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金瓶梅》為例淺析明代衣食住行中的吉祥寓意

楊馥萌 鄒寧馨

按照字面解釋，“吉祥”就是“吉利”與“祥和”，意思是好運的象征，祥瑞的象征。《莊子·人間世》：“虛室生白，吉祥止止。”說得簡單易懂一些，吉祥意味著幸運、祥瑞、意得志滿。

吉祥圖案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它所寓意的文化深深地根植于中華大地。在中華文明發展的歷史長河中，如果說對于物質文化的追求是為了創造更美好的生活，那么對于精神文明的創造，則是為了尋求心靈的滿足。

中國傳統的吉祥文化就是背靠在這樣的思想下形成的，它反映了中華民族那種廣泛而恒久的“求吉”心愿，希望世間萬物都可以朝著好的方向發展。在此過程中，無形的語言、喜好，有形的服飾、器物，都展現出遍布廣泛的吉祥寓意。

《金瓶梅》作為中國文學史上第一本以家庭日常生活為題材的現實主義著作，是中國古代小說發展的里程碑，也是研究明代的重要資料。與同時期的其他小說相比，《金瓶梅》更注重女性世界，通過大量的服飾與生活細節，塑造出豐富的女性人物形象，又通過描寫西門慶的一個小家輻射到市井、官場和整個國家，讓讀者對明代的整體社會風貌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衣帽中的吉祥寓意

巾帽名稱中的吉祥名稱

中國男子成年之后，規定以巾冠為首服。巾帽除了御寒的實用需求之外，還具有重要的禮制內涵。歷代王朝中帽子頭巾使用最多的朝代就是明代，當時的巾帽種類繁多，使用的范圍也非常廣泛。《金瓶梅》中出現了很多巾帽，巾包括儒巾、方巾、東坡巾、唐巾、萬字巾、網巾等十幾種，冠帽類亦有六合一統帽、忠靖冠、燈帽、瓦楞帽、烏紗帽、大帽等十余種，其中佩戴最普遍的便是四方平定巾和六合一統帽。

方巾，又稱為四角方巾、四方平定巾。“四方平定巾”，聽名字就可以知道，是借用帽子表達風調雨順、國家穩健的愿望。一般用黑色紗羅制成，其形制方正平直，平頂四個角，可以折疊，展開時四個角的地方為方形，整體光素無紋，尺寸沒有嚴格定制。這類方形巾主要用于明代士人在生活中佩戴，官員閑暇時也喜歡佩戴。因此，戴方巾也是一種身份的象征。

《金瓶梅》第五十四回，任太醫來到西門慶家問診時頭上便穿戴著“四角方巾”駕馬趕來。清吳敬梓《儒林外史》第十七回描寫到，先生看見匡超人頭上戴著方巾，由此可以得知，這個人的身份是個秀才。

六合一統帽，后來一般稱為“瓜皮帽”，這是一種有棱角的帽子，用六片扇形布片縫制而成，頭頂中間有一個圓揪，人們用這種樣式寓意天、地和東南西北四個方向；下半部分另外制成一條細細的帽沿，這帽沿就象征著皇帝，寓意天地之間都統一由其一人管理。與“四方平定巾”一樣，都有著國泰民安、江山穩固的寓意。

《金瓶梅》第四十一回，西門慶因為不滿意自家和喬家的結親之事，向家中妻妾埋怨，表示自己作為堂堂一介官戶不能和喬大戶這種戴著小帽的人結親。此處提及的小帽便是六合一統帽。除了因為帽子的寓意被極力推廣，此帽實用、小巧且方便，特別符合人類的頭型，因此百姓紛紛佩戴使用，這種帽子流行的時間一直持續到解放之后，足見其影響之深遠。

