響?其二,相貌對非認知能力的影響是否在不同性別群體之間存在異質性?對于相貌,人們往往存在一種刻板印象,即相貌對女性的作用要大于男性[23],這一刻板印象在基礎教育階段是否也存在?換言之,在初中生群體中,相貌對非認知能力的作用在女性群體中更大,還是在男性群體中更大?其三,相貌對非認知能力的影響是否在不同成績群體之間存在異質性?“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是中國人耳熟能詳的俗語,在教育領域表達了教師、家長對待學生(子女)不能簡單以貌取人,其貌不揚的人很可能富有才華。換言之,長得不好看的學生,很可能通過自身才華(學業表現)來削減相貌的不利影響。已有研究也發現,人力資本能夠補償大學生顏值對非認知能力的影響[24]。那么,對于初中生而言,學業成績究竟是能彌補長相不足的影響,還是助長其負面效應?
本節圍繞非認知能力影響因素和外貌對個體發展的影響兩方面文獻展開綜述,從而為提出本文的研究問題和基本模型提供文獻支持。需要說明的是,直接研究相貌對個體發展影響的文獻較少,而相貌是個體外貌的一種特征,其對個體發展的影響存在相似之處,故本節適當擴大了文獻梳理范圍,梳理了外貌對個體發展的相關研究。
自新人力資本理論提出并被引入國內以來,個體非認知能力逐漸引起國內學者的重視與討論,相關實證研究主要探討了家庭和學校的影響,試圖揭開個體非認知能力生產的“黑箱”。家庭是影響個體早期能力形成的重要因素,其對非認知能力的影響受到頗多學者關注。已有研究發現,家庭背景、父母參與對個體非認知能力存在顯著影響。一般而言,家庭社會經濟地位越高,家庭資本越多,家庭背景越好的學生,非認知能力發展狀況顯著更好。杜屏等(2018)探討了工資收入對小學生非認知能力的影響,其研究發現,中等收入家庭學生的非認知能力顯著優于低收入家庭,家庭物質教育資源投入、父母參與教育時間與父母養育壓力均對學生非認知能力有顯著影響[25];王慧敏等(2017)在控制學校固定效應的基礎上探討家庭社會經濟地位對兒童非認知能力的影響,其結果發現,家庭社會經濟地位對兒童社會交往、自我效能均存在顯著正向影響[26];李麗,趙文龍(2017)對CEPS 基線調查數據分析發現,家庭階層地位、父母教育程度、家庭經濟條件和文化資本均對學生非認知能力有顯著影響[27]。這可能是因為,家庭社會經濟地位越高,父母越能為子女提供優質的生活環境和早期教育投資,進而對子女非認知能力產生積極影響[28]。
在家庭背景不變的情況下,父母可以通過調節自身教育參與程度和方式對子女非認知能力產生影響,甚至抵消劣勢家庭背景的消極影響。李波(2018)采用傾向值匹配方法對北京市46 所學校的調查數據分析發現,父母參與(親子閱讀、親子活動、親子交流和作業督導)顯著影響子女的非認知能力,并通過非認知能力對子女學業表現產生顯著影響[29]。這一結論得到了李樂敏等(2020)的研究支持,其研究發現父母陪伴(親子共餐頻率)對子女非認知能力有顯著影響[30]。對農民工子女的實證研究也能從側面驗證上述結論,幼年貧困經歷和撫養缺位對農村青少年非認知能力有顯著消極影響[31],隨遷則能夠顯著提高農民工子女的非認知能力[32],但工作時間過長將導致農民工沒有時間陪伴子女,反而會對其非認知能力產生負面效應[33]。除此之外,還有研究從家庭教養方式、撫養方式等視角開展研究[34][35],其研究發現,權威型和寬容型教養方式、父母撫養更有利于學生非認知能力發展。
