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仲昀

從普通的大學應屆畢業生,到紅遍全網的脫口秀演員,到底需要多久?徐志勝給出的答案是:一檔節目、一個夏天。
2021年通過《脫口秀大會》 ,徐志勝讓無數關注脫口秀的人記住了他。雖然沒有奪冠,但不妨礙他成為脫口秀界最具人氣的演員之一。
徐志勝確實太火了。不止脫口秀,在2022年的春天,人們還在衛視春晚和各檔綜藝里看到他。走在城市街道上,地鐵里,到處能看到他的代言。粉絲們在微博上給他留言,為他各種各樣的亮相感到欣慰。在那些微博留言里,還有對徐志勝接下來演出的呼喚。人們已經等不及想要再看到“脫口秀花瓶”的演出。
“肯定會的,我會盡快回到脫口秀舞臺?!毙熘緞僬f。因為他希望新的一年里,人們能多關注自己的才華。接受《新民周刊》專訪時,他表示雖然正在嘗試喜劇的多樣化參與,但自己所從事的核心依舊沒變——搞笑,創作。
以下是徐志勝的自述:
一切都變了,但又好像沒變。
這一年,我的生活方式發生了巨大變化。最近一直錄綜藝,每天要保持創作中的狀態,之前過年那會兒上春晚,日程安排很滿。想到去年這會,我研究生剛畢業。
雖然生活方式難免改變,但身邊的朋友還在,自己做的事情沒變。在我的生活里,核心還是喜劇創作和搞笑。
其實一畢業,沒怎么想過去《脫口秀大會》。去年參加這檔節目,完全是一次冒險。我原本給自己定了一個時間,應該是畢業的三年后,才可以去《脫口秀大會》。我得用三年,自己先在全國各地都去演脫口秀,有了表演經驗,而且形成一套完整的演員方法論。
但是,節目組去年就跟我說可以上。被邀請后我就想,是不是咱對自己的認識不夠?人家都邀請了,我覺得是不是有那么一點機會,可以去試一試?我抱著冒險的態度,想試試。
現在看來,生活是有很大變化,但當時錄節目的時候根本沒空去想未來。《脫口秀大會》每往前走一步,都很艱辛。當你辛苦地走在一個過程中,只會忙著趕路,沒空去想其他事。當時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比賽和創作上。一輪比賽結束,立馬回去寫段子,上過一次開放麥,就直接去比賽了。所以最后結果出來,我也沒有特別明顯的感受,不會說幸福來得太突然。
很多人問我,如果沒參加脫口秀大會,會不會去做其他工作?不會,我一開始就設定好,從畢業就直接做全職脫口秀。首先我對物質的條件要求不高,只要自己活得下去,我想未來幾年應該都和脫口秀相關。
如果去年沒去《脫口秀大會》,現在經過一年的打磨,我應該也有了比較不錯的脫口秀內容??梢缘脑挘瑫谌珖_始我的專場巡演之類。所以哪怕不參加這檔節目,剛畢業的我,也沒想過做其他事。
現在我的生活方式因為《脫口秀大會》變得很不同,這是一個邊適應邊習慣的過程。這種忙碌的節奏,之前沒想過,也沒準備,和過去的人生完全不一樣。不過作為一個畢業生,我覺得這其實和入職新工作一樣。它的強度和工作節奏,都是上學時沒遇到過的。初入職場的新人,還是要盡力去調整自己,不斷地接受所有新變化、新挑戰。
雖然生活方式和節奏變化很大,但我感覺自己沒有變,生活的本質沒有變。面對生活,無論變化多快,還是要找到自己堅持的一件事。你沒有被生活裹挾著往前走,知道自己在堅持什么。只要這些東西還在,我感覺生活還是之前的生活。
我經常和朋友聊天,我說這是最幸運的事。雖然生活方式難免改變,但身邊的朋友還在,自己做的事情沒變。在我的生活里,核心還是喜劇創作和搞笑。
