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桂波,汪禹辰
(南京林業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南京 210037)
“科技批判”與“科技倫理治理”,均是基于科學技術與社會相互關系的深度交織而進行的思考,前者是基于科學技術對社會發展的否定性視角的思考;后者則凸顯了在對科學技術倫理審慎批判基礎上對科學技術的社會功能加以重塑和完善的倫理意蘊。兩者的時代背景和社會語境具有很大差異,“科技批判”指的是西方哲學在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日益嚴峻的生態困境和人性危機等背景下產生的思潮,是推進現代化進程中的理論反思的結果,其對科技合理性以及科技與社會的關系進行了許多有價值的思考,但對我國科技發展并不完全適用。當前,新興科技深度介入社會運行機制,人們對產生的負面效應的憂患與反思意識日益增強,“科技倫理治理”就是我國為了應對新一輪科技革命、更好地促進“科技向善”而提出的重要理念和策略。黨的十九屆四中、五中全會報告強調要“健全科技倫理治理體制”“健全科技倫理體系”,并將其作為國家治理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二〇三五年遠景目標綱要》明確提出深入推進科技體制改革、完善國家科技治理體系,為促進科技合理化發展提供了理念引領和實踐方略。21世紀以來,新興科技成為社會發展的主要催化劑和主導力量,但也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科技風險。訴諸人類自身的倫理智慧和道德控制力介入科學技術發展的內在邏輯,使科技成為人類構筑美好人性和繁榮未來的積極力量,無疑是新興科技時代我們所應作出的理性選擇。技術是當今人類社會最強大的力量之一,只有當我們明智地使用并與之合作時,它才能改善我們的生活,洞察力和警惕性對于我們走向最好的未來至關重要,而我們最好的未來將來自人與技術的關系轉型。[1]v-x人類社會與科學技術“關系轉型”的實現,必然要求我們從積極構建的視角采取合理的科技批判范式及實踐治理策略。
就本質而言,對于科學技術的批判,不僅是一個需要從思想和理論層面反思的話語問題,更是關涉科技發展與社會互動的實踐問題和治理問題。由于歷史文化背景和所處的社會發展階段存在諸多差異性,不同國家在對待科技發展與社會進步的關系上往往具有不同的實踐語境,因而其科技發展戰略也不盡相同。科技批判思潮“是一種西方發達國家現代后期或現代之后的語境話語”[2],而我國正處在新型工業化跨越式發展的關鍵期,既要積極推進科技創新,又要更加審慎地處理科技發展中的各種問題。因此,應探尋適合我國社會發展實際的基于建設性批判的科技倫理治理范式和行動框架,才能更好地應對新興科技時代錯綜復雜的科技風險和科技倫理問題。
19世紀以來,資本主義國家利用科學技術獲得了經濟財富的飛躍增長,但同時也遭遇了普遍的發展危機,科技批判范式正是在此背景下得以產生、建構并形成的內在邏輯,對人類警惕科技理性的宰制力量具有極大的啟發意義。但科技批判畢竟是在特定的西方發達工業社會語境下產生的,在科技治理層面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局限性。
“科技批判”基本論點可以概括為:科學技術導致人類生存意義的虛無和自由的喪失,成為一種異化了的外在力量控制著人類。早期的西方人文主義思想家從人的非理性本質出發對啟蒙理性進行反思,批判了起源于蘇格拉底、柏拉圖的以本質主義為形而上學基礎的科學旨趣。盧梭批判現代所導致的道德崩壞、主張道德的精神救贖,叔本華進一步反對理性萬能,強調生命意志的原始性和第一性,尼采則從批判蘇格拉底主義出發,揭示理性、科學與虛無主義之間的內在關聯,提出了“科學難題”,即科學無法進行自我認識,它太依賴自身而失去了它的價值目標,[3]強調必須對科學進行價值重估,使其回歸生命和生活之本質。
