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煜

刷短視頻時,你在刷什么?不少人是在看喜劇段子,在哈哈大笑中獲得放松和愉悅,或許還能觸發一些思考。網絡平臺,為喜劇賦予了多元化的可能性。
網絡喜劇的創作者們同樣多姿多彩:有的是從“自娛自樂”開始的素人,有的是以此謀生的專業機構;同樣“觸網”的傳統喜劇人,有的是依從趨勢拓展平臺,有的是為了“反主流”。
苦樂交織,笑淚相隨。網絡喜劇,別樣滋味。
“謝謝寶寶們的陪伴,下次再見啦!”2022年3月某天晚上將近12點,Lucy(化名)在直播間里與粉絲們道別。接近3小時的直播后,她的聲音并沒有顯得非常疲憊。“往常基本要靠近凌晨1點才結束,今天因為要跟你聊,所以提前下播了,還是比較有力氣的。”她笑著告訴《新民周刊》記者。
今年25歲的Lucy是某視頻平臺的一名喜劇博主,目前粉絲有90多萬。幾年前大學畢業后,她在位于東北某小城的家鄉的事業單位找到了一份行政崗位的工作。2020年初新冠疫情暴發,她只能居家辦公,空閑時間一下子多了不少。平時就喜歡看短視頻、偶爾也發幾個生活片段的她,有了“多拍幾條玩玩,打發時間”的想法。
“拍喜劇是自己樂呵,也讓別人樂呵,喜歡看的人也多,所以我就選擇拍這種題材的短視頻。”Lucy說自己完全沒有任何表演的基礎,就是性格比較活潑、平時喜歡“開腦洞”,再加上“東北人可能天生自帶喜劇基因”,最初發出的幾個段子比較受歡迎,有的還得到平臺的推薦,瀏覽量到了幾千。
受到鼓勵的她繼續做下去。最開始的喜劇段子完全來源于她生活中的真實情況,漸漸地,“純真實”的故事不夠用了,她開始編劇。“就算是編的劇本,也都是有我自己的生活原型的,總結下來其實就七個字:坑爹坑媽坑朋友。”于是觀眾在屏幕前看到Lucy一次次“捉弄”她的家人朋友,發出會心一笑,接著“一鍵四連”。
Lucy說,剛開始做喜劇短視頻的時候,因為疫情封控沒法出去,就只好把手機固定在桌前自拍,最多在家里掃一掃鏡頭;后來這就成了固定的形式。“特別簡單,不用考慮什么運鏡啊場景啊。大家喜歡我的段子,可能是因為覺得接地氣吧,就像他們生活中也會遇到的情況,只是我用夸張的方式表現出來了。”
長相甜美,也是Lucy在網絡平臺上的加分項。對此,她很坦然:“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的長相還可以吧,可這不是我要突出的東西啊。”在她看來,短視頻平臺上專門以“好臉蛋好身材”為特點的博主也有不少,粉絲量比她多很多,但她從來也沒有以她們為自己的目標。
隨著粉絲越來越多,Lucy也感到了不小的壓力。以前是自己想拍就拍,現在看著粉絲催更,她也不好意思拖得太久。“但畢竟我還是有自己本職工作的,業余時間已經越來越多地用到創作短視頻上了,有時還是挺累的。”
對于喜劇業來說,短視頻平臺是一次拯救,助其加速了線上形態的布局;而對于短視頻平臺來說,喜劇也是其內容大盤里的一顆重要的棋子,短視頻需要喜劇來實現內容矩陣的升級。
尤其是抓耳撓腮想不出好段子、“特別痛苦”的時候,她也想到過放棄。粉絲量到了50萬的時候,她停更過一段時間,想休息一下,考慮考慮是否要繼續做下去。“我那天忍不住登上了后臺,看到一堆催更留言里有個粉絲說:‘小姐姐覺得累了不做視頻了沒關系,我還是會支持你。看你視頻一年多了,得到歡樂也得到很多力量。你就跟我親姐姐一樣。加油!’”