服裝紋樣中的吉祥紋樣

提到服裝中的吉祥寓意，最好的樣本便是皇帝身上穿的龍袍。中華民族心中那一份獨特的地位被龍的形象占滿。古時統治者為了捍衛自己的地位，利用人們對于龍的尊崇，將自己譽為龍種。此種做法延續至明代，龍的形象更是成為皇室的象征，帝王獨有的印記，其目的是利用人們對神明的崇拜心理，提高自己的威望以鞏固地位。

龍本就是世人根據現實生活中存在的動物組合成的形象，這種拼湊起來的四不像相較于其他的普通動物形象除了增添了一絲威嚴，還彰顯出了帝王氣質。發展至現代，龍鳳形象更多象征著榮華富貴、吉祥如意，父母常用龍鳳，寄托對孩子的期盼。

明代官職服飾中，補服是最為典型的代表之一。補服俗稱補子，始于唐、完善于明，延續至清代，用于辨別身份，每一級別都有定制。明代規定文官繡禽，寓意他們擁有聰明的頭腦和高超的智慧，以示文明。武官繡獸，則寓意他們擁有英勇無比的力量和高強的武力，以示威武。從此，便出現“衣冠禽獸”一詞。但在當時是一種贊譽，穿著禽獸服裝的官員走在街上，會受到他人的尊重和愛戴。然而明代后期的社會發展，讓平民百姓飽受摧殘，衣冠禽獸這四個字便有了貶義。同時，明代社會逐漸形成僭越風氣，官員穿著違反定制的現象時有發生。《金瓶梅》第七十五回，西門慶身為五品千戶卻穿著象征二品的飛魚服，并在元旦這種隆重的節日里，當作最得意的衣服穿出來炫耀。

見《金瓶梅》中各類官員穿的補服所帶的圖案：第三十一回，穿在西門慶身上的獅子補子；第四十九回，穿著獬豸繡服的宋御史與蔡御史；第五十一回，都穿著白鷴補子的安主事與黃主事；第五十五回，蔡太師壽辰時收到西門慶進獻一件官綠龍袍；第六十五回，穿繡蟒的黃太尉；第六十八回，安郎中著云鷺補子；第七十回中，著紅吉服孔雀補子的尚書張邦昌與侍郎蔡攸，蔡太師斗牛補子；第七十六回，穿白豸的宋御史；第七十八回，荊總制穿麒麟補服，西門慶著飛魚。這些人物所穿著的補服，雖不符合定制，卻傳達出那個時代人人都想要升官發財的愿景。

食品上的吉祥寓意

明朝前期崇尚節儉，并不提倡吃喝享樂。明代建國皇帝朱元璋在登基之初，就曾下令禁止種植造酒的糧食作物，然明永樂以后，經濟逐步走向繁榮，國家穩固，商人群體不斷壯大。這種生活的富足，使安逸享樂的思想嶄露頭角，宴席的頻繁和奢華程度便是由儉入奢的社會表現之一。宴會在明代中后期成為一種時尚，以宴會友，以食聯誼，成為普遍現象。

距筆者統計，《金瓶梅》大篇闊論的一百回章節，共有四章沒有描述到宴會慶祝。由此可以看出，這是一個重視物質享受的家庭，小說中常用“吃了一日酒”來總結西門慶一天的活動。

明代對于宴會的認同感逐步上升，食物成為一種貴重的物品出現在贈禮中。比如《金瓶梅》第四十一回，喬親家送給李瓶兒的壽禮，“兩盤元宵，四盤細果，四盤蜜食。”第六十七回，西門慶給喬家長姐送的生日禮，“兩只燒鵝，一副豕蹄，兩只鮮雞，兩只熏鴨，一盤壽面。”第九十七回，吳月娘給春梅送生日禮，“兩只湯鵝，兩盤果品，四只鮮雞。”除了日常生活中常見的鴨鵝蹄酒，一些外來的新鮮蔬菜、水果也會出現在贈禮名錄中。