進入20世紀,人文主義思想家進一步從現代科技與人性的關系角度展開了更深層次的科技批判,他們推崇生命原則反對技術世界。海德格爾認為現代技術構成了時代的最高危險,它們是以無形的力量驅使人行動的“座架”,人與世界之間的關系發生了重要逆轉,“在現代技術中起支配作用的解蔽乃是一種促逼,此種促逼向自然提出蠻橫要求,要求自然提供本身能夠被開來和貯藏的能量”[4]75;法蘭克福學派則對當代發達工業社會中現代科技對人的精神奴役進行了更為深入的批判,指出西方文明的價值原型即啟蒙本身存在內在悖謬——啟蒙理性顛倒為工具理性,馬爾庫塞以“單向度的人”斷言技術本身已經成為一種統治形式,強烈譴責發達資本主義社會對科學技術的濫用,哈貝馬斯則繼承了馬爾庫塞的批判思路,既肯定科學技術的積極作用,又強烈譴責科學技術淪為資本主義意識形態的工具。20世紀70年代以后,西方科技批判理論突破工具理性的批判視域,進一步從技術法則反思入手,對現代科技的巨大不確定性和自主性尤其是全球生態失衡等問題表達了深深的憂慮,拉圖爾基于 “對稱人類學”對現代文化和現代制度進行批判,試圖以“行動者網絡”隱喻拋棄主體-客體、自然-社會的對立,為所有人類和非人類賦予一個共同的“行動者”身份,“在本體論層面,作為行動者網絡的技術人造物不再與主體‘人’對立,而是在與人及其它行動者互動的過程中建構自我,從而徹底擺脫了作為客體或工具的實體化厄運”[5],新盧德主義揭示技術對人類的負面影響,提出摒棄工業文明及其技術邏輯的激進構想,等等。
總之,從內在邏輯理路來看,西方哲學的科技批判經歷了一個由淺入深的演繹過程:從對科技的單純否定到對其世界觀與方法論的追尋,從對科技社會功能的表層分析到科技本質的深入探討,他們對資本主義制度下科技異化根源的揭示,提供了一種關于科技與社會異質性、多維度關系的深層理解,有助于我們對現代化建設和科技發展進程中的誤區保持價值警惕,可以為后發國家的科技發展提供富有價值的啟示。
從科技實踐層面來看,科技發展不僅僅是一種自主展開的自然過程,更是一種科技與人類具體社會實踐交互作用的過程。質言之,科學技術是一種社會產物,社會力量的介入能夠對其發展方向和社會功能起到重要作用。因此,立足于當下我國的科技治理實踐對科技批判思想進行分析,不難發現其在科技治理層面存在諸多限度。
第一,“西方視域”的致思基調帶來普遍化難題。西方哲學的科技批判,主要是立足于資本主義文明條件而對現代科學技術進行的反思和審視,指出資本邏輯下現代科技發展導致了環境惡化、道德淪喪和文明墮落等。誠然,西方國家在現代化過程中所遭遇的難題也是后發國家著力規避的,但對發達工業社會機制下科學技術的批判主要是在資本主義社會的“后現代”實踐語境下展開的,是基于發達國家科技社會發展語境所進行的思考,在價值立場和解題思路上難免帶有“西方本位”的局限性,因而不能將其作為普遍性的標準直接分析我國科技發展的情況。我國還處于新型工業化的跨越階段,在科學技術上與發達國家還存在著一定差距,不可能如西方科技批判所主張的消除工業系統,而應在吸取西方國家工業化過程中科技異化和生態危機教訓的基礎上,以綠色發展理念為指導加快科技強國建設,探索適合我國國情和實際發展階段的科技發展和治理戰略,使科學技術更好地服務于生態文明建設與和諧社會構建。
第二,“科技原罪”的批判旨趣導致忽略科技的社會治理。西方科技批判思想基于對人的價值和命運的關懷,從科技對人的控制和奴役以及科技引發的生態環境問題出發,深刻反思現代科技的本質以及科技與社會的關系,但他們將科技文明進步過程中出現的危機和困境主要歸咎于科學技術本身,從科學技術的消極社會功能視角賦予科技“原罪”的性質,進而得出反科學技術或科技悲觀主義的論斷,偏頗又不切實際。作為現代性批判的中軸,科技批判雖然蘊含著對現代科技的普遍理解和反思價值,但是當我們從社會歷史理論視野去分析時就會發現,作為人的本質力量的外化,科學技術具有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它從來不是人類社會的一種超驗話語,而是與社會文化政治等因素密切融合的社會文化要素和形式,因而對科技異化問題的分析不能局限于科學技術的自然規律,還需要從社會制度和文化境遇等社會因素層面尋求克服困境的有效措施。馬克思超越了科技“原罪”的分析視域,基于科學技術的社會屬性,揭示了資本主義制度下科技對人的控制背后人對人的控制,生態學馬克思主義也從社會制度的角度批判了科學技術所帶來的發展困境。因此,我們不能只分析科技本質,而應通過社會人文力量對科技發展加以治理,方能真正克服科學技術的負面效應。
