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是一種喚醒

田愛群

去年中秋，多年前的學生小濤加我微信后向我問好。在短暫的疑惑之后，記憶的閘門隨之打開……

小濤，是十幾年前我還在家鄉教書時的一個學生。這是一個聰明、機靈又愛搗蛋的孩子。他不愛學習，只顧玩，玩累了就趴在課桌上睡覺。他也不交作業，甚至經常不交試卷。老師們都替他惋惜，這么機靈的孩子怎么就無心向學呢？作為他的班主任，小濤對學習一點不在乎的神情像針一樣，深深刺痛了我——我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讓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如此消沉怠惰？

這天中午，我把他叫到辦公室，打算和他好好聊聊。開始時，他有點局促不安。一番細問之下，他才抹著淚斷斷續續地說了些情況。原來，小濤是一個苦命的孩子：父母離異后各自再婚，小濤由爸爸撫養。不幸的是，爸爸在工地勞作時從高空跌落，雖然被腳手架擋住撿回一條命，但喪失了勞動能力。后來，叔叔收留了小濤。但叔叔自己也有兩個孩子，經營的小店收入一般，小濤的境況可想而知。小濤是個懂事的孩子，讀小學時就常去叔叔店里幫忙，有時也接點派發傳單的活賺些零花錢。

聽了小濤的講述，我心里久久不能平靜。交談中，我幾次表示想幫助他，他都刻意回避這個話題。我隱隱感覺到，這是一個缺愛的、戒備心重的孩子，要打開他的心鎖，治好他的心病，估計不容易。

不出所料，接下來小濤并沒有消停，各種惡作劇不斷升級，甚至對教地理的范老師出言不遜。忍無可忍的范老師將情況反映到德育處，要求處分小濤。出于對孩子的保護，我想無論如何得再和小濤談談。

那天放學后，我把小濤叫到教工活動室。他有點緊張地站在門口，大約是等著我對他“開火”。我請他坐下來，遞給他一杯事先準備好的可樂。他有點不知所措，卻還是雙手接過了可樂，并連聲道謝。

“好喝嗎？”我像是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一般，微笑著問他。他一反常態地竟有些羞澀地回答：“嗯，好喝！”那一刻我想，我是喜歡這個孩子的。盡管他沒少讓我操心，但他身上有一種天然的質樸，讓人倍感珍惜。

我試探性地問：“小濤，你有什么需要我幫助的嗎？”他微微抬起頭，欲言又止，眼睛里充滿猶豫。我想，他大概是想告訴我一些事情，卻又還沒積攢起足夠的勇氣。于是我繼續鼓勵他：“不要擔心，老師不會笑話你，也不是要批評你。老師在你這個年紀也調皮得很，晚自習時還翻墻跑到同學家吃東西呢！”

他睜大了雙眼，直直地看著我，仿佛在詢問：“真的嗎？”我堅定地看著他，點了點頭。那一刻，他仿佛卸下了所有防備，終于接納了我，并道出了內心的聲音。

“嬸嬸說家里沒那么多錢，讀完初一就不要讀了，去店里幫忙。爸媽也管不了我，我就這樣了，努力還有什么用呢？”他的語氣相當平靜，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可恰恰是這波瀾不驚的話語，深深振動了我的心——我很難過，坐在我對面的這個聰明帥氣的男孩，本該像朝陽一樣，充滿著蓬勃之力，而今，卻陷于生活的萬般無奈。我思忖著，該怎么來幫助這個無助的孩子呢？

“小濤，我特別理解你，畢竟爸爸受傷是個意外。可是，事情并沒有你想的那么糟糕，有困難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解決！繼續上學的事我會和你嬸嬸去溝通。另外，每個人的優勢不一樣，不一定都得在學習上拿高分，我們還可以發揮自己的特長，在其他方面為班級爭光。”他似乎受到感染，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臉帶笑意地看著我，說：“我其實很喜歡畫畫，小學時還得過獎呢！”我驚訝地說：“真的呀！那太棒啦！那怎么就丟下了呢？多可惜啊！”他苦笑了一下，而我讀懂了其中的內涵——我要做的，就是幫他喚醒記憶里的春天。

我們約定，試著不在課堂上搗亂，試著去聽聽課，不求成績突飛猛進，但求每天進步一點點。我們還約定，以后參加學校版畫社，多畫多練。為此我馬上找了教美術的鐘老師，和他說了小濤的情況。鐘老師欣然接受他加入版畫社，還送給他全套的畫畫工具。

第二天，我專門留了時間約談小濤的嬸嬸，對她撫養小濤的行為表示欽佩和感謝。問起小濤的將來，小濤嬸嬸說愿意供他上完高中，只是小濤淘氣時惹人生氣，故意說不讓他學習了，沒想到孩子信以為真。我一下子松了一大口氣，看來小濤的心病終于可以去除了。

從那以后，他在課堂上搗蛋、睡覺的次數越來越少，不交作業的次數越來越少，被老師投訴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他告訴我，以后想上職業中專學美術，畢業后早點找份工作。我欣慰地鼓勵他：“小濤，你可以的，加油！”說實話，作為老師，看到他變得自信積極，我滿心歡喜。

以后的日子里，我經常看到他在美術室練習畫畫，積極參加各種繪畫活動和競賽。藝術節時，他精心制作的參賽作品贏得了評委的一致贊揚，榮獲一等獎的第一名！頒獎會上，他從領獎臺走下來后自豪地對我說：“老師，我沒有騙您！我拿了第一！”我與他擊掌相慶，沉浸在難以言表的幸福之中。我想，得獎不是最主要的，最讓我開心的是，這個年輕的生命，終于開始綻放。

讀初二時，小濤成功競選為團委宣傳委員，負責學校黑板報的評比、打分、匯總工作。有一次，我笑著問他：“對自己的班級會不會徇私情、打高分呀？”他很誠懇地說：“不會的，我是學生會的干部，要公平對待每一個班級，要不，同學們也不會支持我了。”那一刻，我倍感欣慰。

讀初三時，小濤已徹底轉變，自信樂觀，成績不斷進步。中考時，他發揮穩定，并如愿考入縣里的職業中專，就讀工藝設計專業。

后來，由于工作調動，我離開家鄉來到廣州，慢慢失去了孩子們的消息……

小濤的來電打斷了我的回憶：“老師，我之前在深圳一家設計公司做總監，五年前回鄉創業，在長沙開了一家裝飾公司，前年又在益陽開了一家分公司，總算沒丟您的臉。”放下電話沒一會，手機里又收到他的信息：“老師，謝謝您！當年是您喚醒了我沉睡的靈魂！沒有您，也許我現在仍生活在黑暗之中……”

放下手機，我感慨萬千。雅斯貝爾斯說，教育是一個靈魂喚醒另一個靈魂。如果說當年我出于職業本能“喚醒”過小濤，而小濤又何嘗不也喚醒了我的靈魂呢？是他讓我明白，師者不僅要傳道授業解惑，更要成為學生人生道路上的引路人，用真情、信任、包容去對話那些迷茫中的心靈，幫助他們擦拭蒙罩其上的塵埃，找到前行的方向和動力。

（作者單位：廣州市南國學校廣東廣州 510627）

責任編輯 余志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