例如《金瓶梅》第十五回，妻妾宴賞芙蓉廳時寫道“龍眼荔枝，信是東南佳味。”第四十三回，宴會中提到“盤堆異果奇珍，瓶擂金花翠葉。”這種情景在以前壽禮中不曾見到，即使到了清代也是貴重的物品，很少出現在壽禮中。《紅樓夢》只有在第二十六卷薛蟠的生日中提到了鮮藕、西瓜、暹羅國進貢的靈柏香薰的暹羅豬、魚。由此可見，食物在明代的重要意義。

除了食物的種類，食物的數量也是當時注重的吉祥細節。漢族人有一個習俗，凡事喜歡用雙數，認為“成雙成對”便是完整的、團圓的、舒適的；單數是孤立的、不完整的，顯得形單影只，比如送禮要送一對、份子錢給雙數等等。

《金瓶梅》中描寫到贈人禮物時也多以雙數為主。第四十九回，西門慶給宋御史和蔡御史都置辦一張大桌席，“兩壇酒，兩牽羊，兩把銀執壺，十個銀酒杯，兩對金絲花，兩個銀折盂，兩匹段紅。”待客上菜的數目也是雙數；第五十二回，八仙桌上擺滿待桂姐的菜肴，“兩大盤燒豬肉，兩盤燒鴨子，兩碟燉爛鴿子雛兒，兩盤新煎鮮鰣魚，兩碟白燒筍雞，四碟玫瑰點心，四碟臟子、血皮、豬肚、釀腸之類。”第九十七回，春梅擇吉日行禮納采，“十六盤羹果茶餅，兩盤珠翠，四抬酒，兩盤上頭面，兩牽羊。”

從上述內容中足以看出，明代對于吉祥數字的重視程度之深。除了這些對待他人的吉祥習俗，與自己相關的吉祥數字也同樣注重。例如《金瓶梅》第三十一回，定于二十二日請官客吃西門慶兒子的慶酒；第七十二回，“何老爹定準在二十六日上任。”這一習俗在婚禮上被稱為“納吉”，李衙內定下四月初八為迎娶孟玉樓下茶禮，陳經濟將婚期定在六月初八日娶葛翠屏。可見，明代崇尚數字吉祥的觀念深入人心，雙數寓意完美、和諧，凡事追求好事成雙、雙喜臨門的習俗也流傳至今。

住床中的吉祥寓意

床對于人來說是再熟悉不過的物品，人的一生中三分之一的時間都需要在床上休養生息。然而床在中國的產生和發展時間并不長，古代人休息時更多使用的是榻。直至明清時期，才形成大家現在認知中所使用的床。

床和榻的功能相同但形制差別較大。明代出現的架子床，頂部帶有架子的床就是所謂的架子床；明后期出現了拔步床，造型較為奇特，四周是圍起來的，床鋪前有一個小長廊，長廊的兩側可以放置便桶、梳妝臺等等，帶有很強的隱蔽感，像一間獨立的屋子。明代架子床和拔步床的誕生，為床的發展提升了高度，除了實用性還增加了裝飾性和文化趣味。

床不僅具有修養身心的作用，還是夫妻恩愛、家庭幸福的象征，寄托著人們的美好愿景。《金瓶梅》中關于床的描寫有很多，其中包含了拔步床、暖炕、螺甸床、架子床、羅漢床等等。床在明代還是女子婚嫁時的陪嫁物品，作為西門府最為富裕的李瓶兒，在嫁給西門慶時帶來的床就是最為貴重的螺鈿床，潘金蓮看到后最為羨慕，便讓西門慶也給自己買了一件。

第二十九回，潘金蓮非要西門慶買一張和李瓶兒類似的螺甸有欄干的床，床里邊的槅扇都是用螺甸打造，裝飾著“樓臺殿閣，花草翎毛。里面三塊梳背，都是松竹梅歲寒三友。”此處描述的螺甸床又稱“螺鈿床”，屬于拔步床中的一種，此類床體型更大，為紋樣裝飾提供了場所。