學校因素如何影響個體非認知能力?現有研究探討了學校相關變量和早期教育經歷對非認知能力的作用。已有研究發現,班級規模、社會交互、寄宿、學前教育經歷等因素會顯著影響兒童的非認知能力。鄭力(2020)采用傾向值匹配方法分析發現,班級規模對學生非認知能力的某些維度存在顯著影響。對于中班學生而言,小班學生情緒控制顯著更高,而大班學生的毅力和創造性思維顯著更高[36];王春超、鐘錦鵬(2018)通過班級隨機排座實驗發現,通過精心設計班級座位,能夠有效發揮學生干部的同伴效應,促進其他小學生非認知能力的發展[37];侯海波等(2018)探討了寄宿對學生非認知能力的影響,其結果發現,寄宿生在心理健康、人格特征等非認知能力方面均顯著弱于走讀生[38]。此外,兒童早期是非認知能力發展的重要“窗口期”[39],國內學者研究證實學前教育經歷對初中生非認知能力發展的積極作用[40][41][42],而學前教育經歷的數量和質量差異,在一定程度上解釋了城鄉初中生非認知能力的差距[43]。
外貌通常指個體的相貌、身高、身材等外在形象,好的外貌往往是一種稀缺資源,能在學習、生活和工作中獲得相對優勢,進而對個體發展產生影響。外貌對個體發展影響的研究始于“美貌經濟學”,Hamermesh&Biddle(1994)探討了美貌對個體就業以及收入的影響,其研究提出了外貌越好的個體,在勞動力市場上收入越高的“美貌溢價”概念[44],并得到了大量實證研究的支持。
“美貌溢價”現象的產生與各國國情、社會文化、市場制度等因素息息相關。為了驗證外貌對中國個體收入的作用和差異,國內學者紛紛采用中國調查數據開展研究,其研究發現個體的相貌、身材、身高也存在“美貌溢價”[45][46][47][48]和“丑陋罰金”[49]現象。較有意思的是,郭繼強等(2016)并不認同“美貌溢價”的線性關系假設,其論文基于理論和實證分析指出,中國群體相貌和收入之間的關系呈“高跟鞋曲線”,漂亮總體上有助于提升收入,但最漂亮群體的漂亮溢價卻沒有次美者高[50]。此外,相關學者也進一步探討與驗證了外貌對主觀幸福感、婚姻滿意度和生活滿意度的作用[51][52][53]。
除了外貌歧視以外,個體能力差異也是“美貌溢價”產生的主要成因之一。換言之,在人生發展的早期階段,長得好看的個體很可能獲得更多的資源與投入,其能力發展更快。在缺乏有效人力資本干預措施的情況下,個體外貌的差異將加劇個體發展的差異和教育的不平等。對此,現有研究從不同年齡群體探討了外貌對個體發展的影響。如郭亞平(2020)用OLS回歸分析中國大學生追蹤調查數據發現,自評顏值對大學生非認知能力具有顯著的積極影響,高顏值有助于提高大學生的社會交往、社會支持、自我控制能力,降低大學生的消極情緒[54]。但上述研究沒有解決回歸模型的內生性問題,其估計結果可能存在偏誤。陳雨露、秦雪征(2018)用相同性別受訪者的平均相貌、相同區縣受訪者的平均相貌作為工具變量進行分析發現,相貌與個體的非認知能力呈線性關系,對認知能力的影響則符合“高跟鞋曲線”,相貌次佳個體的認知能力發展狀況最佳[55];何凡、張克中(2021)進一步研究發現,相貌是通過影響教師態度、人際關系和父母投資策略,進而對個體的學業表現產生影響[56]。
綜上,國內研究側重于從家庭和學校兩個層面討論個體非認知能力的影響因素,較少有研究關注個人稟賦,尤其是相貌稟賦對青少年非認知能力的影響。何凡、張克中(2021)直接討論了相貌對初中生學業表現的影響,但并未分析相貌對初中生非認知能力的影響,會低估教育領域相貌歧視對學生發展和教育不平等的影響;陳雨露、秦雪征(2018)采用工具變量方法探討了相貌對個體認知能力和非認知能力的影響,但是其樣本的年齡范圍為(16—45)歲,其研究側重于討論相貌對成人的影響。對此,本文試圖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通過CEPS 數據討論相貌稟賦對青少年非認知能力的影響及其在不同性別、學業成績群體中的異質性,以增進對教育領域相貌歧視現象的認識,助力完善教育公平政策與措施。
