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黑板兩種愛

夏曉磊

這是一個尋常的周一下午，班會結束后馬上要迎來晚上的家長會，同學們和我的心情一定是不一樣的。

正是初冬時節，窗外的天迅速漫上了黑幕，還來不及回顧這一個白天究竟做了哪些事兒呢，感覺黑夜就突然降臨了。為了讓學生們能有個好心情，我突發奇想地要給他們“自由”，讓他們在黑板上寫下想對父母說的話，并且特意強調不必署名。

然而，一陣歡呼聲過后，竟無一人上臺。我知道一定是我的存在顯得“多余”了，于是我“會意”地步出教室，邊走我還邊說：“你們要抓緊寫呀，我去站路隊的地方等你們，可不要讓我等太久哦。”又是一片歡呼聲響起。看來，這一群正值青春的孩子似乎已是壓抑太久，以致于在我走下樓梯時，還聽到教室里傳來一片喧鬧聲。

過了大概十來分鐘，學生們便三五成群，邊聊邊笑地走到我跟前，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說：“老師，你等會看到黑板上的字一定會大吃一驚的。”我笑了笑，表現出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等孩子們陸續到達，管理員整好路隊后，我們便在背誦《魚我所欲也》中浩浩蕩蕩地前行了。

送他們出校門后，我折回教室，想看看這群孩子究竟寫了些什么。結果這一看讓我大吃一驚，只見色彩斑斕的黑板上，或歪歪扭扭或整齊有序地寫滿了各種“控訴”：有紅筆寫的“請不要將我與別人比較”，有藍筆寫的“請不要逼我太緊”，還有白色筆寫的“請多陪陪我”，更有黃顏色的“警示語”“不要一邊說我好又一邊打擊我”，甚至還有一行小小的字“懇求多給我一點零花錢”，也有大大的一排“謝謝你們，別太累了”……

我總結了一下其中的高頻詞“比較”“手機”“嚴厲”“陪伴”，想著如何與即將到來的家長們，一起面對這塊黑板，加以自查自省。

家長們很守時地如約而至。沒有多余的寒暄，我們直接進入正題。在大家把目光集中到黑板上的一剎那，本來喧鬧的教室瞬間安靜下來，由微笑轉為皺眉再到平復的表情變化，在每個家長的臉上都上演了一遍。他們有的拿出手機拍照，有的和旁邊的家長小聲交流，有的則陷入思索面色凝重……

我見大家都思考了一會兒，知道他們一定有話可說，于是拋出一個話題：“看了滿黑板的‘控訴’，我們作為家長，得抱團探討一下，我們究竟該如何愛這群青春期的孩子，為什么明明那么愛他們，他們卻還滿腹怨憤呢？”

寧寧媽媽首先站起來分享了自己的感想：“學會閉嘴吧，學著用行動表示，孩子總會長大的，他有一天會明白我們的良苦用心的。”

彤彤媽也站起來，有些激動，眼圈紅紅，聲音顫顫地說：“我覺得我錯了，太對不起孩子了，總是在埋怨和否定孩子。我得改，再不改，孩子就會越來越糟糕。”

森爸也于沉默許久后抬起頭來：“我們都做得不好，我們總是在關注自己的感受，太自私了，不然孩子怎么會選擇如此公開地‘討伐’咱們呢？我們的確得改改了。”

正媽也說：“我一看到黑板上那首詩就知道是孩子寫給我的，因為詩歌里有我的名字，我每天都在批評他，卻從來沒有感覺到他竟然這么用心。”

涵爸也說道：“唉，整天管孩子玩手機，自己卻沒管住自己，簡直是太失敗了。我們的無心之舉，孩子卻看得一清二楚。這不是孩子的錯，是大人太不自覺了！”

