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李璐

每每身邊有人呑云吐霧的時候，我都會想起父親。

父親是個老煙民。我很小的時候，很喜歡看父親抽煙，淡淡的白煙在空中逸散，像一縷縷雪白的綢帶，在眼前裊裊生姿。我總是嚷嚷著要父親吐煙圈，銀白的圓在空中擴大，像水的漣漪，將父親的臉、笑著的嘴角籠罩，再被我吹散。那時的我是父親的跟屁蟲，父親在我眼中是高大近乎偶像的存在，他總用滿是胡茬的下巴蹭我，我咯咯地笑得燦爛。

后來我長大了，對煙失去了興趣，只知道客廳里的煙味會沾到我身上，使我剛洗完的帶著洗發水香氣的頭發沾滿難聞的味道。我開始嫌棄、躲避父親，一看到他拿出香煙便皺皺眉躲進房間。漸漸地，父親會躲去陽臺抽煙，迷蒙的煙霧中，他的臉上有失落與悵惘。我責備他不考慮我和母親的感受，讓我們吸“二手煙”，他撇了撇嘴，頭低下來，滿臉委屈：“女兒大了，嫌棄我了，女大不中留啊！”我紅了臉，覺得有些羞愧。

那一陣子，父親似乎很忙碌，白天經常一臉肅然地思考，或者不停地打電話，晚上就出去應酬，深夜不歸。而更多的時候，他獨自在陽臺上抽煙，一根接一根，煙灰缸空了又滿。濃濃的煙霧繚繞，空氣變成了灰蒙蒙的乳白色，將父親淹沒。有一天晚上我失眠，聽到凌晨歸家的父親輕輕打開我的房門，我感到額上被父親的胡茬扎了一下，伴著一片溫熱。一聲嘆息后，他出去了，強烈的不安從我心底涌來。

父親突發心肌梗死，被送往醫院，所幸搶救及時。

父親被限制吸煙，我成了“禁煙督察員”。餐桌，陽臺，床頭柜，我收繳無數“戰利品”。“你能不能自覺點！”我無奈又生氣?！皫资炅?，難改！”父親撓撓頭，笑得狡黠。

那天有人來做客，用餐后十分自然地遞過一支煙，只見父親條件反射般伸了手，忽地頓了頓，又將手縮回：“我女兒不讓我抽，對不住?。　彼甏晔?，討好般看著我。對視良久，我們笑了。

煙是痛苦的麻藥，每當看見有人皺著眉頭吧嗒吧嗒抽煙，我總是感慨萬分，刻骨的回憶洶涌而至。

多慶幸，靠煙麻痹自己的不再有父親。

【點評】

本文聚焦于承受壓力的父親，在人物刻畫上很優秀。本文以煙為線索，生動地寫出了“我”與父親關系變化的過程，從一開始“我”視父親為偶像到父親形象的崩塌，再到通過戒煙一事，父親重新振作起來，父女關系完成了重建，文章內在的情感起伏有致。本文對煙的描寫頗為精彩，“淡淡的白煙在空中逸散，像一縷縷雪白的綢帶，在眼前裊裊生姿”的美麗，“濃濃的煙霧繚繞，空氣變成了灰蒙蒙的乳白色”的沉重，均很好地襯托了作者當時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