本研究數據來源于2014—2015 學年中國教育追蹤調查(簡稱CEPS)數據。CEPS 是由中國人民大學中國調查與數據中心設計執行,是全國性的大型教育追蹤調查。在數據處理過程中,對于不隨時間變化的變量存在缺失值時,本文用基期2013—2014 學年數據或其他相似問題的變量值進行填補。對于無法填補缺失值的樣本,本文采用列刪法進行處理,最終得到有效樣本9290 個。本文中的青少年是指CEPS 數據所調查的初中生。
為分析相貌稟賦對學生非認知能力的影響,本文建立如下計量模型進行識別:

其中,i 表示學生個體,Noncognitivei代表非認知能力,由積極情緒體驗、社會性和學校適應性構成;Facei代表學生自評的相貌結果,由“較丑”“較美”兩個變量值構成,以“一般”為參照組;Si和Fi分別代表學生人口學變量和家庭背景變量,人口學變量包括性別、戶口、學業成績、身材指數、自評健康狀況,家庭背景變量包括家庭社會經濟地位、兄弟姐妹數量、家庭結構、父母關系、親子互動頻率、父母教育期望。最后,為了控制班級層面不隨時間變化因素的干擾,本文還在每個模型中加入了班級固定效應,εi表示誤差項。
在數據分析方法上,本文先使用OLS 回歸方法估計相貌對非認知能力的作用。然而,OLS 回歸方法無法有效解決自我認知、內在動機等遺漏變量的內生性問題,故本文采用似不相關回歸和遺漏變量檢驗兩種方式進行穩健性檢驗,以盡可能提高估計的效率,增強研究結論的可靠性。
1.被解釋變量
本文的被解釋變量是非認知能力。借鑒周金燕(2020)的非認知能力評估框架,結合已有研究和CEPS 數據,本文從“情緒管理”“人際合作”“成就目標”三個維度分別選取了積極情緒體驗、社會性和學校適應性三個變量度量非認知能力。
(1)積極情緒體驗:參照已有研究[57]的做法,本文根據問卷詢問的“在過去的七天內,你是否有以下感覺:沮喪;消沉得不能集中精力做事;不快樂;生活沒有意思;提不起勁兒來做事;悲傷、難過;緊張;擔心過度;預感有不好的事情會發生;精力過于旺盛,上課不專心”10 個問題(從1 到5 分別賦值,表示頻率依次增加)的得分反向計分后,通過主成分因子分析法提取到一個連續變量,并通過0—1 標準化生成取值范圍為0—100 的積極情緒體驗變量(Cronbach'sα 信度系數=0.913),其數值越大,表示學生的積極情緒體驗越好。
(2)社會性:本文將學生自我報告的好朋友數量作為個體社會性的代理變量,同時為了盡可能規避異常值的影響,對學生好朋友數量上5%分位數進行了縮尾處理。
(3)學校適應性:本文主要通過問卷5 個題項“班里大多數同學對我很友好”“我所在的班級班風良好”“我經常參加學校或班級組織的活動”“我經常參加學校或班級組織的活動”“我對這個學校的人感到親近”進行測量,從1 到4 分別代表“完全不同意”“比較不同意”“比較同意”“完全同意”。參考上文做法,采用因子分析法提取一個公因子,然后轉換獲得取值范圍為0—100 的學校適應性變量(Cronbach'sα 信度系數=0.777),其數值越大,表示學生的學校適應性越強。
2.關鍵解釋變量
本文參考已有研究[58],采用自評相貌來衡量個人相貌稟賦,根據CEPS 問卷中詢問學生“你覺得自己的長相怎么樣”獲得自評相貌結果。考慮到少數選項樣本數量過少,本文將選項中的“很丑”和“比較丑”合并為“較丑”,“比較美”和“很美”合并為“較美”,從而獲得衡量學生相貌的三分類變量。本文以相貌稟賦“一般”的學生為參照組,分析“較美”“較丑”學生非認知能力發展的差異。
