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音格力
人在某一方面,或者某一時,某一天真的動機下,是那么可愛。
這樣說,是因為當我對一個人畢竟不了解,我不能說他就是十分可愛的。車前子,也一定是這樣一個可愛的人。
比如他在《夕陽在山》一文中偶然提到的一個想法,“前一階段掙到點錢,分成六份,一個月用一份,可以虛度半年光景啦”,便可見其人某一時的可愛來。
這一句之前,本來還正襟危坐地說著其看書畫的領悟,說看畫首先是看線條,說這種“看”是中國人的看,“差不多是血液里的目光”。
這樣的比喻真好,我略能體會到這樣的“目光”,我也相信,這是外國人所不具備的目光,目光之下的美,也是他們不能享受到的美。
正在這樣思忖間,再往下看,他突然提到他的可愛事,讓人禁不住嗤笑。
有這樣可愛想法的人,絕對不是年少輕狂,絕對是一個內在曠達、逸興灑然的人,是一個可以騎驢穿山、扛花回家的人。
說來也巧,幾年前《見素見美》和《一生看花相思老》兩書出版時,我亦有這樣的想法。這兩本書凝聚著我的心血,版稅當珍貴,我卻想一下子都給花掉。
花在哪兒,自然花在虛度一段好光陰上。于是我在心里盤算,版稅夠我翻幾座山,看幾山花,看幾山花的開與落。
當然我是不會真的細算,只知道這版稅是辛苦錢,花在快樂事上,甜蜜事上,先苦后甜,天經地義。因為這樣盤算著,喜悅就多了幾分。甚至想,若不夠,最后我就學仿古人,穿芰荷衣,扶犁花田,仗藜南山,放歌山巒,悠游林泉。
就想這樣一不做,二不休,滿山跑,滿山看花。回來時,我要扛花而歸。衣已破舊,花正新顏。
這樣的想法,自然會被很多人傳為笑柄;甚至有人會因此笑掉大門牙,都不足為奇。
畢竟,如此看似瀟灑逍遙的生活,哪個人不想過把癮,但真能不以生活計,賺了錢就花在山水里,沒了錢,就穿草葉,拄破木棍仍要前行,實在有點癡人說夢了。
但我已不再擔心貽笑大方了,因為我已深深懂得楊絳百歲感言里的那句“世界是自己的,與他人無關”。何況,快樂也是自己的,歡喜也是自己的。
最重要的是,我知道,我能做到。能做到這樣無拘束,疏狂一走。滿山的花知道,我扛回家的那一枝,也知道。
在我的世界里,我癡我瘋我顛我狂,我該如何告訴你,百年多少悲樂事,出門一笑無拘束。
我無法牽一條山中野溪的手來到你面前,告訴你,我們一起在林間散步的快樂;
我無法摘一片云掛在你窗前,告訴你,那是我寫的一首詩化成的一朵歡喜;
我更無法折疊起我所有的路途,一一向你展開那些沿途的美。
——那些沿途的百家春風,十里荷花,三秋桂子,一江寒雪;那些帶雨的梨花,秋枝上的蟬露,梅花落座的庭院;那些小徑紅稀,芳郊綠遍,半壁山房,一盞清茗;那些柴門矮籬,溪橋細柳,曲巷幽宅,書窗月滿;那些空山石,幽谷草,松間月,石上泉;那些風,那些云,那些鶯啼,那些霞;還有那些走在路上走多遠都能扛花回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