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桂譚
(南京傳媒學院,江蘇南京 211172)
中國近代史是中華民族的受難史,也是這個古老民族涅槃重生的一段歷史。1840年鴉片戰爭以來,隨著西方列強貿易和軍事的擴張,表達西方近代文明的新學術和新概念如海水般涌入東方,對古老積弱的東方產生了強烈的沖擊,東方各國為了生存和發展不得不積極接受這些新的西學。該文第一、二部分通過解讀史料,來考察分析18 世紀中期以來西學東漸的歷史背景、 當時國人對待西學的態度及與同樣受到西學沖擊的鄰國日本在接受西學方面的異同。第三部分通過對晚清域外小說翻譯及四大小說雜志中刊登的日語翻譯小說的分析,來揭露“西學東漸”背景下近代中日文學交流的特點。
隨著出版業和媒體的蓬勃發展,近代以來,中國出版史的研究日益受到大家的關注。張靜廬先生歷時二十年苦心搜集、精心整理和輯注的《中國近現代出版史料》 收錄了自1862年清廷創設京師同文館,至1918年五四運動前夕,五十余年間有關新興出版事業的重要資料,共七編八冊,其中近代部分分為二編二冊[1]。該文第一、二部分選擇的史料即來自于此。第三部分的資料來自晚清出版的四大小說雜志,恰好反映中國文學轉型期古今相交、中西結合、東西相融的特點。
清政府鑒于“與外國交涉事件,必先識其性情,……欲悉各國情形,必先諳其語言文字,方不受人欺蒙”,遂于1862年在北京設立旨在“學習外國語文字”,培養外交和翻譯人才的“京師同文館”,屬總理事務衙門。京師同文館是清末第一所官辦外語專門學校,課程開始時只設英文,由英國傳教士包爾騰任教習。《奏請創設京師同文館疏》還提到包爾騰與丁韙良的關系,美國傳教士丁韙良總管校務近三十年。京師同文館后來增設法文(1863)、俄文(1863)、日文(1896)。
19 世紀以來,西方文化以野蠻的勢不可擋的姿態征服世界。1840年鴉片戰爭打破了妄自尊大、自我陶醉的清朝封建統治者“唯我獨大”的美夢,古老的中華文化不得不置身于一個充滿挑戰的文化沖突中,要與外國進行交涉,要“師夷長技”,首先就要懂得他們的語言文字。因此京師同文館就在這一歷史背景下被創建。甲午中日戰爭中國戰敗后,同文館于1896年增設了東文館,開始學習日本。
1866年,大臣又上疏奏請添設天文算學館,教授天文、算學。原因在于“蓋以西人制器之法,無不由度數而生,今中國議欲講求制造輪船機器諸法,茍不藉西士為先導,俾講明機巧之原,制作之本”,反映出當時中國學習西方,主要還在于“以采西學制洋器為自強之道”。另外文中還提到當時對于西學,持反對意見者眾多,“有以舍中法而從西人為非者,甚且有以中國人師法西人為深可恥者”。因此為說服這些官員,文中提到“查西術之借根,實本于中術之天元……中國創其法,西人襲之”,也就是說西學來源于中國,無須因學西學而恐慌甚至感到羞恥,西洋各國之間也是互相學習,才制造日新。東洋日本也派人到英國學習,才不到數年就有所成就。另外對于“或謂制造乃工匠之事,儒者不屑為之”,文中也提到“今日之學,學其理也,乃儒者格物致知之事”,并非士大夫親自去制造。
19 世紀60—80年代,清末官員對西學的看法可分為封建頑固派和洋務派。守舊的封建頑固派堅決反對西學,對西方的一切事物采取敵視和排斥的態度,而洋務派則繼承了林則徐、魏源的“師夷長技”“籌辦夷務”的思想,鼓勵人們向西方學習,學習西方的“洋器”,即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近代科學技術,從“主以中學,輔以西學”( 最早由馮桂芬提出)到“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張之洞),這也是清末洋務派的指導思想。雖然西學的進入,在一定程度上打開了人們的眼界,展現了一個新奇的世界,但西學還是停留在器物或技術借用的表層,通過十分勉強、曲折的方式在“中學為體”的掩護下,緩慢發展。