此外,為了檢驗相貌對個體非認知能力的影響是否在不同性別、學業成績群體中存在異質性,本文進一步建構了“性別×相貌”“學業成績×相貌”兩個交互項,以此來檢驗性別和學業成績的調節作用。
3.其他控制變量
為了盡可能控制其他因素干擾,本文的控制變量包括:性別(男=1,女=0)、身材、自評健康、學業成績、戶口(農村=1,城鎮=0)、家庭社會經濟地位、兄弟姐妹數、父母關系(父母不吵架且關系好=1,其余=0)、親子互動頻率、父母教育期望、家庭結構(雙親同住=1,其余=0)。其中,考慮到身材、健康狀況會影響學生自評的相貌結果,并對認知能力和非認知能力產生影響,因此本文將身材指數(BMI)、學生自評健康變量作為控制變量一并納入回歸模型,以評估相貌對個體非認知能力影響的凈效應。BMI 值是由體重千克數除以身高米數的平方計算得到,是國際上常用的衡量人體胖瘦程度以及是否健康的標準。學業成績是在數據清理的基礎上,將語數外期中考試成績轉化為百分制后求取的均值。
家庭社會經濟地位由父母最高受教育年限、家庭經濟條件、職業地位指數和政治面貌4 個變量,通過主成分分析合成得到;親子互動頻率由父母與孩子主動討論“學校發生的事情、孩子與朋友的關系、孩子與老師的關系、孩子的心事或煩惱”合成,得分越大,代表親子互動頻率越高;父母教育期望是由父母期望的學歷水平轉換的受教育年限。
表1 報告了所有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調查樣本學生的積極情緒體驗、社會性和學校適應性的得分均值分別為69.55 分、10.08 分、67.69 分,學生的非認知能力發展狀況堪憂。絕大多數學生認為自己的相貌處于“一般”水平,認為自己“較丑”和“較美”的學生群體比例相差不大,分別占9%、12%。

表1 描述性統計
實證分析前,本文進一步繪制了相貌稟賦和學生非認知能力的關系圖。圖1 表明,隨著自評相貌的改善,學生的積極情緒體驗、社會性和學校適應性等非認知能力指標均有所增加,相貌和非認知能力呈現出正相關關系。當然,描述性分析只能初步呈現數據特征,相貌對非認知能力的因果效應仍需采用計量經濟學方法,在控制其他影響非認知能力的變量后進一步探討。

圖1 相貌和非認知能力直觀關系圖
表2 報告了OLS 回歸的基本結果。結果表明,在控制學生個人層面特征、家庭背景特征和班級固定效應后,相貌對個體非認知能力(積極情緒體驗、社會性和學校適應性)存在顯著影響。在積極情緒體驗上,相貌稟賦一般和較美的學生不存在顯著差異,但相貌稟賦較丑的學生積極情緒體驗得分要比相貌稟賦一般的學生顯著低9.135 分,長得丑的人的積極情緒體驗更差,存在“丑陋懲罰”現象;在社會性上,相貌稟賦一般和相貌稟賦較丑的學生社會性發展不存在顯著差異,但相貌稟賦較美的學生社會性發展會顯著更高,同伴更愿意和相貌稟賦更好的學生交朋友,存在“美貌獎勵”現象;在學校適應性上,相對于相貌稟賦一般的學生,相貌稟賦較丑的學生得分會顯著低4.256 分,相貌稟賦較美的學生得分則顯著高4.012分,即同時存在“美貌獎勵”和“丑陋懲罰”現象。這與以往的研究結論[55][59]保持一致,相貌稟賦對學生非認知能力發展存在顯著作用,相貌稟賦更好的學生更容易獲得老師的關注和同伴的歡迎,有更多機會參與校內外活動,從而使得其非認知能力發展顯著更高。

表2 相貌稟賦對青少年非認知能力的影響