床本就帶有濃濃的愛意，裝飾紋樣多以寓意夫妻幸福美滿，多子多福為主，圍欄擋板處常常裝飾著麒麟、鳳凰、鴛鴦、同心結等紋樣，還包含花好月圓、鶴壽千年、麒麟送子等吉祥組合圖案。書中所描寫的雕刻圖案是樓臺閣殿，花草翎毛，里邊搭配的是松竹梅“歲寒三友”，寓意為人君子，象征崇高的人格，是文人雅士的理想思想，代表著人們對生活的美好寄托。

進入民國后，在江南一帶的富庶家中仍然流行這種床，多用吉祥圖案及歷史典故裝點床側。雕刻精湛造型生動，洋溢著人文情趣，不僅給人以精美之感增加觀賞品味，吉祥寓意的運用更是代表著人們內心的美好愿景。

行走中的吉祥寓意

人在行走的過程中必須要穿鞋子，這得益于鞋子所具有的功能性。《金瓶梅》第二十九回，潘金蓮與李瓶兒、孟玉樓一起衲鞋，詳細描寫了鞋子的樣式，“金蓮道：‘要做一雙大紅鞋素緞子白綾平底鞋兒，鞋尖上扣繡鸚鵡摘桃。’李瓶兒道：‘我有一方大紅十樣錦緞子，也照依姐姐描恁一雙兒。我要做高底的罷。’”第六十二回，李瓶兒去世時，潘金蓮提及她生前最愛的是那一雙大紅遍地金鸚鵡摘桃白綾高底鞋兒。鞋子面上和前邊的鞋子一樣繡的鸚鵡摘桃。根據明代出土文物可知，此類鸚鵡摘桃除了可能是鞋子繡出的紋樣，還可能是明代女子的鞋端向后卷，比作鸚鵡，此處兩種形制都有可能。鸚鵡又稱八哥，還能學舌，天資聰慧，會說人話，被稱為吉祥之鳥，又象征著愛情，還可以招來財運。鞋子搭配鸚鵡這類愛情鳥，寓意愛情美滿有利于增進夫妻感情，與桃子這種象征長壽的紋樣相組合寓意獻福獻壽。

本書共提到54次鞋子的名稱，其中有13次都寫明紅色，西門慶也曾說喜愛紅色，潘金蓮為了迎合西門慶的喜好還專門制作了紅色的睡鞋以爭得寵愛。還有很多穿著紅鞋的明代畫作流傳至后世。在中國歷史上，周、漢、唐、宋都崇尚紅色，但只有明代，將紅色運用到生活的各個方面。明代崇尚火德，紅色在五行中屬火，赤便成為明代尚色，官員朝服皆以赤為尚。同時，赤也是明代吉服的顏色。中國人結婚愛穿紅色也是由此而來。在明之前，結婚時大多都以黑色為基礎色，甚至是白或青色作為婚服的主要顏色。到了明代結婚時都以穿紅為吉，并將紅色運用在婚禮的各個場景，比如流傳至今的紅蓋頭和紅色婚服等。

明代婚禮與其他朝代有所不同，除了把紅色作為婚禮吉服的顏色以外，女性在婚禮時穿戴鳳冠霞帔，寓意吉祥，鳳冠是以鳳凰為主要題材的首飾，霞帔披掛于胸前，通常裝飾表達愛情美滿的鴛鴦、喜鵲等，此時的婚禮形制是國人心中所理解的華夏婚禮服飾。

縱觀明代吉祥寓意的發展，無論是日常生活，還是民俗活動，都向后人展示出他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與追求。吉祥寓意作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一部分流傳至今，彰顯著其頑強的生命力，除了使用“諧音”或“象征”的紋樣以外，還喜歡使用心理認知的顏色或者數字寓意吉祥，這些物化的表現承載著人們對于美好生活的向往與追求，展現了人們積極的生活態度和對未來的無限希望。

參考文獻

[1]（清）吳敬梓.儒林外史[M].北京：華文出版社， 2018.

[2]（明）蘭陵笑笑生.金瓶梅[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