中日兩國是一衣帶水的亞洲鄰國,文化交流的歷史源遠流長。在近代以前的漫長歷史中,作為同屬于漢字文化圈的成員,日本文化深受中國文化的影響。中國6—9 世紀,即中國隋唐時期,日本派遣大批遣隋使、遣唐使、留學生、留學僧來華,學習唐朝的律令制度和佛教、建筑、詩歌等文化,出現了中日文化交流史上的第一次高潮。明治維新以前的江戶時代(1660—1867),二百多年中,日本翻譯中文書籍109種,中國翻譯日文書籍4 種。中國在中日文化交流中,處于居高臨下的出超地位[2]。所以總體來說在古代,中日文化交流較多是中國文化輸向日本,而日本則是全盤消化吸收改造中國文化,并在此基礎上發展出具有自身特色的民族文化的。語言方面來說,古代漢語曾對日語的語音、文字、詞匯等方面產生過深刻的影響。
然而在“西學東漸”的背景下,日本明治維新以后,在學習西方的道路上遙遙領先,特別是甲午戰敗后,中國朝野震驚,對日本可謂刮目相看。戊戌政變以后,要學西方,先學日本,幾乎成為國人共識。1896年,清朝政府選派13 名青年學生留學日本,以后留日學生逐年增多。有志者紛紛留日,1905年竟達8 000 人之多。國內很多學校也增設了日文學習課程,聘請日本教習等。1900年以后眾多留學生回國,同時國內培養的翻譯人才成熟,中國人開始自行翻譯西書,改變了之前西譯中述的翻譯模式。日文學習熱、留學日本熱帶來日文西書翻譯熱。以1902年至1904年為例,3年共譯西書533 種,其中日文321種,占總數的60%。據譚汝謙主編的《中國譯日本書綜合目錄》統計,從1896年至1911年,中國翻譯日文書籍共計958 種。熊月之發現遺漏不少,在此基礎上增補至1 014 種。
清末明初出現的這次中日文化交流史的高潮(第二次),與以往情況截然不同,中日文化地位出現逆轉。這一階段,由日本轉口輸入的西學急劇增多,成為西學輸入的主要部分。被日本引入、消化和吸收過的西方文化流入中國,并對近代中國的各個層面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西國語言文字殊非一蹴可及……日本維新之后,以翻譯西書為汲汲,今其國人于泰西各種學問皆貫串有得,頗得力于譯出和文之書。中國三十年來,如京都同文館、上海制造局等處,所譯西書不過千百中之十一,大抵算化工藝諸學居多,而政治之書最少……現就南洋公學內設譯書院一所,廣購日本及西國新出之書。
從文中可以看出中日在西學譯書的數量和種類方面都是不可相提并論的。中國數量不過“千百中之十一”,且多是工藝等自然科學方面的翻譯,政治等社會科學翻譯較少。日本則各種學問皆有,且數量“汲汲”。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差別?在西方的堅船利炮打開國門之前,中日兩國都是實行閉關鎖國的政策。在西方文明的沖擊下,中國仍然希望保持“大國威嚴”,但最終對西洋文明不得不由抵抗到妥協,而日本則對固有文化的執念不深,像古代吸收中國文明一樣,舉國上下對西方文明可謂是全盤接受,這與日本的文化特質有關[3]。特別是1868年明治維新之后,通過廣譯西方的科技、醫學、哲學、政法、教育等各類書籍迅速吸收西方文明,邁入近代社會。比較下來中國通過翻譯吸收西學,比日本晚了將近30年。且日本明治初期的翻譯人員多是具備西洋文化知識,并擁有深厚漢學修養的知識分子。
清政府意識到,中國學習“洋器”,僅以西學為用,無法達到富國強兵之效,且在甲午之后看到日本發展之迅速,為之驚嘆。除了科學技術,還應該學習西方的社會科學、思想理念。各類西書,日本皆已有譯本,因此提出設譯書院,廣購日本及西國新出之書,借道日本學習西學的做法已經為大家接受[4]。
近日東西人士觀光中夏者,靡不以興學為自強之急圖,而譯書尤為興學之基址。……昔年官譯諸書,只有同文館所譯法國律例、制造局所譯佐治芻言數小種,余皆不及政治……現擬先擇日本法規以啟其端,其書皆取于泰西,一年一修,皆彼所身體力行,損益去取而后定。倘中國再能隨時損益去取,積以歲月,可期詳備。……較量國體,唯日、德與我相同,亦唯日、德之法于我國適宜而用。……今茲公學力有未能,姑就東文之翻自德文者譯之,得尺得寸,為旱年一溉之計;他年經費可籌,尚思教德文而傳德學。