從控制變量看,性別、學業成績、農村戶口、自評健康、家庭社會經濟地位、兄弟姐妹數、家庭結構、父母關系、親子互動頻率、父母教育期望對非認知能力存在不同程度的顯著影響,僅身材指數對非認知能力的影響不顯著。數據顯示,性別和成績變量對非認知能力各維度的影響存在差異。從性別變量看,男學生的積極情緒體驗、社會性均顯著高于女學生,但在學校適應性上顯著低2.628 分。這可能是因為女學生心思細膩、早熟,能更好地適應學校生活,但過于細膩的心思也導致其更易產生糾結、困擾等消極情緒,難以交到更多的朋友。從學業成績變量看,學業成績對個體的積極情緒體驗和學校適應性均存在顯著的正向影響。這與以往的常識相符,學習成績好的學生更能適應學校,并體驗積極情緒,但學業成績對社會性的影響為負,學業成績越好,好朋友的數量反而越少。
為了考察相貌與學生非認知發展關系在不同學業成績基礎和性別的學生之間是否存在異質性,本節在前文回歸模型基礎上添加交互項進行分析。
表3 表明,相貌對非認知能力的影響在學業成績基礎的學生群體間存在差異,相貌對學業成績好的學生積極情緒體驗影響顯著更大。具體而言,在控制其他變量不變的情況下,與自評相貌一般的學生相比,平均學業成績每增加1 個單位,自評相貌較丑對積極情緒體驗的效應會顯著降低0.127 分,學業成績在相貌稟賦對積極情緒體驗的影響中起到“馬太效應”。換言之,學業成績會降低低顏值學生的積極情緒體驗,加劇相貌歧視的影響;與自評相貌一般的學生相比,平均學業成績每增加1 個單位,自評相貌較美對學校適應性的效應會顯著低0.086 分。這與以往研究結論有相似之處[60],學業成績在相貌稟賦對學校適應性的影響中起到“補償效應”,學業成績能在一定程度抑制相貌歧視的影響。

表3 相貌稟賦對學生非認知能力影響的異質性
從不同性別看,相貌較丑對男生積極情緒體驗的消極影響更小,但對男生學校適應性的消極影響更大,相貌較美對男生社會性的積極影響更大。具體而言,在控制其他變量不變的情況下,與女生相比,自評相貌較丑對男生積極情緒體驗的影響要高3.289 分,對男生學校適應性的影響要低6.746 分,男生更少因低顏值而影響情緒,但低顏值影響了周圍學生的態度與行為,進而影響了此類學生的學校適應性;自評相貌較美對男生社會性的影響更高,男生的好朋友數量約增加2.249 個,學生更愿意和長得好看的男生做朋友。這與以往的刻板印象不同,相貌對男、女學生的非認知能力不同維度均有較為顯著的正向作用,不同性別的相貌歧視問題不容忽視。
1.似不相關回歸
考慮到某些未被觀測因素如自我認知、內在動機等變量會同時對非認知能力不同測量變量產生影響,前文相貌對學生非認知能力(積極情緒體驗、社會性、學校適應性)的3 個獨立OLS 回歸模型之間很可能存在跨模型誤差項同期相關。為此,本文參考已有研究[61],采用似不相關回歸(seemingly unrelated regression,簡稱SUR)進行穩健性檢驗。
SUR 模型假定各個單一OLS 回歸方程的誤差項存在同期相關,對這些方程同時采用聯合估計有可能提高估計效率。各個誤差項的相關性越強,SUR 模型的估計越有效。Breusch-Pagan(BP)檢驗在1%顯著性水平拒絕了各個單一方程的誤差項存在不相關的原假設。因此,有必要采用似不相關回歸進行估計,以提高估計的效率。比較SUR 回歸結果和前文OLS 回歸結果可以發現,盡管相貌稟賦對非認知能力的回歸系數大小和標準誤差均發生了變化,但其回歸系數方向和顯著性水平均并未發生變化,這說明前文的主要結論是穩健的。

表4 相貌稟賦對學生非認知能力的影響(基于似不相關回歸結果)
2.遺漏變量檢驗