第三,“科技后果”的審思進路忽略了科技風險的倫理前瞻。西方科技批判思潮自盧梭、尼采開始,經存在主義至法蘭克福學派等再到拉圖爾、新盧德主義等,主要基于人本主義的價值立場針對現代科技所帶來的消極后果而進行質疑和批判。也就是說,科技批判主要是基于現代社會與科技互動中已經產生的顯性結果的基礎上進行的,是基于結果的追溯性反思。這是與他們所處的時代語境密切關聯的。在前三次工業革命中,伴隨著蒸汽機帶來的生產機械化、電力發明實現的生產規模化、電子信息技術基礎上的生產自動化,西方發達國家完成了工業化和現代化進程,但是同時科技理性和工具理性的無限擴張日益超出人類的控制,從而導致人的奴役狀態和自然環境的失衡等生存困境。而在過去的半個世紀里,以跨越物理、數字和生物領域的技術融合為主要標志的第四次工業革命快速興起,新興科技深度融入生產生活的全程。在此背景下,僅僅局限于對科技結果的追溯性反思已經遠遠不夠,更需要的是對科技發展進行一種具有前瞻性、建設性的批判和治理。
第四,“訴諸文化觀”的解題框架造成科技治理制度的“空場”。基于對人的生存處境的深切關懷,西方科技批判思潮抨擊科技文明中普遍的機械化、功利化傾向及其對自然環境的破壞和對人性的壓抑,倡導科技價值與人文精神的融合和統一,為我們從多維度、異質性的角度深層理解科學技術提供了啟發。從解決科技異化問題的對策來看,他們大多從文化觀的轉變以及技術法則重構的角度進行分析,難免陷入虛無主義的困境,例如拉圖爾試圖通過普遍化的主體化原則和“對稱性外交”的調和思想來緩和當代科技條件下的沖突和困境,然后通過抽象的對科技異化、經濟、政治和科技的非人化的可能性的消除來調和一切對立,將科學技術從具體的社會政治經濟結構中抽離進行孤立的分析,顯然違背了科學技術發展的客觀規律。事實上,現代社會并不只是傳統社會加上科學技術這么簡單,物質技術的發展與社會組織和管理等無形技術的發展之間存在極為密切的聯系,現代科技條件下人的尊嚴和自主性的喪失,與科技背后的權力和控制密切相關,如果忽視社會制度因素,必然陷入抽象的文化決定論窠臼。
科技倫理治理,是基于對科學技術負面效應的批判性審視,不僅要明確科技活動必須遵守的價值準則,將倫理因素納入科學研究和技術開發活動中,匡正引導科技的合理化發展,還要確立能夠指導人類科技理性發展的價值觀和行為規范,并將這些準則和規范落實于具體的社會治理行動之中,促進科技向善發展。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著重將“堅持創新驅動發展,全面塑造發展新優勢”作為十二項規劃的首要任務進行部署。[6]2022年3月,我國發布的《關于加強科技倫理治理的意見》指出,應進一步加強科技倫理治理,有效防范科技創新可能帶來的倫理風險。[7]也就是說,我們需要重新思考和構建人類與現代科技的關系,“確保我們分配給它的優先事項和我們賦予它的管理方法符合全人類的最佳利益”[1]10,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提供重要的科技動力。概括而言,相較于科技批判,科技倫理治理具有以下突出特點。
一方面,訴諸科技發展的倫理觀照。在新興科技不斷革命化的過程中,科技的形式及作用后果也在不斷地發生變化,各種因素錯綜復雜。科技倫理治理,旨在將倫理因素納入科技發展全程的價值考量,拓展科技合理化發展的倫理實踐視域,強調對科學技術進行基于具體社會情境的可行性和有效性治理,訴諸實踐智慧和道德力量去匡正科學技術的具體運行,“把價值、原則、規范帶入科技活動,從而在各個環節、各個層面提升科技活動的倫理質量”[8],開展負責任的科技創新活動。2019年7月,《國家科技倫理委員會組建案》指出,我國作為負責任的科技大國,應進一步加強科技的合理使用,讓科技趨利避害、健康發展。既需要作為“第一生產力”的科學技術為現代化發展提供強大動力,又需要根據具體科技活動的實踐情境尋找克服科技異化的倫理治理對策,警惕資本邏輯介入科技活動內在運行機制,摒棄唯經濟主義價值標準,將倫理道德納入科技運行的內在邏輯和動力機制,從而使科學技術更好地造福社會。
另一方面,強化科技運行的社會治理。科技異化問題由科技本身自然屬性所導致,還根源于社會制度文化環境的影響和對科學技術的不合理應用。當前,新興科技已經深度嵌入社會運行秩序,成為社會經濟系統中的一個重要變量。科技倫理治理強調將科技批判的反思視角擴展至科技運行系統,從科技與社會交互作用中強化倫理規制,提升科技治理中的道德控制力。在政府宏觀指導下,政府、科學共同體、企業、公眾等多元主體共同參與到科技創新發展過程中,更主動、更自覺地承擔起科技發展的社會責任,[9]致力于在倫理與科技之間建立一種張力機制,使科技創新和倫理價值創新同步躍遷。隨著科技創新的推進,相應的倫理原則也需要及時更新建構并付諸科技實踐,“科技企業和科技專家大多強調技術是價值中立的,但要真正實現價值中立,并在此基礎上走向科技向善,其實要在技術創新與倫理創新兩方面付出巨大努力”[10]。