長大后,我發現很多困難其實和小時候遇到的差不多。
我從小在農村長大,農忙時跟著家里人下地干活,去田里收麥子,收玉米,養雞養鴨,這些事都經歷過。我小時候也沒感覺有多苦多累,很自然接受了這一切。

徐志勝(右)和何廣智組成cp。
后來隨著上學,然后有工作,生活條件在慢慢變好,但是我知道,在本質上生活和之前區別不大。
生活的底色,在那會已經寫下了。
那個時候的農忙,和現在的參加節目、寫段子,在我眼中可能只是體力勞動和腦力勞動的區別。生活本身帶給個人的意義,其實差別不大。那時可能會遇到難題,比如說麥子搬不動,會有挫折和打擊。現在偶爾會駕馭不了手頭的工作,或者寫不出來段子。它們帶來的焦慮,真的挺像。
小時候有一個場景我印象特別深刻。家里有一袋玉米要搬上樓去。咱家里大人都出去了,只剩你自己搞定。你就只能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往上搬。你先搬一個臺階,累了就坐著歇一歇,再往上搬一個臺階。搬得很辛苦,但你知道必須要把它搬上去。
現在很多人評價我是“樂天派”。我感覺所謂的堅韌,所謂的樂觀,就是知道我必須要這么做,必須要把它搬上去,而且沒有其他選擇,不能靠別人,必須自己把這一關渡過去。
小時候沒有“樂觀”的概念。那會兒不為這些事情感到痛苦,沒被困難改變對生活的態度,這可能就是樂觀的一部分。在我的記憶里,回想起來過去的點滴,不痛苦,也不壓抑。從小我就接受了生活帶來的各種感受。
我覺得脫口秀創作中,接受生活的能力也是最重要的。
脫口秀的綜合性很強,風格多元,很難說某一方面的能力是必備的??纯船F在脫口秀演員的組成,觀察他們的表演風格,每個人都不一樣。有些人是悲觀的,有些人樂觀;有些人性格內向,有人外向;有人遣詞造句相對來說比較嚴謹,或者華麗,也有人口語化很明顯。所以不會說你具備了某種能力,就一定能在脫口秀成功。
對我來說,無論生活給我什么,先接受它,把它看作這可能就是生活的一部分。我發現接受完之后,再跳出來看這件事,反而能看出有哪些不合理,或者荒謬,以及有趣的角度。
“長相優勢”就是這么回事。當你先接受自己的長相,重新再看,角度就更多元了。原本這件事帶給你的可能是單一的抱怨或者苦惱,現在反倒有可能變為自己的優勢。幾年前剛開始表演,一位演員提醒我,別人注意到你在臺上,可能會想聽你本人說說這個長相在生活中會遭遇什么。
有一種說法叫“房間里的大象”,你必須把這個事情戳破。別人一定好奇,你的長相不可能在以往的生活里對你沒有影響。他建議我,可以從這個地方去主動挖掘。
我也發現了這個問題。事實證明,在我上臺之后,自己把這個事情戳破,大家接受了你的長相,然后會對你這個人更感興趣,距離感更近了。很多人會說,在生活中看到一個長得不太好看的人,咱們去笑話,這是一種冒犯。但是當你自己完全接受這件事后,觀眾再去笑,這就變成一種善意的笑。我主動把長相寫成段子講出來,相當于給觀眾釋放了一個信號:大家可以笑。

徐志勝在節目中展現標志性的劉海。
很多人都有強烈的容貌焦慮,他們有些人是沒走出來的。我作為一個脫口秀演員,接受了自己的長相,在臺上講了相關的段子。有人就在網上給我發私信,描述自己被容貌焦慮困擾的過程。他們說看到我的表演后,開始變得更能接受自己。
“接受”之后能有這樣的反響,我也挺開心的。當然,這些都過去了。未來的創作里,我肯定會減少“長相”有關的內容。我怕觀眾審美疲勞,怕下次再在舞臺上一直講這些,他們會納悶:為什么徐志勝還在講這張臉?
