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大學法學院 阿地拉·阿布都熱西提
從2016年起,作為一項試點工作,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適用在我國部分地區順利開展。2018年刑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正式確立。2019年由“兩高三部”發布的《關于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指導意見》(以下簡稱《意見》)針對如何把握“認罪”“認罰”“從寬”提出了指導性意見?!兑庖姟分忻鞔_規定在辦理有關認罪認罰從寬的各類案件時,各機關不僅需要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得到有效的法律援助的權利,更重要的是要使其認識到該制度的性質、認罪認罰后將要得到的法律后果。《意見》中還指出值班律師在辦理關于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案件中要發揮好提供法律援助的作用,對認定的罪名、量刑建議、案件處理等提出意見。
然而,《意見》中雖然指明了針對自首、坦白與認罪認罰情節中重合、競合或交叉的部分不做重復評價,但并沒有給出更為具體的評價措施。認罪認罰案件的量刑從寬應當通過控辯量刑建議協商來實現[1]。但在實踐中,可能會有先告知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量刑建議和從寬幅度,再讓其選擇是否認罪認罰的現象。除此之外,值班律師在參與認罪認罰過程中的作用偏向“見證人”化,值班律師的積極性不高導致值班律師制度無法充分發揮實效。這些問題都影響了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適用,成為了實務適用中的困境。
研究現實中的司法案例發現,絕大多數認罪認罰案件中認罪認罰與坦白、自首等情節是同時出現的。認罪認罰從寬的法律后果,會牽連到自首、坦白等刑法既有法定量刑情節的適用[2]。然而在實踐中仍存在由于對認罪認罰從寬與坦白、自首之間的關系了解不充分而導致量刑建議缺乏精準性的情況。
正確評價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與自首、坦白的關系,不僅需要對其定義有明確的認識,更需要準確地找出它們之間的交叉點和區分點。對其交叉點與區分點列圖表進行分析(如表1),由表1:我們可以看出自首與坦白之間有明確的劃分。若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犯罪后自動投案,則該行為中如實供述罪行這一要素就不會被評價為坦白;相反的,若構成坦白則因為不存在主動歸案的意愿就不會被認定為自首,不會造成重復評價。其次,我們可以看出坦白與認罪認罰并存時,認罪認罰這一環節可以將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這一要素完全吸收,認罪認罰則是要求認罪這一要素為前提條件,并且能真誠悔悟、自愿接受處罰。因此,二者并存時不需要對坦白作重復評價。最后,由此可以得出理順三者之間的關系其關鍵在于自首與認罪認罰從寬并存時,對其重疊部分進行正確評價。

表1 自首、坦白、認罪認罰從寬要素對比表
對自首與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進行比較可知,自首只要求認罪不需要認罰,投案后如實供述自己罪行便可以成立自首?!叭鐚嵐┦鲎镄小痹诒举|上仍然是客觀的供述行為,屬于客觀的事實范疇[3]。但是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的自愿如實供述這一條件將自首中的如實供述自己罪行包含在內。由此可知,準確評價如實供述罪行這一關鍵要素,是如何量刑才對這一要素做到不重復評價成為量刑建議精準化的關鍵。在明確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核心價值上,理順其與自首、坦白制度的關系,分析該制度頂層設計上的缺陷并找尋完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路徑是當前之要務[4]。
實踐中,認罪認罰“形式化”異化現象明顯,相當一部分被告人并非基于悔罪,僅為了獲得從寬的刑罰優惠而認罪認罰[5]。量刑協商作為該制度的核心內容,其目的是通過與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進行有效的協商來促使被追訴人認罪認罰自愿性的提高。在實際適用過程中,在案多人少的情況下,為了提高辦案效率或為促使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盡早認罪認罰,就會出現從寬量刑建議提前告知被追訴人的情況。除此之外,量刑建議提出主體有限,法律沒有規定聽取當事人及辯護律師意見的程序,實踐中各地做法不規范也導致量刑建議去協商化。
量刑過程去協商化存在以下弊端:第一、會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施加不正當壓力。在量刑協商過程中由于部分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不具備專業的法律知識而不能進行有效協商;第二、會嚴重影響被追訴人認罪認罰的自愿性,出現只為減刑而認罪認罰的情況;第三、會出現以是否簽署認罪認罰具結書作為是否從輕量刑的標準,從而出現對坦白等情節不加以考慮、簽與不簽量刑差異較大甚至變相加重量刑的情況。
《意見》針對值班律師的職責做出了相關規定。指出值班律師不僅要維護被追訴人的合法權益、幫助被追訴人了解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包括其性質和認罪認罰的法律后果),并且還規定在被追訴人進行認罪認罰及其在簽署具結書時等情況下一定有值班律師在場,以此來保證該程序的合法性?!兑庖姟分兄砸筠q護人或者值班律師必須要在被追訴人簽署具結書時在場,其一是值班律師可以向犯罪嫌疑人釋法說理,以保證其能夠認識到認罪認罰的性質并且了解法律后果,在權衡利弊得失后作出正確選擇;其二是防止給犯罪嫌疑人施加不當的壓力,影響其認罪認罰的自愿性[6]。
但在實際辦理案件過程中,存在值班律師在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進行認罪認罰、簽署具結書時單純的只做該程序的“見證人”的情況。這是因為在實踐中,認罪認罰的性質以及認罪認罰后的法律后果是在進行認罪認罰這一過程中由負責案件的檢察官向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說明的,然而值班律師參與到認罪認罰這一環節卻是在簽署具結書時。在值班律師被問及對案件及量刑建議是否有不同意見時,收到的答復往往是“無”。這在很大程度上造成信息不對稱從而導致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理解僅限于承認認定的罪行和處罰會從寬量刑這一層面。
導致這一現象的原因有如下幾點:首先,值班律師制度設計使律師閱卷權及介入案件時間受限。從各地開展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實際情況來看,在案件受理和審查階段都是只有檢察機關參與的,值班律師真正介入到案件中來卻是在確定了被追訴人有認罪認罰的意愿之后,律師在該階段無法閱卷便不能充分了解案情的情況下才介入的,介入相對較晚,認罪認罰見證的時間又短暫,這些都虛化了認罪認罰的過程,使見證失去了應有的意義;其次,值班律師角色定位使其缺乏積極性。作為一項正常業務之外的特殊工作,這一工作的特殊性可能會在一定程度上導致值班律師消極履職。值班律師不深入案情,不積極對量刑建議進行分析與評價就會使量刑建議的精準性得不到有效保障。
認罪認罰從寬與自首、坦白在“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這一層面具有相似性,在認罰這一層面自首與坦白只有籠統的愿意接受刑法處罰的意向。存在自首或者坦白行為的被追訴人是否滿足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所要求的構成要件,還需要在后續審查起訴階段分析其是否有承認檢察機關認定的犯罪事實;是否自愿接受檢察機關的量刑建議;是否積極退贓退賠、賠償被害人損失等。“自動投案并如實供述罪行”的自首釋義,與“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自愿如實供述罪行”的認罪內涵重疊和交叉,使認罪認罰從寬與自首之間缺少明確的界分[7]。
根據案件中存在的情節及關鍵的要素對其從寬幅度進行分層設計(如表2所示)。圖中通過對案情存在的情節;是否認可審查起訴環節確定的罪名及具體刑種、具體量刑幅度;主觀上是否有意愿退贓退賠等方面對量刑從寬幅度的強弱進行了分析。當然,實務中案件的案情復雜,實際操作起來需要考慮的因素眾多,并不能只靠簡單的表格進行評價。但是可以通過像表格中列舉的方式,對案件從多個層面、多個角度進行具體分析,實現對從寬幅度的分層設計。