可見,科技倫理治理,為實現人與科技的關系轉型提供具體方略。作為一種現代性要素,科學技術與經濟、政治、文化等其他社會要素緊密相關,我們對科技發展采取何種態度和觀念,將在更為深遠的意義上影響社會發展的進程和方向。問題的關鍵是,在科技所構筑的世界里,人與科技的關系將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人類走向何種未來。為此,我們需要確定的理念是:為了更好地進行科技治理而進行批判,而不是為了放棄和否定科技發展而進行批判,在對科技批判的過程中,“我們需要采取必要步驟,鞏固自己在超人類權威和責任中的地位,一步一個腳印地對待每一個技術進步,包括那些已經完成的和未來的技術進步”[1]8。我國正在進行面向2035的科技倫理治理體系建設,在此過程中,重構與我國特殊文化環境、倫理視域相契合的科技批判范式,必然有利于我們不僅從理論上反思科技倫理問題,而且能夠積極推動構建科技運行的倫理原則、規范和體制機制等,以確保我國科技創新活動行穩致遠。
作為發展中國家,科技創新是國家強盛之基、民族進步之魂,綜合國力提升、實現跨越式發展仰賴現代科技的強力推動,但同時我們也面臨著環境污染、精神迷失等難題。為此,我們必須深刻領會社會主要矛盾發生轉化對科技批判創新工作提出的新要求以及科技倫理治理所堅持的價值維度和倫理訴求,從當前中國科技發展實際出發,構建科技倫理治理的本土范式和行動框架,為改善民生、推進生態文明建設提供支持。
第一,科技批判與科技倫理治理的有機統一。當前,新興科技迭代發展極其迅速,強力驅動社會經濟文化等全方面的變革。但新興科技的復雜性和不確定性程度也前所未有,基因編輯技術、人工智能技術等前沿科技迅猛發展,在為公眾帶來新變化和新愿景的同時也給人類社會帶來倫理失范風險,一些重大科技倫理事件突破了人類的倫理底線和價值尺度,這就需要我們對其批判審視的同時更加關注如何對其引導和治理。發展什么樣的科技、如何組織科技活動,對科技影響如何評價、如何應對新興科技給全人類帶來的共同挑戰等,這些問題的思考和解決比以往更加需要考慮科技倫理問題、政府和市場的協同、綜合專業判斷和價值判斷以及強化全球科技治理等。[11]
第二,科技本質反思與“科技-社會”系統化倫理治理相結合。對科技的反思和批判,必然要建立在全面了解科技本質和現狀的情況下才可能產生實際效力。在新興科技時代,要考慮全體科技背景才能對科技作全面的了解,進入科技與人、科技與社會、科技與自然的關系性、體性視域,展開多層面的科技倫理評估與規制,建立一種協作、開放的反饋機制,重構科技批判范式,不能將思考的視點局限于對科技本質的反思,而應在此技術上進行“科技-社會”的倫理審視框架,將批判反思的觸角指向人的現實生存境遇,進入科技與人、科技與社會、科技與自然的關系視域,在各個環節、各個層面提升科技活動的倫理質量,明確科技活動的屬人本性,“系統提升‘有為政府’‘有效市場’‘有序社會’三種治理機制的協同水平”[12]。作為社會系統的重要子系統,科技與經濟、倫理等處于相互作用、相互影響的動態系統,應將倫理規制納入科技活動的全過程和各個環節。另外,新興科技發展不斷凸顯出更加標準化、實證化、技術化的傾向,應致力于將抽象的倫理價值和倫理原則轉化為更加可評價、可操作的倫理評價機制。
第三,從科技后果批判到風險前瞻的倫理責任規制。在當代社會,科學技術已經成為我們文明的一個不可缺少的和最重要的部分,發展科學技術的目的“不再僅是拓展確證無誤的知識,其更為重要的目標是,為人類及其環境謀取更大的福利,且前者不得有悖后者之要求。因此,科學研究中的責任成為對科學進行全局性倫理考量的一個主要方面”[13]2。新興科技的發展具有高度不確定性,這種不確定性不僅來自技術本身,而且與社會經濟因素緊密相關。科技批判應從僅僅關注科技應用后果的視角向對科技風險進行責任前瞻的倫理審思視角轉變,“通過建立評估體系和預警機制進行風險管控。不能僅僅通過經濟指標來衡量科技活動的社會效益,尤其警惕‘資本邏輯’對科技活動的控制,堅決制止把人類社會當作技術實驗場景的極端做法”[8]。“關鍵的問題是,我們是繼續讓技術削弱我們的卓越地位,還是重申自己作為技術的創造者和完美主義者的地位?我們的職責是確保被創造、接受和擴散的東西總是首先培養出更優秀、更健康的人類。”[1]8-9注重前瞻性倫理責任,才能真正克服科技發展和應用與社會進步、自然和諧之間的緊張關系和矛盾沖突。