去年剛畢業決定做脫口秀,我其實沒有信心。非要說有什么,只有熱愛。
當初剛接觸脫口秀也是這樣的,發現自己有天賦都是后話了,發現我熱愛脫口秀才是第一步。
我從小就對各種喜劇感興趣,相聲小品,《今晚80后》,再到后來《脫口秀大會》,我都愛看。從觀眾走到脫口秀,經歷了一個長期關注的過程。
2018年9月,我到北京讀研了,也是那時在網上看到一段最新的脫口秀表演視頻。他們聊的是地鐵這種很生活化的內容,那會我也剛接觸地鐵,聽他這么一聊,感覺特別新鮮。
更關鍵的是,那個視頻后邊還有一個關于線下演出的宣傳,給出了一個二維碼,說掃碼可以報名參加演出。當時我就感覺,好像終于有機會接觸到真實的脫口秀,自己離脫口秀不再那么遙遠。
我掃了二維碼,看到它確實有演出的報名,但我發現報名居然要收錢。說實話,這對于一個學生還是有那么一點點阻礙。不過他們也招志愿者,我就報名去當他們的場地志愿者,能去接觸脫口秀就行。
結果志愿者一開始還沒被選上,我也不知道為啥。其實沒被選上,對當時的自己還有一點點打擊。我沒放棄,給對方發了封郵件,我說我特別喜歡你們的脫口秀,報名了志愿者,還是希望能選上。
后面挺幸運,大概被人家領導看到了,然后他就給我解釋,說可能是我們工作失誤,沒把你拉進去群。最后我還是成為了他們現場的志愿者。
第一次去做志愿者,印象特別深。那天本來要求我們下午6點到場,結果我下午4點就到了。提前了兩小時,顯然那邊完全沒人,我就在外邊待了兩個小時。
進去之后沒多久,我就發現那天的演員先來了。我說,這不是視頻上一直看到的那個人嗎?這一下子,感覺原來脫口秀越來越近了。后來站在場地邊,有幸看完那一場完整的脫口秀演出。當時可以說整個人被震撼到了,那種感覺和在電視上或者電腦上看完全不一樣。
那天的場地其實很簡陋,一個很小的舞臺,每個演員走上臺,拿著麥,一束光照在他身上。上面的演員在講,下面坐著的觀眾黑壓壓的,形式很簡單,但氛圍很熱鬧,有說有笑,一直鼓掌。我站在旁邊看,完全沉浸在表演里。
那天表演結束之后,演員走了,觀眾散場,我們志愿者留下來收拾場地。我站在黑暗的角落里,抬頭一看,舞臺上空無一人,但燈光還照著那個麥。我盯著那個麥,腦袋里已經開始想象自己站在那里的畫面。當時有一種沖動,眼淚下一秒就要奪眶而出。
那一瞬間,你發現自己喜歡的東西離你如此近,心里能感受到一種渴望,有一種東西在萌發,而且意識到它勢不可擋。之前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我和很多年輕人一樣,一直都在上學,從高考沖刺,再到考研,一路走來其實有被裹挾著前進的軌跡。這樣的軌跡是你按部就班地往前,但那天晚上的沖動,讓人不得不做出決定。
經歷過第一次現場后,沒多久我就自己走上這個舞臺了。因為當時那種沖動真的克制不住了。一個多月后,我報名去了一個脫口秀創作的培訓課。那個課程用一天時間,簡單地介紹了一套方法論。那會兒我已經積累了一些生活中的素材,缺的就是把他們捏合成段子的方法。
我白天聽完那個課,傍晚回到宿舍,立馬拿起筆就開始寫,在紙上寫我之前構思過的段子。當年我還不習慣用電腦寫,那天干脆用筆寫。
咔咔咔,一直寫到晚上,寫了很多。但是寫完之后我看了看,大概能講的也就3分鐘。這時候,我三個室友已經在那坐著,準備泡腳睡覺。我的天,我直接把燈一關,開始說脫口秀了。就這樣,他們成了我最初的觀眾。
之后等來了第一次正式演出的機會。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是2018年12月18號,周二晚上7點半,在北京東城區一個開放麥場地,給了我5分鐘表演。我從學校過去要一個半小時,下午就出發了,又是提前很久就到了。
到了那之后,看到很多演員在那里準備。因為我是新人,誰也不認識,自己在后臺就一直理順自己的段子,默默地念。
演出馬上到我的時候,旁邊人跟我說下一個是你,那一刻真的整個人還是挺緊張的。結果因為我是第一次演出,主持人沒記住我的名字,他就說“有請接下來一個演員,一個演員,一個演員……”他卡住了,然后不得不用一個倉促的方式叫我。沒辦法,我只好直接沖上去了。本來我就緊張,再加上他又沒介紹我,出了點小插曲,就更緊張了。