表2 量刑從寬幅度分析表
從制度源頭看,認罪認罰案件量刑建議的立法設計來源于速裁程序的改革經驗,但必須指出的是,后者適用的案件類型遠窄于前者,無論是刑事速裁程序,還是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對量刑協商需求的區別被嚴重忽視[8]。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在適用過程中缺乏對量刑協商進行清晰指導的程序,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在協商中處于被動接受量刑建議的困境中,有必要對量刑協商機制進行程序化規范。
量刑協商機制的程序化可以通過以下幾個方面來實現。首先,對量刑建議協商的主體進行進一步規范。不僅要明確辯護人/值班律師在量刑建議協商中具有主體地位,還可以給予辯護人/值班律師量刑建議的提出權。在認罪認罰從寬適用中辦案機關存在拋開辯護人、值班律師僅僅與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等被追訴人進行量刑協商,再邀請律師到場見證的現象。但是被追訴人并不具有專業的法律知識,并不能完全認清自己行為的法律后果,在實踐中將量刑建議協商主體確定為檢察機關和被追訴人缺乏合理性。其次,對量刑建議協商過程進行進一步規范,規定相對獨立地聽取當事人及辯護律師意見的程序。量刑協商過程應表現為如下圖所示(如圖1)。只有在完善協商性程序機制,對于如何進行量刑設立針對性規定,才能保障認罪認罰程序和量刑建議的公正性。綜上所述,在量刑建議協商的過程中應當完善協商性程序機制,以此來保障量刑建議的合理性。

圖1 量刑協商流程圖
在認罪認罰案件中,值班律師只能行使辯護人的部分職能,因此并不能參與到案件的全過程。為了保證量刑建議的精準性,應該積極為值班律師的參與度提供有效的保障。除了為值班律師提供充分了解案情的機會外還應通過各項激勵政策提高值班律師參與案件的積極性。為了確保值班律師能夠充分了解案情在認罪認罰環節中發揮其實效以及提高參與案件的積極性,我們可以考慮從以下幾點對值班律師制度進行完善。(1)明確值班律師介入認罪認罰從寬環節的時間節點,給予值班律師充足的閱卷時間。(2)限制值班律師集中辦案數量。若一個值班律師同時擔任數個案件的法律幫助者,極難避免將權利義務集中告知、集中見證認罪認罰的過程。這將在很大程度上影響程序的正當性并且影響量刑建議的精準性。(3)提高值班律師的經濟補助。經濟補助偏低會在客觀上影響值班律師辦案的積極性,適當提高值班律師待遇,為值班律師提供物質權益保障會有助于激發值班律師的積極性。
保障值班律師的物質權益,明確值班律師在認罪認罰環節中的地位以及進一步規范辦案過程中的具體舉措,有助于值班律師作用的充分發揮,更有助于實現量刑建議的公正化和精準化。
綜上所述,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與自首以及坦白關系界定不明確;量刑過程存在去協商化;值班律師作用發揮不充分,都是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在適用過程中所存在的現實問題。在實踐中,我們需要通過多層設計去分析,以實現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自首以及坦白等情節的正確評價。需要通過完善協商性程序機制、完善值班律師制度相關內容來實現量刑建議的公正性和精確化。保障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有效運行是實現其程序價值和實體價值的基本要求,因此我們仍需要在實踐中不斷摸索完善其運行機制的有效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