……

家長們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紛紛打開了話匣子。

不知不覺已到了晚上九點半，我不得不宣布家長結束。可還是有家長圍攏過來，想要進行個別交流。我趁勢說：“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少說多做，所以現在我們需要給黑板改頭換面，還孩子一份真正的愛。大家看我這個建議怎么樣？”

“好！”家長們幾乎異口同聲。說干就干，幾名家長迅速擦干凈黑板，帶頭寫下了自己的道歉與關愛，接著有人寫下了對孩子的稱贊和肯定，還有人寫下了對孩子和老師的祝福和祈愿……

總之，沒有一個家長“以牙還牙”，寫下任何埋怨和苛責。

取而代之的，是滿黑板的愛與歉意：

“孩子，請原諒爸媽做得不對的地方，我們永遠愛你。”

“我最喜歡你了，寶貝你最棒！”

“我兒子最帥了，要勇敢要自信呀！”

“女兒你永遠是我們的驕傲，我也一定努力做一個讓人羨慕的媽媽！”

……

家長會之前的“吐槽黑板”，搖身一變為“表白墻”，我忽然也有些熱淚盈眶了。這是父母對孩子深沉的愛，沒有什么豪言壯語，也沒有過多的詞藻修飾，但其中的每一個字，都帶著愛的溫度。

第二天早晨，我特意早早來到教室，觀察每一個孩子的反應。第一個來到教室的孩子看見黑板上的留言后大聲驚呼；第二個孩子驚訝得捂住了嘴巴；第三個孩子埋頭走進教室，在同學提醒下抬頭看了看黑板后皺著眉頭笑了；第四個、第五個、第六個……沒有一人不是一副“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表情。

看來，家長留言給孩子們的沖擊，一點也不亞于他們的留言給爸爸媽媽們的沖擊，以致于第一節課的上課鈴聲響了，他們還在意猶未盡地討論，哪句話是自己爸爸寫的，一看語氣就是；哪個字是自己媽媽寫的，因為媽媽寫的“的”字就是這樣的！哪一行是自己媽媽寫的，因為媽媽平時就是這樣稱呼自己的……我沒有急著上課，特意多給了他們5分鐘的自由討論時間。

然后，我笑著看看他們，說：“好了，同學們，想想昨天下午的你和黑板，再想想今天早上的父母和黑板，你有什么感想，請把它寫下來，題目自擬，字數不限。”

“好！”同學們難得一次地在聽到作文題后沒有愁眉苦臉、怨聲載道。因此剛發下作文紙，他們就迫不及待寫了起來，仿佛有說不完的話一般。

不出所料，這次作文孩子們寫得特別好，涌現出多篇非常出彩的文章，比如嘉寧的《黑板“情話”》題目新穎，內容感人；洪濤的《她的愛不在黑板上》用到了“欲揚先抑”的寫作手法；甜甜的《溢出黑板的愛》文筆一如既往地既清新又幽默，一句“被風吹過的世界格外美麗，被愛暖過的黑板特別有意義”直擊主旨；小健的《玫瑰色黑板》將母親帶有責罵的愛比作帶刺的玫瑰；文博寫的《粉末里流露出的愛》時而深沉穩重，時而幽默風趣；宇博的《磁鐵黑板》充滿豐富的想象力，將“正極負極”“相吸相斥”這些物理課上的術語活用到了文章中……

看完孩子們的作文，我一時陷入了沉思——

當愛流動起來，將不再有寒冷孤單和薄弱。

當愛溢滿親情，將永遠生動精彩富有力量。

我要謝謝孩子們，真實且勇敢地表達了自己。

我要謝謝家長們，寬容且果斷地改變了自己。

哲學大師奧修說：“玫瑰就是玫瑰，蓮花就是蓮花，只要去看，不要比較。”教育也一樣，無需比較、無法言說、持續未完的不僅僅是我們班的故事，還有每一個參與其中的孩子、家長和我們的人生。

（作者單位：臨沂國際學校山東臨沂 276013）

責任編輯 余志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