“哎呀媽呀,當時我的眼淚就繃不住了。”Lucy感慨,為了這些支持自己的粉絲,她還是咬咬牙堅持了下來。后來她發現,“真愛粉”也不會因為她幾次更新慢了就離開;此外,“實在編不出段子了,我就開直播跟粉絲嘮嘮嗑唄”。
粉絲量多了,商家的廣告自然找上門來。對此,Lucy的態度是“順其自然”。“只要是靠譜的產品,我推薦給粉絲同時賺點零花錢,也沒什么不好吧。”有商家要她趕緊把粉絲量沖到100萬就給她投放,但她不為所動。“粉絲量就自然增長好了。我知道有的博主是把做喜劇視頻當全職的,他們是為了賺錢,壓力肯定老大了,得用些手段的。但我不是啊。”
“我就是個搞笑博主吧,離‘喜劇人’也還差得遠呢!”Lucy說。
事實上,Lucy正是大量素人喜劇博主的代表。2020年初的疫情以來,線下演出遭受重大打擊。對于喜劇業來說,短視頻平臺是一次拯救,助其加速了線上形態的布局;而對于短視頻平臺來說,喜劇也是其內容大盤里的一顆重要的棋子,短視頻需要喜劇來實現內容矩陣的升級。
同時,語言類喜劇的表演形式相對簡單,而且具有很強的互動性,與直播玩法有著天然的適配性,用戶可實時與喜劇人溝通,喜劇人也可以通過評論區及時獲得觀眾的反饋。
人民日報中國品牌發展研究院發布的《中國視頻社會化趨勢報告(2020)》顯示:2020年,短視頻市場規模超越傳統網絡視頻平臺,成為引領中國視頻行業發展的支柱力量,各具特色的短視頻平臺百花齊放。從商業規模來看,2019年網絡視聽產業市場規模為4541.3億元,其中短視頻占29%,同比增長178.8%,增速最快。2020年中國短視頻用戶規模達到7.92億,短視頻用戶滲透率超70%,成為互聯網第三大流量入口。報告指出:這些短視頻內容的分類中,“人物”占有最高比例,而喜劇又是重要組成。
除了像Lucy一樣的素人群體,如今擁有“網絡喜劇人”身份的還有不少原本活躍在傳統舞臺上的喜劇人。諸如陳佩斯、馮鞏、郭冬臨、潘長江等知名喜劇演員都扎根在短視頻平臺,向觀眾展示不同于線下的喜劇。其中,相聲演員金巖的網絡視頻喜劇,是被公認為“非常特別”的代表。

藝能人金廣發。
“我的視頻打開方式是不是不對?”初次打開金巖的網絡喜劇“金廣發”的“私家觀察”系列視頻,不少人都會發出這樣的疑問。幾十年前老舊電視錄像帶的圖像比例和畫質效果,背景音樂從頭到尾都是《春節序曲》;街頭采訪的形式,讓路人回答同一個問題,有人答非所問,有人像發瘋了一樣吐舌頭、青蛙跳;最后一個受訪者肯定是“金廣發”金巖本人,回答完了一定要撲向鏡頭,緊接著是畫外音里女記者破音的驚呼“你干嗎呀”;再突然出現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電視廣告的片段,廣告還沒播完就很隨性地“掐掉”,全片到此結束。
“我到底看懂還是沒看懂?”這是“金廣發”幾十秒的視頻播放完了后,觀眾在被逗笑之余,常常對自己發出的另一個“靈魂拷問”。雖然“似懂非懂”,但不少人都很喜歡這種風格。兩年時間,“金廣發”在視頻平臺上發布了500多條視頻,粉絲已經突破100萬。
“你要說看不明白,可能是我自己做的時候也沒弄明白。”金巖告訴《新民周刊》記者。他說,短視頻喜劇就是他做著自己玩、給自己看的,是一種自我的表達,從來沒有想過要專門做成觀眾喜歡的某種風格。
所以,“抽象”“詭異”“獵奇”“實驗”這些觀眾的評價,他都不以為然。“你要是說‘懷舊’,那是有的。”生于1980年的金巖,在視頻里隨處融入他喜愛的Beyond音樂、老式電視機、小霸王游戲機、街機等元素,這也是許多網絡粉絲喜愛他的原因。