不過,我很快就放松下來了。那天很幸運,來了7個觀眾,看樣子有3個是和我一樣的大學生。我第一個段子講的是我們學校的男女比例。這種校園生活的段子,對于學生來說,他們的共鳴更強,接受度更好。
我人生第一場正式演出的第一個段子講完,看到觀眾都笑了,這很關鍵。講完我感覺挺好,但只有5分鐘,完全沒過癮。整個人對于講脫口秀,還是有一種無法壓制的沖動。坐地鐵回學校又是一個半小時,腦海里反復回放自己的表演。
那天晚上自己的情緒在表演完之后達到一個很高的狀態,遲遲下不來,沒有抓手,也沒法讓它降落。滿腦子想的就是,再表演一次吧。回到學校已經很晚,我覺得必須要把這股能量釋放出來才能睡覺。

對脫口秀的熱愛,在徐志勝心中勢不可擋。攝影/ 文森特
接下去的事情有點嚇人。大半夜12點,我走出宿舍,到走廊盡頭的公共衛生間,對著鏡子抬起頭:大家好,我是徐志勝。周圍黑乎乎的,我一個人在鏡子前,自顧自地把那天的段子又表演了一遍。
講完之后,特別爽,終于可以睡覺了。
在我看來,脫口秀創作首先得真誠,寫出來的段子都來源于自己積累的生活經驗。像我剛去《脫口秀大會》,沒有特意準備什么。一開始比較成熟的段子大多和校園生活有關,因為那時剛畢業不久。
畢業季時,關于到底要不要全職做脫口秀,這是一個艱難的取舍過程。大家都知道應屆生第一份工作很重要,而且如果作為應屆生不去找工作,之后再找可能難度更大,會喪失應屆生的優勢。當時覺得好艱難,艱難到每天晚上大腦里會一遍遍地去想這個決定,會不停地做各種利益的分析。這不是一天就能想明白,整個過程持續了很久。在這過程中,我身邊的同學都在陸陸續續參加面試,然后收到offer,跟我說工作待遇之類。這些東西都會刺激到我,潛移默化地影響我。整個人那段時間的狀態并不好,因為突然就走到這樣的人生岔路口,不知道要往哪邊。
最后,在2020年快結束時,自己用了一整個晚上,下定決心,決定“我就這么做脫口秀了!”。做完這個決定之后,整個人就輕松很多了。那會想的是未來可能也不會太輕松,但好在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沒有騙自己,狀態還是很開心的。
“開心”對脫口秀是生命,我站上舞臺,我就想讓觀眾跟著我一起開心,我享受這個過程。上學時,如果因為自己的幽默能讓班上同學都開心,我也很享受。
我平時的創作狀態就是當自己想創作時,就去創作。比如說我去買牙刷的段子,其實就是我在做平板支撐時,突然想到這么個事兒,一下切換到這個頻道上。然后就開始往段子上想,從地上起來坐在那想。這樣想了一會兒,整個段子基本上就成型了。
我的生活中隨時隨地都可能有一些這樣思想碰撞的時刻。我一般會立馬停下來,然后好好想一想。我不會去找一個專門的創作環境,不是非得獨自一個人,要安靜或者來點音樂。
我一直感覺脫口秀相對來說比較自由,非常生活化。如果讓我用一種非生活化的方式去創造它,我害怕創作出的段子也變得非生活化。
有人說喜劇演員很大一部分時間是和大家在一起生活,“群居”比較多,留給個人的時間相對少。不過,哪怕有多喜歡和大家待在一起,我還是要給自己單獨的時間去沉淀。
我一個人特別喜歡溜達。以前讀書時在校園里轉,現在我就特別喜歡去逛公園。工作日一般去公園的都是叔叔阿姨,他們對脫口秀關注比較少,也不會認出來我。我去公園瞎轉的時候,發現了很多細小的東西,這些細小是大家在一起時不會注意到的。
最近我喜歡坐在公園的椅子上,看著那些小草,看它們跟著風擺動。風來了之后它是怎么彎下去,往哪邊彎,然后風停了,它又怎么回來。不停地重復這個過程,風來了小草倒下,然后再順著一樣的軌跡站起來,這是我一個人觀察出來的。
再比如說,我坐飛機發現飛機快飛到云層時,飛機翅膀上會落下云朵的影子。忽明忽暗,真好看。當你能觀察到這些非常細小的變化時,生活就變得更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