本文參考Altonji et al(2005)[62]方法,利用已控制的可觀測變量估計核心解釋變量系數變化,進而測算不可觀測因素的影響效應。其核心思想是,分別建立加入受約束控制變量和加入所有控制變量的兩個模型,兩個模型的核心解釋變量系數分別計為βR、βF,計算比率|βF/(βR -βF)|。如果比率值大于1,即可認為模型不太可能受遺漏變量的影響,比率值越大,說明不可觀測因素對回歸結果產生影響的可能性越小。
參照Nunn、Wantchekon(2011)[63]和丁從明等(2018)[64]研究,本文建立三組受約束模型:第一組,僅控制性別變量;第二組,僅控制性別、健康變量;第三組,控制所有個體特征變量。此外,本文建立加入所有控制變量的完全模型。最終計算的18 個比率值結果在表5 中予以報告。我們從表中可以看出,絕大部分比率值都大于1。由此可見,相貌與非認知能力的關系總體受不可觀測遺漏變量影響的可能性較小。

表5 利用可觀測因素評估不可觀測因素影響的大小
本文利用2014—2015 年中國教育追蹤調查數據,探討了青少年相貌稟賦對非認知能力的影響。結果表明,在控制個人、家庭和班級固定效應后,相貌稟賦對青少年非認知能力(積極情緒體驗、社會性和學校適應性)存在顯著影響,存在不同程度的“美貌獎勵”和“丑陋懲罰”現象。異質性分析發現,學業成績在相貌和積極情緒體驗的關系中起到“馬太效應”,在相貌和學校適應性的關系中起到“補償效應”,男女性別群體中也存在不同程度的相貌歧視。似不相關回歸和遺漏變量檢驗結果表明本文的主要結論是可靠的。結合已有研究[65]和本文研究發現,當前我國義務教育領域存在相貌歧視現象,不同相貌稟賦對青少年的學業表現和非認知能力發展已經產生顯著影響。換言之,不重視相貌對青少年發展的作用,忽略由相貌稟賦差異誘發的外貌歧視和資源分配不公平問題,將不利于青少年的健康發展和人力資本積累,加劇教育不平等和社會不平等。
基于上述研究結論,本文提出以下三點啟示。
第一,高度重視青少年非認知能力培養。描述性分析發現,中國初中生非認知能力發展狀況較為一般,這與以往重視學業成績的教育體制息息相關。非認知能力作為認知能力的對立面,對個體社會經濟地位獲得和國家社會經濟發展存在顯著作用。非認知能力發展落后的狀況會在一定程度上制約中國經濟社會的發展速度。對此,政府、家庭和學校都應該在培養非認知能力上做出更多、更早的努力,而不僅僅是以學業成績或認知能力來評判青少年發展程度。
第二,采取有力措施緩解教育領域的相貌歧視問題。與其他歧視不同,相貌歧視具有更強的隱蔽性,并會加劇教育資源的不平等分配。對此,一方面政府部門應當重視教育領域中的相貌歧視問題,將相貌歧視行為列入違背《新時代中小學教師職業行為十項準則》,引導教師樹立正確的學生觀,平等對待每一位學生,不因學生相貌、性別和學業成績而影響教育態度與資源分配;另一方面,在“全面三孩”時代,父母應當樹立平等的子女觀,不因子女外貌、性別而選擇不同的家庭投資策略,讓每個孩子的天賦和才能得到充分發展。
第三,引導家庭或個體樹立正確的投資觀。一方面,個體或家庭可以適當投資外貌,增強相貌吸引力。本文建議青少年養成良好的生活習慣,加強體育投資,塑造干凈、整潔與健康的形象,并保持自信的心態,以此增強相貌吸引力;另一方面,考慮到相貌投資收益是邊際遞減的,家庭或個人更應該直接投資于邊際收益更高的教育活動。研究表明,投資教育不僅能促進個人認知和非認知能力發展,加強人力資本積累,而且也能通過提高健康水平、穿衣水平等方式間接改善個體的相貌吸引力[66][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