第四,在文化價值觀批判基礎上強化科技倫理制度規訓。基于西方科技批判思想,科學技術的發展和進步并不直接就是人類社會的進步,在社會層面上,科學技術的發展反而可能使人們日益屈從于技術理性以及等級化和威權化控制,所以科學技術與倫理道德應該形成必要的張力與合力。科技批判應該包含促進科技與社會良性互動的維度,包含人的進步、自由發展的維度,科學技術本身“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和體現著人的發展水平、自我意識和理性健全的程度”[14]7,“科學不僅僅是手段,同時是人類最高追求——‘真、善、美’的一種載體,對科學本身的追求,在一定意義上,也就是對自由的追求”[14]10-11。重構科技批判范式必然需要在科技的文化價值批判基礎上進一步增強科技活動的倫理制度規訓,不是被動應對科技發展帶來的困境和難題,而是積極防范科技創新活動可能帶來的風險和挑戰。在這種批判范式下,倫理不僅作為反思科技發展社會影響的思想指引,更是對科技發展具有價值驅動力和約束力的行動框架。
第五,科技批判的特殊視角與全球共治相結合。當今世界,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迅速推進,各國都將提升科技創新能力作為競爭力的一個重要條件。在此背景下,我們應立足于自身發展的實際,重構科技批判的地方維度和全球共治有機統一的范式。所謂特殊視角,指的是基于當今世界科技發展新趨勢審度新時代中國具體國情和實際,對科學技術進行理性思考和審視。2020年7月21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企業家座談會上指出,在當前保護主義上升、世界經濟低迷、全球市場萎縮的外部環境下,我們必須充分發揮國內超大規模市場優勢,提升產業鏈供應鏈現代化水平,大力推動科技創新,加快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打造未來發展新優勢。[15]由此,科技批判應著眼于當前我國科技發展中存在的問題和風險進行審思,警惕科技異化對社會和諧發展的阻礙和影響。所謂全球共治的視角,指的是基于當前第四次科技革命的現狀,從科技與人性、科技與未來的角度對科學技術給全人類帶來的挑戰進行全面審思,“我國在部分新興科技領域的角色正從追趕者向領跑者轉變,如何融入全球科技治理并參與全球科技治理的秩序和規則建設,是國家科技治理體系建設的必要外延”[11],提高科技研發能力和效率,在“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下為全球科技健康發展貢獻中國智慧。
西方科技批判思想有助于我們理性看待現代科學技術的本質及其社會功能、對科技發展保持應有的審慎態度,對于我們重建科學技術發展新理念具有一定的借鑒價值。當前,新一輪科技革命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縱深發展,跨越物理、數字和生物領域的科學技術日益融合,既給人類社會帶來普遍福祉又以其高度不確定性、風險性和價值沖突性刷新了世界圖景,顛覆著我們對世界和自身的看法。同時,科學技術也正以前所未有的優勢處于國家發展戰略的核心,日益深化與人類的生產和生活的結合,“技術積累和變遷突破性發展……暗示著技術法則開始直接滲透到存在代碼,這使環境、人和生存都面臨著裂變的臨界點”[16]。在此背景下,我國綜合國力提升、實現跨越式發展仰賴現代科技的強力推動,不可能放棄科技進步及其所帶來的社會福祉,新時代我國發展的宏偉目標之一就是建設世界科技強國,這就必然需要我們抓住新科技革命帶來的機遇,同時也要應對其挑戰,我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需要對科技發展進行批判性審思,并在此基礎上以道德理性規制引導科技理性,構建符合我國科技發展實際的科技倫理治理體系,增強對科技的反思能力和治理能力。