雖然在網絡平臺已經頗受歡迎,金巖卻始終認為線下的演出才是“正經事兒”。他說,網絡喜劇視頻都是他在排練的間隙,和同事們一起“隨意”拍出來的。“我就用手機拍,然后直接在手機上剪。不是有些人想象的還專門搭一個視頻團隊、要打著燈舉著好幾個機器拍,我沒有那樣‘小題大做’。”
“其實我不想做網絡短視頻。現在做了,是一種妥協。”金巖反復表達這樣的意思。在他看來,當電視等傳統媒體資源被某種單一的喜劇內容與形式壟斷時,網絡短視頻成了可以展現多元化喜劇的平臺,是“聊勝于無”。開始這么做,關鍵的促因也是2020年初受疫情影響,線下演出停滯,他“閑著沒事兒干”。
“不想做”的原因之一,在于金巖認為網絡短視頻同樣有單一化的問題。于是他在做短視頻喜劇時,在形式上就刻意與主流“背道而馳”。別人開美顏,他就做丑;別人做16:9豎屏,他就做4:3橫屏;別人的主題基本不變,他就在自己賬號下開了很多不同欄目、展現世間百態。
他連“短視頻”的“短”也不想一直遵從。碎片化的短視頻在他看來沒法算作完整的作品,于是他制作了一部全長半小時的“偽紀錄片”《吶喊的藝術》,表現底層脫口秀演員和經營者的生存狀態。為什么叫“偽紀錄片”?因為實際上這部片子全是藝術表演,但無論視頻內容、演員表現還是鏡頭形式“毫無表演痕跡”。“淚目”“太真實了,我努力告訴自己這是演出來的”,觀眾們在彈幕里如此表達。

對網絡直播,金廣發一直也在琢磨新的玩法。
“我其實更愿意拍這種有質感的長片,讓大家知道網絡視頻也是可以呈現好東西的。觀眾們看完不是光得到了消遣,還能有所思考,還愿意回去翻書學習。”金巖說。
成了網絡主播就得“寵粉”?金巖也不贊同。就連開直播也不是他的本意,而是應視頻平臺的要求而為之。就算是“不得已”開了直播,金巖依然把他鮮明的“反主流”風格帶了進去。在“金廣發”直播間,觀眾甚至看不到金巖的樣子,畫面上只有按他形象制作的Q版人偶“大腦袋”和背后閃爍著五彩燈光的老式游戲機,金巖只用聲音與網友交流。當然,你也永遠聽不到他稱呼觀眾們為“家人”“寶寶”,時不時能聽到的是他清嗓子或打哈欠的怪異聲調。
“至少領先其他短視頻30年。”有網友如此評論“金廣發”視頻。金巖平時并不去看視頻下的評論,都是同事們轉達一些給他。同事們讓他去回復一些評論,他也是隨機挑一兩個回復,從來不會把評論看完。“觀眾的認可,對我來說只是‘瞬間的重要’,或者說介于重要與不重要之間。”
有不少商家想在他的視頻里投放廣告,他目前為止只接過一次。“本來我就不是為了變現。放的廣告必須是和我視頻風格非常吻合的,我不能受商家擺布。”其他有些時候,他選擇為朋友免費地“友情幫推”。
在他人看來,“金廣發”這個IP已經做起來了,接下來準備怎么辦?“什么叫‘做起來’了?”金巖反問。
就在最近的一個凌晨,工作結束后,他對同事感慨:他有點膩了,“金廣發”該有些新玩法了。“如果一種創作方式帶給我自己的歡樂少了,那我怎么可能讓它去帶給別人更多的歡樂?”他認為自己是“研發型”的喜劇人,喜歡“帶著別人玩兒”。
包括對網絡直播,他也在琢磨新的玩法。比如“多故事線”的直播:采用多人共播的方式,觀眾可以隨時選擇跟隨某一位主播的視角去聽故事,每條故事線相對完整獨立,又在某些節點交匯到一起。
在金巖心中,網絡對于喜劇人的意義,正如他熱愛的Beyond樂隊的《光輝歲月》中所唱:“繽紛色彩閃出的美麗/是因它沒有/分開每種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