從文中可以看出,譯書為西學之基礎,但既往官譯諸書種類有限,數量不多,且沒有政治方面的[5]。最先提出的解決方案就是從學習日本法規開始,因為日本國體與我國相同,日本書皆取自西方,且已由日本“去粗取精”譯之,因此我國再在此基礎上選取,應該可以更完備。另外提到由于公學能力不足,姑且以東文翻自德文者譯之,也就是相較于德文,日文對我們來說更為容易,是能力可以達到的。暫經由日本學習西方,是便利且有好處的。
其實這也反映了近代以來中國人對翻譯日書的矛盾心態。一方面認為由于“同文”,通過日本學習西方文化,非常便捷,可以“力省速效”;另一方面認為此僅是“姑就”之權益,乃“急就之法”。日本只是“二道販子”,可能難得西方文化的本質。所以若經費可籌,“尚思教德文而傳德學”,還是要學習其本源。而五四運動以后中國漸漸傾向于后一種心態,五四運動后直接譯自歐美的書籍超過日本書籍,便反映了這一點[6]。
清末民初是中國現代小說的發軔期。這一時期的小說在“古今中西的文化和文學的沖撞”中逐步完成了近代化轉型。據日本樽本照雄(2002)《新編增補清末民初小說目錄》統計,中國近代有翻譯小說5 346 種[7]。晚清域外文學翻譯一直是關鍵話題,目前已有許多探索文獻。但相關研究均未從語言學角度,對晚清翻譯小說譯本進行深入研究,原因在于許多研究一致認為晚清翻譯重意譯,直譯標準的確立是在五四運動以后。從譯本內容對原著的忠實度來看,晚清翻譯小說增刪、改寫甚至豪杰譯現象比比皆是,且從翻譯語言來看尚未形成固定語體,文白交雜。
晚清翻譯小說多是先刊載于文學期刊,后出版成書或編輯成冊。沈國威(2011)曾提及,截至五四運動,東文圖書翻譯的數量遠超西文譯書的數量,許多西方的重要書籍,首先是從日語轉譯的。當然也包括清末譯自日本或經由日本轉譯的西方小說。陳平原曾指出倘依譯者所根據本子語種統計,譯自日文的小說應是第一位。這些翻譯實踐給漢語演化帶來了深刻的影響。《中國近現代出版史料》中就搜集了大量譯自日語的小說目錄,對我們考察中國近代文學的轉型及漢語語言的變遷都具有重要的意義。
筆者根據 《中國近現代出版史料》、 樽本照雄(2002)《新編增補清末民初小說目錄》及自己搜集到的內容,將晚清四大小說期刊中譯自日語的小說進行了整理和匯總。四大小說期刊 《新小說》(1902—1906年)、《繡像小說》(1903—1906年)、《月月小說》(1906—1909年)、《小說林》(1907—1908年)刊載的日語小說,共計22 種,其中轉譯作品為16 種,反映了清末西學借道日本傳入中國的事實。筆者將這些譯自日語的小說按照日本作品和轉譯作品分別進行抽取列表。表格信息包括篇名、小說類型、語體、日著版本信息、中文譯者和刊載時間,轉譯作品列表再加上原著的國別、作者等信息(有些未核實的部分暫且空白)。希望為今后相關課題的擴展研究提供基本的數據信息。
(1)《新小說》
《新小說》是晚清第一本近代小說雜志。所刊載27 種小說中,翻譯小說16 種,約占全部小說總數的60%。而其中譯自日語的小說有7 種,約占翻譯小說的43.75%,接近總數的一半(見表1、表2)。

表1 轉譯小說

表2 日本小說
(2)《繡像小說》
共登載了20 種翻譯小說,也占了這份刊物所登載小說總數的一半左右。其中譯自日語的小說共8種,約占翻譯小說的40%,將近半數。日本作家的作品只有一部《珊瑚美人》(政治小說,白話),原著是青軒居士(三宅彥彌)的『探偵』(扶桑堂,1890)。其余7部全部是轉譯小說(見表3)。

表3 轉譯小說
(3)《月月小說》
本雜志共刊登長篇、 短篇翻譯小說共54 種,其中譯自日文的小說有5 種。日本作家的作品有兩部。一部是張倫譯的《美人島》(冒險小說,文言),原著是鹿島櫻巷著『探偵小説美人島探』。另一部是藏崙樵譯《義俠記(一名黑奴報恩)》,原作者尾崎德太郎。另外三部為轉譯小說(見表4)。

表4 轉譯小說
(4)《小說林》
該雜志共刊登了36 種著譯小說,其中翻譯小說18 種,譯自日語的小說2 種。其中轉譯小說為《地獄村》(奇情小說,文言),譯自日本雨遒舍主人譯『探奇小説地獄村』(大學館,1907),中文譯者為黃翠凝、陳信芳,刊載于1908年9-12 期,原作者不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